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恩不负by卧底猫

作者:卧底猫  录入:10-19

高邈的伤口已开始溃烂,稍稍一动便血流不止。方未艾无暇解释,飞速写了几张方剂交给于思训,嘱咐他带人去煎药。营地里众人奔忙起来,未受伤的将士都被派去凿冰、煮热水,方未艾施了针,开始着手取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递出,泼在雪地里看着触目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血肉与箭矢分离的轻响,方未艾满头是汗地喘了口气,手指片刻不停,飞快地包扎止血。
“此毒会让伤口难愈,逐步溃烂。”方未艾总算能分心说一两句话,向两人解释道,“我已为将军割去了腐肉,这几日须得时常冲洗伤口,外敷兰子散,佐以抑制毒性的汤药。将军近日不可骑马动刀,等到了澧京,还需静养再看。”
卫听澜一一应了,扶着高邈侧身躺下,又问:“方先生,这毒多久能解?”
方未艾坐在地上拭着汗,闻言动作一顿,摇了摇头:“解不了。当孤……无药可解。”
卫听澜脑中空了一瞬,急道:“怎会无药可解?先生,高邈他……”
“在下医术浅薄,只能保将军性命无虞,解毒却无能为力。”方未艾眼中满是疲色,“此毒头几日最为凶险,但只要救治及时,不强行动用武力,便不会致死。只是往后余生,都要以针灸压制毒性,每逢雨雪天气需得格外留心,不可受寒受冻。否则,会有彻骨之痛。”
卫听澜攥紧了拳头,彻骨之痛……
“阿澜,别丧着张脸。”高邈唇色发白,冲方未艾点了点头,“谢过方先生了,您已竭力相助,救命之恩,高某没齿难忘。”
方未艾忙道:“不敢当。方才来不及细说,除了‘当孤’,将军所中的这支箭,也有些蹊跷。”
“感觉到了。”高邈苦中作乐地一笑,“军医也说贸然取箭恐有性命之忧,不敢轻举妄动。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
方未艾将那枚箭矢用干净的布包着,递到两人跟前,慎而又慎道:“我对军械一知半解,不敢妄议。两位是军中人,见多识广,可曾在哪儿见过这样古怪的箭镞?”
卫听澜细看一眼,那箭头前端锋利,后端拧成奇异的弯钩状,一旦扎进血肉中,若是强行拔箭,恐怕得生生铰下一块肉。
他的面色顿时冷凝——前世高邈为了背着自己突围,可是硬生生将箭直接拔了出来!
拔箭导致伤口扩大,又有毒药腐蚀,高邈还背着自己一路奔逃,难怪连两日都没能撑住。
前世这场刺杀里,护送他来京的将士死伤过半,混战中,不止这毒箭不知所踪,高邈的尸体最后也下落不明。
皇帝不肯深查,只道是无名匪寇作乱,声势浩大地剿了几个小贼窝,便匆匆了结了此案。因此卫听澜虽多活了一世,眼下还是头一回听说“当孤”这种毒,也是第一次看清这支要了高邈命的箭。
高邈隐隐皱眉:“这箭头做得花里胡哨,一支不知得耗费多少功夫,军中供不起这样的东西。怕是谁家养了死士,私铸的吧?”
方未艾闻言,神色有些黯然:“如此说来,连将军也看不出它的来历啊。”
卫听澜看着他失望的样子,忍不住问:“莫非先生曾见过此箭?”
方未艾长叹了口气:“没错。”
他将一旁的药箱拖到近前,当着两人的面扣下几个机关。机关扣到底后,箱子侧面应声弹出一个暗格,露出一枚白布卷着的细长物什。
“不瞒二位。”方未艾轻轻将布掀开,“我有位故人,十五年前遭人暗算,身中‘当孤’之毒,与将军今日的情形如出一辙。这些年来我四处云游行医,暗中探查当年之事,却一无所获。没成想,会在这里见到。”
白布展开,裹在其中的漆黑箭矢一览无余。两枚箭矢被摆在一起,长短、形制看起来分毫不差。
卫听澜与高邈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诧。
高邈小心翼翼地问:“方先生,您那位故人是……”
方未艾默然半晌,忽而垂头嗤了一声,似笑又似哭。
“两位大约听说过。”他低声说,“七年前,战死湍城的那位定远伯。”
枯枝在炭火中发出啪的一声烧裂的微响。
帐外雪落无声,帐内骤然一片死寂。

第010章 定远伯
负责看药的小将满头是汗地跑进来,见帐内的三个人不知为何沉寂得可怕,急忙刹住了脚步。
“小郎君、高将军,方大夫。”他虽搞不清状况,还是慌忙行了个礼,尽职尽责地传话,“兄弟们方才太忙乱,不小心让雪水濡湿了药方,有几味药的剂量看不清了。”
他举起那方子,难为情道:“于大哥叫我来问问,这几个字……”
方未艾沉浸在往事中心绪难平,被骤然打断,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叹了口气,接过药方却也没看,敛袖站起了身:“头几回用药最是要紧,半点错也不能有,我还是亲自去看着药比较稳妥。将军好好歇息,我先失陪了。”
高邈忙点头:“辛苦先生了。”
帐帘掀起又垂下,脚步声逐渐远去。
卫听澜默不作声地拨了拨炭火,高邈看了他半晌,出声道:“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卫听澜没什么情绪地说,“十五年前……那会儿我还在我娘肚子里。现如今定远伯的尸骨都不知烂在了哪里,前尘旧事,要查清楚谈何容易。”
高邈看他这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阿澜……”
“你别想些有的没的。”卫听澜丢下手中的树枝,“我虽是从湍城之乱中爬出来的孤魂野鬼,但定远伯此人我连个鬼影都没见过。民间将他传得神乎其神,大约不可尽信。你若知道些什么,与我讲讲?”
高邈看他面色如常,稍稍放了心,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梳理道来:“定远伯江敬衡驻守北疆多年,深得民心。如你所说,民间传闻多有溢美之词,却也未必全然夸张……”
高邈慢慢回忆道:“他本是雁安人士,天资聪颖,少时被先帝召入芝兰台为皇子伴读,颇受先帝赏识。他还有两个胞妹,同他一样惊才绝艳,时人誉为‘大小江姝’。据说江敬衡与先帝的第二子——也就是睿王,情谊十分深厚,后来江家还将大江姝许给睿王做了王妃。”
“只可惜盛启末年,睿王奉命随军出征,在北疆遭遇瓦丹伏击,尸骨无存。睿王妃伤心欲绝,出殡那天,竟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撞死在了棺木上,只留下了个年仅三岁的幼子。”
“随睿王一同出征的江敬衡腰腹中刀,又被暗箭所伤,大约他就是在那时中了‘当孤’吧……据说他醒来后,听闻妹妹殉夫而死,更恨透了瓦丹。今上登基后,他便婉拒了留京做皇城营指挥使的差事,自请调任北疆。那之后……他就在那苦寒之地,一直守到了死。”
高邈说着,想起方未艾所言,中了当孤之毒每逢雨雪天气会有彻骨之痛,心里不禁有些唏嘘。
卫听澜听得若有所思:“盛启末年……睿王、睿王妃身死,江敬衡中毒,盛启帝驾崩,转过年后今上登基,都是那会儿的事。还真是多事之秋。”
高邈隐约听出些言外之意,斟酌道:“据说先帝的几个皇子中,三皇子……也就是今上,与睿王关系最为要好。今上登基后不久,就将睿王遗孤过继到自己膝下当作皇子教养,又召了小江姝入宫为妃,许她亲自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不止如此,当年江敬衡在北疆初立战功,今上便下旨封他为定远伯,予以嘉赏,颇有些君臣相得的意思。”
卫听澜冷呵一声:“焉知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想欲盖弥彰地补偿一番。”
高邈欲言又止:“你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时,好歹声音放轻些。”
卫听澜没说话,在脑海里把高邈说的话理了一遍。
江敬衡当年中毒是不是明安帝害的,他不能确定,但图南山中的刺杀,不大可能是明安帝安排的。
毕竟他召自己入京,是为了拿自己做制衡朔西的棋子,又怎么可能舍得让到手的棋子出事?
高邈越想越觉得头疼:“刺客的尸体我都叫人查验过了,毫无线索,如今有点眉目的只有这箭矢。你与江敬衡毫无瓜葛,到底是谁,在十五年前想暗害江敬衡,如今又要害你?”
卫听澜无所谓道:“是不是同一个幕后之人还未可知,别着急啊。反正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先顾着你自己的伤吧。”
高邈没好气道:“我是为了谁?有人要杀你,你半点不急?”
卫听澜说:“此事比我们更急的是皇帝。方才我回来路上撞见了寿宁侯府的人,你且等着吧,澧京很快便会派人来了。”
“寿宁侯府?”
卫听澜神色稍显不虞:“嗯。领头的是寿宁侯世子,说是受太子所托,来接应祝予怀回京。”
高邈听着这语气,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你惹事了?”
卫听澜烦躁道:“没。我就拦了个路,卖了个惨,火上浇点油罢了。那姓谢的傻子看我这破破烂烂的模样,同情得紧,立马派人往澧京送急报去了。我谢他还来不及,惹什么事?”
“你俩头一回见面吧?”高邈纳闷道,“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欠了你钱。”
卫听澜不说话了。
高邈还欲再问,忽听帐子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于思训疾步走入营帐,匆忙道:“卫小郎君,高将军,出事了。陈莽……死了!”
“死了?”高邈讶然。
于思训道:“我经过马车时,听见车上有异动,掀开帘子发现陈莽倒在地上,面色紫涨,像是毒发身亡。附近一直由将士们轮流看着,都说从昨夜到现在,无人进过马车!”
经此一番,于思训也回过味儿来了,陈莽一路上都在刻意接近他们,有意无意地说些卫小郎君的闲话,恐怕早存了挑拨离间的心思。
若是顺藤摸瓜,没准能揪出他背后的指使者,可他偏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高邈也是同样的想法,却见卫听澜神情自若地吩咐道:“替他收尸,就当是昨夜遭了刺客毒手被害死的。”
于思训也只能扼腕叹息一声,领命告退。
“阿澜。”高邈看着这一幕,“你早知道陈莽会死?”
卫听澜摊手:“昨夜那些刺客,逃不掉的全都吞药自尽了。陈莽这个活口,想想也知道活不久。”
要么是被人提前下了药,要么是自己服毒自尽,昨夜兵荒马乱的,谁还顾得上他。
高邈听了这话,更懊恼自己没想到这一点,卫听澜却不以为意:“死就死了吧,没什么可惜的。刺杀一失败,他就清楚自己必定会被舍弃,可他始终不曾向我们求救示好,可见他要么根本不知道幕后之人,要么就是宁死也不肯开口。留着他也无用。”
前世陈莽倒是活下来了,隐姓埋名躲了多年。后来卫听澜出走澧京,在边境逮着了陈莽,亲手挖了他的心肝喂豺狗。
要不是这一世时机不当,他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陈莽千刀万剐。
现在就这么死了,算是便宜他了。
卫听澜掩下那些暴戾喋血的隐秘冲动,不动声色地烤着火。
高邈看着他云淡风轻的神情,忽然觉得短短几日里,这个十几岁的小崽子长成了他看不透的样子。
高邈想着,微微坐正了身体:“你有事瞒着我。”
卫听澜面不改色:“从何说起?”
高邈看着他的眼睛:“你知道陈莽是细作,知道马被下了药,知道图南山有埋伏。不仅如此,你提前与我换了马匹和盔甲,不许我挡刀剑,还一眼便看出箭上有毒。”
卫听澜默不作声。
“你对那些刺客的路数很熟悉,对不对?”
卫听澜突兀地笑了一声:“你在怀疑我?”
“你放什么狗屁!”高邈自遇刺时起心里憋的那股火彻底按不住了,“你分明对局势了如指掌,有什么事不能提前同我说?我还当你是兵行奇招、掩人耳目,结果你早计划好了要拿自己当靶子!明知危险还自个儿莽上去,让我在后看着,我高邈需要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护?”
卫听澜不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冻得梆硬的饼子,咔吧咔吧地嚼着。
高邈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想起身打人。
卫听澜瞥见他因为受伤动弹不得、只能虚张声势的凶样,太久没见了,实在有些亲切。
他把饼掰成两半,悬在炭火上烤,心情极好地说:“你别生气啊,伤口裂了待会儿还要人方大夫给你重新包。来,这饼子分你一半。”
“你吃个屁你吃!”高邈虎着脸,用没伤的那只胳膊抢了他的干粮,“死皮赖脸!”
卫听澜撩起眼皮:“我说真的,那些都是我做梦梦见的。你信吗?”
高邈翻了个白眼:“你不说拉倒,少拿老子当三岁小孩儿糊弄。歇够了没?歇够了你现在就去把追影给我找回来!”
“我找着了啊。”
“哪儿呢?”
“送人了。”
“你说什么玩意儿?”高邈指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把追影送人了。”卫听澜的嘴角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不然你以为我哪儿来的钱给你请大夫?”
高邈感觉自己要被他气得当场毒发。

第011章 何谓英雄
追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上了药,正在埋头吃祝予怀让人专门拨给它的饲料。战马食量大,那精饲料里特意掺了麦麸和豆类,护卫们看它越吃越陶醉,旁若无人地风卷残云,禁不住啧啧称奇。
“这大黑马真能吃,一下子能吃掉咱们好几匹马的马粮,这一路还不知道要吃多少呢。”德音趴在马车窗子边看热闹,“公子,你回头要好好跟那个卫小郎君算算账,药材钱,治马的钱,马粮的钱……啊,还得让方先生记着要诊金,一笔都不能少!”
祝予怀放下书,好笑道:“你不是一直对他钦佩得很,恨不得跑去朔西同他一块儿上阵杀敌?怎么如今连一点马粮都计较上了。”
“那还不是刘先生夸大其词,以后再也不去听他说书了。”德音闷闷不乐,“刘先生说卫小将军身量八尺,面如罗刹,威风凛凛,所向披靡,是不世出的英雄!可我方才在车上都看见了,他像在泥里滚过似的好生狼狈,他还说谎,还会脸红!简直、简直……”
德音搜肠刮肚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简直一点也不端庄!”
祝予怀掩唇直笑,笑得书都掉了。
他瞧着车窗外伤痕累累的追影,摇了摇头:“话本子里的英雄总是无所不能的天神,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救万民于水火。可德音,英雄也是人,只要是人,便有缺憾,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德音想了想,失望道:“那这世上岂不是没有英雄?”
“何谓英雄?”祝予怀反问了一句,视线越过窗外如絮的大雪,遥遥望向西北连绵的群山。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说,“在我看来,能做到这个境地的人,无论成败,都可说是英雄。”
德音抓了抓头,不是很明白。
她又问道:“那在公子眼里,那个卫小郎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祝予怀正要弯腰去捡书,德音的问题让他的动作顿了一顿,回想起初见时卫听澜落魄却凌厉的模样。那人立在雪地中,玄甲上、头发上、眉宇间都结了冰霜,脊背却依旧挺拔如松,那是久困病榻的自己只能仰视的傲然锋芒。
他轻轻叹了叹,将书捡起放回了桌案上:“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个至诚至善的君子。”
就是有点不好相与。
但在德音面前,他很有分寸地默默隐去了这一句。
易鸣绕过围着追影看热闹的护卫们,往马车旁跑去。
“公子,前方马道上又有人往这边来了。”他叩了叩马车窗沿,小声道,“那些人东张西望的,好像在寻人呢!”
祝予怀撩开马车窗帘,果然远远瞧见了一队人马,看衣装似乎身份不凡。
那些人行到近前便停了下来,领头的年轻人高声问道:“诸位兄弟叨扰了。敢问车内可是翰林院祝掌院家的小郎君?”
易长风应道:“阁下是?”
“我等受太子殿下所托,前来接应祝郎君回京。”领头人朗声一笑,抱拳行礼,“太子殿下感念师恩,听闻祝掌院挂念郎君,特地遣我等送来一些滋补良药,以宽恩师之心。诸位行路不易,另有一些御寒冬衣与烈酒相赠。望郎君莫嫌礼薄,路上保重身体。”
祝予怀有些诧异。
他离开澧京时年仅五岁,不曾入过宫,同太子并无什么总角情谊。
太子虽受教于他父亲,但毕竟是天潢贵胄,若是感念师恩,能派人在澧京城外迎一迎已是用了心,做到如此细致的地步,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他敛了敛情绪,整理了衣襟便下车前去迎接。
“阿怀!”
祝予怀一脚刚落在地上,便听见一声唤,这个熟悉的称呼叫他心中微微一动,抬头望去。
队伍最前方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跳下马,冲他拼命招起了手:“这儿呢这儿呢!”
正是方才说话的领头人。那人几步到了祝予怀近前,一把摘了斗笠,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多年未见,可还认得我?”
这少年一身红衣劲装,衬得整个人飒爽轩昂,祝予怀细看了看,在他眉眼间捕捉到了些熟悉的神采:“幼旻?”
“嗨呀,我就知道你肯定记得我!”谢幼旻爽朗地笑起来,“你受不得寒,快别站风里了,回车上吧?”
再见儿时的故人,祝予怀也有些高兴:“那咱们上车再叙?易鸣,劳烦你去拿些吃食过来吧。”
“成啊,那我不骑马了。”谢幼旻扑打干净身上的雪屑,顺手接过易鸣手里的伞替他撑着,“走走走,上车。这些年你在雁安可还好?我有好多话要同你……哎?!”
这骤然拔高的破音让祝予怀一个踉跄:“怎么了?”
“她她她……她是谁?”谢幼旻哆哆嗦嗦指着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德音,震惊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兜了个来回,颤声道,“阿怀,你都娶亲了?”
德音面露疑惑:“啊?什么时候的事?”
扶着车辕刚站稳的祝予怀:“……”
你们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啊。
谢幼旻自顾自地喃喃:“也是啊,你今年都十七了,也该议亲了。我爹二十出头就有了我,你娶了亲,再过几年想必也有了孩子,我就有干侄儿可以玩了……光阴荏苒啊……”
“打住。”祝予怀抬手正色道,“我没娶亲。”
谢幼旻幽幽道:“阿怀你不用安慰我,我比你年长一岁,竟还连个心上人都没有,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祝予怀一个头两个大,气定神闲的样子再也绷不住了,搡着他往车上走:“德音她都还没及笄!上车,咱们上车再叙!”
别在外边丢人了!
谢幼旻被祝予怀塞上了车,帘子一掀,便有一股清心宁神的苦涩药香扑面而来。
车厢中间缀着淡青色的软帘,用小勾分挂车壁两侧,放下来便能隔成里外两间。
德音坐在外间的小榻上,里间还陈设着一张更大些的可坐可卧的窄榻,一方带抽屉的简洁小桌,上面摊着一幅没画完的墨竹图,边上还有些零散的书籍。
谢幼旻在车外乍一眼没看清,现在才发现德音还是个身量才到他腰的小丫头,尴尬地摸了摸下巴:“抱歉啊,阿怀你也知道,我这人有时候就是有些奇思妙想……”
“是了,幼时也数你最爱天马行空。”祝予怀取笑道,“多年不见,想不到刚一重逢,就让我好生重温了一回。”
两人相顾而笑,谢幼旻怕弄脏了书画,在里间那张置了坐垫的窄榻上束手束脚地坐了,打量着这一览无余的车厢,感叹道:“这未免也太俭朴了。你二人同乘总有些挤,何不多赁一辆?”
祝予怀看他坐得拘谨,理了理桌案腾出些位置,笑说:“后面那辆马车原本就是给德音备的,可她非要同我挤,要替祖母盯着我呢。”
德音义正辞严:“公子路上难受了总自己忍着,夜里魇着了也不叫人,就得有人时时刻刻看着才行。”
“德音……”祝予怀不妨被揭了老底,不甚有底气地说,“我心里都有数的,真不打紧。”
谢幼旻看得稀奇,偏过头来挤眉弄眼:“想不到啊,我们阿怀竟被个孩子管着呢?”
祝予怀苦笑:“还不是怕她写信同祖母告状,平白惹她老人家担心。你别挤兑我了,不是有话要同我说?”
谢幼旻一拍脑袋:“哎,险些忘了,我方才在路上遇到了朔西的卫家二郎,听说你把大夫借给他们了?我带的人里也有几个懂医术的,若是有需要,你只管开口。”
“不碍事。我也算久病成医,能应付。”祝予怀说着,思忖道,“说起来,那些朔西的将士有不少人受伤,比我更需要人手……”
谢幼旻看着他:“真奇了,那卫二郎也和你说了一样的话。”
“嗯?”
“我本想遣一半人去帮他们,被他谢绝了。说是刺客眼下行踪不明,他们朔西的将士身经百战不惧刀戈,倒是你们在图南山中恐怕有危险,更需要人相护。”谢幼旻赞道,“此人当真有风骨,自己都快撑不住了,还记挂他人的安危,这是念着你的恩呢。”
祝予怀闻言愣了一愣。说起来,真正对卫听澜有恩的也该是师兄,自己从头到尾所做的不过是送了壶酒、借了药材和几匹马而已,并不值得被挂怀于心。
没想到那少年看着不近人情,实则是个面冷心热的。
不过……
祝予怀抓住了重点:“等会儿。你说他撑不住了是什么意思?他受伤了?”
谢幼旻不确定地挠了挠头:“伤大概是没伤着吧……就是脸色差得很,剑都拿不住了。我都不敢多问他们遇刺的事,怕刺激到他。你是不知道,当时我好好地赶着路,他带着人欻的一下拔刀横在路上,个个都蓬头垢面形同野人,像是要以命相搏,吓了我一跳。看那草木皆兵的架势,昨夜肯定是场恶战,那群刺客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谢幼旻看着祝予怀逐渐震惊的神色,忽然想起他有心疾,忙止住话头宽慰道:“你可别为这事儿忧心!我已叫人快马加鞭回去送信了,澧京很快便会来人,那些刺客断不敢再造次。就是他们敢来,我也能护你周全。”
祝予怀回了神,勉强笑笑,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
他只是又想起了卫听澜鬓发凝霜的狼狈样子——刚经历了险恶的一战,同伴又中了毒,片刻未歇就冒雪从西北脉策马一夜奔到南脉,还被他一阵盘问……这身心的多重磋磨,哪是那么轻松就能扛住的?
卫听澜那时还能站着同自己说话,估计完全是靠毅力和救人的执念强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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