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香草门庭by青山见晓

作者:青山见晓  录入:10-20

处于朝廷军交接班之际,他们竟很容易就入了广宗城。
“嘻嘻”“看,有车来。”
“小心点,被马踩着。”“不怕,有天公将军保护我们。”
车中荀柔闻声,不由一惊,竟然有孩童声音。
且不只一个,还是好多孩童的声音。
自离颍阴这段时日,他没有见到过一个孩童,所过乡野僻里,到处都是破败残垣,只剩惊惶的成年男女,只有沟壑中有失去生命的弃婴。
然而在这交战围城之地,竟然有孩童的声音,还如此天真活泼,这甚至美好梦幻到让人觉得诡异。
荀柔伸手安抚住紧张的荀颢。
不必着急,广宗城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请公子在此下车。”
马车在广宗城县寺前停下,波才率先下,再将车绥递向他。
荀柔点点头,抓住绳索,在下车前,却先抬望了一眼。

入眼的广宗,竟是一座特别、特别正常的城池。
黄土地面扬尘却也平整,连绵屋舍破旧却也未倒,屋顶上积了黄土,围墙上种一把葱花,忙碌的妇女衣衫打满补丁却干净整洁,光屁股孩童虽瘦小却活泼灵动。
这就像一个,男人们都下田或出工后,寻常的乡里。
黄巾起义前,不,是要更早,在他刚回高阳里时,寻常乡里的场景。
那时候的人们,也为生活忙碌,也有琐事烦恼,也会农事辛劳,但这些都是浅浅的,只睡一觉,就一拂即去,留下纯澈透明的本质,安定、平淡、踏实的寻常烟火。
可这样的场景,放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如同空中楼阁,你凝视着他虚幻的美丽,摇摇欲坠的根基,不知道是否希望它支撑得更久一些。
“公子以为,广宗比颍阴如何?”波才满意于他的震撼,笑道。
荀柔没有回答,缓缓从车上走下。
不远处的几个小豆丁,不畏生人,围到车边来,不远不近,含着手指,睁大眼睛好奇望向荀柔,有点想再靠近,又似乎不好意思。
“若论现在,却有不如。”荀柔诚实回答。
他永远不可能如太平道,编织童话般谎言让人相信沉迷,直到楼阁坍塌的那一日。
颍阴是战地,大家团结起来求生,如此而已。
“不能长久,何必相较。”荀颢看不得波才向叔父炫耀的模样,径直戳破。
“你胡说!”波连挺身向前。
“一旦朝廷大军攻来,汝等便如土鸡瓦狗,顷刻见灭。”荀颢道。
“你”波连忍不住提起拳头。
围观小童,虽然听不懂他们说话,却还是害怕的逃散开。
“阿贤。”荀柔轻声喝住小侄,“慎言。”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他们并不是来戳破这个梦的人。
“是,我错了。”被小叔一唤,荀颢乖乖低头认错,站到他身后。
“宗继,公子秘密前来,你勿要在此张扬。”这边,波才也按下亲弟,请荀氏叔侄如内。
“这门口连个通秉之人都无?”荀颢左右一看,竟无门童,甚觉奇怪。
“城中备战,实在抽不出人手。”
“你们不至于将五尺以上童子,都送进军营了吧?”荀柔忆起一路所见孩童,陡然察觉最大也不过五六岁。
波才回避的侧了侧头,低声道,“请。”
绕开前衙,穿过围墙,便是后院。
还未到张角住处,荀柔再次看见小孩。
后院大概是黄巾占领后改造过,庭中不见树木,中间一片全种黄豆,植株比成人略高,打理得好,枝叶繁密,豆荚密密坠在叶腋,颜色尚青,有几个总角童子在周围打闹,阳光照在他们天真灿烂的笑容上。
荀柔凝望过去。
“平时大门敞开,大贤良师也不禁孩童进来,渐渐就变成这样。”波才尴尬解释道。
他觑了一眼荀柔神色,那双清潋眼眸,平静无波,越发让他看不分明,不由忐忑。
当初抓他的时候,来不及多想,再无他法,如今引至此处,才不由担心。
一路上,荀小郎还不时露出忍耐,或者与阿弟他们冲突,年长者却一派随遇而安,只少言语,实在让人猜不出他心中如何。
“前面便是我师住处。”
波才摇摇头。
多想无益,大贤良师的病,至今已偷寻过好几位医者,也祭祝祈祷,施遍手段,却怎么样都没办法,只越发严重,如今只希望这位荀公子,真有传说中神仙手段,改天逆命的本事。
荀柔随他步入堂中。
这间属于县令的屋舍,有五间大小,开阔的正堂中没有一丝装点,显得空旷,隔开卧室与大堂的描金漆绘大屏风,大概是这间屋唯一的装饰。
屏风之后,传来说话之声。
一个男子语速轻快道,“我已说过,君之病,深在肺腑针药难及,当须刳割涤荡,剜去坏处,如今再虚延时日,可就来不及了。”
嗯?荀柔眉睫微微一动,外科医生?
“狗屁!”另一人声如洪钟,“俺没听说过治病要开膛破肚的,那不就是个死吗?你老实点,否则别怪俺拳头。”
“三弟,”第三个声音道,“不许对先生无礼。”
这个声音分明无力,却有种说不出的韵律,让荀柔仿若相识。
“你们烧符咒,懂什么医术,”这位医生显然不是忍气吞声的脾气,立即顶撞道,“他肝脾里长了包块,不取更生,长满全身,早晚脏腑全都给撑坏,倒时候想治都治不了!”
“先生之术,有几成把握。”第三个声音轻轻问道。
“九成!”
两个字,砸地有声。
“若有那一成,我便立即死于先生刀下,可是?”
“我虽说九成,不过是防万一,但你若再不治,便是三月也活不过去。”
“我若是让先生诊治,便可完全病愈吗?”
“你此病症非由外因,乃是七情内生,若是割去再长便无办法,不过再活个一年半载没问题。”
显然,这位医者其实并没有十足信心。
“兄长,我们还是等颍川神使来,先生说他很高明的,让他为兄长祓除,祈福祷过,定能痊愈。”
啥玩意?神使?
不会指他吧?
不是,他们不是请他来看病,而是搞封建迷信的?
“愚蠢,愚蠢至极,你兄长病在肝脾之间,不图医治,竟寻巫术,这是找死!你找的什么人?颍川的?你让他来同我对峙!什么巫医神术,都是骗人之勾当,诈人钱财、谋财害命、罪不可恕……”
里面医者气到跳脚骂街,外面的荀柔按住侄子,气定神闲,并且有点想笑。
这医者就算不是华佗,也很值得结交。
不过,波才千里迢迢将他抓来,是让他施展神术?荀柔抬头一瞥。
“我不会那什么祝术,是不是可以走了?”荀柔偏了偏头。
波才没敢看他,直接上前一步,隔着屏风拱手行礼,打断里面医者喝骂:“老师,我是伯谦,我将颍川荀公子请来了。”
屋内声音一静。
“什么?”“颍川荀氏?”第三个声音,也就是张角,以及医者同时惊讶了一声。
随后,一个身材高大健壮、头上绑着黄巾,穿得像猎户的男子绕过屏风出来。
他一眼看见荀柔,登时惊得双眼铜铃大,往后退了一步,撞得身后屏风一晃,才向波连道,“颍、颍川荀家公子是、是女郎?”
荀柔冷冷瞪他一眼,居然瞪得他颧上飞红,反手抓住背后屏风后仰。
“回人公将军,”波才顿了一顿,“这位的确是荀氏公子。”
他将最后两个字咬得使劲。
所以,这个傻瓜竟是张角三弟张梁?
波才话音未落,屏风后又钻出个人来,青衣缣巾竟是个中年儒生,“这分明是个男童子,什么眼神你是颍川荀氏?”那儒生不客气道,“你便是他们所言神使?你们荀氏不是最恶太平道吗?”
嗯,荀柔眼睛一眨……他这算是被内涵了吗,算吗?
算了吧。
“柔也是正糊涂,只是被抓来,也没办法。”他从容一振衣袖,长揖施礼,“在下颍川荀柔,不知长者尊姓大名。”
他声音清朗,显然不是女声。
张梁愣了一愣,松了口气,脸上顿时露出惊喜,松开可怜的屏风,上前拍波才的肩膀,“好好,好小子,有你的。”
“多谢,将军夸奖。”波才道。
“你是荀柔?你习医术?”儒生望着荀柔雅正的姿仪,脸色缓了一些,嘴上去不饶人,“我听闻过你的事迹,处方不过平庸,却被吹捧太过,况你自己便心血亏虚,不能自医,有怎么医治旁人?”
“什么?阿叔你病了?”荀颢未学过医术,不太懂他所说,但一听到有“心”,当即觉得问题严重,不由拉住他。
荀柔一笑,拍怕阿贤的手安抚他,又对中年医者道,“先生何必吓我,这世上活着,谁人心中能毫无块垒?”
这世道,谁人能没点心事。
对面儒生又看了他一眼,端正姿态回礼,“谯郡华旉,表字元华。”
“元华先生。”
好家伙,竟真是华佗!

这间屋的主人,终于最后一个出来了。
荀柔还未看清他的面目,对面已折下腰,郑重的长揖一礼致歉,“未想他们竟私自将公子请来,是我管教无方,还望公子宽宥还不向公子请罪?”
他声音不高,却颇有威严,话一出口,张梁与波才当即伏地,向荀柔请罪了。
“既然是错,张君能放我们归家吗?”荀柔看也不看跪地二人,神色平静的望着眼前的张角。
如今名声赫赫,令人如雷贯耳的大贤良师,竟只个其貌不扬,个头中等,病弱瘦削的中年汉子,大概会让很多人大失所望。
然而他的确是张角。
让整个大汉为之颤栗的黄巾起义令页袖。
张角缓缓直起身,拒绝了亲弟和学生搀扶,温和一笑,“我虽久慕公子风仪,却未想到,会与公子在这般情景下相见。”
他的衣衫似乎才打理过,没有一丝褶皱,稀疏斑白的头发,用黄巾束得一丝不苟。
凝视荀柔的目光温和目光不偏不移,专注温和,维持着真诚的姿态,再次深揖,“还请公子恕罪。”
荀柔于是不再说话。
张角与他相对而立,望着眼前沉默的少年,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反应,只好无奈开口,“可否请公子单独一叙?”
“不行!”荀颢立即上前一步,激烈反对,“谁知你意欲何为?阿叔,听说太平道人会使妖法,不可相信。”
“小公子放心,”张角苦笑道,“我如今连行动都艰难,岂能做出对公子不利之事?若是公子实在不放心,”他向荀柔道,“可择一武器防身。”
“好,”荀柔点点头,“请与我一柄长剑。”
“阿叔”
“既来之,则安之。放心,他不会对我如何待会儿出去,你跟着元华先生。”荀柔叮嘱道。
“叔父……”“什么?”
华佗差点蹦起来,“与我什么关系?”
“此处,我能信任的只有先生,”荀柔恭恭敬敬向他一礼,恳求道,“先生只需让阿贤跟随左右即可,若有杂事,但请吩咐使唤无妨。”
若是可以,他也并不想麻烦他人,但这里的人未必会做什么,但万分之一可能,他也不想尝试。
“……好吧。”华佗露出勉强的表情点点头,然后神情一转,挑衅道,“此人之病,非寻常药石能医,以我之见,唯有破腹割去患处,方能有治愈之望,你若有什么别的手段,大可施为。”
华佗要不说,荀柔都差点忘记,自己是被请来看病的了。
“去吧。”他一推小侄肩膀。
“阿叔,你千万小心,千万小心啊。”荀颢心中一万个不放心,再三叮嘱。但长辈决定,不容置喙,故心中再担忧,也只好听从。
“借长剑一柄。”荀柔并不知小侄子给他贴了战五渣标签,走到波才面前,伸出手,“方才你老师答应过了。”
青年叹息一声,卸下随身佩剑,“还望公子勿怪,我等实在万不得已,绝无伤害公子之意。”
荀柔接过佩剑,拔出来一观,见那长剑之上,层层锻纹如波涛,知此乃百炼钢所铸利剑,满意点点头。
“始吾与人,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听其言而观其行,夫子之言,伯谦兄以为如何?”
波才被他辞锋一挫,只得苦笑一声,躬身告退。
闲杂人等鱼贯而出,屋内很快安静下来。
越发显得窗外一阵阵孩童打闹欢快。
张角请荀柔入室,亲自取来席垫铺好,缓缓席地坐下,伸手邀请。
他行动迟缓艰难,额头见汗,显然正受病痛之苦。
“你若是身体不适,请上榻就是。”荀柔道。
“大贤当面,不敢失礼。”张角欠身,“未备水饮,请勿怪罪。”
他的礼仪姿势,以荀柔眼光,很难算标准,但自见面以来的态度,未免太过恭谦。
“张君屡言勿怪,然我被君俘来,在君瓮中,又如何敢怪?如何能怪?”不当着小侄子的面,荀柔语气比先前刻薄。
“公子心中不平,我自知之,若能稍释君意,但言无妨,只是无法放公子离开。”张角恳切道。
荀柔抬头看他,眉梢一挑,“送小侄归家也可?”
张角再次歉然一笑,“我原本奇怪公子为何愿肯来,见到荀小公子方知,故而也不能放归小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利剑寒光一闪,已搁在张角颈侧,声音仍然温和,“你果然不怕我杀了你?”
“公子也听见方才元华先生所言,在下不过余三五月寿数,而公子今日杀了在下,却走不出广宗城,以三五月光阴,换公子叔侄二人,以公子之智,必不为也。”张角有气无力道。
荀柔轻轻一笑,剑冰凉的贴张角颈侧,似乎下一刻就会划下,“我们或许可以试试,你真舍得死吗?”
真要比谁没下限吗?
张角观他神色,终是不敢小觑,况且也本不愿与他为敌,“我说话之处,若是得罪公子,还请公子大人大量,手下留情。”
剑归还鞘,被荀柔再次放回桌上。
张角这才又道,“公子虽非我请来,然如今至此,宁不为天命乎?”
“我自来不信天命。”
张角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公子来此,见我城中如何。”
“想听真话?”
“但请直言。”
荀柔点点头,不客气道,“假。”
此时,窗外正洒下一串孩童笑声。
张角等了又等,“只此一字?”
“这一字还不够吗?”
“但只要我们胜了,便是真的。”张角按住席边,望着荀柔道。
“直到今日,张君犹以为你们能取胜?”荀柔姿态端正挺直,说话不徐不疾。
与人谈话之时,无论心中如何,都不可急躁失措,这是他自幼所受教育,就像荀颢绝不会违长辈之令一样。
“公子是否见过,在路上走着就倒毙的饿殍?见过病困老者,失去最后相伴的耕牛,无奈自杀?见过被百姓刮采得连草籽都不剩的荒野?见过饿极吃土腹胀死去的孩童?自我从师习得《太平经》,多年行走乡野,为百姓治病,见过太多饱受折磨,最后死去的百姓。”
荀柔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睛里也有火焰,不同于波才等人焚天炽烈,却缓慢而沉重的燃烧。
“天子不道,宦官横行,豪强欺压,官吏无为,百姓终年劳作而不能糊口,饿死道途而无人收敛,有冤屈而无从告诉,公子告诉我,这样的大汉为何不该亡?凭什么不亡?天弃大汉,民心所愿!”
“时至今日,你还以为自己所行正义吗?”荀柔沉声道,“如今正因为你们,百姓无法正常生活,盗匪暴民趁势而起,各地官吏强征壮丁,搜刮百姓余粮,以为战备……”
还有,那些野心之辈,都在趁此机会壮大。
刘焉一道上书,复刺史为州牧,总督全州军政,被灵帝在批准,从此正式开启了汉末诸侯割据势力的崛起。
“那公子以为,我们该当如何?”张角注视着他,“我等原只想攻取官舍,杀贪官酷吏,取官仓钱粮,然公子口中百姓却助纣为虐。”
“这些百姓为汉室欺压,不思反抗,纵死不怨,却反将刀兵对向我等,我欲黄天之下,无饥馁,无不平,无欺压,无残害,而他们,却维护着欲置他们死地的汉室,如此愚昧不悟,我有什么办法?若要杀汉官,只能先杀汉民,再无它法。”
“公子,你家不曾受得汉家恩惠,对汉帝忠心上谏,却反遭禁锢,”张角看着他,目光透出不解,“为何毫无怨言,依然帮助汉室稳固江山?”
荀柔突然感受到一阵来自灵魂的颤栗,让他几乎忍不住真的颤抖。
他无法形容这种玄妙的感受,却仿佛看到跨越千年,许多相似的身影。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差一点向对面初次遇见的人,敞开心扉,来一场灵魂对话,将他许多一定会被成为大逆不道,无父无君的言论与张角对谈。
但飞快的,他克制住了。
他从不寻求认同理解。
况且,他们并不一样。
太平道,是一个极具排他性的宗教组织,从一开始,从张角告诉人们,只有诚心向他叩拜悔过,才能病愈,否则就会死之时,就注定这绝非一个良性的宗教团体。
甚至不远如太平天国。
为何士大夫们总是站在起义反面,其实很简单,野心家是少数,大多数正常人想要安稳。
“天下兴亡,百姓皆受苦难,唯安定一途,方能保全。”荀柔平静的望向他,“无论如何,你不该拿谎言,欺骗百姓,让他们以为黄天真的会助他们成功。”
“大旱,大疫,黄河水患,哪一次不减二三成人口,你以为他们还能有幸躲过几次灾疫?有几人能在辛劳、贫穷、疾病,为人驱使中再艰难活过三年、五年、十年?”
张角额头汗水越密,浸湿黄巾,他的身体正承受巨大的痛苦,眼中却越透出温良悲悯。
“既然如此,如今这般又有什么不好?”

“你太自负了。”
“汉帝被称为天子,但他们至少知道,自己并非上天之子,你称为大贤良师,真将自己当做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神吗?”
“大汉再没落,能定羌于凉州,拒鲜卑于幽并,犹有百战之将,有安民之臣,各地庠学建立,开童蒙之寐,而你呢?
“不教而杀为之虐!
“黄巾起时声势浩荡,勇猛忘命,每与朝廷之兵相交,却败如山倒,为何?盖因不习武艺,不懂旗号,不知规矩。
“波伯谦也算是将才,能与朱儁相持,却有长社之败,为何?盖因一朝掌兵,未习兵法,不识地利。
“黄巾占领地方,百姓却起而相抗,为何?盖因不能治理,不能安民,只知收刮钱财比之贪腐官吏尚不如,百姓畏逾官府。
“你自言大汉失民之望,然黄巾比大汉又如何?难道你们就得到民心了吗?这里百姓之所以安定,其实并非因为你的谎言,而是你们劫掠了全冀州的官仓!
“你至今竟犹引以为傲?
我是民,颍川百姓是民,各地反抗黄巾之民亦是民,镇压黄巾之兵卒亦是民,如此多不从君者,张君何还敢自称正义,顺应民心?”
暑夜闷热,荀柔半夜热醒,伸手一抹,满额头都是汗,脑中全是白日里不欢而散的谈话。
从来道理朴实,谁都知道,“得民者得天下”、“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然身于其中,却往往不识庐山。
他记得张角最后露出的慌乱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坏人。
平心而论,张角是好人,比三国时,为自己野心置百姓不顾的诸侯好。不是任何人,都能如他这般,甘冒性命危险,前往疫病横行之地施药救人。
大汉朝廷没做的事,他做了。
所以,他整臂一呼,能得天下云集响应。
但他的才智不足以成就他的妄想,黄巾一开始,就有严重问题。
这段历史,在史书中简略,他记得不多,但大概张角一死,失去精神领袖的黄巾众人,便再无力与朝廷相持。
月光穿过窗牖照进室来。
“……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阿叔……”
荀柔一惊,转头,临榻的小侄睡得很熟,四肢摊开,薄衾全掀在地上,单衣也掀起来,月光透进来,正照在他白肚皮上。
他口中模模糊糊的喃喃自语,不时将脸皱成白包子,很艰难的样子,显然今日颇受了一番教育。
他去找阿贤时,华佗正将阿贤念叨得他眼冒金星,不过一见他来,倒是解放了阿贤,跑来捉住他,要商讨张角的奇症。
荀柔哪知道这个?且不说他根本没有给张角看病,就他的医术,离华佗张机这一等神医差远了,所以只好恭维附和一番,总算给放走。
轻手轻脚过去,将衣服翻下来给阿贤盖好,望着这张肖似兄长的容颜,一口叹息溢出。
仲豫大兄要是知道,阿贤被带着去学医了,也不知道是否会生气,觉得不务正业?
毕竟,正途是经史,医工还是工匠技艺,未有将来“不为良相就为良医”的社会地位。
想起家中兄弟,荀柔唇角就忍不住一敛。
战事之中,有人突然不见,并不奇怪,但他与阿贤在城中消失,不知家里会怎样想,父亲、阿姊、兄弟叔伯们……
荀柔走到窗边坐下,双手抱膝,天上明月一轮,半晕半明,不知千里之外,所见明月,是否会有什么不同?
他可以带阿贤回家的。
没问题。
夏天,天亮得很早,蒙蒙亮时,窗外就隐隐传来远处的呼和声,有点像是在训练兵勇。
昨日进城之时,他只得隐隐一瞥。
广宗城不算大,军营设在城东、北两面,都依墙而建,大概为了省一道围墙。
军帐错落,不算整备,但也粗有模样。
这些是黄巾中最精锐、最忠诚的队伍,甚至能与卢植相持。
这位作为刘备老师出名的中郎将,是典型的汉朝式文人,上阵能杀敌,下马能写书,曾有丰富了平叛经验,就这样,一照面居然没有将初次上战场的黄巾打败,由此可见冀州黄巾的凶悍。
不过,卢植走前,一直修筑工事器械,在广宗城南,推土为山,已垒起一座山丘,如今的朝廷军队便靠着山丘建营。
荀柔一边在院中燃柴烧水,一边拿木炭在地上笔画。
“你在干啥呢?”派来看守他们的少年,操着一口北地口音,好奇凑过来。
少年与他年岁相仿,容貌相比一般常年劳作的太平道徒,显得白净些,两道浓眉很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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