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良久,萧远潮终于松了口,他闭上眼,将这二百年间发生之事一一讲出。
“宁倾衡,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若说很早以前,我天赋尚可,在宗门内崭露头角之时,对我有意还能理解。可那时我分明已?然灵根尽毁,再不能修行,宁倾衡却主动提出要与落魄的我……结为道侣。”
薛应挽最不能理解的,其实就在这里,宁倾衡修为天赋都算上乘,又是三大宗门之一的沧玄阁阁主独子,家世钱途样貌样样不缺,想找道侣更?是整个鼎云大陆大半宗门随意挑选。无数天子骄子等着送上门,这样的条件,为什么?偏偏就盯上一个堪称废物的萧远潮?
萧远潮话?语挺动片刻,再出声时,嗓音有些克制不住的发颤。
“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也一直忍让,想着哪怕相敬如宾也可以,直到有一日,我听?到宁倾衡与他父亲讨论时,提到了我母亲的名字。”
“宁天河竟管我的母亲叫做……妹妹。”
此言落下?,薛应挽方而?顿悟,心中惊诧不已?。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萧远潮跟宁倾衡竟是表亲,怪不得他二人从未有过夫妻之实,而?萧远潮母亲自魔域返回后留在萧府将他生下?,想必自那时起,宁天河就已?经与朝华宗达成了共识。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萧远潮的出生不平凡,让宁倾衡与他结契,只是为了更?好的将人掌控在视线之下?,甚至萧远潮当初杀了文昌真人,都在他们意料之中。
朝华宗宗主吕志更?是为了包庇萧远潮,而?选择隐瞒文昌真人真正?逝世的原因。
从头到尾,他们早就知道萧远潮可能是那个魔种?,却偏偏都在利用萧远潮。
萧远潮显然已?经不在乎将家中丑事说出,只垂着眼,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他们留着我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谋划什么?……现在再想,也都不重要了。”
薛应挽想起上一世朝华宗的覆灭,定然是吕志与宁天河之中有什么?契约破裂,沧玄阁才会在最后反咬朝华宗一口。
两世之间……有什么?是不同的呢?
很快,他便知晓了。
今世的魔气,竟过了足足一百年仍未扩散。
薛应挽起身,道:“辛苦师兄再熬上几日,我会想办法来?救你。”
萧远潮不解,望着他:“倘若我真的是,他们口中的魔种?……为什么?,还要救我。”
薛应挽道:“因为有人要害你,我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到底要做什么?,所以我要救你。”
萧远潮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着薛应挽就离去的背影,恍然间觉得,好像二人曾经真的在梦中相遇过百遍。他也曾这样远离自己,只是那时的背影萧索单薄,堪堪最后一眼,也满是不舍与失落。
第73章 既明(三)
萧远潮没?有等来与薛应挽的第二次见面?, 十日?后,他被从水牢中提出,拖着那副衰败的身子, 被捆束在近乎与天同高的石柱上。
很小的时候,才来到朝华宗不久, 他就曾见过这根柱子。
那时文昌真人带着他认识朝华宗各峰所在,萧远潮抬起稚嫩脸庞, 惊诧地看着行刑台上的天柱,问文昌:“师尊, 这是做什么用的。”
文昌真人同样抬目而望, 笑道:“这是剑宗始便存在的天柱, 有通天之高,是用来惩罚罪大恶极, 不可饶恕之人。这样, 才能被仙人知晓,感应到尘世悔过之心,替其涤荡罪孽。”
萧远潮又问:“天柱上,有真的惩罚过弟子吗?”
“建宗近千年, 只有一个, 应该是三百多年以前了的事了……倒也?不是宗内弟子,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总是徘徊在朝华宗下, 后来有弟子发现, 他身上竟带着沾染了魔气之物。”
“弟子把他带到了宗内,本想就这么处置, 却发现寻常灵力竟然无法近他身子,如何?也?造不成伤害, 于是便启用了天柱,行了七七四十九天极为残忍的刑法。”
萧远潮好奇:“那他最后死了吗?”
“这便不知道了,”文昌真人道,“只是那人被带上来时尚且年轻,据说行刑过半,便已成了个鬓发双白,神智混乱之人了。”
萧远潮脸色有些苍白,望着蔓延至天空深处,不见边际的长柱,默默紧了紧手中木剑。许是被吓到了,此后在宗内,总会刻意避着些行刑台所在的峰处。
自然,也?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被带上这个从小惧怕的行刑台中。
他的四肢被锁链缠绕,身躯暴晒于太?阳底下,无数钉子穿过躯体,将他结结实实于天柱相连。
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即将要经历的是什么。
刑法取世间灵力自然之物,要使犯人熬过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予以死亡。前六个七天用雷,电,冰刑相交,辅以一日?从卯时至申时足足六个时辰不间断的鞭刑,到最后一个七日?,生?剖出魔骨,再兼以异火焚烧,将罪人的灵魂一点?点?濯净,回归天地万物。
在水牢的十日?,还以为自己已经能承受所有痛苦。可当带着荆棘倒刺的虎鞭再一次落到身上,伴着无数电流穿过四肢百骸的剧烈痛楚时,萧远潮还是无数次以为自己已然死过一遭,正?身在铁树磔刑地狱中遭受着责罚赎罪。
好像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他讲不出话,动弹不得?,眼中血红,连台下那些前来围观弟子的面?容也?看不清了。
只有断续的,讽刺与叫好声传入耳间。
此时的萧远潮,理解了当初文昌真人口中那位受刑之人为何?只捱过半,便已成了那副鬓发霜白的枯败模样,又不由敬佩,竟还能生?生?熬过半途。
到最后,剩下一个迷迷糊糊的念头——其中有阿挽吗,他会来吗?
他会看到我?……如此丑陋的模样吗?
他会不会……害怕现在的自己。
第一日?刑法结束时,身上衣物已无半分完整之处,没?了人格,尊严,像是在烤架上的一只牲畜,皮肉都?泛着黢黑的焦。
他闭着眼,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昏迷着,漫无边际黑暗与痛楚之间,又似有一道光线在前方替他引路。
他浑浑噩噩迈步而去,一时鼻间嗅香,刺眼日?光散去,恢复视线时,见到了心中最想看见的唯一一个人。
又是那个……长相与戚挽相似的弟子。
他为何?跪在自己身边,任漫天风雪轻抚过稚嫩面?庞,颤巍巍要把一个馒头塞到自己手中。红伞落在脚边,发间絮白,笑得?傻兮兮的,鼻间都?冻得?通红。
他为何?青衣长发,一柄木剑走在小遥峰的飞瀑下,四溅的水滴打?湿下摆,二人剑尖相抵,乌发后的青色发带随风扬起。
他为何?捧着一只红色流苏结成的剑穗,一双含着秋水的琥珀眼瞳,怔怔看向自己,羞赧的耳垂脖颈泛红,衬得?那张不足巴掌大的面?颊出尘的美。
“远潮,”萧远潮听见他在叫自己,又近又远,又轻又急,“远潮,远潮……”
一遍又一遍,像一只青白交加的蛇,在他脑中旋着,温声腻语,细绵绵地,分岔的舌尖勾着,搅乱一池无波无澜的水。
他要溺死在这条池水中了。
两重声音交杂着,直到下一波痛楚袭来的间隙里?,听到了那声清脆而明确的唤语:
“萧远潮。”
“——应挽。”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在一道尖细的雀鸟蹄叫中,他猛然抬头,额上满是湿汗,浸着惨淡凉白的月光,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影。
青衣,雪肤,润红的唇,舀着一泓秋水的盈盈双眼,被吹得?纷卷如水墨,散乱在空中的发丝。
他梦中的神女。
薛应挽后退一步,面?上有些惊诧:“你叫我什么?”
萧远潮这才如梦处醒,意识到方才的胡言乱语。
他口舌发干,还是艰难道:“我?,我?不知道……”
薛应挽一改往日?平和,语气不善逼问:“你?还记得?你?叫了什么吗?”
萧远潮张了张口,可梦中事梦中全,一时情?急叫喊出的话语,本就头疼欲裂,如今再想,怎么也?记不清了。
薛应挽见他滞愣,才一点?点?缓和了紧张神情?,往萧远潮嘴里?塞去一颗药丸,又渡上不少灵力。好一会儿,萧远潮才恢复些许体力,能与他正?常说上话。
行刑台一直有弟子严加看守,可他们却似看不到薛应挽,也?听不见二人讲话,萧远潮问道:“怎么回事,你?是怎么……过来的……”
薛应挽抿了抿唇:“自然……是用了法子的。”
说着,又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想救一个萧远潮,还当真不容易。
无论他与戚长昀如何?亲近,也?知晓明面?上戚长昀还是朝华宗的长老,又名望极高,这件事必然是不能去找他。
剩下的人中,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
只有越辞,能够救下萧远潮。
一个总是随身带有无数法器珍宝,又有足够高的修为,更通晓鼎云大陆桩桩种种轶事奇闻,秘藏之地,若他都?说没?有办法,那萧远潮就真的必死无疑。
这是薛应挽第一次主动找上越辞。
他独居正?阳峰洞天宝地,院落宽敞大气,薛应挽看到他时,正?在悠闲逗弄着木架上一只的通体金翠的鹦鹉。
显然并不意外薛应挽会来到此处。
越辞负手而立,身着玄袍锦带,腰衔一块白玉螭龙环佩,头戴束发乌金冠,华光朗目,飞眉入鬓,俨然一副气度逼人的翩翩贵公子模样。
薛应挽上前两步,越辞手中鹦鹉正?吱吱咋咋地叫,锯齿一般的声音尖利:“挽挽,挽挽,老婆——”
薛应挽眼角抽了抽。
越辞宠溺地看着它,食指点?了点?翅膀,鹦鹉便扑腾着飞走了。
“真笨,”他道,“教来教去,也?只会这一句。”
越辞直起身子,笑眯眯望向来人:“阿挽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薛应挽不想与他继续绕圈子,直白道:“你?要怎么,才能救萧远潮?”
越辞掸去指尖尘灰,低声道:“你?成日?在凌霄峰,从来不愿来找我?,好不容易能见见你?,第一句话,就是去问别的男人……”
而后,又像带着一丝恳求:“我?在秘境中受了伤,你?也?,关心我?一句吧……”
薛应挽道:“师兄在秘境中救下我?,恩德必然不敢忘,只是今日?却有要事……”
“要事,”越辞闭上双目,复又睁开,他本就是下三白的凶相,若克制看人还好,露出本性时,总压人几分戾,“去秘境是要事,赶我?走是要事,连关心他也?是要事。”
“那我?呢?”他上前一步,不解地问,“挽挽,那我?呢?我?算……什么……”
“大师兄若是不愿意救,我?便去想别的法子,”薛应挽身形后退,行礼作别,“不叨扰了。”
“……等等。”越辞声音响起。
他停下脚步。
越辞熟悉他,他也?同样熟悉越辞。
自己离开的这些年间,越辞的遗憾,心虚,愧疚,还有日?夜流转间愈加增进?而不得?发泄的爱意,人越失去什么,越不甘什么,便会在有可能重新得?到时更加珍惜。
习惯不求回报的薛应挽直到过去很久很久,才学会了这一个道理并加以利用。
越辞不可能会拒绝他。
果?然,身后被一道宽厚的胸膛轻轻拥上。
他被扶着手肘转过身子,越辞低下一点?头,与他额心相触,声音极近温柔:“我?救他。”
薛应挽道:“你?想要什么?”
越辞眼中光华流露,许是距离过近,薛应挽甚至望见那黢黑瞳孔中一点?自己的倒映。
“亲我?一下,好不好?”
“就这个?”
“就这个。”
薛应挽仰起头,嘴唇轻轻贴在他嘴角处,触之即离。
越辞忽而发笑。
“纵使你?来找我?,是因为别人,可我?还是很开心,或者……能见到你?,我?就很开心满足。”
“那师兄答应我?的事?”
越辞取出丹药,放到薛应挽手上:“行刑台的第一个晚上,亥时,你?去提前喂给萧远潮,让他能恢复体力,之后……到山下等我?。”
“我?靠近不了行刑台。”
越辞解下腰间玉佩,同样放在他手中。
“注入灵力,一刻钟内,不会有人能发现。”
而今,时限已然快到了。
瓶中一共三枚丹药,薛应挽晃了晃瓶子,将剩下两枚一一压着萧远潮口中喂下,起身要走时,萧远潮咳嗽两声,急急叫住了他:“阿挽——”
周遭风声忽急,薛应挽知道越辞要来了。为避免自己暴露,也?来不及再与萧远潮说话,指尖掐诀在瞬移符咒上,低声道:“有什么话留着吧,今夜子时,山下再见。”
他匆忙离开行刑台, 在下?山路上,撞到了?正从山下?返回?的争衡。
两人皆是一怔,争衡倒先开口:“秘境回?来这些?天, 一直没怎么见到你,现在也急急忙忙的, 赶着干什么呢?”
薛应挽不好立马推托离开,只得停下?脚步:“一直在凌霄峰和师尊修行。”
“他们?都说, 霁尘真人送了?你一把剑,是和既明当初同一材料打造的, 真的假的?”
薛应挽点头。
“真的啊!”争衡来了?兴致,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快跟我打一场,我还没见能与这么厉害的剑过过招呢……”
又瘪了?瘪嘴:“霁尘真人对你也太好了?, 连你那几个师兄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薛应挽连连应是, 争衡眼睛发亮:“那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演武场比划比划,诶你剑呢?”
“我今日?尚还……”
他正想着拒绝,山内传出弟子高声呼喊:“魔种不见了?!魔种……魔种私逃了?……!”
九峰数百盏灯火骤然亮起,粼粼如?火海。
争衡反应很快, 双瞳睁大:“萧远潮跑了??他、他可是魔种……”
薛应挽同样面色严肃:“比试之事改日?吧, 魔种祸患无穷,为今还是尽快将其重新?捉拿为是。”
争衡提着剑,愤然道:“是, 你说的是!今夜先找魔种, 他应当没逃出朝华宗,现下?弟子们?应该在准备落大阵搜山了?……走, 我们?也去帮忙!”
薛应挽一面应答一面往下?走:“你去会合,我往山下?搜, 有可能藏在林中。”
好在争衡没有过多纠缠,大阵将启,到那时,上下?山皆要严加管控,薛应挽加快脚步,几乎算得上匆乱地离开了?朝华宗。
他在长溪镇前?的山路上,见到了?萧远潮。
披着极长的黑色斗篷,身形有些?佝偻,依靠在一颗树上,薛应挽走近时,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了?。”他问。
萧远潮侧过身子,避开薛应挽,哑声道:“我现在很丑。”
薛应挽还是看到了?一部分。
在他原本面颊下?,生?出的,有如?蛇斑一般的魔纹,密密麻麻覆盖了?整张脸,在斗篷阴影遮挡下?更为可怖。
从前?也算光风霁月之人,落魄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也实在叫人感慨惋惜。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薛应挽问他。
萧远潮的脸还是深深低垂着,将自己藏在黑暗中。
“域外,奈落城,只有那里……能容得下?我。”
近万年的魔一直盘踞的域外,萧远潮的母亲……当初就?曾沦落在那处足足三月。
“……也好。”
他将一些?丹药给?了?自己这位短暂的好友,其他的,便没有什么能够帮他的了?。
告别时,被?后方追来的萧远潮拥在怀中。
他听到对方沙哑的,压抑着的抽噎,断断续续地叫他名字,温热泪水落在他的后颈。
已经过了?子时,朝华宗又落下?大阵,此刻入内必然引起怀疑,薛应挽没多思考,到长溪镇上客栈选择留宿一夜。
翌日?,魔种逃离的消息传遍了?传遍各处,他走在长溪街头,都能听见茶肆酒铺间议论?纷纷。
他到长溪,倒不止这一件事。
上次来的匆忙,一直没能好好打探,而今也算有了?时间,便照记忆寻着街坊巷里,只问,知不知道一个名为“李恒”的书生?。
只是算下?来,距今也过了?百年有余,长溪镇常住居民也换了?几代,若想找到哪怕一点蛛丝马迹也极为艰难。
好在,依着一位六代居此牙人带领,寻到他将将过百岁的阿爷。阿爷苦思许久,才勉为其难响起那栋屋子,说自他有记忆起,薛应挽口中“李恒”的房子便无人居住了?,周遭邻居也言,从未见过有人来此。
这倒是奇怪,在他记忆中,当时的李恒可以算得上贫穷,若是在百年前?选择离开长溪,又为何?要留着屋房地契,不去换了?银子到别处安家?
他想了?办法隐藏身形,只步入李恒院子,便几乎被?扑面的尘灰呛咳。那些?常用?器物也腐锈得不成样子,屋房更是在风吹日?晒下?破损毁坏,实在过了?太久,也无一点可以参考的旧事旧物了?。
连那只自称好友李恒的蛇……也无一丝踪迹。
李恒是当初魔气释放,导致魔物离开域外,祸乱世间的关键,如?今既然没有如?同前?世一般,只能说明……李恒,和他肚子里的魔气依旧存在世间。
搜寻无果,薛应挽只得暂时放弃。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最令他奇怪。
曾经那位越辞做任务时总爱买上两个馒头的老人,还待在原来的地方,面容身形更为枯槁。因着而本就?是偏僻巷道少有人经行,他竟在此,不吃不喝,足足待了?百年。
薛应挽去唤他时,老人双瞳浑浊,已经没有一点反应,只呆呆地坐在那只小藤椅上,一语不发地看着巷口。
无端端地,薛应挽只觉身上冒出一股寒意。
他又在长溪待了?一日?,于第三日白天返回朝华宗。
山下?已然比从前?多出几名守山弟子,薛应挽好声好气,随口掰了?个谎,说霁尘真人命自己下?山采买药草,本来是当天回?来的,不料在长溪郊外遇上魔物,对战时伤了?脚,这才延误。
弟子却说什么都不肯放行,说魔物逃逸,护宗大阵已开,为防有人浑水摸鱼,或和魔种暗中勾结,这些?日?子无论?上下?山极为严格。现下?要想回?宗,得一层层往上报,管事弟子和霁尘真人确认无误后,才能放行。
薛应挽心道,啊呀,这回?完了?……
他讪讪等在山脚,等着传令弟子让戚长昀知道了?,不知直白点破他的谎言让他被?弟子压去戒律堂处置呢,还是回?了?凌霄峰自行惩处。又转念一想,莫名觉得,戚长昀该不会那样狠心对他……
还没等他思考上半刻钟,甚至弟子跑上山的时间都没到,正闷头苦恼着,便听得一道清冷如?溪泉的嗓音响起:“是我让他到镇上采买的,让他进来吧。”
弟子齐齐应声:“霁尘真人——”
戚长昀常年待在凌霄峰不挪屁股,最?次也不过离了?峰在朝华宗散心,薛应挽也是在前?世加上现世百年间,第一次看到戚长昀下?山。
当下?震惊:“师、师尊?”
戚长昀道:“还不过来?”
这下?也没有弟子再?拦他了?,薛应挽忙过了?山门,跳上石阶,被?戚长昀稳当接住手臂,沉声道:“小心些?,别摔了?。”
薛应挽胡乱点头,压低声音,问道:“师尊下?山,是有什么事要办么?”
戚长昀:“来接你。”
“接我……?没有别的,要事?”
“嗯,”戚长昀见他一身风尘仆仆,面颊都脏了?不少,道,“……下?一趟山,成什么样子。”
薛应挽更不好意思了?。
他回?到屋房,仔细洗漱过一番,这才避着总在峰上乱窜的魏以舟,悄咪咪钻进霁尘殿,来和戚长昀请罪了?。
戚长昀同往日?一般坐在主位,手中捧着一本剑谱端详。薛应挽到他身侧磨墨,戚长昀也不说话,二人就?这般从白日?待到日?暮,等殿中只剩下?长明灯火光,戚长昀才道:“可以了?。”
戚长昀将剑谱放回?桌案,站起身,薛应挽一时反应不及,二人距离极近,赶忙后退一步,心下?直砰砰跳。
戚长昀语调清沉:“不是胆子挺大,现在怕什么?”
薛应挽眨眨眼。
他忽而生?出一道想法,试探着,伸着手,去握戚长昀衣物,只攥到一点袖口,反被?一只大掌抓握着嵌入指缝,十指扣合。
随后,就?这般被?牵着,一步步踏入内殿。
前?世他时常在戚长昀怀中睡着,有时被?抱入内殿也不知,但那多是十七岁之前?的事,二人莫名冷却下?来后,百年间,几乎再?没入过内殿一次。
而如?今重来一遭,拜入师门不过短短一载,竟就?……第二次,进了?戚长昀的屋房。
上一次是被?救下?情有可原,那这次呢?
何?况,二人现在……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与戚长昀早就?在习惯成自然的相处中变得有些?过于熟稔与习以为常。就?算刻意避之不谈,也不可否认那一点极其微妙的,早就?不该属于师徒间的相处在日?益滋生?蔓长。
像是一株埋下?不久的种子,白驹过隙中极缓慢地伸出一点小枝丫试探,破土的一刻,便在无可避及的日?头下?肆意生?长。
薛应挽又不傻……怎么会,意识不到。
哪有师尊与徒弟十指相扣,同床同枕,交颈厮磨。
他本就?心神恍惚,注意不到戚长昀停下?脚步,又一次撞上他肩头,颤颤抬眼,对上戚长昀平淡无波的视线。
“师尊……”
戚长昀道:“我的东西好用?吗?”
薛应挽心下?发僵。
他本就?是为着还玉牌而来,也想好了?挨骂的准备,此刻忙和师尊松了?手,从袖中取出那块被?捂得温热的玉牌,小心翼翼地递还给?戚长昀。
戚长昀并没接下?。
薛应挽知道自己犯了?错,正要跪下?认罚,戚长昀却道:“想拿就?拿着吧。”
薛应挽再?次愣住了?:“师尊不怪我?”
戚长昀道:“一个玉牌而已。”
薛应挽一看戚长昀的眼神,就?明白师尊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偷拿了?玉佩,说不定连他做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顿时有些?心虚起来。
“师尊,为何?没有将我做的事告知宗门?”
“我说过,宗门之事与我无关。”
“纵然,我……我把可能危害世间的魔种放了?,师尊也不会因为宗门责怪我吗?”
“不会。”戚长昀道。
薛应挽心念微动,说不出什么感觉,他声音变得绵缓,轻轻问道:“那如?果,别人发现了?,要来杀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