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挽有?些不好意思。
争衡挠挠头,许是吃醉了,嘿嘿地笑:“今天打得很?过瘾,我下次还来找你打,好不好?你别和霁尘真人在一起了,就不理我们这?些寻常弟子了啊!”
月上枝头,一地薄凉,薛应挽扶着她防止摔倒,低声道:“不会的,我很?开心有?你这?样的好友,往后什么时候还想切磋,再来找我便?是。”
争衡嚷嚷:“我可随便?上不来你们凌霄峰!”
薛应挽道:“我下次和师兄说说,让你也能随意进出?。”
“那说定了!可不许骗我,我下次……下次,也给你带酒喝……我还知?道山下不少好吃的糕点,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薛应挽道,“你送的都喜欢。”
他扶着争衡一路下山,本想着天色已晚,要不还是送回弟子居舍,只到半途,却看到了山腰上一个伫立的人影。
薛应挽一眼便?认出?了越辞。
那双幽邃的眼瞳望着他,其中似有?无数言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干哑地低唤:“挽挽……”
争衡感觉到薛应挽不走了,干脆挣脱他的手,三两步往山下走,一个踉跄踩了石头,被越辞上前半步,接下了晕乎乎的争衡。
争衡一看越辞,嘿嘿地笑:“困死我了,赶紧送我回去……”
薛应挽站在石阶高处,清透的月光从头顶落下,拉出?长长一道影子,满背乌发水墨般随风泼洒。他面颊润如莹玉,目光淡然地与仰头望着他的越辞对视。
知?道争衡有?人相送,干脆利落转身回峰,没有?留下半句言语。
越辞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正想前追,争衡弓着腰,像是要往前呕吐,只得停住脚步,转而去拍扶着岩石的争衡后背。
“喝什么酒啊,又不会喝酒学人喝。”
争衡朝他脸上“呸”了一口:“你管我呢,你算哪门?子东西,”眯着眼睛,好容易辨认出?了眼前人模样,朗声大笑,“哦,越辞……你没事干跑来这?干嘛……”
“你还是闭嘴吧。”越辞冷声。
越辞脸黑得不成样子,把人拽下了山。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已然了无人迹的千层石阶,两侧树梢叶动,地面在月光映照下散着莹莹白光。
昨日那一面令他莫名心生?烦躁,一夜辗转,分明?已经与越辞说得清清楚楚,为何还要在深夜来凌霄峰又不声不响,难道以为这?样会令他感到愧疚亦或同情??
他不喜欢别人自我感动,更不喜欢自己被当做故作深情的靶子,既然是朝华宗的大师兄,又做什么摆出那张故作落魄可怜的脸,像是别人亏欠了他。
分明?该是他亏欠薛应挽千千万万遍,已经好像不计较要撇清关系,却非要像只狗一样继续凑上来眼巴巴盯着乞求一点怜悯。
他手中长剑被既明自下而上挑动,攻势又逼得人连连后退,一下惊乱,躲闪不及,被锋利的剑气切断一缕浮空发丝。
戚长昀收起剑,问道:“为何心神不宁?”
薛应挽视线东飘西移,好一会,才支支吾吾答:“没睡好。”
“因为昨夜的事?”
薛应挽一顿,反应过来:“师尊,你怎么能监视我!”
“没有?,”戚长昀道,“他在凌霄峰下,阵法能感应到,这?些时日一直在,只是不上峰,便?不去理会。”
虽如此说,薛应挽仍旧觉着羞恼,偏过头不言语。戚长昀将他抱上后方小石桌,梳理被风吹得纷乱的发丝,薛应挽瞪着师尊,好一会,忽而低下头,贴上戚长昀嘴唇。
“……不许偷看我都在做什么。”薛应挽怪怨。
戚长昀轻轻扶着他腰间,哑声应道:“好。”
两人一时半会都没舍得分开,也贪着此处无人更加放肆大胆,薛应挽一双手臂攀着,整个身子几乎都要往前靠上戚长昀。
直到一声突兀叫喊响起:“戚师弟,你在不——”
话至半途,转成道高声惊吓的“嘶”声,薛应挽一个哆嗦,忙退开身子往殿外望,正见魏以舟捂着眼睛背过身,一只脚直往低下哆,叫喊道:“唉哟,唉哟!!做什么,做什么,光天化日呢!”
薛应挽愤而跳下石桌,推开戚长昀还握着的手腕,大步往魏以舟方向走,威胁逼问:“看到什么了?”
魏以舟赶忙摆手,吱哇乱叫:“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那你捂眼睛干嘛?”薛应挽觉着好笑。
魏以舟拿下那只手掌,脸上表情?十二分不可描述,脖子涨得粗红。
百年相处的师尊一下子和新?入宗门?的小师弟成为道侣,还毫无顾忌在外边就做出?这?种……这?种事来,换谁能一下子接受?
他想骂薛应挽不要脸,目光越过肩头,看到后方替薛应挽擦剑的戚长昀,千言万语化作一声不轻不重的“呸”。
此处已算作霁尘殿后殿,寻常弟子无事不会前来,更别提魏以舟这?种最怕被戚长昀抓功课的。薛应挽逗弄他开心了,这?才发问:“师兄,方才叫我做什么?”
魏以舟早已转过身子,大步往外迈,咬牙道:“那个谁,点名要见你,我赶不走……话我可带到了,你自己?看着办!”
魏以舟口中所言“那个谁”究竟是谁自不必多说,薛应挽莫名有?些心虚,唤了一声:“师尊。”
“嗯。”
“我可没有?和他私相授受。”
“我知?道。”
“那我要去见他吗?”
“随你。”
“师尊不生?气?”
“不会,”戚长昀道,“我不会干涉你任何选择。”
薛应挽心念一动,凑上去亲了一口戚长昀。
“他一直来找我,总归不好,那我……我去和他说明?白,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师尊和师兄。”
戚长昀将重昭递到他手中:“早些回来。”
薛应挽一步步顺着石阶往下走,昨日他撞到越辞时,二人也是在这?里匆匆见了一面。夜间雾气浓重,除了那双乌沉深邃的黑色瞳孔,他什么也记不清了。
今日的越辞换了束袖黑袍,并?未束冠,只简单用一道发带缠成马尾,面色有?些难得的疲惫苍白。
他上不去凌霄峰,便?等在山道半途,薛应挽下山时,越辞如同昨夜一般,怔怔抬起面颊,与十数层石阶上居高临下的薛应挽视线相撞。
山风把他的发丝吹乱,连同深灰色的发带一起飘在空中,越辞抬起手,递出?掌间一支折下的梨花。
“过来时,路过小周桥,桥两旁的梨树开了花,很?好看,觉得适合你,便?带来了。”
梨花洁白完整,蕊心一点浅淡鹅黄,瓣上还留着未净的晨露湿意,的确很?美。
正衬合他今日的一身白衣。
可惜不巧,薛应挽走近时,又是一阵风动,吹得两旁山道柏树竹枝沙沙作响,趁着越辞目光滞愣,偷偷挟带走了那一朵掌间梨花。
白花落在地面,顷刻沾了泥沙,再不复方才模样了。
越辞想弯身去捡拾,一只乌青色的剑身抵在他小臂处,薛应挽清润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脏了便?脏了吧,不必捡了。”
“这?是今日梨树上最美的一朵,我废了很?大力气……”
“不必了。”
薛应挽温声打断他,分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声音也如寒窟冰凉。
“你不是也知?道,摘下的梨花便?断了生?机,再用心保存,不过几日花期。你将它摘下送我,断了他的性命,却也从没问过它愿不愿意被你取下,做这?个顺水人情?。”
“你甚至……也从没问过我,究竟喜不喜欢。”
第78章 梨花(二)
“可, 它?真的很适合你?,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想?到了你?……我想?, 至少让你?见一见。”
“我见到了。”薛应挽道。
越辞目光有些发怔,脑子少有地迷糊着, 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一句话语。
他看到薛应挽手中重昭,扯了扯嘴角, 找话题似的,干巴夸赞道:“恭喜你?……得了一把, 好剑。”
薛应挽却道:“其实我很好奇, 师兄曾经喜欢的, 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你?恢复记忆了?”越辞猛地一顿。
薛应挽摇头,憾声道:“没?有, 只是觉得, 越师兄总是这样喜欢把自己的意愿强加,比如要?送他花,却不问他是否喜欢,是不是觉得付出了, 所以一切都?理所应当。”
“若真是如此, 那我想?,他还真是……可怜。”
那朵梨花再次被风儿带向?远方,撞在断折的树枝上, 瓣叶从蕊心分离零落, 再度落回泥土中。
越辞目光移回他脸上,仿佛想?从那副相似又不同的容貌中找出一点什么痕迹来:“这是你?一直以来都?在想?的吗?”
薛应挽道:“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正常人会知道的事。”
越辞看着他, 少倾,化为苦笑。
“我知道, 我都?知道……”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很多事,知道自己曾经没?有学会尊重人,知道自己可能太过莽撞自私,考虑不周,可……可人不是生来就能样样俱全的,我曾经以为,自己没?有这个机会了,直到再一次见到你?……”
“算我……求你?,哪怕再渺茫的机会,也施舍给我,好不好……”
薛应挽奇道:“师兄说话,总是很奇怪,你?我二人分明?从不相识,是你?偏要?认定我是你?认识的人,又是道歉又是讨好……如果我不是,你?岂不是白费了这番情意?”
“你?是的,”越辞坚持道,“你?是他,我不会认错。”
“我是我,他是他,你?将我错认为他人,若他泉下有知,难道会开?心吗?我对?你?毫无情意,如今更?是要?与师尊结为道侣,你?这样更?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二字一出,像一把尖利的短刃,重重插入越辞心头。
他不可置信看着毫无顾忌说出这句话薛应挽,眼?中泪光闪动,干涩的嘴唇半张着,像是什么被风腐朽的石雕。
“没?有任何一点的可能性吗?”
“你?要?什么可能性?”薛应挽烦躁道,“我说了,我马上就要?与师尊结为道侣,你?还想?要?做什么?”
越辞嗓音粗沉发哑,定定看着他:“我知道你?修行一直很努力,也想?达到更?高境界……我听说,合欢宗有一种非同常人的双修之法,可单向?采补更?高境界之人,用了此法,修为会极快速地增长,且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你?听不懂吗!我不想?听什么双修不双修,我是要?有道侣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越辞双目瞳瞳,迫切地打断他,甚至上前?一步,隔着衣物握上他小臂,“我不介意,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待着,无论你?身边有谁,我都?没?有关系,只要?你?允许我陪着你?,能允许我……每天,不,只要?偶尔,偶尔,能看到你?一面……”
他更?加急切,声音不由抬高:“你?把我当什么都?好,我不会有任何意见,我只求你?,求求你?,别不要?我——”
薛应挽吓得不行,后退两步,发现挣脱不开?,慌乱之下,抬手朝越辞脸颊重重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
越辞没?有躲开?,任那道带着掌风的巴掌落在脸颊,将他头颅扇得歪向?一侧。
薛应挽自己手掌都?打得发疼。
越辞撩起眼?皮,平静地看着薛应挽。
“我说的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又是一掌。
饶是再好的脾气,薛应挽也忍不住开?骂:“你?脑子有病啊?”
越辞眉眼?低垂,脸上虽未留下一点痕迹,发丝却在争执间?发乱地落在颊边,他像一棵濒临干枯萎败的树,垂着稀疏的枝干,落寞地哀求着经行的路人看他一眼?。
他神色疲惫,嗓音也哑得可怕,哪还有半分朝华宗大?师兄的光风霁月模样。
“阿挽,”他的嘴皮张合,不住抖索,极认真地发出恳求,“阿挽,最?后再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凭什么?”
“只这一次,此后,我都?不会再来凌霄峰。”
薛应挽冷冷看着他。
相识不短不长,的确从来没?见过向?来高傲的越辞还会这副卑微低头的一天。倒也说不上什么心情,或许他真的习惯心软,做不到彻底断绝曾经有过的情意,到最?后,还是留了几分仁慈。
“……去哪?”
越辞握上他手掌,将人往凌霄峰下带,穿过溪涧小周桥时,看到两侧岸上梨树盛放,微风一吹,如同浮动的羽毛海,栈道落了满地的白,
薛应挽认识这个方向?,或者说,再熟悉不过才是。
这是往相忘峰的道路。
从前?他离开?相忘峰,要?去给各峰送草药时,要?经过朝华宗十数道溪涧,演武场,回廊桥,池树弯,走过一遍又一遍,来来回回地,连风景都?熟记于心。
他们走的是少有弟子经行的一路,可若迎面撞上往来人,身为戚长昀未来道侣的薛应挽还是会甩开?他的手,避开?好事者的闲言碎语。
越辞不厌其烦,每次分开?,都?要?重新再握上他的手,像是抓住每一点能够相触的机会,望向?他的眼?神中,也总是温柔。
踩着碾碎的花瓣,薛应挽再一次来到了相忘峰。
他记得,这个峰,最?早其实是没?有名字的。
弟子为了方便,便随意叫他药峰。
生在最?偏僻的一处,通常只作为宗门栽种药材之地,除却一片药园,便是不知荒废了多少百年的小屋与满山杂草,连值周弟子都?最?不喜欢被安排到此处。
也是他主动与师尊说,自己喜欢草药和安静,想?要?去那罕迹无人的药峰待着,若是可以,他接替那些弟子轮值去送药草,当做他住在相忘峰的报酬。
戚长昀同意了。
还送了此峰一个名字——相忘。
薛应挽花费了数月时间?,一点点将满山的杂草除尽,又将那间?破旧的小屋重新修葺,加固屋顶,买置常备器物,连屋外的小园子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种上了喜欢的花。
出了屋百步,便是药园,方便他每日?为宗门照料药草。
时间?过去很久,薛应挽依旧记得,自己在相忘峰的日?子总是开?心自由的。这里无人打扰,不用交际,没?有人会责怪他轻视他,只有满院的花草与时而飞过的雁鸟相伴,抬头是湛湛蓝天,低头是遍地花香。
论理说来,这一世没?有了薛应挽,相忘峰应当还是那个没?有名字的药峰,峰上除却药园一片荒芜,偶有不情愿的值日?弟子守在峰下。
他随着越辞迈步上峰,看到的却是从前?自己精心布置整理过,一模一样的小屋与院子,连那石桌上被磕碰得缺失的一角都?极为还原。
心生疑虑,朝越辞斜觑一眼?。
越辞带他走过小屋后的药园,又看花,竹,看屋中一张窄小的床榻与地上简易铺就的簟席,最?后来了院子,坐到小石桌上。
此处亦是从前?薛应挽每日?理药草时的位置,也是越辞第一次见到薛应挽时的景象,他不由攥紧薛应挽柔软掌心,低声问道:“你?看到这些,不会有什么……熟悉的感觉吗?”
“我初次来此,为什么会熟悉?”薛应挽故作不解,环顾一圈,惊讶,“只是宗门内竟还有这样的地方,不像在一个修行门派内,倒像是农人劳作后的归家歇息之所,确实令人赞叹。”
越辞眼?里的光一点点变得黯淡下来。
“这里,是我一点点按照记忆,重新布置的,”他声音哑而涩,低垂眼?睫,像是在回忆着那段最?为珍重的日?子,“我从前?和他相识,也是在这里。”
“第一面,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青衫,在石桌上摘药草,脚下趴着一只巴掌大?小的三花猫,我杀了只妖兽,带着一身血冲上来,把他吓了一跳,小猫也窜得不见踪影。”
“后来,我和他慢慢亲近,才知道这里叫做相忘峰,是宗门内种植药草的地方,整座峰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会种药草,做糕点,做很好吃的饭菜,从来不怨怪别人,别人说什么是什么,也学不会拒绝。”
越辞从衣中取出一只木制圆球,递到薛应挽手中,指腹按在球体?侧面。咔哒一声,圆球有些迟钝地向?上弹起,化为一只尖喙长翅膀的小鸟雀。
薛应挽认识它?。
从前?的越辞,就是用这只鸟骗得他一片真心错付,信了他的满嘴谎话,把什么……都?给了他。
想?来便生气。
他把那鸟往越辞怀中狠狠一推,对?方惊讶:“你?……不喜欢?”
薛应挽反问道:“不过一只机关小鸟,我为什么要?喜欢?你?拿去骗没?见过世面的师弟好了。”
越辞怔道:“这是……我想?送你?的礼物,无论怎样,你?收下吧。”
“我不喜欢,你?再不拿回去,我可就扔了。”
越辞显然没?料到薛应挽是如今反应,有些无措,眼?角发红,他盯着薛应挽,想?从他面上发现一点伪装。
很可惜,他找不到。
现在的薛应挽眉目睨然,说一不二,那副相像的面容在脑海中再一次重合时,越辞却怎么也看不到曾经的半分温柔了。
薛应挽抓起鸟雀,近乎威逼地催促他:“你?不要?,我就扔了。”
“三。”
“二。”
“一。”
鸟雀落地前?的最?后一霎,薛应挽看到越辞疯了一般冲去接住那只木头鸟。他将鸟雀紧紧抱在怀中,微蜷的肩背起伏颤抖,泪水从眼?中滴淌而出。
可越辞反倒忘记了。
他看到越辞珍重地抱着?那只小鸟,却无法责怪他一言半句, 他眼睛很红,狼狈而颓丧地望着?薛应挽。
“你什么都忘了, 全都忘了……”
薛应挽不愿继续看下去,更不愿继续待下去。
他留在相忘峰, 心口会涌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烦,就像再一次提醒他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 是如何被?隐瞒, 欺骗, 不屑一顾。
他想要离开。
越辞却握着?他手臂,将?人拉到怀中, 从后方紧紧抱住了他。
沙哑的?哽咽声在耳侧响起:“我们是好感最高的?, 我们才应该是道侣……我做了那么多,可错过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吗……”
“我等了你那么久,那么久, 好不容易重新等到了你, 我还以为,一切都能够重来……”
薛应挽没有再留念,将?他重重推开, 几乎是逃一般离开相忘峰。
越辞被?轻易推倒在地, 机关小鸟脱手摔在身侧。他转头看去,当初那位阿爷为她妻子?制作时, 怎么也?摔不坏,可百年过去, 木头腐朽,机关也?不再敏捷,他精心呵护了数几十年,如今一砸,嵌合的?木头脱落,一只鸟雀便?彻底散了架。
满地断木。
薛应挽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凌霄峰,急切地去找到戚长昀,仿佛只有和师尊待在一起,才能缓和那股无法喘息的?烦躁。
戚长昀有些意外他回来的?这样快,放下剑,接住撞进怀中的?小徒弟,掌心搭在脊背处缓慢抚摸。
“怎么了?”
“不知道,”薛应挽摇头,咬着?唇,“我难受,师尊,我难受。”
戚长昀问:“是因为见他,所?以难受?”
薛应挽答不上来。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股无端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是因为对越辞毫不知疲倦的?数次打扰,还是一日见见到太多以为早已告别的?旧物,又或者对从前的?下意识恐惧。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让他变得敏/感而恐慌,像是沉入深井,被?冰凉的?井水瞒过头顶,拼命地想要抓取井沿坠下的?唯一一条绳索才得以些许喘息。
戚长昀就像这条绳子?,这条能够支撑着?他,让他寻着?一丝生机,从无边的?溺毙中向?上攀爬的?绳索。
“我害怕……”他说,“师尊,我好害怕。”
“不知为什么,这里,好慌。”他摸着?自己胸口,感受到几乎蹦出胸膛的?砰砰心跳。
不安,恐惧,甚至与?越辞无关,像是一股被?提前预知的?危难与?分离,一点?点?将?他吞噬殆尽。
戚长昀安抚着?他,指腹压在额心,递去一道微凉的?灵流,可薛应挽还是打着?哆嗦,脸颊浸了湿汗,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那股灵流并不像平日般流经?灵台便?止,而是穿过四肢百骸,最后又回到额心,随着?更多澎湃灵力的?注入,却是往什么更深处而去。
戚长昀平静的?声音响起。
“挽挽,元神?。”
元神?是一个修士最为重要之处,一个人的?身体修行得再坚韧,境界再稳固,他的?元神?都如同每一个修士一般脆弱。
他可以轻易毁掉一个人数百千年的?所?有努力,将?一个世上第一的?天子?骄子?瞬间变为毫无修为的?废人,是以若非自愿,他人绝对无法通过任何方式接触修者元神?。
薛应挽从来便?对戚长昀没有设防。
他轻而易举打开了自己的?元神?,任着?那一抹冰凉气?息的?神?识侵入。那处掌管着?修者身体上下所?有的?灵力,打开保护后变得极为敏/感,只在接触的?一瞬间,薛应挽便?克制不住浑身发颤,瞳孔骤然缩紧,不顾一切地要挣扎逃离。
戚长昀按住他的?身体,只俯下一点?头,便?被?重重吻上。薛应挽说不出身体里是什么感觉,只一瞬间宛若深陷浮浪,又若坠入灼烧的?熔岩,四肢百骸都被?莫大快/感侵席,让他崩溃,叫喊,使出全身力气?去抵御这股陌生的?感觉。
太过了,实在……太过了。
戚长昀低声道:“放松。”
薛应挽双眼淌出泪水,像一只引颈受戮的?天鹅,处在濒死的?瞬间,又被?再一次捞回,随后重复着?这股折磨。
他身体绷得很紧,目光失神?涣散,只遵从耳侧声音放开自己的?身体,任元神?被?一道澎湃的?内息包裹,极强的?掌控力让他无法反抗,又在这漫无边际的?快/感中一点?点?让燥乱冷却,像是纾解,更像长者的?安抚。
慢慢地,便沉溺于此。
他被?抱在怀中,浑身淌满湿汗,像是才从水中捞出一般,双手紧紧攥着?戚长昀胸前衣物,大口大口喘/息,直到神?识撤出身体,又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要追逐那股快/感而去。
身体重新陷入平静,可方才那股激烈而小死数回的强烈快/感让他食髓知味。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薛应挽发现自己竟在几乎没被怎么触碰下……
怎么会,这样……
他眼睫湿润,羞耻不已,正咬牙想着?怎么解释,戚长昀出声道:“不必担心,这是……正常的?。”
薛应挽茫然抬头。
戚长昀没有再说下去,只问道:“可好些了?”
薛应挽一顿,这才意识到,方才那股烧心焦乱之感已全然消逝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极为清明与?舒凉沉静的?内息,丹田充盈,经?脉更似被?极为精粹之力洗涤过一般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