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没有信念的军队……
屋内火盆烘得实在燥热,荀柔拉紧氅衣,步出殿宇透气。
今日天时还好,虽冷些,但天蓝如洗,澄澈漂亮,归雁嗈嗈,排成一字从头顶飞过。
南宫西侧,先前因为宫乱而被焚毁的殿宇前,只有零星两三个披甲之人在磨蹭,也没人监管,荀柔怀疑,他们甚至可能都不是董卓手下里的兵。
当初一旬修整城墙,如今两个月却修不好一间宫室,这其中缘由,不必明言都能让人心中透亮。
袁本初在雒阳时,他对其人横竖看不对眼,如今对方离开,他不得不承认,袁绍在雒阳,对董卓就是一柄头上悬的宝剑。
这把剑不够锋利,但未出鞘前,董卓并不知晓,他只能看见这把剑华丽的外表。
况且,读过圣贤书的人,有时候的确比董卓这样的人要有底线些。
他曾经一边嫌弃,一边又希望能和袁绍合作一二,如今袁绍跑了,算是彻底拉倒。
绍,布衣之雄,度其不能成大事。
这是记在史书上,他彧哥说的话。
荀柔在殿前守卫惊讶睁大眼睛注视下,在冰凉的石阶上坐下。
台阶宽平,他将腿落下两阶,膝盖还是支起来,但腿也没那么长,伸不到下一阶去,只好就让腿支棱起来。
也是这年代流行品评人物,文若这样不好八卦的端方君子,才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评价。
打小他与兄弟们闲聊,休若兄爱憎分明,友若兄擅长阴阳怪气,文若坦荡直切,就公达坏得很,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只一脸老实望来一句“攸从叔父”……
玩起来也一样,休若输赢坦荡,友若酌情耍花招,公达赢得悄无声息,只是文若从来不参与博双陆,玩游戏只玩特别烧脑的下棋,偶尔遇见来玩的郭奉孝,这家伙嘴最不停,永远学不会观棋不语,一定要指手画脚发表高见……虽然的确是高见……
若是他们见到如今的董卓,又会怎么说?
要有一杯酒就好了……
他此时,真是很想来一杯酒。
袁绍跑了,丁原死了,他与董卓也没有了共同提防的敌人了……他还能再见他们吗……
“太傅!”方才的年轻尚书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太后在长秋宫招董侯去怒骂,臣正想进去禀告,渤海王就拉住臣,命臣回来寻太傅。”
“太后?”虽然石阶沁凉,荀柔却坐着不想动。
“听说近来常有宫女失踪,太后以为……是时常出入宫廷的董”
尚书眼中透着惊慌。
仿佛知道了宫廷机密。
其实他用不着如此,反正百官都知道,董卓不止想当天子岳父,还想当天子继父。
历史上,董卓为了权势能毒杀何太后和刘辩,如今也可以为了权势笼络他们。
但宫女……的确有点麻烦。
荀柔不得不撑着膝盖站起来干活。
说起来宫女,也是灵帝时候遗留问题,灵帝好美女,只一次就在民间采选宫女三千,他爹年轻时候还上书指责过,递上去就跑,嘿,就是刺激。
总之,雒阳皇宫中女子实在有点多,每旬浣衣,雒水都被染红。
宫变那一天,谁都顾不上谁,就有许多宫女失踪,如今汉室皇权威信,在民间尚存,在能出入宫廷的人眼中,却已大打折扣,况且,官员入宫值守,有汉以来,向来是发宫女伺候的,还会按等级增加人数。
所以,这些宫女去了哪,是自己偷偷离开,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断言,也不好处理。
荀柔快步走到太后起居的千秋殿,天子刘辩和渤海王刘协,就像两个小可怜,脸色都冻得青白,站在殿外门口哆哆嗦嗦,见他上来慌忙上来见礼。
彼此见过礼,荀柔伸手解下氅衣给两人裹上,就听见殿内何太后向董卓要求,要他下令要将私藏宫女者全家斩首。
荀柔脸色顿时一变,殿中董卓不知是正中下怀,还是随意哄何氏,正满口应诺答应。
“请太后三思!”荀柔顾不得刘辩二人,冲进殿中。
殿中两人,向他望来神色各异。
“拜见太后。”荀柔撩起衣摆,跪地稽首。
“……太傅免礼。”
玄衣的俊美青年,霞明玉映,风姿翩翩,拜倒身前,饶是何太后对其人暗恨在心,此时也不由得缓了神色语气。
旁边的董卓却是眼睛一眯,接着满脸横肉挤出笑意,“太傅不经通传,突然闯入,莫非有什么军情要事?”
荀柔起身再拜,这才开口,“先帝数次民间采选,使天下骨肉分离,宫中城外,乾坤分异,阴阳不协,在朝廷内外早有非议,如今这这般处置,未免有失太后仁德。”
“哦,本宫所闻异于君。”何太后抬起下巴,“本宫听闻,宫女被兵卒掳掠,故才有此一令,怎么,仁德惠播天下的荀太傅,竟不吝惜这些弱女子吗?”
“柔惜人,更惜礼。”荀柔神色淡漠,“如今天子年少守孝,宫中陈妾数千,难免旷怨,久必生事,又,先帝多有所幸,未必都通记姓名,然亦是陛下庶母,天子不知,将来若是临幸了,又当如何面对天下臣民?”
太后脸色一青。
“礼曰,天子娶十二,如今正趁此之机,将多余宫女子遣出宫去,将来再礼聘淑女,一则通旷怨,二则免是非,不亦可乎?”
太后并不回答。
她虽然已被说服,却并不想承认。
倒是旁边董卓,褐色眼瞳深深一敛,换了一副郑重表情,弯下环着玉带的十围宽腰,躬身一揖,“太傅所言甚是,还望太后深思荀太傅,”他甚至又向荀柔躬腰一礼,“卓思虑未周,多谢太傅周全。”
执行者摆明立场,何氏也没有办法,只好百无聊赖挥手让两人离开。
“太傅,果然比卓周全细致,在下实在佩服。”殿外,董卓客气道。
“董公不必妄自菲薄,如今却有一事,非董公不能,”荀柔回礼,“方才听闻袁本初弃官,如今司隶校尉一职空缺,恐怕还要董公举荐人才。”
“哎,司隶校尉非同小可,某先回去参详参详,再来同太傅商议。”董卓眉目一悚,他才知道这个消息,但下意识已察觉,这事对自己并无害处……荀含光这是在向他示好?
荀柔看出对方面容,这才真正缓和下来。
他松了口气。
面对杀机浮动的笑脸,谁都会觉得亚历山大。
董卓辞别后,刘协嗫嚅着上前,“……敢问太傅,今日之事……若宫女真是被人掳去……”
“阿弟少言,太傅如此必有道理。”刘辩拉住弟弟。
荀柔望着这对兄弟,神色不由柔和下来,“渤海王不如想想,此言一出,那些宫女的下场。”
刘协眼神微动,突然表情一僵,忍不住露出惊惧。
“明日是臣侍奉陛下及渤海王读书,便读《吕氏春秋。察微》一篇吧。”荀柔知道他明白了,欠身行礼,转身离去。
身后一声惊呼。
刘协踮起脚,悄声将自己所想告诉了兄长。
还有什么难以明白。
若真按何太后所言,那些藏匿宫女之人,除了毁尸灭迹,还有什么办法保全自身?
何太后是天真,但答应她的董卓,却一定知道结果。
回到宣室殿侧殿工作的荀柔,心中却久不能平静,虽然将氅衣给了刘氏兄弟,但他此时却并不感到冷。
他和董卓,彼此之间的忍耐,还能再有多久……
“来人,预备车马,”荀柔终于从座中站起来,“我要去白马寺。”
作者有话要说:
宫女这个梗,取自西晋王浚故事,当时发生八王之乱,王浚入京勤王,手下鲜卑兵掳掠妇女,他一怒之下,下令协藏者斩,结果却是,第二天(女子)沉于易水者八千。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荀棐走出摆庆功酒的大帐,一仰头糊了一脸碎雪,顿时酒气一消。
其子荀欷跟在身后,忙将狐裘披在父亲肩上。
“风雪甚急,伯珪兄我们就此别过吧。”荀棐回头向公孙瓒道。
“此次大胜丘力居,一路将之赶过弹汗山,盖有常青相助,稍许风雪,岂能阻挡我与常青兄之情意?今日瓒定送君至青州境。”公孙瓒龙行虎步,大步走进风雪之中。
荀棐心底无奈,面上还要笑得比公孙伯珪还要爽快,“伯珪兄如此盛情,在下岂能不受,只是青州如今情境,伯珪亦知,棐实在心中难安,归心似箭矣。”
“常青兄莫非看不起我公孙伯珪?”公孙瓒顿时脸色一变。
“公孙长史,误会本朝之意,”荀棐身后,安乐郡主记王修,风度翩翩的长揖一礼,“正因为与长史亲近,本朝才敢直言难处。”
王修,字叔治,青州北海营陵王氏。自幼丧母,有孝行,颇有才名,少时游学颍川,曾拜访高阳里。
荀棐到任乐安郡,便将他请来。
其人正直忠正有才能,又是青州本地人,荀棐自然要用他。
公孙瓒听完王修这一句,还转颜色,最后终只送至营门口。
营寨外,荀襄已将安乐郡五千兵马整队完毕,迎上来向父亲报告,除她之外,几个跟随前来的同族,也骑马迎上前来。
公孙瓒一见玄甲凛然的荀襄,就开口赞叹,“真君家虎女也!”
“公孙伯父谬赞!”既然公孙瓒已开口,荀襄自然得上前拱手见礼。
公孙瓒摇摇头,向荀棐道,“若非续儿已娶,我真想聘令女为我儿妇,可惜余下诸子,俱不如意,配不上君家女公子。”
这公孙瓒有意他妹?
荀欷在亲爹身后瞪大眼,连连拿脚尖推他爹后跟,爹,这时候可不能再客气!
“小女粗鄙,岂敢奉帚。”荀棐满脸无奈摇头,脚下生根钉进雪里。
被拒绝,公孙瓒倒不生气,毕竟是荀氏女,若是长子还能再坚持一下,其余诸子的确是拿不出手,今日就试言,不行也就算了。
好不容易辞别走脱,荀棐长长出一口气,觉得脸都冻木了。
这也就是亲弟了,敢给他哥发配到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还给安排平衡扶助公孙瓒这种任务。
他向身旁的荀宜道,“六弟你以为,今日帐中宴饮,公孙伯珪以乌桓金环示我,果有不臣之意?”
“未必。”荀宜垂首避雪,轻轻吐出两个字,皎若好女的面容一片清冷,乍一看神情与荀攸仿佛。
只是吐出这两个字,之后就没有了。
荀棐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想了一想道,“也是,公孙瓒性情桀骜,却未必敢有反心你回去后,替我走一趟,去拜见刘幽州。”
他弟要扶公孙瓒,是要其人在幽州镇住边陲,抵挡鲜卑与乌桓入侵,他与荀宜等商议,要做到这件事,就不能撇开刘虞和公孙瓒的关系,也非只保住其人性命。
“平原相去更为合适。”荀宜不徐不疾轻轻道。
平原相刘备自然是刘氏同宗,但刘备又不是他们家人,能一样吗?
“若元和你不去,那只好让铮儿与刘玄德一道去了。”
让你儿子去,你舍得吗?
“亦可。”荀宜惜字如金,神色不动。
荀棐呼吸一滞。
行吧,他都请了刘玄德同路,如此还真没什么不合适的了。
他一仰头,望向上下莽莽茫茫一片肃杀的风景。
北疆的战场,与中原完全不同,是另一种肃杀,世代生活于此地的鲜卑、乌桓等族,要南下中原,妄图饮马黄河的野心,到了此地之后,他已全然理解,也终于明白阿弟为何始终对北方胡族,如此警惕。
他们无法消灭,也无法教化,只要剩有余孽,迟早就会卷土重来,今次一战,将乌桓与鲜卑赶出弹汗山,大概只能暂且让北疆安定,但至少这份捷报,能让含光在雒阳更加安稳。
汝南袁氏、弘农杨氏、太原王氏……在雒阳待过的荀棐十分明白,与这些在雒阳树大根深的豪族相比,荀氏的力量远远不足。
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汉明帝下令,在雒阳城西雍门外修建了中国第一座佛教寺,即为白马寺。
白马,是为纪念随使者从西方驮回百卷佛经的白马。
“寺”则源于“鸿胪寺”,是为汉代接待外番使者的机构,也是随使者前来的印度高僧最早居住之处。
汉书中“诸官曹属之所,通呼为寺”,这个称呼在此时,还未具备后来通认的含义。
在此时的雒阳百姓眼中,这座番国官署,住着一群受钳刑剃光头,脸被拍扁,鼻子巨大,行为古怪、喜欢念咒的番人。
直到荀太傅近来常往参拜,坊间才渐起传言,原来那不是官署,而是供奉番神的庙。
而在太傅之后,朝中官吏及其妻女纷纷前往拜见,董将军的母亲池阳君与孙女渭阳君据说一次去,就献了一百金。
“这番神,难道还能管得我朝?”赵大将疑惑问向周围的邻居。
雒阳附近百姓,多以渔柴为业,大冬天不能捕鱼,下雪不得上山,只好凑在一起闲话疗饥。
“对呀。”“没错。”众人挤成一圈,也没觉得那么冷了,都缩着发抖,表示赞同。
“这有何难,”穿着纸衣的老儒生,挤紧身旁的人,“俱是神祗,自然互通有无,”他顿了一顿,想到一个绝妙比喻,“就如朝中贵人。”
众人茅塞顿开。
如今朝中百官,文官归荀太傅,武官归董将军,荀太傅要动点武,得跟董将军打个招呼,董将军要想招个名士,要找荀太傅行个方便。
“那番神管不管娶媳妇?”一个年轻人忍不住举手问。
人堆轰然大笑。
这个说“张郎你想要媳妇,李老二家好闺女,你求李二去”;
那个说“这番神要应了,怕不是要给你个鬼脸番女,你要是不要……”
又一个说,“李老二眼光高呢,要将闺女送城里贵人家。”
年轻的张三被调侃得脸红,倒是干瘦干瘦李老二捻了捻稀疏的胡子,“前两日王太常府招女婢,那丫头侥幸得中了。”
众人顿时一阵热闹,乱哄哄的恭喜。
正说笑,一队跨马的西凉兵“哒哒”过来,说是要田猎,要几个人跟随去拾猎物。
西凉兵虽然脾气不好,但有钱又大方,几个人都不说笑了,连忙爬起来,争先恐后围上去,李老二干瘦,挤在最前面,怕自己年纪大,被刷掉,拼命说自己跑得快,眼睛好使,能看清三里外雪里的兔子。
深目虬髯的西凉队率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人群,倒也没将李老二剔掉,一挥马鞭许他们都去。
“啪哒、啪嗒……”
马蹄扬起飞雪和泥土,在铺白一层的原野飞驰。
荀柔挥了两鞭,只觉呼入空气带着冰刀刮剌气道,寒风透骨身上氅衣就跟没有似的。一抬头,跑在前面的吕布已经撒欢,只能紧闭呼吸,夹紧马腹,勉强跟上去。
这种天气,合该待在屋里烤火,再小酌一杯,可惜他之前拒绝过一次吕布狩猎邀约,不好在再拒绝。
一支长箭破空而出,在二里外绽开一小蓬血花。
吕布的小舅子魏续举起被射中的兔子回来。
箭穿过兔子右眼从后脑穿出,最大限度保留下这只兔子的皮毛,虽然只是兔子,但这样的箭法,还是引得诸将士卒一片叫好。
“荀兄尚无所得?”吕布勒着缰绳回转,一脸笑意。
猎来做什么?野生动物不能吃,不知道吗?
荀柔笑笑,“让诸君见笑”
他话未说完,突然长眉一蹙,望向东向。
短促惊叫,然后戛然而止,远处雪坡出现出现二三人影,短褐光脚,拼命奔跑,在白雪茫茫中,像一个个黑点。
突然一个黑点一顿,溅出一小蓬血花,却还在继续踉跄着往前。
很快,雪坡上翻过来十余骑士,他们大声欢闹,大声说着荀柔听不懂的话,为首一人兜鍪上红缨鲜明,挥矛向未倒下的人冲过去。
那是羌语。
虽然听不懂,荀柔却分辨得出。
“呼哧、呼哧……”
张生拼命奔跑,忘乎所有。
耳边只有风声,他听不到还有几人还在跑,也已无暇顾忌。
跑啊,跑啊,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才有让自己活下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去。
突然,他仿佛背后被人使劲推了一掌,他脚步错了一步,却没有停下来看,继续向前跑去,只有快跑,才能活……
身后的风声更尖锐刺耳了,他整张脸都恐惧得颤抖
长箭破空而至,第一箭不过击中头盔,第二箭准确的刺穿,下意识转过方向来的脸,第三箭射中骏马的大腿。
马吃痛得嘶鸣立起,那个将领捂着脸的将领摔翻下去。
跟随胡将的亲兵先是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惊愣,接着很快回过神来,纷纷拔出佩刀,“并州”
“一个不留。”荀柔比他们反应更快。
当他驰马接近,发现自己射中的竟是董卓爱将胡轸时,便已意识到今日不能善了。
箭既已出,已无回头。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头脑之中,瞬间已闪过决断。
人数相差不多,但胡轸所带不过亲兵,而与他同行的却是并州将领。
两方武力值差距明显,他甚至才说出命令,战斗就已经结束,凉州兵卒或愤怒或惊恐得倒下,但结束得又太快了些,“等”
荀柔忍不住睁大眼睛。
血花溅地,从凉州兵追逐下活下来的百姓,却倒在了并州兵将的刀下。
“你怎”被怒气裹挟冲口而出二字后,荀柔立即意识到自己错了。
高顺沉静的抬起头,刀上还在滴血,“不能留活口。”
荀柔定了定神,理智上知道对方行为才是对的,心中却有一团火烧得胸腔要裂开,心都要逃出来,“高将军所言正是,是柔思虑不周。”
百姓听见了他们的说话,看见了他们的容貌,没人能保证,他们不会将事情泄露。
况且事已至此,人已不能复生,他若指责高顺,只能在他注定要同董卓拼命之后,再同并州一系产生嫌隙。
今天真的只是巧合吗?荀柔忍不住怀疑。
并州人与凉州人积怨已久,吕布及并州诸将也绝非忍气吞声的性格,即使他刻意笼络,也深之不过是抱薪救火,若不能想出办法,迟早要爆发。
可吕布,有这样的本事,设计出这一场?
他闭了闭眼睛,觉得一切仿佛混乱的漩涡,他拼命的在其中挣扎,却越卷越深,越难收场。
他是错了吗?
今日,无论是与不是,都只能作当不是。
一切痕迹快速遮掩,就算将来有一日要同董卓兵刃相见也绝不是现在。
这天,他们继续狩猎到天色暗淡这才回城。
即使后半日,连吕布都没精打彩,收获欠缺。
一场谋杀悄无声息。
胡轸驻扎城外,其人又不守规矩,时常外出,其消失,短暂时日内,并未引起城中注意。
连老天都在帮忙,数日之间连降大雪,就算他们当时不周之处,也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恰好,朝廷上下又被另一件事占据心神。
幽州传来消息
乌桓、鲜卑入寇幽、青二州,多所杀略,降虏校尉公孙瓒与安乐郡守荀棐追击,战于石门,又战与弹汗山,大破之,斩首千余,悉得其所略男女以还,虏遂远窜塞外。
此胜,乃是天子登基以来第一场大胜,也是数年以来,北地第一场大胜,这昭示着汉朝国力仍在,天子威慑仍在!
雒阳上下一片欢悦。
连荀柔也松了口气。
然而荀攸听闻后,却顿皱眉头,自坐中惊起
“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
标注:本章第一句引自《沁园春。雪》
天气严寒,荀太傅家大门外却很热闹,车马如龙。
挑担的小贩在一架架马车间穿行,高声叫卖热酒,丈宽的朱红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门口各家仆从、管家,拿着主家名帖,围着门监,想要将主家名帖和礼单先递进去。
七八个侍卫守在门后,防止有人冲进门来。
一个模样寻常的仆从将一张名帖递到门监手中。
门监神色一变,不一会儿府中负责侍卫的梁肃,亲自出来,将被挤在外侧的几人护送进府。
“他们为何就能进?”“徇私,你们徇私!”有人不满吵嚷。
“少胡说。”旁边有人认出方才进府的人,连忙拉住身边同伴,“那都是荀氏。”
“咦,荀家,还有人在京中?”
不是说,太傅大公无私,荀氏全都被派去偏僻之地了吗?
“……今日就到此处吧。”
玄裳的年轻太傅,轻咳着缓缓将竹简卷起,白皙的手掌,比案前玉砚还要剔透。
“谢先生赐教。”少年天子连忙端坐长揖,他身旁尚作童子装束的渤海王,则站立行礼。
荀柔起身还礼,携起书具离开。
见他要走,刘协轻轻用脚尖蹭蹭兄长的衣摆。
刘辩紧张得一下子站起来,“先生”
“陛下有事?”太傅回转身。
“昨、昨日朝上争议明年税赋,”刘辩看了一眼刘协,在亲弟的鼓励下紧张开口,“先生不曾说话,不知先生对此有何高见?”
昨天的争辩啊……
董卓以对汉中五斗米教用兵为由,想要开春就征收捐赋充作军资。
但用兵和先收税,两项却都遭到朝堂反对,激烈冲突间,董卓甚至当堂拔出佩刀威胁。
被其本人帮助“平反”,回到朝廷的党人们,就用这样质朴感人的方式,答谢董卓为他们重返朝堂作出的一切努力诸如一手诏书,一手刀斧,不给我干活就杀你全家之类……
他昨日全程没有说话,就最后冲突过热,和了稀泥。
董卓与其说平乱,不如说,在北地之胜后,他只是想扩军。
南市街口铲薄几寸,鲜血还是深深渗入地下,原本欢呼热闹的百姓,也在西凉兵逐渐失控的暴行中噤若寒蝉。
这已渐渐变成一座危城。
明年雒阳朝廷又能收得几郡税赋?
整个雒阳城中,大概没人算过。
袁绍一定会反,也多半起于中原,道路被阻,青州、幽州就算愿意交税,都未必能送至京师,汉中已为五斗米教所得,凉州、并州都乱着,蜀中刘焉也没多少忠心,董卓因为朝中争斗头大,如历史上将不好动的宗室加党人代表刘表,封为荆州牧礼送出京,如此只剩下少量南方地区。
这一次董卓不会如愿,但钱嘛,总会有。
他回转来,又用了一个时辰给刘氏兄弟讲解了赋税相关知识,与其让他们在其他侍中官那里,学些胡说八道的,还是他自己来讲个清楚。
汉代税赋,除了固定的口赋(人头税)以及田税之外,名目还有许多,按地域、时代不同,临时增加的捐税也并不少见,各地征税数目要求也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