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拜托元常兄,恕不远送了。”
荀柔含糊的点点头,待钟繇身影走出房门,终于精疲力竭的再次昏睡过去。
“何苗……何进旧部……出奔……”
再次一觉醒来,头脑略清醒些,他琢磨起何苗被杀之事。
这是他未记得的事,甚至,至今他也不记得,历史之中是否如此。
实在,太过蹊跷。
在那等时候,所有人都在集中力量进攻禁省,吴匡这样的何进旧部,突然调转,去攻杀带兵前来的何苗何其莫名。
他们就没想过将来吗?何家太后尚在,何家的皇子还坐天下,况且,他们怎么想到这样的事?何进活着的时候,并未与何苗到水火不容之势啊。
比起钟繇等人还在努力,对于董卓入京,他却知道已无可挽回。
凭吴匡等人,董卓迟早能进城。
不起眼的小人物,有时候,却在关键之时,竟能起到致命的作用。
药盏端上,冒着味道苦涩难闻的气味,荀柔接过来,端在手中,却实在不想饮下。
何进旧部,攻杀何苗,这才是当时他在禁宫内,听到外面动静减少的原因……当时,在那样的时候,突然调转木仓头……
……是袁绍……还是董卓……董卓……董卓当时,恐怕还未得到消息……
木盏重重摔在地上,竟裂开来,倒洒满地棕色液体。
一拳狠狠的锤在榻边,他第一次胸中充满杀意。
“竖子,不足与谋!”
“咳咳咳……”
情绪带起的剧烈咳嗽,一时不能停止,荀柔一手捂住唇,一手撑住榻边,渐渐撑不住,埋下头去。
……还有什么办法……此地……雒阳城中……足以威慑董卓的军队、能够拼命的军队……
……只是,连他自己都未必可靠……又岂能怪旁人……
他……难道没有私心吗……
“公子息怒……”
端药的侍女,惊惧得伏地请罪。
“不……咳咳……与你……无关……咳”
“公子!”侍女比方才惊恐百倍的睁大眼睛,她……没看错吧……那是……血吗?
她慌忙膝行上前,伸手向前,想要做点什么。
“……下去!”
明明咳得喘不过气,手上沾着鲜血、带着颤抖,却推拒她的靠近,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玉娘一怔,眼睫很快盈起水液,缓缓收手,垂头叩首,退至屋角。
声音渐渐缓下来。
榻上的身影伏下去,年轻的太傅,眼睫合拢,气息轻微,玄鬓微乱,卧在榻上,仿佛细雪,纯净剔透得让人不敢触碰,无法触碰,仿佛下一刻要随风化去。
她明明就在屋里,却觉得,自己此时好像根本不存在。
将火盆中炭火翻转,烧得更透,又悄悄来到榻前,俯身收拾翻倒的药盏,将心思渐渐收起。
细微的响动,让荀柔缓缓睁开眼睛,侧过头来。
翠色曲裾、乌发金篦,女子垂头俯身细细擦拭地面,凝神细致。
“抱歉。”
为他突然发火,也为给对方增加工作。
听到声音,玉娘惊讶的抬起头,“公子为何道歉?”
“我不该如此。”他低声道。
玉娘愣了愣,年轻太傅清澈的眼瞳中透出诚恳,竟真的对她感到歉疚。
但望着那双眼睛,她心中不知为何更加酸涩。
“公子岂能向奴婢这样的人道歉公子可要饮水?奴去端来,还有公子……公子出了汗,最好换身衣裳,可要奴去取来,还有药,奴婢再去煎一盏来。”玉娘垂下头,抓着抹布的手拽进裙角。
“……劳烦。”荀柔轻轻点头。
“不敢。”女子低低的俯下身,匆匆从屋角水器中汲了半盏,垂着头高高举起。
荀柔缓缓撑起身,接过水盏,看着头也不敢抬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在府中可还习惯?可还记得父母,可有归处?”
“公子……太傅,奴无处可去,不要赶走奴!”女子惊慌得一颤,眼中泪花聚集,神色楚楚。
荀柔不由得犹豫,是否不该此时问出这个问题。
政治的杀斗争权夺利、激情荡漾,向来看不见背后的惨烈与伤害,尤其是对女子。
这个名叫玉娘的女子,曾在他初次入京时被何进随府院附赠,又在他离开后,被荀攸连同宅院一同还归。
再之后,在何府宴会上,女子和众多侍女一同伺候在何进身旁,额前垂发已经梳起,华服金饰,婉转奉承。
他以为,他们所有交集仅止于此,直到,宫乱平定后次日,女子出现在他家门前,拉住他的袖子,声称自己曾经与她有过露水之情。
女子目光惊慌求救,身后何家下仆恭敬的向他跪拜,说不敢打扰,问他女子所说是否有假。
他知道如果拒绝,女子会像大多数美貌女奴一样,逃不掉被卖的命运,甚或者,连这都不及。何进一死,何府势力倒塌,何府的女主人或许还能受到一些政治庇佑,但剩余的奴婢,却不会有这样的幸运。
女子眼中求生的欲望,打动了他,荀柔承认了,并尝试着回忆起了女子的名字玉娘。
“我并无他意,”荀柔看着手上沾的血,叹了口气,拿帕子擦拭起来,“只是你既已离开何府,便可以想一想自己的前程。”
“……前程?”
“你若是愿意在我府中做事,自然也可,我记得你会数术,”他记得当初这个姑娘负责管理府库,“我每月付你十石为俸,你看如何?”
他家账册一向简单,不过就是简单出入,礼物进出以及俸禄,族中兄弟们都会算数,谁有空就顺便记一记,以至于大家走了过后,这半个月,他无心照管,账目肯定是对不上了,也该重新整理一下。
“俸……俸禄?公子有令,吩咐玉娘便是……奴”玉娘攥紧袖子。
“主公,”前来通秉的侍从打断了玉娘的话,“何府派人来送礼。”
“何府?”荀柔将手帕叠起放在一边,坐直,“哪个何府?”
“是……前大将军府。”仆从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复又埋下头去,“有金钱一箱,金银丝线二十束,蜀锦二十匹,金灯一双,铜镜一双,猪牛羊各一双……”
……这都什么东西?
“啊……”
他向惊呼的玉娘望过去。
女子被他一看,脸上飞红,捻着袖子垂下头。
荀柔突然反应过来,这份礼单,很像嫁妆,很丰厚的嫁妆。
“……金银首饰二匣,脂粉二匣。”
仆从念完礼单,恭敬的行了一礼,等待主人做决定。
这样的礼,若是往常,他不会收,但于当下……
他原本以为,袁绍作为司隶校尉,在何进死后,没有董卓在侧,可以理所当然接手何进的政治遗产,作为何进遗物的何府,也该由他一并负责。
“你代我去见见何府来人,收下礼物,再备一份回礼,何家的礼你自己留下”
玉娘回望过来,目光渐渐晶亮。
“就做你将来嫁妆,你在何府侍奉多年,何家出一份嫁妆,也算应当。”
刚刚亮起来的期待,霎时熄灭,荀柔并非没有察觉,却假装不知。
既然没有然后,一开始就该不给希望。
雒阳城的前途,自己的未来,他尚无法知,更何况女子心思。
他不认为卢植能说服董卓。
城中有董旻,就算一二日看不清,多几日,城外的人也会了解这座天子之城,外强中干、金玉其外。
董卓不会一直驻扎城外,何进先前派出王匡、张辽、张杨三人各处募兵,随时可能回来,董卓不会等下去。
两天后,荀柔终于退烧,虽然还咳得厉害,却也能出席朝议。
董卓派出使者,向城中送来了吴匡、张璋几人的首级,以及一封情真意切、言辞感人的上书。
这份尚书深情问候天子、问候太后、问候渤海王,对雒阳城中发生的宦官叛乱表示十分愤慨以及担忧,听说天子夜奔出宫,他董卓非常关心天子安危,疾驰三百里前来驰援,至今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夜相思成疾。
听说这几个叛将杀了车骑将军,他非常震怒,对于其行为表示严重谴责,杀之以慰车骑将军在天之灵。
信中还表示,如今皇宫毁坏,天子无法安住,这让他太担忧了。他以及他属下的将士,都想为天子效力,不,请务必让他为天子效力,无论砌砖凿石,还是铸台抬梁,他都愿意干,并且请一定让他见天子一面,这是他毕生唯一的请求。
虽被雒阳公卿当做边僻之人看不起,但董卓手下笔杆子的文章水平,并不输雒中名士。
当听说吴匡二人出奔,荀柔就知道,董卓入城挡不住,但他没想到,董仲颖比他想得还要狡猾,还要有政治头脑他选择了最理直气壮、光明正大、无懈可击的办法。
有理有利有节。
吴匡等人的头,让这篇本来就情意款款的上书,增加了说服力。
当上书被郎官念出之时,有些感情充沛的公卿,甚至感动得当堂洒泪,何太后更是垂泪连连,当堂呼之忠臣。
以此为节点,部分公卿转变了立场,认为就算放董卓进城,也并无不妥。
理由也充分
将为国百战的忠臣一直拒之城外,尤其还是位边将,恐怕会寒军中之心,更进一步,可能会对大汉边境稳定,造成影响。
况且,董仲颖看上去,真的是忠臣啊。
卢植、曹操、张温几人的反驳,在庞大赞同群体面前显得软弱无力,只碍于卢植与张温的政治地位,以及袁家今天安静如鸡,暂且僵持。
御座上的刘辩,在频频望他,但他此时却不能说话。
他也在犹豫。
一方面,他并不认为,有朝廷下令,董卓就会乖乖走人,另一方面,公卿们的理由也并非不合理。
如今汉朝的问题,不只是雒阳城中。
王匡不说,张杨与张辽都是边将,当他们带着征招的军队回来,见此情况,真的会坚定的站在朝廷一边?
东汉朝廷一向蔑视边地之人,以为其粗犷无礼,这种做法,是很伤人的。历史上,张辽到底为何投到董卓麾下,他并不清楚。
经过何苗被杀,对待记忆中的历史,他必须添了一分谨慎。
最好的结果,刘辩在群臣劝诫下拒绝,但次一点,他也不能主动说出拒绝。
更何况在董卓入京已成定局,这时发出诏令,唯一的结果,让天下人看到,天子诏令如今已是一张废纸。
御前的争论,暂时没有结果,卢植却在朝议之后,上书辞官归家。
走之前,他来见荀柔,请他以朝廷的名义诏回皇甫嵩,算是最后为大汉朝廷尽一份力。
且不提皇甫嵩可否发挥超过历史的作用,又来不来得及赶来,撤走西面防线,凉州韩遂、汉中张鲁又该如何?
荀柔向这位,为汉室江山竭诚尽智的老人,问出这个问题。
卢植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只沉默稽首一礼。
他走之后,荀柔继续写奏章《谏除宫刑书》。
何太后派人在城中四处宣令招人入宫任职,包吃包住,还有品阶,唯一问题就是要斩草除根。
他以如今雒阳城中未定,不宜再兴事端请天子下令暂停,但将之变成定例却不那么容易。
何太后恨他,这不是秘密,也并不奇怪。
成为太傅,他侵犯一部分何太后本该独拥的权利天子,阻止何太后辅政上朝,让她失去了许多可能得到的利益,如今又要再添一条了。
“太傅,”疾步而来的尚书令神色紧张担忧,“董仲颖进城了。”
“咳……什么?这么快?”
“听说是有太后的旨意,”尚书令皱眉,“昨日舞阳君入宫,恐怕正是为董卓说项,此事朝中无人得知,连尚书台也未接到诏令,这是乱命”
“好,我知道了,”荀柔打断他,站起来,“我去觐见天子。”
此时,再论诏令合法性,完全是个笑话。
走出殿门,他突然望着秋阳笑起来。
在周围守卫、尚书、郎官惊恐的瞩目下,边咳边笑,笑得弯下腰。
……其实也很好,对吧?
董卓……董卓真的就比这雒阳城中人,更凶恶更残暴更没有人性更让人恶心吗?
其实,也未必嘛……
董卓站在雒阳皇宫却非门前,仰望高台之上的皇宫第一殿却非殿。
赤色旌旗在秋风中高扬,玄色“汉”字,随风翻卷出不同形状。
玄甲红裳的兵卒,脸掩在兜鍪之后,执旗高举。
旗帜一路延伸向高台殿宇,宛如翻滚的血色云海,玄服冠冕的天子,就站在红云之上。
残垣断壁,半颓半毁的皇宫真相,似乎已被眼前恢宏气势掩盖。
几乎让人忘记,这是座数日之前才发生过宫乱、大火、破坏、杀斗的皇宫,就像让人忘记,就在几日前,小皇帝被宦官劫持、胁迫、仓皇出逃一样。
至于说几乎,是因为,有人忘记,但这个人,绝不是他董仲颖。
这些小伎俩对于身经百战、尸山血海厮杀出来的他,都毫无用处。
铁甲皮靴、兜鍪重剑的重量,使每一步都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他目光漫不经心扫过那些看上去精悍,实则不过虚架子的执旗卫士,昂首挺胸,大步向前,没有丝毫迟滞。
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上,掠过沿阶而立的公卿百官,和他们温良端庄表像下鄙薄的目光。
这种目光,从他第一次到达雒阳,早已经看得习惯。
要忍耐。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已不是十六岁时,被呼作蛮人,就愤起杀之的少年羽林郎。也不是在袁氏门下为吏,被随意呼喝去来的掾吏,也不是屈奉宦官,只为一点上战机会的小将。
粗粝的手掌握在剑柄上,缓缓转了转。
“天子在上,斄乡侯领并州牧董卓,还不跪拜行礼!”
董卓侧过头去。
啊,身长伟貌,姿仪宏雅,即使夸刀而喝,亦是怒容庄肃,这样的仪容,自然是名门之子,关东士人之首,天下之望袁本初。
他停住脚步,抬头仰望天子,“臣此生未登天子之堂,今日有幸,得见君颜,胸怀激荡难抑,请天子谅臣心怀,准臣近前拜见。”
这样的距离,对他来说,只需抢两步,腰间这柄剑,就能刺中天子娇弱的喉咙。
小皇帝悄悄瞥向左方。
董卓随之瞥去。
心停跳一拍。
那一瞬间,他以为见到仙人。
霜雪为神,冰生玉骨。
轻裾随风,翩然将飞。
人,怎会有这样冰冷又清淡、审视又无情的目光。
神魂一摄,董卓飞快又定下心来。
雒阳皇宫之中,怎么可能有神仙。
紫绶金印进贤冠,玉貌花颜风流体,在一众老朽的公卿之间,这样的高位,这样的容貌,全天下当然只有一人。
年轻的太傅垂眸几不可见的一点头,姿态与众位公卿如出一辙的温良躬谨,姿仪端庄。
固然容颜炫目,但最初那摄人的一眼,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斄乡侯请上前。”小皇帝抬了抬手臂,倒是字正腔圆,“君千里而来,为国奔驰,朕甚是感动。”
金属铠甲重重响了一声,董卓抢上前两步单膝跪地,霎时眼泪淋漓,“臣在城外,见皇宫颓败,宫墙坍塌,朱雀阙为大火烧得焦黑,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难受,担忧陛下安危。
“今日得见陛下无恙,老臣甚是欢欣。”
被金鳞铁甲包裹的魁伟身躯,即使跪下去,仍然几乎有刘辩一般高,那张饱经风霜、粗犷黝黑、虬髯蓬乱、老泪纵横的脸,顿时填满了刘辩整个视野。
刘辩顿了一顿,才从他如雷霆轰鸣的身音中回过神,“董公请起,董公忠诚,朕已心知。”
“谢陛下!”
庞大身躯站起来,更像一座大山了,连影子都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刘辩转身走进大殿。
身后的视线,仍然如有实质跟随着他,让他后颈一阵发凉。
脱鞋、去履、朝拜,一套流程过后,便开朝议。
“宦官祸害百姓,流毒诸夏,如今又阴害大将军,挟持天子,动摇社稷,其罪罄竹难书……”
开阔的皇宫大殿之上,董卓声如洪钟,痛斥宦官种种恶行,震得整个高梁栋宇隆隆回响。
当他说到宦官“违反尊令,挟持天子,非人臣之道”云云,公卿中一人突然起身,“君既知尊令不当违,天子数诏却兵,君数言推诿,又与宦官何异!”
众人望去,却是也才得入城的执金吾丁原。
董卓回转身,昂首望了一眼对方,“丁公身为执金吾,不能守卫王室,至使国家播荡,宫室尽燔,天子为宦官所胁,何却兵之有?”
“你”丁原羞怒语塞。
“陛下,丁建阳身为执金吾,却不能守卫天子,臣请罢之,以儆天下。”董卓回身抱拳一礼。
“朕”刘辩又忍不住瞥向太傅。
“丁公北守孟津乃是大将军之令,雒阳乱日,并不在城中,”议郎种拂起身拱手,不徐不疾道,“岂能以此罪之。”
董卓眼角一抽,顿了一顿,缓缓道,“君可是抚定凉州的司徒种暠之子,种颖伯乎?”
“正是。”中年文官傲然拱手。
“君家亦有好子,卓曾会于军前,其于大军面前,巍然不惧。”董卓尽力在满脸胡子之下,露出一个明显又不失礼仪的笑脸,“果是家传。”
这位严肃端正的议郎,有个同样铁骨铮铮的儿子,先前他挺进雒阳,其人被大将军何进派来军中,当时,时机不对,他也心有顾虑,于是在其训斥之后,退军百里,改驻夕阳亭。
“不敢。”种拂拱了拱手,重新坐回席垫,袖起手,别开头,“犬子未曾劝退董君,是其过也,复有何言。”
董卓缓缓呼吸了一口气,竟然又忍住了,“君家风气刚正,在下一向佩服。”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脸皮如此之厚,种拂一愣,竟说不下去了。
于是,董卓提起之前上书所说,让麾下将士入城替天子重修宫室。
此言一出,公卿顿时议论纷出,大抵都是拒绝之意。
曹操一直旁觑董卓神情,见之数次隐忍,眼中凶意却越发显露,心中一凛,不由扬声开口,“董公,本朝以来,并无以兵将为力夫”
“咳咳咳咳咳”
一串咳嗽声,打断他的话,也打断公卿众人议论,让众人皆安静下来。
倒不是说荀柔这个太傅的威望已到这般地步,而是无论满腹心计如何,当面看见这样的美人疾作,玉山欲倾之势,谁也忍不住不停下来,不心生关切担忧。
“来人,快传太医令来!”天子顿时惊慌道。
曹操自觉为其好友,又坐席不远,矮身来到荀柔身边,“我扶君出殿。”
荀柔摆摆手,缓了口气,止住咳嗽,“多谢孟德,不碍事”他声音犹带喑哑,“这几日,廷尉府从十常侍家中查抄出多少钱粮?”
郭鸿一愣,不明就里,却还是答道,“有粮食十万石,金钱五千万余,只是十常侍庄园府邸数众,又多在城外,尚未查抄完全。”
“好,”荀柔点点头,“董公极其麾下将士,忠心朝廷,愿为天子效力,岂可薄待,俱当双俸以赏,我原本担心。”
“含光!”曹操皱眉低呼。
“还请陛下应允。”他没看曹操,向刘辩一拜。
“……准。”刘辩艰难的、难以理解的,点了点头。
“多谢陛下。”董卓轰然拜倒。
“多谢方才太傅之言。”
朝议过后,荀柔照例被天子留下,“都是朕无能,太傅有恙,却还要上朝,不能休息。”
“我还以为天子要问董卓之事。”荀柔含笑。
“这……”刘辩想了想,“北宫半毁,母后近来也常常催促,只是先生说过要爱惜民力,如今雒阳内乱方平,就征发役夫,我很不忍心,既然斄乡侯愿意,朕觉得也未为不可先生以为对吗?
“朝中公卿都不愿斄乡侯入京,朕方才也有些疑惑,但想了想,觉得先生有先生的道理。斄乡侯虽看上去的确有些吓人,似乎并未有过分之举。先生也讲过,孟子说,君待臣以礼,臣侍君以忠,君在前,臣在后,君当先有为君之度,方得臣子之忠。所以,我、朕也赞同先生之言。”
荀柔陷入沉默。
“朕、我……说错了吗?”刘辩忐忑道。
“不,陛下所言,正是为君之道。”荀柔温声道,对目中露出雀跃的天子,微微一笑,“陛下有圣君之德,必能留名青史。”
走出殿外,笑意如冰雪消融,他面无表情的步下台阶。
如果刘辩不是刘宏之子,会是一个很好的少年,性情温和宽厚,如果在承平之时,做一个寻常人,会很快乐。
但,他毕竟生在刘家,刘家,是原罪。
“多谢太傅方才之言。”
一声雷霆轰隆,董卓竟还未离开,站在阶下等他。
“不必客气,”荀柔欠身拱手。
“不知太傅明日可有闲暇,卓听闻太傅博通经籍,兼善文史,想登门求教,不知可否。”
“我久疏经文,在这些上面,恐怕难以指点董公。”
董卓怒容一显。
“含光!”只见曹操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还驾了辆轺车,“操送你一程。”
“多谢,我正想如何出去。”荀柔连忙点头,转头向董卓告辞。
“方才在大殿之上,含光为何要应允董卓那厮?”
曹操一抖缰绳,马轻快的跑动起来。
“孟德,方才又为何突然出现?”荀柔微微一笑。
曹操一滞。
“你我心知肚明,其人野心勃勃,早有谋划,就算今日我不答应,难道太后会不答应吗?”
曹操不再说话,狠狠扬起马鞭。
荀柔紧紧抓住车栏。
曹孟德现在是不是枭雄,他不知道,但快车手绝对没问题。
才出了宫门,这马车开的,知道的这是两匹马,不知道还以为装了两个马达,开得忒刺激,发冠都要给他抖散了。
“吁”荀宅门前,曹操猛的一勒缰绳,两马高扬嘶蹄,尘土扬起一脸。
荀柔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发冠。
再见,他再也不坐曹操的车了。
他发誓。
走进庭院,听见门外马车远去,荀柔顿住步,对身后的侍从道,“今日让车夫入夜前喂马,让马布裹蹄口衔枚,戌时四刻我要出门。”
“那是已入夜,恐路行不便,不知主公欲去何处?”
“董家。”
雒阳董府内,凉州众将抱怨纷纷。
今日入城,让他们在城门口就下马一路步行,城里城外百姓聚集道边指指点点,他们听不多说什么,但都觉得义愤填膺。到了宫门,连宫中传旨小吏也敢嘲笑他们,让人拜来拜去,那些公卿更人话不说,最后还只许他们在宫门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