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堂嫂。
荀采无奈一叹。
唐淑在她出嫁后照看家中,她心中感激,见他们夫妻这几年关系不恰,也想要调解。
这事最好含光两边劝和,可阿弟实在不愿,她又如何勉强。
荀柔立即领会姐姐妥协,露出一点笑意。
荀采摇摇头,“你还是应当同文若说”
“禀先生。”忽然,屋外出来陆议声音,“荀令君来访。”
荀柔一惊。
这是说文若,文若到?
先前的话自然截住了,荀采住了声,不再继续。
片刻,在厅堂用尘拂扫除柳絮之后,荀彧一身青色官服,由陆议引着,款款而入。
“文若此时来,可是朝中有事?”荀柔问。
荀彧点了点头,先与荀采见礼。
“我该回去了。”荀采起身回礼,当即告辞,“你不必起来,”她冲弟弟一摆手,“让伯言送我就是。”
“阿姊,请一定成全。”荀柔在榻上连连作揖。
“放心。”荀采暗暗叹了口气。
阿弟身为男子,无法体会阿唐苦处,能做到这地步,也尽心了。
将事情托付给姐姐,荀柔顿觉轻松,他收了心,看向荀彧。
荀彧就席跪坐道,“益州郡守荀缉代忠义伯孟建上书,今岁愿以丹砂二百斤、锡、银、铅各一百斤入贡。”
荀柔顿觉有意思,“他要什么?”
朝廷与彝寨五折交易的诺言,至去年一直践行,不过已从最初全利孟氏,渐渐变成互利互惠。
南中虽然落后中原,但有银、锡、铁、铅矿,又有滇马,朝廷直接与之交易,不要中间商赚差价,两边都觉得划算。
孟建是有野心的雄主,拿着从朝廷交换的锋利兵器和铠甲武装自己,攻打周边不愿臣服的部族,如今势力范围已伸出了益州郡。
他很想知道,孟建下一步,还想如何。
“忠义伯欲在谷昌立市,期望朝廷支持。”荀彧一面答,一面将奏疏自袖中取出,双手递来。
荀柔顿时露出惊喜之色,拿起奏疏粗揽一遍,更见喜色,一拍掌道,“好!此事,咳咳,当计敬止之功!”
从武力征伐到经济手段,虽说孟建野心依旧不减,可对朝廷而言,这绝对是好事,而其中荀缉必然出力颇多。
“此事应上议事堂商讨,稍等两日罢。”荀柔咳嗽一阵,精神不减,依旧兴致高昂,“如此,益州无忧,若操作得当,益州不复反矣!”
他望向荀彧,严肃端谨的尚书令亦微笑颔首。
“阿兄是见有好消息,才所以特意送来?”荀柔擦去唇角水痕,笑问。
“彧知丞相一向关心南疆,如今南中有消息入京,故立即前来相告。”荀彧温声道。
“这几年来,河北一线天气失常,冬季一年寒甚一年,河段冻结越多,冻期越长,收成虽还未减,但若长此下去,必不利农耕,然江南之地,风雨调达,谷稻丰饶,更尝有二年三熟,我们不能不先准备。”
两晋中心南迁,绝非只是外族入侵这样单一的原因,后来总结出的小冰河期,也有道理。
“是。”荀彧垂首恭敬回答。
“合浦王出京,朝中可还有议论?”荀柔眼神一转,问道。
“皆言弟气慨非常。”荀彧抬头含笑道。
荀柔轻叹,“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天下,大汉亦非一人之大汉,乃十三州黎民百姓共有之大汉。话虽如此,可天下熙攘,皆为利使然,见小利者多,见长远者少。
“合浦王身为刘氏宗亲,与国休戚,也颇有资才,想来不至以小忘大罢。”
“阿弟深意,合浦王定能明白。”荀彧宽慰道。
能明白么?
荀柔唇角一抽。
合浦郡在后世广东,但其左交趾郡,在后世却属越南国。
即使是如今,这些地区也不过理论上附属大汉,当地山越民族蛮悍,并不服汉王朝管理。
如同周朝,周武王分封兄弟姻亲,是为了将王朝统治延伸铺开,荀柔送刘协南下,也是为了在南方地区打下大汉烙印。
与刘玄德幽州自治不同,他是抱着将来哪怕这些地区自立,也至少姓刘的想法送出刘协。
……也就是所谓废物利用。
但这话就是对堂兄,也无法明说。
毕竟,堂兄大概是将他美化为“智计在握,用人不疑”,若知道他如此没谱,大概就要担忧国家未来。
可世上,谁又能真的看清将来?
能看清眼前脚下,足矣。
共和四年春四月,女黄月英、荀昭等十二人入太学。
【荀昭,字孟婧,颍川颍阴人。少聪慧,好读书,从父柔异其才,年十岁,入太学。初,太学无女子,自昭及黄月英等七女进学,皆有才绝惊世,始有女诸生。】
第321章 番外二
共和五年,大汉与西域的沟通重启,龟兹、于寘、康居、乌孙、疏勒、月氏、鄯善、车师等国恢复入贡。
共和六年,春正月,南中彝王孟建入贡,献上白鹿、白罴,封为列侯。
七月,赋税归仓,结算完毕,朝廷下令核算天下田亩及户口年龄,以一年为期。
八月,长安出现日蚀,天子斋于别宫,到九月,便出现冀州阴安审氏、乐成刘氏叛乱,十月初,叛乱被魏郡都尉张熹平定。
共和七年,比前一年更加混乱。
春正月,荆州堵阳陈氏、西鄂张氏叛乱,占据三县,荆州牧杜袭命南阳都尉襄阳习珍讨之,习珍未能平叛,与叛军陷入僵持。
二月,荆州钟武张氏又叛,张氏是大势地方豪强,手中部曲数千,很快占据了襄阳郡五县,朝廷诏令镇南将军黄祖讨伐,还未成功,荆州就又现数个宗贼。
局势至此,夏四月,朝廷以五官中郎将荀襄为帅,以军师将军戏茂为辅,领兵二万,与征南将军张羡,从南北两路夹击,于五月下旬,横扫了荆州,平定其境内叛乱。
夏日炎炎,得胜的消息恰如一道清泉,瞬间滋润了京城焦灼的人心。
军报至京,中枢官吏第一时间被召集丞相府,一是传达胜利消息,二是讨论战后种种安排事宜。
“经此一役,荆州总算稳固了。”
私下里,荀柔一改会议上对荆州叛乱的严峻追溯,轻摇蒲扇,轻松从容。
“荆州之乱,皆在弟之掌中。”
荀彧颔首一笑,应和道。
“地方豪强,土地兼并,是如大汉之疾,腠理不治则入肌肤,肌肤不治则入骨髓,前汉亡之,本朝失之,如今虽不甚重,我尤不得不引以为鉴呀。”
计量人口和田亩,是天下安定后应该做得,而由此会引起地方势力反弹,其实也足以预见,他只是和杜袭,唱了一出双簧,把不敢反叛、却想观望的某些人挖出来而已。
荆州叛乱并不难平,州郡兵力也并非不足,不能见功,自然是人为蒯氏、黄祖对度田也有意见,只不敢赌上去。
他给他们机会拖后腿,而他们果然就敢耽误。
荀襄带去荆州的两万兵马,一多半是为防备黄祖。
“弟将如何安排杜使君?”荀彧轻声问。
荆州牧杜袭无过,但治下出了叛乱,就要不追责,不可能不作处理。
“先前我不是与阿兄商议过么,天下才分十三州太少,州牧权利太大,应当分裂之,免强干弱枝之弊。”荀柔将手指在案上重重一叩。
荀彧轻轻一抿唇,终未言语。
州府分裂,七军部就不得辖制,当初商量时,他就提出过,现在堂弟仍要如此,定是已有打算,也不容他置喙了。
八月,罢镇南将军黄祖,以建义将军高顺为镇南将军。
分凉州金城、天水、陇西、武都四郡为雍州,迁荆州牧杜袭为雍州刺史。
分武陵、零陵、长沙、桂林四郡,为湘州,以天水太守袁涣领湘州,以南郡太守桓阶为荆州牧,二人继续未完成的计量田口。
共和八年,春正月,建京师武学,自州郡、军区及各边地校尉部,千人择一,选英武强健之士入学,教授阵列、兵法、军规、兵械、军需等科。
以军师总祭酒贾诩为武学祭酒,将军荀襄副之。
时年六月,孙坚以疾薨,书至长安,朝廷还未商量出结果,破虏将军孙策又传来军报,称南匈奴呼厨泉部袭扰。
“有孕?这是好事!”荀柔一笑,“恭喜!”
方才相府会议,荀襄请了病假没来。
当时他并未多想,会后张绣却留下来,遮遮掩掩、吞吞吐吐说明荀襄请假内情。
“同喜、同喜…”张绣顿时涨红了脸连声道。
荀柔暗暗一叹,也有些担心,“既然身体不适,便好好让她休息,武学中事务,我另找人承担。”
既然商讨战事的会议都不能来,侄女家的态度便可知,再问怀孕期间还能不能再担工作,未免显得他既不识趣,又不体谅了。
“是。”张绣恢复了正常颜色,恭敬道,“凤卿十分惭愧,直道怀孕不是时候,辜负叔父信重,不敢来见。”
“并无此事,”虽然原本是想让荀襄带兵,此时却不能这样说,“此战需以孙破虏为帅,我原意选一品阶不高的宿将为辅,以免相互冲突听闻妇女有孕,会多虑多思,你要多陪伴宽慰她。”
“是。”张绣嘴角一抿,抿出一个笑来。
“回去吧,”荀柔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张绣从期望至失望,他不是没看见,但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张绣都必须是,也只能做凤卿的副手。
而若凤卿不再为将为官,那张绣就只能是个富贵闲人。
凤卿执掌的兵马,是朝廷的兵马,就是凤卿自己也没有权利转让,绝不会因为婚姻关系,就让张绣沾染。
希望他能自己明白。
荀柔轻轻叹了口气。
否则……
六月中,骑兵校尉黄忠领兵三千驰援并州。
七月中,围南匈奴单于呼厨泉于西河郡美稷,呼厨泉请降,被押送长安,其所帅三部,壮勇入上党、太原铁官采矿、冶炼,其余迁至上郡、西河二郡,录其户口,分以田地,教以耕种,以充实人口。
共和九年,春正月,朝廷诏令州郡置义仓,以备水旱之灾。每岁,民以上中下三等纳之。郡计吏每岁上计,需增报仓中粟、谷如数。
秋九月,各地计吏入京,皆上报郡内增置义仓并纳入粮食之数,虽因地域不同,数目有差,但第一年能如此,也算成功。
共和十年春,荀柔东巡至雒阳,察审刑狱,考察县令以上官吏德行、廉洁、勤政、奉公、实绩,罢黜为政不善者数人。
共和十一年,鲜卑各部遣使奉献,朝廷一视同仁,皆封为归义王,许通市。
“端、昭,你们以为如何?”在议会后,荀柔考校身边正整理文书的子弟。
阿义,如今获名刘端,眨了眨眼,看向年长的荀昭,搁下笔端正坐好。
“阿薇,你先说。”荀柔点名。
荀昭于今年初,嫁与陆议为妻,已从太学退学。
荀柔心里对这桩婚事其实有些疑虑,一则觉得荀昭年纪太小,二则陆议跟随他多年,不是养子也差不多,又想娶尚书令女儿,让他不免多想,三则陆议性格严肃,不像能作个亲切体贴的丈夫的样子。
但堂兄也自有选婿标准,两个少年男女似乎也是两情相悦,他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也实在没有底气发言人家对着他一脸严肃,但对着心上人说不定就可不正经呢。
陆议正备考明年岁试,想取个好成绩,选官能好些。
荀柔没告诉他,其实已经决定送他去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敦煌,地方都找好了,就是邻近阳关的龙勒县,他岳父大人也同意了。
正因如此,才做新妇的荀昭送来他身边,接受政治教育。
荀柔以前公私分明了一阵,不让族中子弟来“服侍”,但那年毒酒事件后,和族里商量好,允许还未入仕的优秀子弟到丞相府来作书吏、接引,接受政治熏陶。
只是一要嘴严,二是熏陶完,还得科考,还得远去千里地。
“朝廷宽仁,北虏必感此德化,归心臣服。”荀昭垂头恭敬道。
荀柔品咂片刻。
放在年轻的时候,他肯定觉得不满意,但现在看,武官掌武事,文官对少数民族态度宽仁柔和些,也不是坏事。
“阿义,你以为如何?”
刘端紧张的舔舔上唇,这是他至今被问过最重大的题目。
“此次鲜卑诸部来朝,是因去岁南匈奴呼厨泉部被灭,鲜卑惧怕大人军威。”他悄悄觑着荀柔神色,自然什么都看不出。
荀柔不置可否,刘端随他居住,平常接触的消息自然也多。
“朝廷应对之策,你以为如何?”
“当今天下方安,百姓才得将息,大人许是不愿再启战端,更增赋役?听说雁门艰苦,土地荒芜,不能耕种,也几无汉民,实在是…”
“是什么?”荀柔寻根究底。
“是无益之地。”刘端小声道。
养父自小告诉他,天下十三州,皆为汉土,失地之罪,罪在千古。
但鲜卑久侵雁门五郡,在长城之内放牧牛羊,养父不令大军驱逐,却将他们分封为王,令他十分糊涂了。
“此事,你不能这样想,”荀柔知道他困惑什么,“日月照临,皆为汉土,厚土所养,即是汉民。还不明白?去找兰台令取秦《邦属律》读一读,你们一起看。”
阿义文辞还未学通,解读旧典不如阿薇,但朝廷政策方向上,却是阿义知道得多。
“唯。”
“领命。”
两个孩子对增加课后作业,端正接受的态度,令荀柔满意点头。
并州人口不丰,而随着天气变化,小冰河期到来,北面牧区减少,严寒增长,也促使鲜卑族为生存向南迁移。
冲突再所难免,但荀柔对历史上五胡乱华中最壮大的一支的态度,已不再同最初一般草木皆兵。
民族融合是大势所趋,他又为何不能化被动为主动。
这将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他或许只能做个开头,但他相信如今已渐渐恢复生机的大汉,不会走上老路。
共和十一年秋七月,荀柔北巡并州,出长城至五原郡稒阳(即后世包头市)会见鲜卑诸王,以粮食和黄金购回被鲜卑掠去汉民三千户,并与相约,互市通商,互不侵犯。
第322章 番外三
共和十二年,春正月,有彗星乱入北斗。丞相西巡雍州四郡,视天水马场、棉田,至金城,由马腾为中,会见附近大小羌族部落首领百二十人,许以通市。
秋八月,武威太守张猛作乱,九月,即被征西将军马超,并西域长史张辽所平。
共和十三年,丞相荀柔再次西巡,这一次是到凉州,穿行河西走廊,即从武威、张掖、酒泉、一直抵达敦煌玉门关,沿路视察吏治、商路、棉田,并在敦煌会见西域小国使臣。
商路还算通畅便行,小国也还顺服,官吏有一二不佳,当时就处置了,只棉花推行并不顺利。
凉州人口稀疏,常受周边骚扰,习惯放牧,种植技术落后,尚未被驯服的棉,产量不高的棉,并不受当地百姓喜爱,况且原有的纺织技术、设备,也不适配。
长安城以轻盈、柔软、温暖著称,为高门青睐,为文人称颂,呼为云布、云被的东西,与他们几乎没有关系。
这是时机未至。
除了敦促太学农科博士改良品种,荀柔也再没有其他办法。
共和十四年,荀柔南巡益州至犍为郡,视益州步射军。
秋七月,西域鄯善、月支等五十国送质至长安。
共和十五年,春二月,荀柔再巡雁门。
冬十月,荆州地震,荀柔亲领太医院医药局百五十人,并兵士、粮草,前往慰问安抚。
共和十六年,春正月。
一道上书,打破正为春计忙碌的朝堂。
清河太守徐奕上告,本郡恤孤寺五女令挪取官恤,以公肥私,请朝廷下旨查办。
但当廷尉前往冀州细查后却发现,此事竟牵连出冀州内数郡十数名恤孤寺令使和官吏,有女令与男性官员勾结并私通,甚至有人生下奸生子。
事一经传报,朝廷上下顿时哗然,清退女令呼声一片。
大朝上,恤孤寺卿荀光强顶压力与众官辩论,以外官贪贿自古有之,非只女子,何以独论,而私通之罪,当按婚姻律论,岂与贪贿相并。
但一些官吏以为,是恤孤寺用女官,才让其与男性官吏有交接,勾搭私通,若是男性官吏则无这等问题。
又有官吏说民间淫奔成风,年轻男女无避,通奸、私奔事越来越多,皆是因为女子不安于室,希望朝廷重处,以正风气。
荀光虽据理力争,然她先因失察跪地请罪,已低了一头,争辩起来,难免左右支拙,难以招架。
荀柔见状,示意刘晔等人出来搅合,差不多了便提出先搁置此议,改日再说。
事并不大,这几年朝廷内风平浪静,总要有人静极思动,恤孤寺用女官,自有他考量所在,不会因此就让人打破。
让他稍感意外是,荀光并未向他求助,而是去找了凤卿。
荀柔不由替妹妹叹一声。
他当然知道,她是想以凤卿为引援,相互在朝上扶持,但阿音如今儿女双全,已经推拒数次,眼看没有继续上进之心。
侄女前些年征战辛苦,走到这一步已经足够,就是他也不愿再逼她了。
“这次可看清了么?”
将军府内,荀光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荀襄身上。
“……是。”
她也熟读史籍,久历朝廷,如何不懂。
当时她若在朝上,绝不会有那么多官吏敢发声,逼到姑母当堂跪地请罪的地步。
“我疏忽,识人不明,我认!”荀光低声咬牙切齿,“可此事并这样不简单,他们是要侵夺女官官位!
“天下动乱,我们也有功于国,如今承平,却要将我们一脚踢开我绝不答应!凤卿,你你还不愿复出么?”
“我去职数年,恐怕”
“其实这次朝堂上,我是有意担下罪责。”荀光决定下猛药。
荀襄一愣。
“因为我知道,阿兄会出面保全我,就算降职,将来还会再升上来。但我若不出面,阿兄定会重处失察的冀州恤孤寺长史和清河郡女史,以绝朝堂议论。”
姑母算计叔父?
荀襄下意识皱眉。
“入恤孤寺女官,大多出身名门,却家道衰落,门户不支,哪怕是罢官归家,她们又将如何?”
“为官艰难,案牍劳形,朝夜奔驰,可她们也不想回家安享富贵,凤卿,你知道为何?”
荀襄不自然地抿抿唇。
……她当然知道。
“不是所有女子,都有阿兄这般父兄。”
“你之旧部,军中女将、校尉、文吏,这些年辞官归家,皆如你一般自愿么?剩下的人,你也想见她们自愿辞官么?”
“凤卿,阿芝也是女郎啊。阿兄可以关照你我,使我们进退从容,可阿芝呢?将来也能如此么?”
荀襄默默咬住唇。
“阿薇当年,真是自愿退学么?”荀光沉声问。
自愿,也不是自愿,情愿与否,其中深意,只有身为女子才能体会。
她都忘了,自己其实也曾羡慕过兄长。
荀襄终于重重一点头。
当姑侄二人联袂至丞相府时,荀柔正召见现任廷尉满宠。
等二人在一间单独安排的静室,喝了一盏花露,候了一刻钟,被引至正堂前,几乎与从里出来的满廷尉擦身而过。
荀柔端着一盏温汤润喉,见她们进来,不等行礼,便轻轻嗓子,让二人坐下。
“我已令满伯宁本月尽快结案,”他看向荀光,“抚恤之官,反侵夺百姓,身为表率,却亏于私德,涉案官吏皆罪加一等,重罚,传示天下,其余则不多牵连,以免影响春耕。”
荀光顿时双眸一亮,“阿兄”
“你既犯失察之罪,降阶三级,罚奉六个月,仍行恤孤寺卿职事,所统如旧。”荀柔掩袖咳了两声,对露出喜色的阿妹笑道,“如何,放心了?”
只要可以,他当然愿意成全阿妹进取之心。
“谢阿兄成全。”荀光郑重一伏身,行了个大礼。
“以后要勤勉谨慎,事不可二。”荀柔笑着受了礼。
荀光知兄长公务繁忙,是插缝见她们,表示领受教诲后,立即向荀襄示意。
荀襄深吸一口气,双手触地,伏身下拜。
“阿叔,我想回武学任教。”
“我知道学督之职叔父已另有派遣,然襄自以为从军数载,小有心得,可传后辈,愿得兵法教授之职。”
曾经有争心、不甘心、好胜心、进取心,也有怯心、怠惰心、贪逸心、避世心,至此都化为沉甸甸的责任。
人之一生,总有一些事责无旁贷。
她已经明白自己的道了。
夏五月,丞相东巡冀州、荆州,考察县令以上实绩,罢不效者,更至诸乡县,会见三老,与之共座谈,赐年八十以上鸠杖、酒食。
共和十七年,夏四月,复巡湘州。
扬州牧曹操上书,称,扬州造大船出海数千里,见旧典所记之拘奴国、朱儒国、至裸国、黑齿国及倭国,皆倭种,但自相攻伐。
其中,倭国即当年光武授印绶者,今由一女子为王,名曰卑弥呼,愿诣天子朝献请封。
直到咨询过曹孟德派来的使者,荀柔方知,自己居然出了大错。
他一直以为扶桑岛在海中,还未与汉朝交通,而实际上,早在光武年间,“倭国”使者就已经到过中原,并且还领了光武帝印绶,是大汉朝廷官方承认的方国。
不过,他也很快明白,这个错误印象如何形成。
他令鸿胪寺与兰台寺查询关于倭国记录,竟除了光武时,只找到一笔,在安帝永初元年,“倭国王帅升等献生口百六十人,愿请见。”
……也难为他们能在旮旯里,找出这条记录。
送的寒碜,连白鸡、白鹿都没有,朝廷没召见,献的人口也没下文,实在是让人想关注都难。
按使者说,此国粗鄙,有语言无文字,百姓穷困,衣不蔽体,贵族居土城,用器粗陋,不会缝纫,布匹直接披在身上,也没有特产,穷得一塌糊涂。
荀柔又向使者打听倭国矿业,他记得某岛上有金银矿,数量不少,然而并不出意料,使者表示根本没听说过,倭国只有一些粗糙的玉石矿,甚至都没有货币。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但等听说倭国,其实是一大片海域,其中有二百多个小国,所谓倭人就是矮人种,是大汉命的名字,是其中一个被光武皇帝封了王,如今去过倭国的人,都说不清究竟有多少小国,有多少个岛之后,荀柔终于彻底放弃了提前开发的主意。
自倭女王国绵延向南,至会稽郡东千里,一路都是海岛,岛上居民大多近乎野人,都无文字,有的甚至没有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