生意场哪有永久不变的友谊,更何况两家不算世交,不过当了几年邻居,加之生意上有所往来,才慢慢热络起来。
祈颜没有圣母心到顾及连招呼都没打过几声的人,担忧的只是骆彬这个朋友,当初他也曾不遗余力帮助自己。
相识多年,骆彬对他可谓两肋插刀,重情重义。
“我只是想帮朋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况且我知道你不会理睬我的话,随口一说,并不抱期望。”祈颜撇撇嘴,退了回去。
涌到喉头的那口气还没吐出,身旁的人先叹了一口,“小少爷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蠢。罢了,就再给骆岳海一个机会。”
他当着祈颜的面,给卫嘉去了个电话,让他通知骆岳海当面商谈。
祈颜的脸黑了一半又很快晴朗,反观游澈,脸上笑意尽数褪去,镜片后的眸光也随之黯淡了几分,周身气压骤然低至极点。
他看了祈颜半晌,缓缓开口,“所以这几天的铺垫,都是为了他对吗?”
不可否认,确实包含了点这方面的因素。
祈颜犹豫的半分钟里,游澈得到了他认为的答案,不等祈颜措好辞,只道:“到时一起过去吧。”
为了接待游澈,骆岳海花重金包下整个酒店,早早候在门口。
游澈的态度与上次相同,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便揽着祈颜的肩走在前面,骆岳海父子跟在身后,恭敬异常。
昨晚将消息告知骆彬的时候,他已经在电话中千恩万谢过了,一落座又对着祈颜挤眉弄眼,用唇语说了好多声感谢。
菜还未上齐,游澈也跳过了那些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看在小少爷的面子上,合作可以继续,并且我还会追加投资。”
可想而知,后半句便会跟着相应的条件,骆岳海父子屏息以待。
游澈朝骆彬瞥了眼,接着道:“听闻贵司的经理年少有为,业务能力突出,不如此次的项目由他全程跟进。”
骆彬原本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悠闲样,脑子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靠了,现在的经理不就是他嘛。
他瞬间傻了眼,唰一下脸色变得煞白,向骆岳海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哭丧着脸道:“爸,我做不来啊。”
骆岳海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骆彬一眼,堆着笑悻悻道:“我们集团还有许多优秀人才,随便拎出一个都比这臭小子好。他大学刚毕业,毫无经验可谈,恐怕不能担此重任,要不您再看看其他人选?”
骆彬在一旁疯狂点头,游澈却对他的抗拒视而不见,有些不耐烦,一锤定音,“多说无益,就这么定了。”
“没问题,全听您的。”骆岳海生怕谈崩,忙不迭向游澈保证。
抗议无效,骆彬像瘪了一半的气球,既为拉回投资开心,又因从天而降的差事苦恼,全程心不在焉。
离席时,趁骆岳海缠着游澈交谈的间隙,祈颜拉过骆彬询问:“你什么时候变成经理了?”
“没办法,谁叫我爹就我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说到这个骆彬就头疼,这头衔是骆岳海硬逼着他挂上去的,想着让他学习管理公司业务,早日独当一面。
“可是你知道我的,只会吃喝玩乐,生意上的事屁都不懂,真是要命了。”骆彬的脸拉得老长,哭丧似的。
祈颜也猜不透游澈的想法,只能拍拍他的胳膊安慰,“你自求多福。”
游澈应付完骆岳海,下意识朝身侧伸手,却捞了个空。祈颜在他在身后三四米的地方,和骆彬有说有笑,手还搭在对方的肩上。
游澈扶了下眼镜走过去,一把揽住祈颜,居高临下的视线看得骆彬怵然失色。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手绕过祈颜后颈时,指腹轻轻擦过耳垂,顺着侧脸轮廓下滑。
这一系列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在骆彬的视角下,俨然一套行云流水的亲昵撩拨,他看到自家兄弟的耳尖染了点惹眼的红。
游澈追加投资的消息很快传开,眼红的人不在少数。
作为骆岳海在止河最大的对家公司,听闻消息后,贺锦堂当即大发雷霆,将手上的文件重重拍在贺宇鹏脸上。纷飞的纸张如同他那煞白的脸,在空中凌乱散开又悄然落于地面。
贺锦堂踩着纸张凑近,脸上始终带着属于上级的肃穆威严,看不出半分属于父亲的慈爱,连吐出的话都冷得没有温度,“同样围在祈颜屁股后面,骆家那小子能通过他攀上游澈,你呢?卑躬屈膝巴着他那么久,半点好处都沾不到,废物。”
贺宇鹏垂在两侧的手攥得生紧,不敢直视眼前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只能低着头小声辩驳,“我们是朋友。”
“笑话,生意场向来都是逢场作戏,只看利益,你跟我谈朋友?没有这种东西,只有价值的大小,结交的目的都是为了获取利益,这才是正确的交际方式。”
这样的话贺宇鹏从小听到大,不仅习惯了贺锦堂的价值观,也习惯了他严苛的父爱。
他不再尝试争论,垂着头任凭训斥。
“适可而止,别再灌输你的那套歪理了。”贺郢恰巧听到两人的对话,实在看不下去便推门而入,将贺宇鹏拉至身后,维护道:“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便不攀关系,不利用朋友,依旧出色。不是所有人都趋时附势,不重情义。”
面对贺郢,贺锦堂的神色随即变得和蔼起来,脸上堆着笑,“看到他做错事,随口训了一嘴。”
贺郢态度冷淡,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是公司,我是他的直系领导,倘若他真犯了什么错,也该由我训斥。”
不等贺锦堂再开口,贺郢便下了逐客令,“以后您还是少来公司,在家好好养病,公司的事务我会打理好。”
贺锦堂的笑在脸上僵了半秒钟,而后哈哈一笑,“公司有你爸爸自然放心,那就不打扰你们工作了。”
贺锦堂走后,贺郢的神色才趋于缓和,他抬手按了下贺宇鹏的肩头,安慰:“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贺宇鹏松开攥紧的手,点点头,“谢谢,哥……小贺总。”
贺郢说过,在公司不能喊他哥。贺宇鹏脱口而出的“哥”在舌尖转了一遍,才纠正过来。
安慰的话只有寥寥几句,片刻后,贺郢又恢复往日的严肃神情,直言不讳地指出贺宇鹏工作上的问题。
他们虽有血缘关系,感情却不深厚,贺郢母亲离世后,贺锦堂才将贺宇鹏带回家。
贺锦堂婚内出轨,依照婚前协议和遗嘱,他无权继承妻子留下的遗产。贺郢遵循母亲的遗愿,接管了公司,并搬离居住了二十几年的别墅。
细算下来,他和贺宇鹏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同桌吃饭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他痛恨贺锦堂对婚姻、家庭的不忠,但没有将恨意迁怒到贺宇鹏身上。
想起公司里的流言蜚语,贺郢难得叮嘱了一句工作之外的话,“其他闲言碎语也不必在意。”
贺宇鹏笑着应了声好,走到茶水间,手机响了,是骆彬召集聚会的短信,得知祈颜也会去,便很快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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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一章相对长一点
第31章 仗势欺人
祈颜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要和游澈报备,下楼寻到他时,他正抱着猫在沙发上喂猫条。
小猫对他表现出不同以往的热情,直往怀里拱。
游澈只穿了件简单的纯白休闲衣衫,排扣最上端被猫拱得散开两粒,领口松松敞着,还未走近就远远瞥见裹在里面的蜜色肌肤。
“你用了什么方法,一根猫条就成功收买了?”祈颜坐过去,试探着朝小猫伸手,换来的只有无视。它不再像之前那样屁颠屁颠蹭过去,反而往游澈怀里贴得更紧。
看他满脸疑惑的样子,游澈还饶有兴致地卖起了关子,“想知道?靠过来点。”
祈颜没有想太多,听话地往他那边挪了挪,凑得很近。游澈背靠沙发,姿态慵懒放松,半垂眼帘道:“你自己闻闻。”
祈颜不解,“闻哪?”
游澈微低下巴,示意他看向颈间领口处,祈颜立即意会,双手撑在沙发上,慢吞吞靠过去。凑到游澈颈侧,放慢呼吸轻嗅几下,涌入鼻腔的依旧是那股淡淡的草本芬芳,并没闻出其他特别味道。
祈颜停留了半分钟,继而探究似的凑得更近,鼻尖虚虚贴在游澈皮肤上,细细捕捉对方的气味。
“实在闻不出,问问它或许有答案。”
俩人离得极近,游澈低沉的嗓音从胸腔发出,带起胸口轻微震颤。隔着一小段距离,祈颜感觉自己的胸口也跟着鼓动。
落在耳畔的声音仿佛在提醒祈颜此刻的咫尺距离,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腰肢,往后坐回沙发边缘。
此刻他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小猫细嗅的样子和他刚才如出一辙,甚至更欲罢不能,上了瘾一般,黏在游澈身上不肯离开。
看出端倪,祈颜清了清嗓,佯装自如道:“身上撒了猫薄荷?”
“喷了点猫薄荷泡的水,效果还不错。”游澈嘴角微扬,看得出对毛茸茸投怀送抱很满意。
“怎么突然采取措施了?”祈颜疑惑问道。
游澈将紧紧挂在身上的猫摘给祈颜,理好凌乱的领口,才慢条斯理道:“现在看来,以前是我过于死板,不知变通了。小黎说得对,主动才有机会。”
“免得还没等它接受我,就出现个别插队的人增加难度。”游澈的话半真不假,像随口开的玩笑话,又似乎意有所指。
没联想起别的事,祈颜敷衍点了点头,没再延续这个话题。正巧瞥见桌上的红色请柬,问道:“骆叔叔送来的?”
游澈嗯了声,“骆彬跟你说了吧,我猜你找我也是为了这事。”
祈颜没有否认,“好朋友发话,我得去一趟。”项目启动后,骆彬怕是忙得影都难得一见,趁都有空闲,常聚聚也是好的。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懒得应付那群人。”骆岳海大张旗鼓办宴席,嘴上说是为了庆祝自家儿子谈下大项目,实则真正要展示的噱头不言而喻,游澈连陪他走过场的耐心都没有。
出发前,祈颜兴致勃勃地跑到游澈跟前转了一圈,问他,“这身如何,没给你丢面吧?”
他的潜意识里,已将自己从金丝雀的身份摘了出来,并默默向配偶身份对标。
游澈眸光微动,视线黏在他身上打量半晌,扯了扯嘴角,很轻地说了什么。祈颜没有听清,附耳上前,对方却不愿复述。
游澈抬手替他拍了拍肩上不存在的灰,叮嘱道:“我不在,他们的目光就会移向你,要是有人故意找茬,记得拿出以往的气势,别受人欺负了,小少爷。”
借着游澈明显的纵容,祈颜竟明目张胆出言试探。他佯装苦恼,轻描淡写地笑问:“那些都是惹不起的主,个个都有钱有势。今时不同往日,纵使被欺负,我也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我的钱势未必比他们小。”游澈实事求是。
祈颜又故作懵懂,发出疑问:“先生的意思是,我可以搬出你的名头,狐假虎威?”
游澈一本正经纠正,“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仗势欺人,他们倚仗家族权势,你倚仗配偶,很公平。”他知道即便祈颜不倚仗他也能应付自如,从低谷走出后,小少爷依旧光芒万丈。
要试探的是他,率先败下阵来的也是他。听到“配偶”两个字,祈颜心尖不由发烫,不自在地别过脸,从游澈身旁绕过,上了车。
车门将游澈的那句“别喝太多酒,早点回家”格挡住大部分音量,飘进车里的声响很弱,但祈颜听得异常清楚。
看到车门关上,游澈才偏头嘱咐卫嘉,“看着点小少爷,喝醉了也要带回来,不能在外留宿。”
卫嘉恭敬点头应着,到了会场时刻关注祈颜,替他挡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没见到游澈的众人如意算盘落了空,火力全都聚在祈颜身上。都知道骆家项目能起死回生,全靠骆彬与祈颜的交情。他们口中的游澈的“玩物”如今又传成了心尖宝,之前那些轻蔑嘲笑的眼神都变为明显的谄媚,人人趋之若鹜。
从前厅至别墅后院的短短路程,就被好几个人缠住搭话,小少爷拒绝得游刃有余,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颇具威慑力。
“怪不得游先生这么久还不腻,这祈小少爷长得可真不赖,愈看愈有味。”
旁边的人轻啧一声,“那可不,祈家险些落魄那阵子,好多人都虎视眈眈盯着,对面那位盯得最紧。本以为胜券在握,哪成想被游先生截了去,看那眼神,现在还没死心。”
那人下巴指的是陶智可的方向,他的目光赤裸裸追随祈颜,毫不掩饰眼中的欲望。
从进门起,小少爷就成为场上焦点。明明洒在身上的灯光没有分别,可唯独他被映衬得格外耀眼。
祈颜身上的西装并不繁琐,只是极其简约的款式,颜色和以往的风格相比也收敛了许多,即便如此依然光彩夺目。
陶智可至今难忘初见这幅面孔时的惊艳,自那天起,其他人都变得食之无味。
“你的眼神还真肆无忌惮,连外人都轻易看出里面不安分的想法,收敛点。”
陶智可收回视线,满不在意嗤笑,“游澈不在,怕什么。”他抬起酒杯碰了碰对方的杯沿,看向祈颜的背影道:“快过去吧,免得祈小少爷找不到人。”
祈颜转了一圈才找到骆彬,不知从哪个角落逃出来,慌慌张张蹿到祈颜身后,如临大敌,“帮我挡挡,那些人太烦了,认都不认识就拉着我硬聊。”
贺宇鹏替骆彬应付好追上的长辈后,三人悄悄上到天台,喝着自己的小酒。
为了表达谢意,骆彬特意从酒窖偷出他爸珍藏多年的佳酿,替两人倒上后,举着酒杯道:“说起来很惭愧,你有难的时候我帮不上什么忙,现在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要不嫌弃,兄弟给你当牛做马?”
“你还是到工作里当吧,我不需要牛马。”祈颜满脸嫌弃,“喝你的酒,别搞这套。”
骆彬收起那死出,又不怀好意地凑近,不怀好意地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游澈莫不是真的喜欢你?”
“毕竟细细想来,如果只是金丝雀,大可不必到结婚这步,或许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和你结婚。”
祈颜被骆彬的假设吓了一激灵,乍一听似乎很合理,但这套假设成立的前提是游澈暗恋他,种种行为才能有据可依。
此前俩人从未见过,因此假设不成立。
祈颜暗自推翻骆彬的假设,摆摆手道:“不可能,你见过让喜欢的人当助理压榨的行为吗?”
此言一出,不仅骆彬傻了眼,就连一向镇定的贺宇鹏也有片刻怔愣。
祈颜的手机恰逢其时响起,收到的短信正好可以作证他的话,“要看我的工资条吗?”
骆彬拿过手机一看,还真是工资条,只是工资数目不禁让他咂舌,“谁家助理基础月薪五十万,还有什么周奖?”
祈颜只匆匆瞟了眼,没来得及细看具体金额,确认后连他都忍不住惊叹。
“你们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的小把戏吗?”骆彬勾着嘴坏笑,还想继续打趣,被追上来的秘书强行揪下去接待宾客。
闹哄哄的氛围安静下来,沉默许久的贺宇鹏才缓缓开口,“你那对金主动情的朋友,骆彬跟我提过,所以你真的喜欢上游澈了?”
祈颜动作微顿,对上贺宇鹏的视线,良久未曾开口。
贺宇鹏也不急着得到回答,接着问他:“我很惊讶,不到一年的时间竟能让你从厌恶恐惧转为心悦,你了解那个人吗?”
“了解得不算深入,但确信他不是你们所听到的秉性。”
“确信?”他的说辞显然不具说服力,贺宇鹏略显无奈,“当初你也对付仁溥坚信不疑,几年的时间你都看不透,别说短短几个月了。”
祈颜将杯底残留的酒液一饮而尽,空杯推至贺宇鹏手边,轻眨着眼道:“连你也要挖苦我吗?”
贺宇鹏给他添上酒,第一次对祈颜露出气恼的语气,“现在觉得,你的恋爱脑确实挺严重的。”
祈颜无可辩驳,垂着眼偏开头,视线飘到楼下的露天坪地,恰巧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付仁溥站在香槟塔旁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人。
“他是跟周秉华过来的。”贺宇鹏循着祈颜的目光,在付仁溥身上匆匆掠过一眼。说话间,付仁溥已被周秉华环着腰,揽在怀里。
祈颜收回目光,满不在意,“他找靠山的速度还挺快。”
“其实周秉华这座靠山付仁溥很早就靠上了,周秉华资助了他十几年,倘若没遇到你,他应该早站在那个位置了。”
祈颜微张着嘴,眼睛瞪很大,眸中尽是诧异的神色,资助的事付仁溥从未跟他提起。
“市侩的圈子,真正做慈善的人如凤毛麟角,和周秉华一样以资助为手段达到自己目的的人不在少数,据我所知,”贺宇鹏看向祈颜,神情复杂,沉吟片刻才继续道:“游澈也是其中一员。听说他资助了许多贫困家庭的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挑选一批到家里。”
“你的确信里,又有多少对方粉饰出来,想让你看到的内容呢?”贺宇鹏还在尝试带他走出误区,“有种症状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许你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下,生了病,对他产生爱意的错觉。”
“或许吧。”祈颜放下酒杯起身,语气疲惫,“太晚了,我该回去了。”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意识是清醒的。
这样的夜似乎也很不错呢,这是祈颜当下的想法。可他清楚知道,自己并不喜欢浸着冷风的寒夜,是酒精促使眼睛蒙上一层朦胧柔和的滤镜,才会生出这种感叹。
如果再错一次,那可太丢人了。
他脑子和步伐一样凌乱,下楼时不小心与别人撞了满怀。
祈颜心不在焉道歉,也没等对方出声,便搭着扶手离开。
陶智可收回扶在祈颜肩上的手,抬到鼻前深嗅几下,勾出玩味的笑,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意犹未尽。
暖黄的灯光下,游澈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脸上裹着一层显然易见的疲色。桌案上展着陈旧卷边的本子,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涂改痕迹明显,但总体还算工整。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他合上最后一本,垒在手边堆积的卷子和成绩单上,问周叔。
“都备好了,接送的车辆也已安排妥当。”
游澈轻轻点头,示意他将桌上堆叠的本子拿走。
周叔离开后,游澈才从桌案前缓缓起身,垂眸扫了眼腕表,兀自呢喃,“也该回来了。”
他下到二楼卧室,从走廊往下探,水晶吊灯投射出的白光照亮空荡荡的屋子,映入眼帘的是死气沉沉的家具,唯一的响动也只有挂钟走动的滴答声。
出神半晌,耳畔突然响起低低呼喊声,是祈颜喊他先生的声音,游澈下意识回应,可抬起头却什么都没有。
想起一刻钟前,在书房对着周叔喊“小少爷”的场景,他轻叹一声,无奈自嘲,“才离开了几小时,我倒成望夫石了。”
洗完澡出来,床上骤然多了个人。
第32章 醉上心头
祈颜双手往后撑床面,循着响动抬头,微醺的视线直直撞进游澈乌黑深瞳中。他眼尾微红,眸光不似往日明亮灵动,显出几分呆滞。
不知是否因为认出眼前的人,游澈俯身靠近时,他眨着眼,嘴角弯了弯。
“醉了?”游澈弯腰凑近他的脸,轻轻抚着他的面颊问。
未擦干的水珠沿着发丝滑落,滴到祈颜鼻尖,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摇头,“没醉,我只喝了饮料,没喝酒。”
唇齿间喷洒出的浓郁酒气已推翻他言论。游澈直起身,垂眸看着他迷迷糊糊的样子,轻笑道:“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小少爷。”
那声低笑宛如某种催化剂,促使冲动撕破理智的牢笼,借助醉意堂而皇之付诸行动。
他遽然起身,往前跨了一步,抬手环住游澈的脖颈,仰头压上那薄而好看的唇。
游澈未能及时反应,被他推着往后,撞上身后的桌角。撞击的力道不轻,他眉头轻皱没有出声,生生将那声吃痛的闷哼锁在喉间。
一手护着祈颜的后颈,一手按在腰上,稳住他的身形避免下滑。配合的同时心里不免觉得好笑,一时没忍住,低低的浅笑不经意从嘴角泄出。
祈颜似有察觉,不悦地在他下唇咬了一口。血腥味混进嘴里漫开,猝不及防滚入喉中,浓浓的铁锈味激得他不满退开。
游澈抬起指尖,在伤处轻揩而过,溢出的鲜红挂上指腹。与罪魁祸首的怫然不悦相反,他脸上笑意沉沉,“我们的小少爷似乎有种喝醉酒就想亲人的癖好。”
本就被酒精点燃的耳朵,更烫了。
祈颜撇撇嘴,卖力地扮演一个醉鬼,佯装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含着水雾的眸子直勾勾落在游澈的唇上。伴着不时滚动的喉结,吞咽的动作,企图昭然若揭。
想亲又嫌弃对方嘴里浓重的血腥味。
游澈将他捞上前,靠坐在桌上,刚要直起身,手腕就被祈颜牢牢拽住,“不许推开,更不许跑。不管是谁,都得顺从、哄着本少爷。”
“放心,没想跑。”他用未被束缚的手绕到祈颜身后,倒了杯茶含在嘴里漱口,在祈颜的注视下,扣住他的后颈凑近,“这下该满意了吧?小少爷。”
祈颜紧抿着嘴没说话,但主动仰起的头还是毫不掩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那次危机后,祈颜收起所有骄傲的棱角,变得沉郁敏感。游澈依然记得小少爷当时的状态,仅仅只是简单搭话,他都警惕异常,言语动作间无不展现出疏离惶恐。
看到祈颜这副久违的“跋扈”样,游澈倍感欣慰。如今那层紧紧裹在身上的保护膜,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那个骄傲鲜活的小少爷也逐渐卸下防备,活了过来。
“就该这样的,无论什么,想要就开口,没人敢违逆你。小少爷应该被捧着,永远活得肆意畅快,一直被宠爱,不必经历人间疾苦。”
“你想要的,我都会竭尽所能。”游澈声音轻而低,淹没在暧昧声中。
祈颜的脑子被两股力量撕扯,想装疯卖傻地放大酒精的麻痹作用,心安理得沉溺其中,又无比清楚此刻的清醒。
说出的每句话,做的每个举动,都没有被酒精干扰,只是借助酒劲获取勇气,一系列看似无意识的醉酒行为,都是他发自内心的蓄意为之。
俩人半推半就,互相拉扯,一方装傻肆无忌惮,一方清醒着配合。祈颜感觉脑子跟着天旋地转,辨不清自己的位置,只感到胸口被压得很闷,脾胃涌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恶心。顾不得烧入肺腑的烈火,推开游澈,起身朝洗手间跑去。
扶着盥洗台吐了好一会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游澈站得很近,高挺的身影透过磨砂玻璃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