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不想成亲,不是一时。
荀棐仍然难以置信,回屋拉着夫人一同分析,“家里谁不是到了年纪就成亲,怎么会有不想成亲这样的想法?”
张芸看着与常日不同,分外幼稚执着的夫君,忍不住掩唇微笑,笑过也认真陪他分析,“小叔心性单纯,小小年纪就参与族中事务,还要教学生,平时也没有人对他说这些,大抵未曾想过成亲之事吧。”
他弟果然被教得太好了?不懂男女之事?
荀棐眉毛拧起,然后点头,“说得有道理。”
朝食过后,荀柔回屋。
虽然今日不必授课,但也并非就可以休息。
案上放着昨日荀攸从雒阳的来信,他今天要写回信给他。
书童在一旁关注他的行动,立即伶俐得上前研墨。
沉香木砚中注了水,墨条点入,缓缓研开。
荀柔望着信,继续沉思。
刘宏竟果然由于腾不出手收拾冀州乱像,又或者也是嫌麻烦,将波连封了平难中郎将,直接将太行山分给他管了。
在此时,将军是不常置的官位。
一般分两种,一种如张温所封车骑将军,曹操的梦中情职征西将军,这是万石、二千石官职,而另一种,就是杂号将军,如张飞等人曾经得的,这就是一个尊称统称,并不是官职,本身职位低,甚至没有明确带兵数量,带一千人可以称将军,带五百人也可以称将军。
都是战时临时受封,打完仗,就会取消。
而常置武官是两种,校尉和中郎将。
校尉二千石,中郎将比二千石,前者是北军,征战四方,后者职责主要护卫京师,且中郎将,有五官中郎将、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统帅拱卫天子的亲信部队。
这个平难中郎将,听着威风,实则还是编制外。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过,能从刘宏手里讨到薪水,八百里太行山才是实在的。
对于刘宏,那是不能收归己用的废地,但对于无家可归的流民,那就是桃园仙境,人间乐土。
荀柔从没管理过这么多人,更别提是隔空遥控,还不走这时的正常路,所能参考的,只是念书时候历史、政治课上,蜻蜓点水提到的一点东西。
还完全没有实际操作过程。
每次波连写信来,他都要绞尽脑汁,想上两天才敢下笔,生怕一点没好,就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实际上,这两年中,也并非没有走弯路。
流民之中,有文化念过书的极少,以至于当波连他们需要搭建官府时,渗入了太多别有心思的士族,差一点就翻船。
但排除一部分别有用心的人物过后,他们又有另外的问题,实在是文盲太多,账目至今一塌糊涂,大家偶尔过得也相当糊涂。
也就是对比出的幸福感,再加上荀柔每次强调,让波连一定要把兵勇抓在手里,否则这么乱七八糟的团体,早就完蛋。
不过,现在波连洗白招安,少了被攻击的理由,也就多了一道安稳因素。
荀柔闭上眼睛。
隐隐疼痛,还是有一点胸闷,憋气的感觉带来轻微眩晕,让人难集中注意力。
书童徐和磨墨的手都轻了,偷偷望向闭眼沉思的先生,满眼倾仰敬畏,不敢打扰。
荀棐就是这时,拿着书卷走进来。
他掀起门口半卷的竹帘,一抬头就忍不住皱眉,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荀柔就睁开眼睛望过来。
纤长的睫毛如同飞出的浓丽眼线,装饰那双清澈明亮的双瞳,唇角自然翘起,弯出愉快的弧度。
果然是错觉,荀棐将方才阿弟一瞬间的苍白从脑海中删除,步入屋中,“在忙什么?”
“在给公达写信。”荀柔打起精神来。
荀棐却仔细的打量弟弟,一笑起来有点稚气啊,不像文若那样沉稳,果然还是没长大么?
“你那雒阳的店铺,又赚了多少?”
士人不该与民争利的,但备不住他弟的理由充分,说服了族里。为政一方是需要懂账的,店铺虽然是小帐,同一县一郡的账目不能比,但先学一学,知道账目是怎么回事,里面有些什么规矩、漏洞、周展之处,将来不容易被人蒙骗,也不容易过分苛责。
说得好有道理,又的确有前车之鉴。
于是,他们就真的在雒阳东市买了一间铺,卖一些他弟平日和学生们琢磨出来的东西,族里的少年还有他收的学生,大于十二岁的,大小年龄搭配几人一起,到雒阳去,见世面管铺子。
荀攸作为年长者,在雒阳负责安排照顾。
至于效果,每年居然能收上百万钱,尤其是夏天冰饮,获利未免太丰了,哪怕雒阳别家也学会制冰的手段,仍然每月有十万钱收益。
把族中都惊了一跳。
“……阿兄想做太守吗?”荀柔望了一眼信,指尖在案上磨了磨,轻声问道。
“啊?”这是哪一出。
“冀州常山郡这个地方,阿兄以为如何?”荀柔摊开荀攸的信,“天子封了平难中郎将,纵横冀州的太行山匪,很快就会平的,常山郡是个不错的地方,阿兄以为呢?”
“买官?”荀棐有些犹豫,倒不是说排斥,如今天下人都如此,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星%月只是……“为何是常山?”
荀柔忍不住顾望周围,向前倾身,低声道,“阿兄,我同新任平难中郎将有些交情,今年秋,带学生出游,便欲至彼处。”
说完,他微微低头,向兄长腼腆一笑。
荀棐眼睛都瞪大了。
他虽然不认识这位平难中郎将,但他至少知道对方是什么出身。
这是什么危险人物!阿善为什么会认识!
荀棐头脑中疯狂咆哮,眼看就要狂暴。
他正要开口,就见阿弟突然“咦”了一声,“阿兄,你带了书来给我?”
荀棐顿时一憋,对上亲弟带着好奇探来的眼神,头脑中思绪分成两半,剧烈争斗起来。
一边想问荀柔他如何认识这等危险人物,一边又为阿弟人生大事殚精竭虑。
他怒瞪荀柔,心知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但这一下打岔,方才激动情绪顿时消解许多。
不管过去如何,既然天子已经亲封,那平难中郎将的身份,当然没有问题了。
荀棐对着弟弟一张笑脸,冷静又冷静,终于把手中书卷递出,“你如今的年纪,也该看看这些书。”
荀柔微蹙眉头,莫名的接过,他家还有他没看过的书?
“……阴阳……之道……夫女之胜男,犹水之灭火啪!”抄本合拢。
……居然还真有。
荀柔尴尬得要死,要不是礼仪刻进骨子里了,他现在真的很想撞墙。
“这是……自然之道,阿弟不必如此。若是看完,我那里还有,若有何处不明,也可以来问我。”
阿善果然不懂,脸红得都不敢看人,荀棐自觉找到问题关键。
“阿兄,我们还是来说平难中郎将吧。”能不能好,能不能好?
呜呜,求你。
我们来说正事吧。
在被兄长“教导”半月后,荀柔提前带着学生出门游学了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这一次方向,正是冀州。
第91章 路遇子龙
“常山郡在冀州西北麓,为高祖所置,因依于北岳恒山,故名为恒山郡,后文帝继,为避帝之名’恒‘故改名为常山郡。
“所谓滹沱河,司马迁《史记》中称为恶沱,而《山海经》则名之曰滹池。滹者,呼啸也,沱,滂沱也。至于为何以此名之,咳咳,大家见眼前之景,想来不必我再多言。”
河流湍急,千堆滚雪,有种拍岸碎石,要将一切击溃的凶猛。
荀柔被带着水汽的冷风扑脸,呛咳了几声,觉得老子李耳写《道德经》时,定是没见过这样的河流,否则定不会认为水是天下至柔之物。
还柔呢,天下凶兵也不为过。
“此河发于并州雁门郡戍夫山一带,先经夏屋山、句注山向西,自原平县再折向东,横穿太行,自上俯冲而下,水积高势,故而如此汹涌。此地心之引力,万事万物皆受此力,欲上则必抗其力,欲下则受惠于此,先前在家时,我们有一课曾专门讲过。”
无论常山还是滹沱河,都是军事要地,在历史上也留下不少痕迹,荀柔在河岸边一路缓缓讲完,放学生们自行组队,或绘制山川地图,或观察水势,查验清浊。
当然,也有如荀铮一般,天生对地理少点天赋,走到野外就不分东西,地图就看不明白,那只能原地生火烧水,准备饮食。
荀柔说了半天话,坐下休息,侧眸向旁看去。
从方才起,就有两个青年一直牵马跟着他们。
两人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容貌端正英气,身材高大劲健,穿着不恶,腰悬佩剑,器宇轩昂,大抵是附近的富家骄子,没事凑热闹。
所以先前典韦表示此二人有武艺时,荀柔并没着急让他将人赶走。
此时课也上完了,两人却还不走,不止不走,还向他迎过来。
“我等本地乡民,今日听君一席话,方知本地尚有如此旧事,深感君子教诲。”两人说话文质彬彬,脱履就席,伏拜致谢,“愿奉鲜梨一囊,虽只微末之物,聊表谢意。”
“二位郎君客气,”荀柔还礼,接受礼物,一笑道,“听闻真定梨闻名天下,我方才所说不过寻章摘句而已,两厢比较,倒是我赚得多了。”
他这般随意态度,顿时让两人也不由放松许多,起身来相视一笑。
“在下常山真定县赵云,表字子龙,这是我好友,夏侯兰,表字君衡,敢问先生姓名?”
荀柔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么巧。
他一路沿太行山往上,走到常山郡,若说一点不想围观一下赵云那是不可能。
但这样随意遇见,实在太巧。
“在下颍阴荀柔,表字含光。这位是我之家人,陈留典韦。”
“君莫非斩首逆贼张角之人否?”赵云与夏侯兰表现得比他更惊讶。
“……惭愧。”有些事,过了很久,还让人记忆深刻,对荀柔来说,就是当初斩首张角。
“却不知大德当面,实在有失礼,我等冀州之民,当谢君恩,还请君受我一拜。”赵云与夏侯兰对视一眼,再次俯身拜下。
这就夸张了,荀柔只好起身,将两人托起来,“不敢当子龙与君衡之谢,在下……说来惭愧,被其人所虏,奋力一搏,出逃而已,并不值得夸耀。”
素衣的青年,姿容美貌,气质雅重从容,此时露出羞涩之意,却又如此谦虚,更让人生出好感。
“全赖荀君之力,战事如此迅速结束,否则。冀州百姓尚不知还要被逆贼祸害几时。”赵云按剑而坐,坐姿恭敬端正。
“逆贼作乱之时,抄掠临郡中山,常山本地亦有小丛反贼来此,其行事可谓凶悍。”夏侯兰好奇道,“那张角必也是凶暴非常吧?”
荀柔微微一笑,“那大抵让君衡失望了,张角本人武功并不出众。”
夏侯兰露出惊诧表情。
“听说其人是以巫觋符水,蛊惑于人,并无武略也不奇怪。”赵云点头,看向荀柔表情却更为欣赏,“若是旁人有此功绩,必然夸耀四方,君名举海内,却谦退如此,果然是贤德君子。”
荀柔已经习惯,这年头的人动不动就是彩虹屁,只是再次表示谦虚客气,不必尊称,请用表字平辈称呼。
水已烧开,荀铮倒水奉前。
荀柔拿了一枚梨给他,又向赵云夏侯兰二人道歉,表示招待不周,没有酒水。
当然,这就是惯例的客气。
他的学生们年纪偏小,他是不让他们饮酒的,最多就是族中宴会一盏应景,他自己过去也是如此,近来才开禁,不过他本来对酒就无可、无不可,并没有什么爱好。
队伍中唯典韦好酒,但要为护卫安全,平时也就吃饭时,在店中喝一些。
“这有何难,”赵云豪爽道,“我家就在附近,家中常备美酒,如蒙不弃,愿尽地主之谊。”
喝酒结交赵云,还是就此别过,这简直不必选。
“岂敢,固所愿尔,只是众学生尚未完成功课,不知可否稍待片刻。”
“闻荀氏乃颍川名族,不知含光带学生来此为何?”夏侯兰问道。
“自然是游学,”荀柔含笑答道,“冀州居域中之地,有山川之壮,河泽之丽,东望渤海,又有如沙丘这般历史遗迹,学者若不能遍行天下,至少当至此处一游。否则皓首穷经,困于方寸之间,不知天下之大,不知世事复杂,人心各异。”
夏侯兰连连点头。
作为冀州人,听到这样的赞美,当然再没有不高兴的。
“方才听……含光所讲,滹沱之汹,乃是因为地中有引力为之?这是何理?”赵云感兴趣的问道。
荀柔拿起一枚梨,“我若是松手,子龙以为,此梨将会如何?”
“当是滚落于地。”赵云并未因为问题简单而轻乎,而是神色端正的回答。
“不错,可子龙以为,其为何会落地?”
“自然是梨自有重。”
“既然有重,为何我放于地面,此果并不下陷?”荀柔将梨子放下。
“地载万物,自然是因为地自承之。”
荀柔拎起梨柄,“如此,为何梨又不落?”
“此为君之力也。”
“托与手中,提于手中,梨故不落,盖因托与举之力同也,地亦如此,因有力而可承之。”
赵云想了想,点头。
“力若增加,”荀柔拎着梨提起来,“梨则动矣,不动者,自然是有力与之冲抵。”
“这……”
荀柔将梨再次放平于地,横着推动,“有力必有动,不动者,”他从上向下推,“则有力相承也。”
“如何见得?”
“若力有过之,”荀柔指向旁边河流,两边疏松土壤被水流冲击,不时崩裂,“则不能承之,水击土破,足以见也。”
赵云露出恍然之色,“果然如此。地之承物,并非能承万物,不能则崩。”
后面公式就不说了,向赵云科普万有引力,感觉爽透。
等一会儿学生们归来,赵云和夏侯兰望着其绘制的详细地貌图,再次感到惊讶,以他二人常居于此所知,这份地图画得太好了,河流宽窄,山川高低坡形,还有草木遮盖,俱在图中。
几张图纸,虽各自都偶有疏漏,却大体并无差错,另外有学生以河中泥沙计数清浊,则不必再论。
这些学生年长也不过近于弱冠,年幼不过十三四岁,竟已有此等才能,实在令人惊叹。
荀柔让学生过后再自己相互参详讨论,先跟着两人去蹭饭吃。
赵云性情显然也是爽朗一挂,至其家中,径直带了荀柔去见兄嫂,他兄长看上去就像个普通老实人,长得也还眉目清秀,但和其弟还是有一些差别,不过态度却很豪爽。
命人杀鸡宰猪,备上美酒。
荀柔自然愿意同赵云打好关系,对方似乎也愿同他结交,于是宴饮之中,宾主可谓尽欢。
“好壮士!”夏侯兰一拍桌案。
别误会,当然不是说荀柔,而是典韦。
只见他抱着酒坛,仰头一饮而尽,脸色不变。
“典君爽快!”赵云也露出惊喜之叹。
“这算什么,俺能饮十坛,君等酒量如何?”典韦大概也有点醉,说话那是相当睥睨天下。
“我亦能饮十坛。”夏侯兰高声道。
时人以能饮为豪壮,很快三人就痛快自在的喝到一起。
荀柔见他们喝得痛快,也很痛快的放下盏,此时酒度数不高,他现在也不像小时候一碗倒,但多喝水也胀腹啊。
他环视一周,确定学生们都还乖,没有喝多,于是继续同赵云之兄赵遁随意闲扯。
赵循原本有些怯,不知该同这出生名族、长得过分好看的荀君说什么,但聊起来才发现,荀君真是温和可亲,平易近人,他说着说着就敞开了。
“……荀君若是早些来,可以看见咱这里满院梨花盛开……本地别的没有,就这梨子出名……阿弟自幼喜食梨,这么多年,咱都厌了,他都不厌……咱不是自夸,我阿弟真是特别出众,英雄少年,县尊都夸他,是龙马,将来能一飞冲天……哎,你拍我做甚,咱又没说错……”赵循稀里糊涂望妻子道。
荀柔非常礼貌克制的向赵云的嫂嫂点点头,再看赵循眼神迷离,显然喝高了。
那边喝热闹的三人,又说着说着要出去比试武艺。
荀柔一听,自然要跟着去看热闹。
三人先较射箭,荀柔叫上几个武艺略出的学生,也去参与一角,凑凑热闹。
当然,就结果来说,他们真是凑热闹而已。
典韦射箭寻常,就是力气大,能张五石弓,十中六七,荀柔与学生们,也真是重在参与,虽能中十之八九吧,但多只是二石弓。
就看着不起眼的赵循都开三石,十射十中。赵云和夏侯兰则都是开五石弓,左右齐射,还能玩出花样,什么后一箭追击前一箭什么的,真是让荀柔打开眼界。
据赵循声称,可惜饮酒不能骑马,否则还有更多玩法。
荀柔真的可惜,这次到冀州实在太远了,又风餐露宿,他到底还是没敢让荀襄跟着一起。
玩过射箭过后,这才是比兵器。
荀柔很有自知之明的带着学生后退瞻仰。
典韦拿出他的双戟,夏侯兰则是长矛,而赵云则是一杆银光闪闪的亮银木仓。
三人相斗,都不以杀伤为要,相互攻斗,反而更精彩。
夏侯兰长矛先被典韦一戟斩断,退出战场,便剩下典韦与赵云二人相持。
荀柔也看不懂,只觉得赵云出木仓银光点点,挽出万点梨花,如同滚雪一般河水,滔滔不绝,典韦则以力破巧,如同山岳稳重不动。
“不知子龙师承何人?”荀柔移步夏侯兰身边问道。
“是他先君。”
“哦,”赵云亲爹啊,“那不知他如今可收学生?”
“啊?这我可未曾听说。”
荀柔点点头,那就是没有了,嗯……他哥要是能来常山郡上任,倒可能请他教侄女。
他先前怎么没想到呢。
往来也不知多少招,典韦大喝一声,荡开银木仓,自己也后退一步。
“典君好力气!”赵云一声赞道。
“赵君你这般木仓法,俺还没见过第二个!”典韦也夸赞,“俺好久没有这般痛快啦!”
两人相互对视,俱看出对方真诚坦然,相视大笑。
新建的南宫德阳殿,金碧辉煌,耸立的梁柱新漆味道还未散去。
三公九卿,百官群寮分席就坐,手持笏板,其集于此,商议全国大事。
上首御座照例是空的,只有十常侍在阶下立着,天子刘宏很少出现在政堂,朝议让内宦代为主持,如今,大概全天下人都习惯了。
尚书起身奏事原本已接受朝廷征发,前往幽州平“二张”叛乱的南匈奴部,走到并州与冀州相邻的太原郡箕城附近,突然哗变,其下属屠各胡部与右部,合谋杀死南匈奴单于羌渠,在太原、上党等郡劫掠,又杀并州刺史张懿。
羌渠之子於夫罗被余部立为新单于,於夫罗单于向朝廷上书,请派兵助其平定匈奴内乱。
这……这个……
本来是让其出兵,帮忙平定幽州反贼,结果兵还没出,平叛队伍就出问题,这就很尴尬。
“大家以为此事当如何应对?”由于凉州再次反叛,进攻关中而被罢免,又再次因为“钞”能力跻身三公的张温,坐得笔直傲然,此时昂首环顾,同周围温温徇徇的公卿相比,其人果然颇有精勇之姿。
张温正心中窃喜。
幽州叛乱,是他被罢后,取代他的皇甫嵩搞出的问题。
皇甫嵩一上任,就向朝廷请命,从幽州招募乌桓骑兵对抗凉州叛匪。
当时泰山太守张举与乌桓人交好,向皇甫嵩自荐,助其招募来三千乌桓骑兵,结果皇甫嵩转头就任命涿县县令公孙瓒为统领,带领骑兵。
张举做了白功不满,于是联络中山相张纯,乌丸大人丘力居,一同起兵造反,还自封为帝。
这才是“二张”之乱的根源。
至于,招募来的乌桓骑兵,更是因为朝廷钱粮未给足,半路跑掉大半。
张温私下与僚属议论,都以为,若非皇甫嵩此时陈仓已被叛军所围,天子说不定会下诏将他槛车入京来。
“并州上党郡已临近京畿,”一名郎官道,“朝廷应出兵相助,以免其势滋蔓。”
“你这话说得轻巧,且不说朝中何处能派出兵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府库空虚,如何调得出钱粮?”大司农大声道。
“绍以为,并州一向战乱不平,却并无要紧,其与京畿相隔黄河天堑,且北地匈奴人不识水性,朝廷只需派出少量精锐,遏住黄河狭口,其兵必不能南下。”侍御史袁绍见大将军何进露出紧张神色,连忙挺身发言。
“袁御史所言不错,”何进大松了口气。
袁绍眼底划过一抹轻蔑,再举笏朗声道,“南匈奴不过蛮夷,平叛稍缓则可,臣下以为,如今急要乃在幽州,张举公然称帝,实乃蔑视朝廷,不除之,则朝廷之威严何在?”
大司农等人,悄悄看袁绍一眼,又看看一言不发的司徒袁隗,没像反驳无名郎官一般反驳他。
“依吾之见,不如就派公孙瓒前往平叛,其是幽州本地人,熟识地理,又是皇甫将军赞颂的勇武之士,必有过人之处。”张温抚过胡子,心中冷笑,面上却仍然大义凛然。
袁绍和公孙瓒,他一个都不喜欢,都不想让他们如愿。
袁绍脸色微僵。
他说此话,自然是想自己去。
出征不是成为外官,平叛之后会归京,必能官升一等。
他如今已四旬,却还只是小小侍御史,未免太难看。
“若用公孙瓒,则兵马钱粮又从何而来?”何进此时连忙开口。
袁本初先前就同他商议过,既然陛下不再让他掌兵,他们不如另辟蹊径,如今天下正是用武之时,他们这些大将军府故吏,却可以出去执掌兵权。
殿中由是一静。
此处百官,谁家中都是千万家资,但说到钱,谁也不接话头。
自黄巾之乱后,天子也学“聪明”了,太仓是国库,少府是天子私库,过去太仓空虚,少府有钱,反贼来时,天子也只好捏着鼻子,出少府之财,以资军用,以致天子也穷了,想出二月烧南宫的办法来加税收钱。
如今,卖官、卖书多得的钱,天子就不再放在少府,而是存在宦官家里,凉州叛乱持续了好几年,官库中,真是存钱殆尽。
过了一会儿,才有三百石、六百石官吏开口,乱嚷嚷的说些不着边际的办法,坐在上首的大佬们,除了驳斥,就集体沉默。
最后也只有一个从冀州、青州、徐州调粮的主意,看上去还算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