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荀柔打断他,摆摆手,向一旁侍立的童子道,“去请阿妹过来。”
“唯。”侍童领命而去。
闻此,刘晔不安的动了动,华歆则长眉微扬。
但好在两人都未说出什么话,也未有起身的意思,荀柔心中略增满意,这才解释道,“舍妹知晓长安许多消息,这些事,与她一道参详,或能弥补缺漏。”
妹妹,自然是荀光。
吕布死后七日下葬,荀光既非正妻,也就不必再服丧,帮助阿音收拢吕布诸将后,她留在长安陪伴吕夫人魏氏。
荀柔从荀攸处知道她察觉先机,手刃吕布细节,觉得她胆气过人,才华不该埋没,今日恰正好是个机会。
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一串细碎的脚步声,片刻青衣素裙,素帛盘髻的荀光便绕过门前屏风入内来。
室中虽有外男,她却并无瑟缩,垂眸端正一礼。
荀攸并刘晔、华歆三人俱还了礼。
“到我身边来。”荀柔含笑向她招招手。
“阿兄。”荀光也露出一笑,轻轻提起裙摆,移至榻边跪下来。
“公达请继续。”荀柔道。
“是,”荀攸点头,从头说起,“司马防次子司马懿,代其父上表,称其病笃,欲招其兄司马朗归家侍疾。”
“我记得,司马朗与王凌俱在河内?”荀柔向荀攸道。
“是,司马氏在河内颇有名望,王氏祖籍太原,在其左近,亦常往来,这两年,河内颇赖其二人安抚。”荀攸答道。
“诸君以为,这是何意?”荀柔问。
虽有是问,华歆与刘晔如何不知问的是谁,他们也有心考量荀柔,自默默无言等待荀光回答。
“儿”荀光才无意说出一个自称,便察觉兄长目光凝视过来,心中忽然一跳,“我听说,前司空杨公亦曾上书病免,请招其子杨修归家。”
“不错,朝廷已答应了。”荀柔点头道。
“宫中行刺一案,兄长仁厚,未曾追究,杨彪却自不能安,许之是为安其心。”
事涉宫中行刺一案,华歆、刘晔二人先前虽也猜测一些,此时听说还是都低下头去。
荀柔向荀光鼓励的点点头。
“司马氏与杨氏,却似也不似,其家各为一郡之郡望,其子也俱为兄长旧吏,但杨德祖不过安定一县令,安定更有长官,其是据亦未据,司马朗职位虽一样,其在河内,却是不据亦据,如今朝廷又正与袁绍作战,河内临近战地,需要稳妥,自不能轻易撤回。”
荀光慢慢思索着答道,“司马氏亦当清楚,这份上书,应当也是有意试探。不过为防万一,阿兄请太医往司马家探望一回也好。”
“可以,”荀柔点头,向荀攸道,“请光禄大夫与太医同往探视慰问。”
行刺一案,究竟长安有多少家参与、涉及、知情,实在是一笔糊涂账。
他已决心不再追究。
想来司马防要是没病,这回诊治过后,应当就会渐渐痊愈了。
“这些名门,盘算真是精明得很。”荀柔笑向众人道。
若非种种势力牵扯,这种小事何必要专门讨论。
华歆与刘晔却各自一凛。
“我在外征战数年,不在长安,却不知京中吏治败坏已久,自公卿至胥吏,竟多不法之事,侵占民田,买卖人口,私偷国库,种种之行,罄竹难书,长此以往,百姓离心,社稷难存。”
他悠悠叹了一口气,“眼下国库空虚,军中粮草难继,俱因此等国之蛀蠹,澄清吏治,追查偷窃,括隐释民,刻不容缓,还请二位相助。”
简单来说,就是抄家。
刘晔与华歆立即都领悟了自己第一份任务,不免丧气,但多少听说这位太尉用人之法,还是都应下来。
荀柔也当即征辟二人到府中为曹掾。
“公达啊公达……”众人退后,荀柔不由轻叹。
他相信荀攸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才,却偏偏推荐了这两位。
实在……恰到好处。
“阿兄……今日这些不妥吗?”荀光轻声问。
荀柔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这有何不妥,都是小事阿妹今日议论颇佳,”他笑了笑,“觉得如何?”
“啊……”荀光脸色微红,低下头。
“这些事,也并不难吧。”
荀光不知如何回答,见炉中香尽,用钳取了盖,垂头投入了一把银丹草。
“阿妹,”荀柔忽而道,“你还去过恤孤寺么?”
“是。”香气冲上来,荀光连忙盖了盖,“去过一次。”
“近况如何?”
“正是青黄不接,每日都有婴儿丢在门前,寺中有些照料不过来。”荀光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
“这还是在京城,”荀柔叹道,“民生多艰啊我意扩充恤孤寺之制,日后每郡,至每县都设有一寺,恤存孤寡,阿妹,你来掌管吧。”
“这……”这样的建制,光想想都太庞大了。
“若有伶俐孩童,可送入太医院与少府学习,男女俱可。”荀柔又道,“同先前一样,日后,你若再查到什么不妥,亦或听说什么民间传闻、谣言,直接告诉于我,我有时想打听一些民间消息,也请你帮一帮忙,可否?”
这如同命令了。
荀光心绪纷乱,既有些兴奋,又有些踌躇,似乎,一幅广阔的天下图景在眼前展开,向前一步,就能触及,而向前一步,究竟是什么?
天幕渐合,夜色将起,灯火此地点亮。
辚辚马车驰入高阳里,都先不归家,停在太尉荀柔府邸门前。
服药歇过一回的荀柔,见到了自宫苑归第的堂兄荀彧与大侄子荀攸。
两座木架上,一排灯盏燃起光芒柔和的火焰。
食案端上来,摆着鲜枣和糕点。
“刘子扬(晔)怎么不在扬州辅佐刘繇,何时到的长安?”一见荀攸,也不等二人行礼,荀柔就开口问。
“去岁上计入京,”荀攸一边作揖一边道,“刘正礼(扬州牧刘繇)荐之入朝,称之大才,扬州不足展其才具。”
荀彧眉心一皱,“刘正礼昏聩不能识人,江东之地,恐要易主。”
“刘子扬也算审时度势,有先见之机。”荀柔轻轻一笑。
若真觉得对方有才华,以东南形势,刘繇怎么也该把人留在身边,这显然是刘晔见势不妙逃跑,刘繇被他忽悠了。
“是。”荀攸点头,此事也就不再提,接着汇报的是长安近几日的安全,并正式开启的对公卿官吏搜查、定罪、捉拿、下狱的情况。
他用词简练清晰,平铺直叙,又不带主观臆断,很快就说完。
“务必严密控制,行动迅速,不得传出谣言,不能影响京城内外安定。”荀柔重申着,艰难的将目光从软糯的米糕中拔出来,“你们都还未用晚膳吧,先垫些。”
“谢小叔父。”荀攸欠了欠身,拿起一块白糖糕。
荀彧却只端盏沾了沾唇。
“维持军中粮草供给,阿兄辛苦。”荀柔见此道。
“职责所在。”荀彧立即答道。
荀柔摇摇头,望向他道,“近来朝堂整顿,官吏空缺,我听说兄长常至三更不能休息,这实非长久之道,兄长不可操劳太过。”
语中关心情切,荀彧垂眸,抿出一缕浅笑,“多谢关心,彧领会在心。”
“粮草还够用么?”荀柔又问。
“库中存粮还有一万五千石,三日后借水运往风陵渡。”荀彧立即正色回答,“不过,我已与传信扶风郡,十日内将送三万石粟入京,之后一月内,会再送七万来。也同张公祺议定,汉中有存粮,勉强可供军中两月之用,只是调集输运,还需时间。”
“军粮岂能止于勉强。”荀柔语气微沉。
虽定下荀襄为帅,他却无一日能不担心,便不提与袁绍作战,数万人的军队,要指挥统领已是繁难。
终究是有些揠苗助长。
归根到底,千金易得,一帅难求,现下能挂帅的,大都成各方诸侯了。
这边,其实也有张辽、徐荣二将,可张辽镇凉州,徐荣原本是董卓手下,他能信得过,吕布手下那一群并州悍匪,能俯首听命吗?
有钟繇、贾诩,他不怕袁氏计谋,只担心军队能不能指挥得动。
当初告诉阿音,让她宣告粮草管够,是稳固下层兵卒。
“张公祺愿出五十万石,足有诚意,但自汉中调运不易,况且战事进行,还会增兵。”荀彧细致答道,“此战恐非一时所能取胜,库中存粮已尽,殆至秋收,尚有五月之余,需作长久打算。”
荀柔沉默了。
虽才只是开始,但与袁绍之间,必是持久战,已是他们议定的共识。
持久战,自然更考验后勤与粮草储备。
时下军阀作派,平时搞军屯制,兼重赋敛,战时,则往往搜掠百姓。
这一方面图省事,一方面也是不得已。
战争年代,过分庞大的军队供养,远超过百姓正常承担,况且还不断的征召壮丁。
诸侯并非全不知此行恶劣,可军队没有粮食,会哗变、会造反,而平民,即使造反,也绝难抗衡军队,于是,劫掠成为了可以接受的方案。
如果要严肃军规军纪,就必须拿出足够的粮草供养……去年一场蝗灾,着实掏空了家底。
“两位博士以为,关中今岁风水如何?”
“风水还看本月下旬与下月初,若得雨水,便无碍。”荀彧答道,“只是各郡都报已现蝗虫,恐怕虫灾难免已传令郡县,按去岁方略,捕杀蝗虫,播种豆菽、荨麻。”
荀柔静静沉思片刻,向荀攸问道,“益州、陇右,近来无消息么?”
“已派人前往探查,本月必得消息。”方才一直当吃糕群众的荀攸,立即放下手中米糕回答。
“休若、元和、敬止、熙卿,都做什么去了,连消息都传不得么,嘶!”荀柔忍不住急躁,不免牵动胸膛伤口,顿时过电似的疼痛一窜,不由得伸手按住。
“含光!”荀彧立即起身来至榻前,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边拉住他的手,以免用力过重,按住伤口。
“是攸失察。”荀攸立即低头请罪。
荀柔咬牙忍过了疼,嘘出两口气,向堂兄摆了摆手,示意无事,拿手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思维也回拢来。
荀缉也在益州,益州消息中断,荀攸才是那个最担忧的人。
“益州道路狭窄,又经过冬季,恐被山雪阻断,”荀柔轻轻道,“也是没有办法。”
“是。”荀攸点头,依旧沉静,“小叔父不要着急。”
荀柔动了动唇,再说什么宽慰的话,也实在不合适,“公达以为,这回抄捡大致能出多少粮食?”
他只能转回话题。
“去岁虫灾,豪族惊惧,多有囤积,总能得十万。”荀攸答道。
“十万……”他竟不觉意外,荀柔道,“嗯,收拢直接入库报尚书台,记得最后把数目誊抄一份给我看看。”
“是。”
“这些人,你同郭兄,景文商议过如何处置吗?”荀柔忽问道。
“尚未议定。”
“若按律处置,大多只是失察之罪吧?”
强占民田,买卖人口,残害百姓,这些事,名门公卿哪一个会亲自沾手?
“亦有收受贿赂,举荐失人,偷用国库等重罪。”荀攸一脸正肃道。
荀柔抿唇一品,这玩意,和他当初被弹劾的罪状好像差不多?
“证据确凿?”
他忍不住问一句。
“是。”荀攸点头肯定。
“不可杀伐过重,以至京中震动。”荀彧连忙劝道,“况中原多大族,恐使惊惧,固意坚守,日后难以收复。”
“何曾要大肆杀戮。”荀柔向堂兄轻轻一笑,“自然只诛首恶而已斩首过多,恐惊百姓,”他又向荀攸道,“不超过二十人吧,请监斩官务必向百姓昭明其罪公达,你与文若一道参详。”
“是。”荀攸再次点头。
“钱财归国库,田授佃户及仆役,籍为平民。其重罪者,输作劳役,爪牙阿附者,亦不能轻纵。”
和汉阳不同,中枢这些名门大族,绝不能轻易放过。但他们枝蔓甚多,开枝散叶,子子孙孙,总有些明明沾了光,却又似乎清白无辜。
若以现世道德来看,这些人罪轻,金钱可赎,可不打压他们,国家恢复和平,这些名门很容易就能东山再起,继续世卿世禄,绵延不绝,家族昌盛。
他当然不愿看到。
而像堂兄所说,要是杀得太多,未免造成舆论恐慌,激起中原家族抵抗。
“迁之霸陵东,人给田二十亩,贷与种粮,若无口粮,亦助之,许一人一月半石,岁终,收口赋、田租,并所贷。”荀柔缓了口气,继续道,“若收成不足还贷,则以市例,岁增一成……若完其所贷,则可方之自由,田亦授之……
这些人喜欢这样“合情合理”兼并百姓土地,让平民沦为奴隶,也该亲身体验一回。
“正好,新招来的壮丁在左近开荒,可以顺便看守。”荀柔又道,“霸陵山川秀丽,林木茂盛,实在是贤人隐居之处。”
劳动改造去吧。
荀彧与荀攸俱默然沉思。
“日后都照如此安排。”荀柔挥挥手,显然已作了决定,“烦请公达展开架上舆图。”
木架移近榻前,舆图展开。
灯下只看得清轮廓,不过在这里的三人,谁又不是早将图熟记于心。
关中放在整个天下地图中,只占很小一块,还不到十分之一,凉州固然广袤,宽广的却是敦煌、武威这些不能掌控的部分,同理,宽阔的益州南部,还称作不毛之地。
只有看地图时,才能直观的感受,为何要“逐鹿中原”。
冀、青、兖、徐、豫,五州犬牙交错,光看那如锯齿一般错列的边线,都足让人目眩神渺。
往东南,则是豫州、扬州,各据天下十分之一。
没有曹操那般军事天才,这块地方,真的很难玩转。
这样看,袁绍也并非庸才。
荀攸按着军报,指点出我军的几处防御。
由于军队人数限制,布防点位不能多,不过也已尽善,主要还是要借助黄河天堑。
“从长远看,袁氏此战是自取灭亡,不过眼下,雒阳无险可守,守不住,恐怕连河东东面,亦守不住了。”荀柔道。
他倒不是计较一时得失,只是河东经营许久,又有盐池、铁矿,着实可惜。
“友若或可扰其后路,只是刘玄德……”荀彧沉吟片刻道。
“封涿县侯,领幽州牧,还添一个中山郡,若还不足,我们可以回头再找公孙瓒嘛。”
刘备是收拢了刘虞的人,但公孙瓒也还没死。
好罢,除了堂兄,有了大备备“智取”幽州,他也不敢再相信对方人品了。
荀攸唇角悄然翘了翘。
“曹孟德先放一边,东南”荀柔迟疑。
“刘表心藏僭越,唯恐天下不乱,必会联络曹兖州与袁公路。”荀彧道,“不过荆州南北相争,士族与武将不睦,可以利用。”
“公达以为?”荀柔向荀攸询问道。
“我会派人前往。”荀攸立即答道。
“凤卿只要能支持半年,”荀柔望着地图上盘曲的墨线,“此战过后,天下将定啦。”
兖州东郡刺史府
当夏侯惇大步踏进院门之时,荀欷正站在院子里,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一株枝叶披离的曲柄松树。
其时,天空飘落丝丝小雨,点点水珠晶莹的沾在他的鬓发束髻上,粘在青衫上,显得落拓戚寥。
心神在沙场上炼得溅血不乱的夏侯惇,此时竟莫名生起一瞬而过的歉疚,“伯昭,怎不在屋中避雨。”
荀欷转过身来,露出一丝嘲讽冷笑,“大概是曹兖州照顾得太周到。”
这是兖州刺史府中一座小院,不临街,几乎不闻人声,布置倒算极为清雅精致。
梁柱雕花,地面铺砖,院墙用白垩泥涂得洁白,新烧的瓦当一色整齐青灰,院中拐角房舍门前,甚至还挂上了成对的白琉璃灯盏,打扫得一尘不染。
曹操夫人丁氏,在长安侍奉长辈,小妻卞夫人,虽出身倡家,却深得曹操喜爱,生了除长子曹昂外,曹操如今剩下的三个儿子,次子曹丕、三子曹彰、四子曹植,故不同于其他姬妾,被托付与后院中愦。
这处小院正是卞夫人精心安排,实能处处见细心用心。
夏侯惇目光扫过空荡的小院,大喝道,“役从何在?如此没有规矩,胆敢怠慢贵客!”
从各个屋舍中,很快出来了十几个男女仆役,一并在檐下跪下。
“将军不必喊,是我令他们避退。”一阵衣衫淅索声中,荀欷神色阴郁道,“曹公周到,只是我家一向简素,不惯婢女贴身服侍,也替曹家担忧,将来再多了姓荀的养子曹公固不介意,我却没有曹公洒脱还是曹公准备弃父留子?”
他被软禁在此将近一月,外间事一概无闻,每日吃喝管够,曹家派来服侍的婢女,各个容饰妖艳,声音娇柔,白天歌舞,夜里暖席。
他正烦心,担忧消息没有传递出去,自责不够谨慎以至被俘,又猜测徐州如今落入何人之手,又不知曹操要如何利用他,再见这些,顿觉曹家险恶用心,更添不畅,心情抑郁难舒。
这算什么?
美人计?
夏侯惇一愣立即道,“伯昭过虑了,孟德与荀太尉是旧交,视你如子侄一般,只想照顾妥当,绝无他意。”
“曹丕处卞氏也这样安排?”
“二公子尚幼,齿毛未足,怎同伯昭相同。”夏侯惇神色恳切,心中却不敢肯定,曹操究竟有没有别的打算。
荀欷神色冷冽与他对视,不说是否相信。
这样的停顿并未进行多久,夏侯惇来此,本不是为关心荀欷日常生活,“长安消息,据称汉中张公淇,领数万雄兵进入长安。”
“哦。”荀欷一挑眉,神色忽而淡定许多。
“外兵入京乃是危局,曹兖州想请伯昭去共商对策。”夏侯惇道。
“不去。”荀欷挥袖背过身。
“伯昭难道不担忧董卓旧事?”夏侯惇问。
“袁氏何及我叔父?”荀欷倏然回转身,神情愉悦了一些,“你可代我转告曹兖州,这一回他算错了,眼下长安已定,他不必再生妄想。”
“对了,将人带走,我手脚俱全,不需人服侍。”
“他这样说?”郭嘉坐于侧席,用指尖卷着胡须笑问。
“是。”夏侯惇坐于下首,点点头。
“看来晚了一步啊。”说着惋惜之辞,郭嘉却依旧带笑。
“一家之言,不足取信。”曹操新招募的僚属,兖州东郡人程昱插口道。
“仲德说得不错,那可不是一家么。”郭嘉忽而拍着桌,哈哈大笑。
程昱只觉他笑得莫名,嫌弃的往一旁避了避,拱手向主坐道,“明公,陈氏已应,眼下正是进驻徐州之时,至于长安,再派人去打探清楚才好,无论如何,要荀氏不能东顾,明公才好从容收整山河。”
曹操深思着一点头,案头桌角有两卷帛书并一枚金印,一份是常山质询,一份是朝廷征拜他为司徒的诏令。
“说得好,当浮一大白!”郭嘉悠然长叹一声,举起盏。
“你整日就想喝酒!”程昱不快道。
曹操沉默着,神情变换,忽而也一拍桌案,在程昱惊疑中,高声道,“来人,上酒!为荀太尉上寿!含光有如此魄力,过去是我小觑他!”
徐州要占得吗?要!
还有多少希望?不知。
若就此放弃,他绝不肯。
“试看天下,谁是英雄!”鹿死谁手,尚不可知也。
长安街市已恢复昔日平静,春风吹薄行人的衣衫,店铺开张,推着板车的小贩,沿街吆喝磨镜磨刀,尤其少了往日贵人们的宽阔香车和冗余仪仗,道路似乎都畅通了。
偶尔驰过的车辆,不过是驽马柴车,小心的提着脚步,马头与御者连头都不敢抬得太高。
荀颢领着一什队兵卒,为家主下狱罪名未定,软禁于宅邸的妇孺送去三日食物当然,需由他亲自负责的,都是昔日名耀京城的贵戚显宦,论罪更麻烦,所以落在后面。
不过再过不久,等监送卒吏回来,他们也差不多该送去霸陵种地了。
想到终于要见到曙光,能安稳睡个好觉,荀颢此时的心情颇为惬意。
他虽好刑名,但连审大半个月,也难免产生怠惰之情。
就在这时候,一辆单马所驾的旧厢车,吱呀着从身旁驰过。
车窗垂着青色粗布帘,驾车者是个身着短褐、驼背、黝黑的老御者。
荀颢只是习惯的将目光扫过,老头却似害怕的埋下头,将整个身体在车辕上缩成一团,将缰绳都拉紧了。
虽是老马,可要惊起来,也会出事。
荀颢勒住马,往路边让了让,将目光避向一边,以免对方更紧张。
然而就在错身而过时,他忽而闻到一缕香气。
不是花香或天然草木香,而是
昂贵的沉香!
不止沉香,那是香丸或混合香料的味道!
他猛然回头,那车厢后也施了帷幔,随着马轻快的小步,轻轻翕张香气是从车中散出的!
“停车!”
他立即大喝道。
“啪!”
“律律律”
几乎同时,一声鞭甩,随着一声马吃痛的嘶鸣,马车陡然加快了速度。
“拦住那辆马车!”荀颢一边拨转马头,一边命令。
“是!”立即有兵卒反应过来,向马车追去。
破败的厢车,以远超过外表的速度奔跑起来,荀颢骑着马竟也仅仅不跟丢而已。
“前车止步!”他一边呼喊,一边扬鞭摧马。
沿路的行人远远望见,纷纷向街檐两旁避开。
很快巡街的卫队就发现了这处异常迅速赶来。
“拦住他们!”荀颢跟在车后喊道。
“喏!”
卫兵们举起长矛与斧、盾,在街中站成一排。
马车只得停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御者拉紧缰绳,“惊扰贵人,你们如何担待!”
荀颢走到车后,伸手去掀那帷幔,“还请下车。”
“你敢!”那驾车人猛然惊叫,声音竟比方才更尖利。
荀颢手下一顿,皱眉向那人望去,“阉人?”他立即向车中望去,“宫刑已废,何人竟敢私自动刑?”
“奴自宫服侍贵人,”那人已跳下车,站在车厢前,张开手臂护卫,“干你等何事?”
“让开。”荀颢道。
“你敢!”
“好了!”车中传出一声恼怒,声音微哑,竟是个少年,“荀丞当街阻拦寡人马车,惊了马,如今又欺辱寡人家仆,荀家真当天下姓’荀‘了吗?”
“……合浦王?”荀颢微有惊疑。
“既知是本王,还不下拜!”
那驼背阉奴束手站到一旁。
荀颢躬身长揖一礼,“朝廷有令,不许车马城中疾驰,惊扰百姓,臣职责所在,故还请大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