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挽脸色苍白,湿润发?丝黏在?颊边,薄薄的眼皮下泛着酡红,身体像是软成一团棉花:“没事?,我没事?,你怎么来了?”
萧远潮喉咙滚动:“我……我与你分别之后,苦寻许久,后来,不知怎的,依靠直觉一直顺着河道走,找到了这处。”
薛应挽嗯了两声,表示知晓,回望去?,留下大?阵的冰室依旧如初,问?萧远潮道:“……你方才进去?了?”
“嗯。”
“你没事??”
“你在?关心我吗……”
都什么和什么,薛应挽没有继续接话,视线掠过他肩头,朝别的尸体依旧倒在?大?阵中央,姿势却有些许不同。
他问?道:“你动了……里面那个,的尸体?”
萧远潮道:“……上去?翻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就离开?了。”
大?阵等待万年,一定生有部分灵智想要被?开?启,朝别不停为?他贡献灵力,大?阵一定不会排斥他。
那为?什么萧远潮也没事??
薛应挽心中陡然生出一个极为?不妙的想法——
从前他一直不明白萧远潮为?什么会失去?心性?杀害文昌真人,直到上一世两人在?长溪相?见,萧远潮告诉他,曾遇见过一个巴虺血脉的魔族。其修行天赋超常,却天性?带戮,很?可能某一日,会被?血脉操控,在?毫无知觉情形下去?杀害其至亲至爱之人,以求得更高进益。
他几乎断定……萧远潮,应当就是存着巴虺血统的魔,甚至极大?可能,就是预言中朝华宗会出世的魔种。
只是自重活一世以来,薛应挽本就对这个世界运转产生了怀疑,尤其在?见到越辞与常人不同之处后。
既然上一世灭宗并没有发?生,比起揭露萧远潮,他更想知道,这个世界会如何进行下一步发?展。
巴虺是上古遗留的魔族血脉,朝别则是千年前曾与魔族有过混血的荀狼一族。魔族死亡时身上魔气会消散,萧远潮这样贸然与他接触……
不知怎的,薛应挽似乎看见萧远潮瞳底有些发?红,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亲手将文昌真人杀害之时的模样。
萧远潮见薛应挽盯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薛应挽道:“没事?,先走吧。”
越辞尚且躺在?地面,萧远潮已?然起身,他扶着薛应挽肩头与袖中露出的一截细白手腕,低声道:“能走吗?要不要背你?”
薛应挽谢过,又道:“我没事?,但是越辞好像受了伤,我一个人不方便,你能将他背出去?么?”
萧远潮垂眼:“他修为?不低,恢复了便会醒来,此处应当也不会再有人来……但你受了伤,我想带你早些离去?。”
他撇向那被?取下的耳机,萧远潮在?此处实在?不便,便想着令他先行离去?,才故意提出让他背着越辞:“秘境中还有不少机缘,若不抓紧,便要被?他人抢去?了。大?师兄总归救了我,你先离开?吧,我在?这再等一等他醒来。”
握着薛应挽手腕的掌下触感极为?腻润,像是在?抚一块温软的玉。好一会,萧远潮才缓缓松手,道:“那便一起出去吧。”
他要背越辞,将一手搭在?肩头,因着动作不端,越辞头颅重重垂下,继而?猛烈咳嗽,依旧掀不开?眼皮,只指尖微微动弹。
薛应挽又往他嘴里塞上一颗丹药,将人重新?扶靠在?壁上,掌中推去?真气,至一刻钟,这才勉强转醒。
第一件事?,便是不顾自己伤势,反急切地去?握薛应挽的手。
“阿挽,”他呛咳两声,眼中担忧,“你,你怎么样……”
“我没事?,”薛应挽本就半蹲着的身躯前倾,掌心覆在?越辞额间,又转而?去?搭脉,确认灵流在?体内运转正常,长出一口气,“灵力透支,再恢复一段就好了。”
越辞点头,看到一直在旁侧的萧远潮,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师兄,你也在?……倒是辛苦你了,能找到此处不容易吧。”
“还好,”萧远潮偏过一点眼,道,“既然没事?,就走吧。”
越辞借着薛应挽肩膀起身,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又转而?握上他手心,关切道:“你没事?就好。”
萧远潮面色并不算好,他僵立在?旁侧,看两人似情意绵绵之状,道:“戚师弟同样受了伤,你已?至分神期,何须靠着他?”
越辞抿唇,低声道:“师兄,我与戚师弟如何都是我二人之事?,我向来与你并无矛盾,何必咄咄逼人?”
“我何时……”
“何况,自朝华宗弟子比试以来,你与戚师弟走得过近,已?有不少弟子向我说过此事?……一来我将你当做师兄,从未将你想过半分不是,二来,我也相?信师兄绝非他人口中这等……丧伦败行之人。”
“可众口悠悠,能挡住面上一时,挡不住私下言语,师兄,哪怕你不顾自己面子,也要让戚师弟名声受损么?你说——我这话,说得可有一分错?”
萧远潮早在?听见第一句时,便脸色唰地煞白,像是被?揭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龌龊心思一般,他不善言辞,却想向薛应挽解释:“戚师弟,我并非……”
“你并非这样的人,我知道,”越辞温和一笑?,再次打断,“我与师兄同门相?处近百年,又怎会不知你对宁公子情深一往?”
萧远潮半句话却也讲不出来了。
他只怔怔看着薛应挽,看着他被?越辞握在?掌中的手,尤记得方才触感。拳心不知何时攥紧,指尖深陷入掌肉中,传来隐隐痛楚。
与宁倾衡的婚事?像一道桎梏着他的牢笼,让他被?囚锁在?原地百余年,倘若行差踏错半步,便会有无数人用最光明正大?的缘由?指责你不忠不义。
可也从没有人问?过他,你过得究竟如何。
此时此刻,却是期盼薛应挽多看他一眼,哪怕一句疑问?,问?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喜爱宁倾衡,是否真的与他两心同,是否真的……这两百年间有一丝快意呢?
可薛应挽却是心思飘忽,连这二人争吵也没注意,沾了泥灰依旧出尘的雪白面颊微微偏着,脱开?越辞与他相?握的手掌,转而?去?捡起拿耳机,重新?收入纳戒之中。
越辞问?道:“怎么把东西拿出来了?”
“找药的时候没有注意,”薛应挽问?道,“你……方才,有做什么梦吗?”
“嗯?”越辞回忆一番,“好像是有的,不过梦这种东西,刚睡醒时候记得最深,等过一会再去?想,就只剩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了。”
“什么都,记不清了?”
“是梦到了一些事?吧,”越辞道,“很?久以前,还在?家里,还没遇到你的时候……实在?,不是一段好记忆。”
此处进入时困难,想离开?却极为?简单,像是只有一条通向出口的路,顺着风向而?行,不多时,便从一处洞穴中钻出。
回头望去?,只余深不见底的大?片黑暗,那座初时吸引前去?的高山,已?像是隔了千万两般遥远空朦。
薛应挽本就心不在?焉,往前走时踩上几块碎石,只是小步踉跄,一直注意的萧远潮便上前一步,先行接住他的身体。
“小心。”
“啊,嗯……多谢……”
越辞不着痕迹将薛应挽揽过自己身侧:“辛苦师兄,不过既已?离开?了,也不必继续劳烦你了。”
萧远潮哑声道:“不麻烦。”
越辞淡淡一笑?:“师兄难道来一趟秘境,再不抓紧些时间去?寻得机缘秘宝,待回宗门之后,怕是又要被?宁公子责怪了。”
萧远潮鼻间仍留着属于薛应挽的一丝气息,可当他望去?,薛应挽还是没有看他。
越辞说的句句在?理,无法反驳,萧远潮紧了紧掌心,却是意在?问?薛应挽,想要哪怕半句挽留:“你们二人,可以吗?”
越辞答道:“谢过师兄关心,我淬体已?久,如今恢复大?半,由?我来照料戚师弟便足以。”
萧远潮看着他二人背影逐渐远去?,心口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燥意,像是被?藤蔓攀附,棘刺密密麻麻钻入血肉中伴着痒意痛楚,喘不过气来。
他晃了晃脑袋,企图让自己浑噩的神思清醒些许。
“……为什么?要?生气。”
“我将萧远潮赶走一事,”越辞温声,“如果你不开心, 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薛应挽更不明白了:“我为什么?会不开心。”
“我以为你会介意?,我干涉你的交友, 没?经过你的同意?,将他赶走离开。”
“……不, ”薛应挽道,“我的确将萧师兄当做好友, 可你方才话语并没?有错, 他不该继续和我一起, 而是该去?寻找自己的机缘。”
没?等?越辞开头,便又继续道:“你不用这样替我着想?, 我们也不该继续同路, 师兄,我想?一个人在秘境中继续探寻。”
越辞苦笑:“师弟是在赶我走吗?”
薛应挽道:“我不是师兄要?找的人,又何苦与我纠缠不休呢?”
“那抱一抱你,可以吗?”不等?薛应挽开口, 越辞道, “抱一抱,我就离开。”
薛应挽有些?许犹豫,片刻, 默认了越辞的靠近。
温热掌心搭在他后背, 顺着脊骨一路向下,直到停在腰间, 似乎有些?发颤。
越辞微抵着一点头颅,俊美而凌厉的眉眼此?刻有些?疲惫, 没?有逼着薛应挽去?回应,只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给我一个机会吧,”他说,“一个重新认识你,追求你的机会。”
薛应挽说:“不。”
越辞恳求他:“我不会打?扰你很多,哪怕只是一点陪伴的可能性,你也要?彻底剥夺吗?”
“师兄的示好会带给我麻烦,我只想?清净一些?,能够安心修行,”薛应挽顿了顿,道,“何况,我对师兄本就无意?。”
越辞身体登时有些?发僵。
在薛应挽催促下,松开微颤的掌心,退开半步,眼中满是红血丝,嗓音哑涩。
“可我不想?……就这样放弃……”
薛应挽转过身,独自离去?。
哪有什么?不想?,只不过是不甘心。
无论?过了多久,越辞还是从前模样,面上温柔伪装得再好,也磨灭不掉一颗从始至终都带着欲。望与目的的心。
就连现在,连他明明白白说了要?独行,也知道越辞还是一定隐藏了身形,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跟在自己后方。
那这段秘境历练,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了。
薛应挽寻到一个树荫连绵,能短暂隐蔽身形之处,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玉。
他并非第一个选择离开的,可出来时身上受了不少伤。带队长老一直在外等?候,见薛应挽从阵眼中主动选择走出,忙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薛应挽并未将朝别一事告知,只道自己遇见了妖兽,觉得难以敌过,这才选择捏碎琉璃玉提前走出秘境。
“原来如此?,”长老抚须,虽觉可惜,还是安慰他,“人没?事就好,先去?休息身体吧,往后还有机会。”
薛应挽行礼谢过。
他简单梳洗过身上,却是径直去?了百花门内门。几个女弟子在殿外相拦,喻栖棠传音而至:“令他进来吧。”
短暂相别,喻栖棠也没?想?到二人竟这么?快又见了第二面。
她手捧一束梨花,从殿上盈盈走来,纱制的衣袂飘扬,如同一抹纯白烟尘飘然而至,带着沁鼻香气。
“秘境还没?结束,这样快就出来了吗?”
“倘若我没?猜错,秘境中只有那座大阵是遗迹中留下最?有价值之物,”薛应挽与他视线相接,不卑不亢,“喻门主是希望我留在秘境中吗?”
“你是聪明人,”喻栖棠道,“那也应该知道,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返回过去?,扭转错误选择的机会……我身为一门之主,没?有办法?只凭借印象与几句话去?相信人。”
薛应挽道:“我知道。”
“好在,你回来了,”那束梨花被递到他怀中,幽香扑鼻,喻栖棠笑意?浅淡:“喏,送给你,特意?过来,只是为了和我见一面么??”
面前温雅大方的喻门主与他曾在朝别记忆中看到那个总是一身黄衣的跳脱女子渐渐重合,额心一点朱砂更为鲜亮。
薛应挽从怀中,取出从朝别身上带出的发带。
发带从始至终都叠得整齐,只是布料太过老旧,如今又浸满鲜血,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了。
喻栖棠看到发带的瞬间,浅笑便凝结在脸上。
“从他身上发现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又怕与他阴谋有关,就带来给喻门主了,”薛应挽顾自摩挲,叹道,“若是没?什么?用,我便拿去?扔了。”
“给我罢,”喻栖棠眼中却不见半分笑意?,却依旧是笑着的,她接过发带,很快将其收入袖中,“我与朝别昔日恩怨已过,他的旧物,我来毁去?便是——”
“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薛应挽道。
一旬后,其余弟子陆陆续续离开了秘境。
据说在秘境后期还发生了为争夺法?宝仙草而大打?出手之事,连朝华宗弟子也涉及在内,争衡受了轻伤,倒是万嘉得了两件遗留的上品法?器,修为更是进阶到了元婴后期。
越辞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天便也选择主动从秘境离开,薛应挽不见他,便也只日日在百花门暂居之地的屋门前等?候。
萧远潮也似受了不小的伤,选择避开众人,独自修养,竟连回到宗门,也从未主动去?找薛应挽。
薛应挽回宗后第一件事,便是见戚长昀。
霁尘殿一如往常,殿内弥漫着经久不散的檀木沉香,令人不由平心静气,摒去?尘世忧恼与烦热燥意?。
入殿时,戚长昀正?写?完一副字,满头银白如雪的发丝被发冠束起,垂落肩头,他放下墨笔,抬眼与拜会的薛应挽对上视线。
“……师尊。”
戚长昀问:“此?次前去?,可有什么?收获?”
薛应挽从来最?为信任戚长昀,便将秘境内见闻一一报来,连大阵与入朝别元神也未隐瞒。戚长昀听罢,神色依旧冷淡,似乎对其余之事并不感兴趣。
他走下主座,至薛应挽身侧,指腹轻抚过额心,云纹印记显露,一股微凉的灵气经由四?肢百骸,过经脉丹田,替他去?了体内浊气,令其灵台清明,身心疲惫彻底洗濯。
“受了伤?”
“小伤,不碍事的。”
“对自己多在意?一些?,”戚长昀道,“越辞,萧远潮,甚至朝别等?人都有他们自己该经历的劫数,不必强入他人命运轨迹,更不要?……妄图去?改变。”
薛应挽:“多谢师尊。”
戚长昀又道:“你可是还未有本命剑?”
薛应挽道:“依照门规,新入门弟子在一年后才能去?剑峰取剑,弟子时间未满,如今只用宗门统一发放的木剑。”
戚长昀转身入内殿,为他取来了一把藤纹盘绕,剑体修长的乌青色剑鞘。
“当初机缘巧合,我得了天地玄铁与千年寒冰,便将玄铁一分为二,用它打?造了既明……这把剑,是当初与既明相同的材料所制。”
薛应挽一惊,拒绝道:“师尊,此?物太过贵重,我不能……”
“这就是为你打?造的,”戚长昀道,“你若不用,那便弃了吧。”
薛应挽忙道:“我要?!”
此?剑总长三尺有多,重约十二、三斤,握在掌中有微微压沉之感,剑身为藏青金所制,柄处有暗青色藤纹,剑鞘双鹤盘旋,观之怯邪平心,令人生出虚静之意?。
“给他起个名字吧。”戚长昀道。
薛应挽道:“既是与既明同源,那便叫重昭,如何?”
戚长昀看着他,握起既明剑:“出来,试试你些?时日剑法?进展如何。”
薛应挽得了剑,本就心头痒痒,正?愁无处施展,戚长昀愿意?指导,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第一次握这柄属于自己的剑,此?剑与既明同源,本就是最?高品质的材料,说是下品神器也不为过。
剑刃出鞘,青光奕奕,隐见玄鹤盘旋意?象,挥剑之时尤带一抹白练似的腾烟,凌厉中不失轻巧,极为适合薛应挽一向修习的《平乾心诀》。
二人在殿外广场对战,戚长昀同样取了既明,两柄剑本就同源,薛应挽,戚长昀灵根亦是相合,交战间竟隐隐产生共鸣。
心随剑动,虽是对招,却无一丝凶悍,反在被削落的漫天竹叶间生出灵流盘绕,纠缠之意?。
两道剑气交汇,剑鸣铮铮,戚长昀内力深厚,招数主攻势,剑中磅礴之一如江流万倾,卷浪般层层翻涌,出剑必带杀意?,是以寻常并不轻易与人对招,便是如魏以舟,顾扬等?,皆以指导为主。
戚长昀刻意?压制住自身汹涌滂湃的剑意?,一步步教薛应挽凝气运功,教他身形进退,出招落招,教他何时该挑剑,何时又该偏锋而进,虽是对战,实为引导。
花叶纷飞,剑光碰撞交汇如寒星洒落,停栖在竹上的鸟雀啁啾逃离,连天上卷云也被剑气搅得离散,至日头西落,方才算结束。
戚长昀身形岿然不动,不见半点疲累,银白长发倾泻肩头,他收剑入鞘,问道:“如何?”
薛应挽浸出一身湿汗,额发粘连,却是目光熠熠,经脉有如热流经行,说不出的畅快。
只不过习练半日,进益更胜从前许多,甚至连一直未明之处也豁然开朗,当下激动不已,望向戚长昀:“得师尊教导,弟子受益匪浅,更是领悟许多从前未解之处。”
戚长昀眼眸深邃地看着面前跃然的小徒弟,声音也温柔许多:“那就好,往后若有不懂之处,尽可来寻我。”
薛应挽点头,他感觉到丹田内有隐隐突破之迹,正?要?告别返回住所修炼,又想?起什么?,问道:“我记得,去?秘境之前,师尊说有事要?与我说……”
戚长昀一愣,随后缓缓道:“是。”
薛应挽于是停下了脚步,再次望向自己师尊。
戚长昀先是道:“这些?时日,你与越辞,萧继都走得很近,越辞从前有过喜爱之人,朝华宗人人皆知,萧继更是已与宁倾衡结尾道侣。你对他们,可是有……”
薛应挽意?识师尊想?说什么?,一瞬颈子通红,手足发热,忙辩解道:“我与大师兄并不熟稔,萧远潮只是寻常好友,并无其他!”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戚长昀这样一个看似不食人间烟火,从来只待在霁尘殿修行之人,竟会知晓他在宗内之事,甚至……甚至当面言说。
有一瞬间,薛应挽希望能用剑捂上脸,这样便不必被师尊看到自己难堪模样。
“师尊若不喜欢,我不再和萧远潮来往了就是!只是大师兄却有些?难办,与他扯上关系实非我本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戚长昀一贯冷清的面色都变得温和了些?。
“你对他们皆无意?么??”
薛应挽点头。
戚长昀话语稍作停顿,随后,声音也带了些?许沙哑之意?。
“你在宗内,可有打?算,要?去?寻一道侣同修?”
这个问题能从戚长昀的口中问出, 薛应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了想,还是答道:“我……并不打算寻道侣,能与师尊, 师兄一起在凌霄峰修行,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片刻,又补充, “我想陪着师尊。”
戚长昀侧过身?子,狭长剑眉微松, 玄色锦袍被风吹起一点袂角。
“去?吧。”他道。
薛应挽带着重昭返回?屋舍路上, 正撞上提着酒哼着小曲回?来的魏以舟。两人皆是一愣, 薛应挽想偏开脸以防被看到自己未消的耻意,魏以舟则是瞬间将酒壶收在背后, 脸上表情不可谓不难看。
“你、你回?来了啊……”
“啊, 啊,嗯……”
薛应挽也神思浑噩,正想着方才之?事,这下两人相见皆是尴尬之?相, 还是薛应挽看到魏以舟背后半掩的手, 一时恍然,发?笑出声。
“师兄拿出来吧,凌霄峰不是从来不管弟子吗?只要不是生了事惹到师尊面前, 喝些?酒有什么可藏的?”
结了丹便已算辟谷, 不再需要吃食寻常谷物,修者大多?都会抑口舌之?欲。朝华宗内虽也有弟子贪食, 可往往都是私下而?为?,若撞见了……便会是薛应挽与魏以舟这般不上不下的尴尬模样。
魏以舟听?罢, 挠头?解释:“我这不是怕对你影响不好,让你觉着我们凌霄峰都是……这种好酒嗜醉之?辈,我真不常喝,就是偶尔,偶尔……”
薛应挽从前便知道自己这位师兄好酒,当下应道:“知道知道,今日我就当没看见。”
魏以舟也嘿嘿一笑,拍他肩头?,又见了手中多?了一柄非凡尘之?剑,惊讶问道:“对了,这是……”
薛应挽也不掩藏:“师尊为?我寻来的佩剑。”
魏以舟惊道:“师尊竟会……为?你寻剑?就连当初我与两位师兄,都是,都是自己辛苦去?剑锋求得,师尊竟待你这样好……”
他话中惊叹,艳羡不假,听?闻薛应挽能被戚长昀亲自指点一下午更是气急,恼自己竟下了山买酒,没能看一看师尊教授弟子。
薛应挽听?他怨恼,思及方才戚长昀话语,隐约也觉是否戚长昀对自己实在有些?过于优待。更诧异的是,他竟丝毫未觉得突兀,前世师尊虽没有亲手教导,却也是因为?他本身?便不爱修行之?故,甚至还愿意单独拨出一峰供他修养……
两世以来,戚长昀竟待他是同样用?心。
萧远潮与其他弟子一道离开秘境,自百花门返回?朝华宗后,时常便觉得身?体隐约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十七岁,当做父亲敬爱的文昌真人被害,自己也断了灵根,此后被吕志收为?大徒弟,与宁倾衡结为?道侣。看似也算得了厚待,实则多?年间,一直因修为?再无进?境而?被人耻笑,将他当做闲话谈聊折辱。
他就在这样的境况中,足足忍受了两百年。
若说从前的萧远潮还有哪怕一丝傲气,也在这日夜不间断的磋磨中消却得干净,能支撑下去?的,也不过是想要找到当年文昌真人被人杀害的真相,摒着一口要报仇雪恨的气。
直到宗门内,来了一个名叫戚挽的新弟子。
水灵根,被霁尘真人收为?徒弟,短短数月便能进?阶的天赋,堪称惊世之?才,甚至与当初的越辞比也毫不逊色。
朝华宗有过不少修行奇才,可他们与萧远潮从来都不会产生交集,因为?天才注定步步高升,而?萧远潮永远无法进?益,永远只能停留在原地。
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没有人会愿意去?踏入他的地界,耗费珍贵的修行时间,做最无用?的事。
戚挽是唯一一个例外。
萧远潮从没想过,他这样的人,会主动来找自己,会关心他修炼得如何,甚至愿意出手……拦在曾经欺辱他的师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