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前庭中练箭的荀谌手中的长弓跌落,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荀衍举着手中的长剑,在笑与不笑中艰难挣扎了片刻,然后一剑鞘拍在亲弟弟的臀部。
“嗷~”笑到一半的荀谌原地起跳,乐极生悲。
“阿善勿惧,这是仲豫大兄长啸。”荀彧追上来,按住荀柔的肩膀。
荀柔惊魂未定的环顾周围,除了耳边回荡的海豚音,一切好像都很和平,什么也没发生。
“长……长笑?”
记忆中,颀长修伟,气质清绝如白鹤的仲豫大兄,竟然会有这等爱好?荀柔忍不住瞪大眼睛。
荀谌再次哈哈大笑。
“是啸咏,”荀彧解释道,“《说文》中道,啸,吹声也。《诗》中也有’不我过,其啸也歌‘之句。啸声发与心胸,传于四野。仲豫大兄之啸,五韵具备,如长风荡涤心怀,实在真名士也!”
哦,是长啸当歌啊。
这门传统艺术,据称是一种特殊歌咏方式,没有曲调歌词,固定模式,只任啸者随心所欲,畅吐心声,不过在两千年后已经失传,如今有幸得遇,荀柔赶紧支起耳朵。
认真听,啸声虽然音调很高,却并不尖锐刺耳,带着神奇的音韵,如长风荡阔平原,让人热血沸腾、豪情万丈……抱歉,他编不下去了。
虽然大兄的啸声并不刺耳,但他也听不出啥啥心声胸臆,老实说,他唯一的真实感受就是大兄调门真高,中气真足,听起来是能长命百岁的苗子。
直到啸声停止。
槐树枝叶在风中婆娑,发出沙沙响声,宛如天籁,里中一阵鸡鸣狗吠,都听上去十分清秀。
他可算终于重回人间了。
“阿善以为如何?”荀谌笑着走过来躬下腰,问话中带着一点诱哄,“大兄的长啸,可是郡县知名哟。”
“不知道十六兄有什么知名才艺?”想笑话他没审美?没门。
“嗯,将来阿善定能以辩才名。”荀谌煞有介事点点头。
荀柔正要同他争辩,身后传来“咔咔”卷竹简之声,荀彧小哥收拾了几卷竹简,抱在怀里,走出屋来。
“阿兄要出门?”荀柔仰头。
荀彧站定,点点头,“近来所学颇有疑处,想去寻大兄解惑,”犹豫片刻,又问,“阿善可要与我同去?”
“要。”荀柔伸手拉住他的袖摆,
经过海豚音洗礼,荀柔对长相俊美飘逸的仲豫大兄,添了十二分的好奇。
“阿兄,很喜欢大兄?”在路上,荀柔忍不住问。
小哥虽然表情未变,但脚步轻快,整个人的气场都活泼了呢。
荀彧停步,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大兄学识渊博,有过目不忘之能,于经义研精极锐,如高山深渊,仰之弥高,望之弥深,我远不能及,阿善日后若有疑问,可多多向大兄请教,定能常有进益。”
“……好。”
原来未来全民偶像,也有当迷弟的时候。
仲豫大兄,名荀悦,是荀柔他们这一支的大哥,届已冠礼,仲豫乃是他的字。
这位兄长也是荀家留名史册的学霸,美姿容,性沉静,十二岁能解春秋,纂写《汉纪》三十卷,被誉为“辞约事详,辩论多美”。
不过,历史里不会记载仲豫大兄的长啸,也不会记载仲豫大兄会劈柴。
兄嫂亲自替他们开门,向嫂嫂道谢后,荀柔跟着堂兄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方才在门外听到的“匝匝”声的来源。
文华灿烂,白鹤飘逸的仲豫大兄,正赤着上身,在院中劈柴。
汗水浸湿墨色发鬓,染湿玄羽般的长睫,从棱角分明的脸颊边淌下,顺着修长的脖颈、坚实的肩膀、劲健的手臂流下,最后滴落,渗入泥地。
斧头举起、劈下,干脆利落。
比他脖子还粗的木柴,瞬间从中一分两半。
“十八弟,阿善,你们来了?”荀悦弯腰捡起柴木,丢进劈好的柴堆中,起身回过头来一笑。
被汗水打湿的眉眼越发璀璨,迸发出纯粹的、健康的、明朗的美。
荀柔忍不住冒出星星眼来这也太帅了!
“大兄。”“仲豫大兄,彧近来于书中有许多不解之处,想要请教兄长。”
荀悦点点头,从容拍拍手上的尘土,“你们先进屋坐,我去换身衣服来。”
“大兄风仪真绝。”荀柔望着荀悦的背影,忍不住道。
荀彧默默点头,给了他一个心有戚戚的眼神。
大兄家堂屋简朴到了极致,唯一架竹柜累累竹简为屏,一张茅席铺地而已,嫂嫂拿来垫子给他们坐下,又端来温汤和米糕招待。
竹柜上堆满竹简,有些连接的绳索,颜色与竹简相差许多,引人瞩目,大概是旧绳翻断后重编的新索。
所谓韦编三绝,也并非孔圣人专属。
就是吧…荀柔挪了挪屁屁,大兄家的茅席有些起刺,对他日常的穿着不太友好。
耳边响起木屐声声,片时间,荀悦着青衣直裾,披雪白鹤氅翩然而至,荀柔顿时忘了不太友好的坐垫,满眼星星看向兄长。
劈柴的大兄很帅很有形,身着长衫的大兄,美就得像仙鹤,荀柔跟着荀彧起身行礼,默默的摸了一把自己的朝天辫,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能拥有同款造型。
“坐。”荀悦温和一笑,伸手示意,自己也跪坐下来,“十八弟有何疑问,我们一同探讨如何?”
“是有疑难请教大兄。”荀彧揖礼,“是关于论语,弟反复诵读,亦不得解。”
“请说。”
荀彧再次作揖,方才问道,“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此段,彧实感疑惑。若如叶公之语,自然父子之义尽矣,但若如孔子之言,则又置国之律法于何?”
咦?正拿米糕的荀柔,手上一顿,这段他居然知道。
这是论语里的一个故事。讲得是有个叫叶公的人和孔子聊天,叶公向孔子吹嘘,自己国家风气淳朴,就算是当爹的偷了羊,他的儿子也会去告发他。
叶公这样说,大概就是想得到一点赞同。然而,他遇见了孔子这个世纪大杠精。
孔子说,俺们家乡风气,对淳朴的理解,那不一样。遇见这种事,父亲要为儿子遮掩,儿子要为父亲遮掩,这才是正直。
总之,就很杠。
荀悦认真听了荀彧的疑惑,点点头,“我亦常思考夫子之意,如今略有所悟,同十八弟探讨。《尚书》云:立爱惟亲,立敬为长,始于家邦,终于四海。伊尹教太甲治国,以亲孝为本。《大学》谓: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将齐家至于治国之先。
他顿了一顿,留下时间让荀彧思考,这才继续
“人之初,父母教养而后成人,父母恩义,重于泰山,不念其恩,为不义不孝。
“不义不孝之人,岂能尽忠国家?对父母尚且如此,对其他人岂能有仁爱之心?
“父子之情,乃是天理,乌鸟尚知反哺,人却做出背人情违天理之事,岂能称得上直躬?夫子之意,甚为深远。”
“……可……若是,岂不有伤国法?”荀彧蹙眉。
“国朝立法,乃是为劝善惩恶,约束天下黎民百姓,若天下清平,百姓遵正道、守仁义、尚道德,国家大治,难道还需要严令刑罚?”荀悦恳切道,“故太上德化,其次教化,再次律法威之。为了推行律令而伤害道德仁义,乃是舍本逐末啊。”
荀彧恍然,恭敬俯首,“多谢大兄指点,彧受教了。”
……嗯。
荀柔左右看看,跟着荀彧低头,“多谢大兄指教。”
他如今学习了礼仪,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跟小哥一道伏拜。
“阿善可是有话要说?”荀悦看出他的犹豫,温和转向他道。
荀彧小哥也转过头来,眼神露出一丝询问。
“若大家都像孔子说的那样,丢羊的人,岂不倒霉?”荀柔小心翼翼的道,“这也是孔子说的直躬吗?”
作者有话要说:
荀悦字仲豫,其父早卒。年十二,能说《春秋》。性沉静,美姿容,尤好著述。灵帝时阉官用权,士多退身穷处,悦乃托疾隐居,时人莫之识,唯从弟荀彧特称敬焉。后汉书
其父攘羊,算是论语中经典论段,就……挺有意思。
第13章 其子证之
荀悦被反驳,并不生气,仍然神色温和,他略倾身向荀柔的方向,“那么,阿善更赞同叶公?”
“也不是。”荀柔收到鼓励,坐直身道,“可以私下多赔给人家吗?”
他知道叶公家乡这样处事方法,社会风气不好。
所以,补偿损失,庭外和解,行不?
荀悦失笑,点点头,“嗯……如此,似亦不失为好办法。”
荀彧亦露出一丝浅笑。
“大兄,我哪里说错了吗?”
兄长不会给他来一句“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吧,这就有点迂腐了。
“可以告诉为兄,你是所思为何?”荀悦温声问道。
“恩义要讲,儿子将父亲告官,显然无情无义,但公序公德,也要讲,大家都只以自己的家为家,只顾自己,天下会出问题吧?”荀柔未与荀悦相交,不知道这位大兄性情如何,会不会觉得他说圣人坏话大逆不道,他悄悄牵住荀彧的袖子。
小哥哥微笑点头鼓励,于是荀柔继续道,“父子相隐不过是小义,但偷盗就是偷盗,拿别人成全自己,这岂能能算仁德?”
将自己、家族置于国家之前,难道不正是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根由?
“嗯……”小孩倔强又紧张的表情,让荀悦正色,他原本只当小堂弟年幼懵懂,才说出童言稚语,但一番听来,却颇有可以深思之处,显然能听懂他们先前议论。
如此,就不能只当他做懵懂孩童敷衍。
他认真想了想,含笑点头道,“阿善所说,正是君子之道。《礼记》中有言: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孟子亦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先圣教人以孝,是要让人先学孝道,然后推己及人,仁爱天下。阿善能想到这些,将来定能成为兼济天下的君子”
荀悦含笑颔首,拱手长揖,“方才失礼于君子,悦当向阿弟赔罪。”
“彧亦受教。”荀彧也含笑抬手对荀柔拱拱手。
“……兄长们不必。”荀柔不好意思的牵起堂兄的袖摆挡住脸。
就这……他就君子了……堂兄们对他,是不是有什么神奇滤镜啊。
荀悦莞尔一笑,继续道,“春秋之时,各国国法不同,鲁国崇诗书教化,使民懂礼仪,知忠孝仁义之道,故乡俗之中,父子相隐。叶公治楚国,以严刑律法,偷盗则墨字其面,如若家人不揭举,则一家连坐,故楚国之人则多子为父证,论语中此段,是孔子与叶公论治国之法。”
……你们讨论的不是理想国哲学形而上,而是执政方针?所以,不是偷羊问题,是人治和法治对比?
“阿善方才所言,是君子正道,”荀悦耐心徇徇教导,“不过,世有君子、有小人、有中人,君子只需动之以情,小错即能改过,小人无德,唯刑罚使之畏惧,此上下之分不移,其于的人,属中人之资,介乎二者之间,为政者,若能引中人纳君子之途,则世间安定,天下太平;若是昏君当世,政局隳坏,人心背离,中人堕入小人之道,则天下大乱,民不能安,这正是天下治乱之道。”
“鲁国、楚国据说春秋之大国,鲁国之政,楚国之政,若是阿善你,选择哪一种呢?”
荀悦此时的表情,像极了在课堂上鼓励学生作附加题的老师。
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楚国都能占一席之地,从这个角度来说,鲁国似乎比不上楚国,但就事论事,严法伤人情,宽纵则盗贼不尽……嗯……他一个小屁民,为什么要考这么难的问题?咱还是回来原题干吧。
“……不如这样,如果父亲有罪,由儿子检举,但其子自愿分其罪责,则其父之罪递以减一等,奖励做父亲的教养好儿子,正直且孝顺。其子则充役一次,既全父子之情,又全国法,如何?”
现代司法尚且有血缘回避程序,此时不比现代,小孩生下来吃的、穿的、用的甚至将来的教育、未来工作,全依靠父母,在汉代,未成年儿童还要交人头税,这笔钱,也是父母所出。
在这种情况下,明知道父亲被告后罪刑很重,还能主动去告官,风气至此,可以说全无人情,但如孔子所说,故意隐瞒,以国家论,危害当然也很大。
“若是,儿子不愿检举呢?”荀悦笑着问道。
“嗯……如果父亲有罪,父子相隐,被人揭发,父子具以偷盗罪论刑……其子之罪减刑一等。虽然孝道值得倡导,但偷盗之罪,仍然应受惩罚。”荀柔认真想了想道,“这样可以吗?”
“嗯,”荀悦点点头,不回答可以还是不可,继续问道,“若是其子不愿为其分罪呢?”
“如果父亲有罪,儿子检举,不愿分其罪责,”荀柔渐渐说嗨,仿佛自己真成了程序员,出口成宪那种,“当父亲的自然当以其罪论行,做儿子的亦违孝道,论罪一等……嗯……输作城旦舂。”
这种儿子,生下来就是个叉烧,贡献给国家算了。
输作城旦舂……荀悦忍住笑,小堂弟大概是不知才在哪听说过城旦舂,这就用上了,世上的法令哪有这样的。
他眼睫一瞬,微笑看向荀彧,“彧弟以为如何?”
“第一等不如换成,其子可以身代之?”荀彧稍稍思考回答。
荀悦含笑点头。
“那做这人的儿子,岂不是倒霉?”道德绑架啊。
荀柔胆子这会儿大起来,他是看出来,大兄的脾气、涵养也很好,不会轻易生气。
荀悦果然没有生气,只是却不知,该不该解释清楚,或者荀柔是否能够明白。
荀彧接声解释,“时人重名,子代父罪,乃是义节之举,当为世范。”
哦,荀柔恍然。
举孝廉举孝子、举廉吏。
这年头,要想当官,不是靠父母,就是靠名声,那些一心要青云直上的人,当然会愿意受点苦来赚取名声。
子代父罪,这不是孝子又是什么?就算一时受罚,还可以钱赎罪,还有大赦天下,相比起来,这笔生意可以作。
……不得不说,荀彧小哥作的补充,从宏观上,符合时下风气,抓住主要矛盾,若是分数能实体化,小哥哥头上大概会冒出+100分。
但是,他还是有点不爽,毕竟……毕竟这样的事情,大概不只是一道题。
这是交换,社会风气,民间风俗,真能改善吗?其实,连他自己方才所说,都不过是一时之选,是用巧而已。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荀悦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揉荀柔的冲天辫,安慰他道,“阿善能想到这些,将来定能成为能吏,造福一方,再做到司徒之位,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设置邢狱啦。”
小堂弟的表情生动活泼,眼睛清亮,很讨人喜欢呐。
“正是如此,阿善当以此勉励。”荀彧浅笑点头,为他添满杯,“怀天下之志,将来做个道德君子,以德行教化万民。”
嘿嘿,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压力很大呀。荀柔被两位兄长成功顺毛,脸红低头。
荀悦同荀彧相视一笑,答疑继续,荀柔再没碰到能听懂的题干,很快将注意力转移。
面前小木碟里,摆着四块米糕,每个只有他的掌心大,极其细腻,捏成五瓣梅花,中间细细刻出花蕊,精致得让人不舍得入口。
他拿起米糕正欣赏,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子被向后扯了扯,不由转过头去。
一个白嫩嫩的小萝卜头,顶着一小戳的黄毛,又细又嫩的小手捉着他的袖子,笑得天真无邪,“阿兄~”
“哎~”有点可爱怎么办?
难怪大家都喜欢捋他的朝天辫,这种发型真是自带萌点。
“哈哈,”正在为荀彧解答的荀悦哈哈一笑,侧过头来,“阿贤,当叫叔父。”
“阿……阿叔?”小朋友眨了眨懵懂的眼睛。
嘎嘎,没想到吧,荀柔对满脸迷茫阿义小朋友得意一笑,虽然看上去也就大那么一点点,但是呢,他的辈分就是挺高。
“过来。”荀悦向儿子招招手。
“阿叔……”阿贤小朋友十分不给亲爹面子,仍然扯了扯荀柔的袖子,笑得唇角口水晶莹。
荀柔看看笑得流口水的小朋友,又看看自己手中的米糕,觉得破了案。不过,都做叔叔了,当然要大方,他伸手将米糕递过去,“给嗷~”
荀柔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被、啃、了。
他居然被啃了。
阿贤小朋友没有啃糕,而是一口咬住他的手。
“松口!”说疼也不疼,就是感觉小牙在手背上磨磨得发痒,然后整个手都湿乎乎黏答答的。
“呜呜……”小朋友睁大懵懂如小鹿的眼睛,双手抓紧着荀柔的手,就不松口。
这是被当成泡椒凤爪还是红烧猪蹄了?
耳边听着大兄爽朗的笑声,在荀彧小哥帮助下,好不容易拯救了自己的荀柔,望着口水淋漓,印着四个圆润牙印的手背十分呆滞。
“……阿叔?”小朋友伸手拽住荀柔的袖子,一脸无辜。
没有叔了、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其父攘羊,算是论语里经典论段,本身比较复杂。
荀柔的说法不论罪刑,和古代律法是不太一样,所以仲豫大兄是在哄他的啦。毕竟是小说不是社论,所以正文就不展开来细论了。
有位大佬说过:具体事情具体,东汉时代整个社会环境和现在肯定很不相同,所以就算要治理,方式也不能照搬现代的呀。
孔子崇尚用道德治理,在宏观上不算错,但是有些细节还很值得商榷。法治在那个时代,基础不足,也没法做到司法公正,所以保持社会稳定,对人自我约束的要求比现在更高,所谓君子慎独,就是这个道理。
当时很多东西放到现在可能很难接受,但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其实是可以解释的。
有为法学大佬说过:法律规定对应的是一般人,而不是理性人,因为人类本身就不存在绝对理性。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量刑区间的存在。
连现代社会,法律也是允许血缘回避的(不是助纣为虐哦)。在那个时代的生活方式下,这种做法违背人情的程度比现代更严重。
法律本身的作用是工具,工具是为达到目的存在的,不是为了一定要用他存在的,如果社会真的能达到理想的“天下为公”,那么这种工具是否正在使用,还是只是摆在那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现在我们都知道,孔子一套理论失败了,只是即使失败,却也不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对吧?。
第14章 半年大瓜
汉代的年号更改十分频繁随意,有时一年都过去一半,突然说改就改,让荀柔很为将来学习历史的同学,洒一把同情眼泪。
连年不顺,灵帝今年将建宁改元熹平,大概是想转一转运气,但老天并没给他面子,下半年日子相当精彩。
六月,被幽禁在云台的窦太后死了,引发了一场关于葬礼的朝堂争议,作为“造反”大将军窦武的妹妹,窦太后本人却是清白无暇,是桓帝亲封的皇后,没有什么过错。
朝堂公卿想以皇后礼仪葬之,是项庄舞剑要为陈(蕃)、窦(武)平反。
宦官争以贵人礼葬窦氏,也是默契在心绝不让士人翻身。
皇帝左右看看,活了稀泥,封窦太后为桓思皇后、葬帝陵,却对窦家定为恶逆。
七月,有人在朱雀阙上题字“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不敢言。”[1]。
宦官让司隶校尉刘猛追查,刘猛同情诸生,办事不利,被免官入罪,改御史中丞段熲为司隶校尉。
段熲上任,立即大肆逮捕太学诸生千余人,惹得洛阳震动。
可惜这位曾威震羌氐的大将军,就这样失足权门,成了奸宦走狗帮凶,将在史册留下不太光彩记录。
十月,渤海王刘悝被诬陷谋反。皇帝并未相信,复诏为渤海王,但之后,宦官王甫向刘悝索贿不成,再次将之诬为大逆不道,司隶校尉段熲出面将之下狱,刘悝畏惧,全家自杀。
十一月,会稽人许生自称“越王”聚众造反,不久后被扬州刺史和丹阳太守击破。
到最后一个月,鲜卑人终于也来凑了一把热闹,寇掠并州。
适时,鲜卑已接连数年入关寇掠,原本以为今年已尽不会来,不曾想,鲜卑虽然迟到,但并没有缺席,依然擦线报到。
以上,如此精彩的半年时政,全部来自荀柔报道。
汉代虽然没有新闻联播,但时事传播的速度一点不慢,每每有大事发生,诸荀就会聚集到二伯家激情讨论、指点江山。
荀柔被亲爹裹挟夹带,作为吉祥物放置在现场,和其他小吉祥物一起,接受教育熏陶。
不过和其他全情投入的小吉祥物相比,荀柔是带着吃瓜心态的。
他很难对朝堂上诸公为礼法的坚持,以及学生不好好念书,夜半乱涂乱画的精神感动,至于渤海王,会稽人造反,更是远在天边,毫无感情。
唯有最后鲜卑入侵,稍微给他带来点感慨,无力阻挡北方草原民族侵袭,向来是中原王朝没落的标志,接下来的历史阶段,会带来新一轮的民族融合。
所谓欧洲战场,内战打着打着就成了外战分裂了;
种花家的战场,外战打着打着就成了内战融合了。
总之,荀柔从西瓜吃到薯蓣,脆桃吃到红枣,天气转寒,几场薄雪之后,这一年到了除夕。
除夕终岁,其日当祭祖。
天色未晓,天上飘着雪花,一乘一乘精致马车,驶过青石板道,在阴氏祠堂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个个衣着鲜丽的男女。
正旦祭祖乃是大事,纵使平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贵人,今日也不得不守时来到宗庙。
只是这些人中,许多神色昏昏,甚或带着宿醉,下车时还不清醒,被冷风寒雪一冻,都连忙裹紧衣服。
男子忙不迭钻入祠堂,屋里暖和,女子却只能裹紧披风,在祠堂外的风雪里等候,由于天寒,不由得露出瑟缩之态。
荀采身处其中,一身青衫、一根银簪,不改姝色,端庄优雅,自然显得十分突出。
一位裹着羊裘的少女见她虽衣着朴素,却气度出众,不由升起好奇,向身旁人打听。
“…哦,那位呀,”回答妇人顺着她的指点,一眼望过去,顿时扯了扯嘴角,“那是阴十三的媳妇荀氏。”
“荀氏?颍川荀氏?”少女忍不住惊讶。
“还有哪个荀氏?诗礼大家出身,前些日子,念什么诗经,狐裘以朝,说她家无官爵,不应僭越,引得族长都夸她。”妇人酸不溜秋的揪紧衣领,还觉得冷风直灌,“如今你看,今年都不敢穿裘来祭祖,不知道多少人心里咒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