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属于戚长昀的?保护安抚。
忙点?头应答:“很好,而且似乎……有要突破之意了。”
戚长昀道:“过来,我替你护法。”
薛应挽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二人做了什么,却又如何都不敢开口了,只颤颤地与?戚长昀回到榻间,静心突破。
他分不清时间,精疲力尽后,迷迷糊糊地被?抱在怀中睡去。可在梦中,分明已经?压下的?不安再一次袭来,像是很多东西都无法控制的?离他而去,无法阻止,无法挽留。
这些日子?,越辞果然没有再来寻他。
婚期渐近,宗内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戚长昀与?人结为道侣可算得上一件轰动大事,不乏前来拜访,求见霁尘真人的?外宗主事,戚长昀依旧不见,礼物却一件件堆在凌霄峰。
朝华宗底蕴深厚,布置一事并不需要二人操心,薛应挽见过宗内不少结契大典,连萧远潮的?都见了一次,唯独自己从未有过经?历。心中还是萌出点?冲动,多少想要亲自去准备些东西,才多少算是落下点?实感。
不过一些常用之物,宜近不宜远,方便?简单足矣,长溪有街市有店铺,能想到的?东西都能在那处买到。
没有和戚长昀说,薛应挽独自下了山。
他再一次走在长溪街头,置身人群往来之中,耳边传来喧闹叫卖声,生活在长溪大半年的?点?点?滴滴再一次卷入脑海记忆中。
甚至生出错觉,像是来到长溪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那些过往只不过梦境扰人,胡乱臆想。
他站在一处小摊子?前,被?那些精巧的?小饰品吸引了目光。
扇坠适合魏师兄,一把扇子?总是抱在手里装作风雅;剑穗适合顾师兄,可以买两个,反正总是弄脏,再送给小师弟一些手艺人用木头搭建的?小玩意,他们一天到晚只会习剑,应当很少见过这样新式机括。
玛瑙石钗子?可以送给争衡,她喜欢研究发式模样,每日都换着?发簪戴,剑穗也?该送她一两只……
师尊,师尊送什么好……
正思考端详着?,忽而被?一只手握住肩头,一面将?他身体往后扳,粗厚不善的?声音在耳侧爆炸般响起:“是你!你竟然在这里!”
薛应挽顺势转过身子?,与?那圆额肥耳,宽鼻厚唇之人对上视线。
他叫嚷声大,闹出动静不小,周边摊铺行人多少偷偷斜了眼睛往这处看,谁料那人一看他模样,顾自“诶”了一声,语调也?低了些。
薛应挽心生疑窦:“你是……?”
“唉哟,实在抱歉,”他一改方才声势,赔笑道,“是我认错人了,我看你侧面与?我一个曾认识之人相识,鼻上有同样有痣,这才上来,是我冲动了,公子?见谅见谅……”
周遭人看是场误会,也?都悻悻回了头,继续原本之事,唯独薛应挽知晓,他改了面容,此人说的?,定然是从前自己。
他确定与?这农人并无面缘,且只短短几日用着?原来样貌,此人又是何时与?他相识?于是笑了笑,道:“无事,我的?确曾见过一个与?我面貌有些相似之人,甚至连鼻上小痣位置都一般,你也?不是第一个将?我错认的?了,连我叔伯看了都啧啧称奇,说我不知何时有了个兄弟呢。”
那老汉一惊:“你见过此人?他在何处?”
“这话便?说来长了,我请你到附近酒楼,我们吃些东西再谈,如何?”
老汉欣然应允,薛应挽点?了两壶十里香,又点?了几道特色菜,一面为老汉倒满酒,一面问道:“看你方才语气?,想是与?他曾有过不快,可否说来与?我一听??”
老汉咕噜咕噜往口中灌酒,袖口擦过嘴角,眉头紧锁,哀叹道:“唉,倒也?不是什么仇怨,你既认识他,我也?不怕说与?你听?。”
“我名柯善,本是平吉村人,四代都居住在村里,村里邻里友好和睦,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
“直到有一日,约莫一年前吧。我准备与?往常一般去儿子?居住的?镇上待一段时日,正巧那日村里来了个浑浑噩噩的?男子?,就是那个与?你长相相似之人。我侄女还好心将?他收留,可我当时……便?觉得此人有些古怪。”
薛应挽隐隐生出一种不祥预感,接着?问道:“然后呢?”
柯善面目忽而发沉,似在回忆一件极为悲痛之事。
“我才到镇上不久,便?遇到一个算命的?,他见了我,说我一定才接触到不祥之物,又问我从何而来,是否碰了什么不该碰之物。”
“我只当他是个骗子?,便?没多大在意,径直抛下他走了。直到半月之后,一场大火,烧尽了整个平吉村,村中上下数百口人……无一生还。”
薛应挽心头陡然发震。
他突然想起, 在很早很早以前,早到前世的百年之前, 早到他被戚长昀从?幸福村带走之前,那个偏僻的村子……也?是这样, 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掉了整个村庄。
所有待他不好的人, 看着他被欺辱无动于衷的人, 都?死在了那场泼天的大火中。
继而, 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山河则》中曾预言的魔种,所到之处, 生灵涂炭。
魔种会带来灾祸, 带来死亡,与他接触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薛应挽猛地站起身子。
柯善显然吓了一跳,问道:“公子?你还好吗?”
薛应挽撑着表情, 道:“无事, 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柯善道:“那你可知那个跟你相像的人去?了哪处吗?”
薛应挽结了账往外走,说道:“抱歉,我与他也?只一面之缘, 若是还有机会遇到……我会与他说明, 让他来寻你的。”
街上?仍旧喧闹不断,薛应挽看着往来熙攘的人群, 却像是步入一个独立空间之内,隔绝一切视线声响, 血液如冰发寒。
他没有回宗门告假,没有告知戚长昀,先是去?了一趟平吉村。
果真如同,经过?大火烧燃,离开时还算热闹友善的小山村,如今已成了一片荒芜。被烧断的房梁屋舍,零碎灰烬随风而起,早已没有半点生机。
送了他干饼,笑着与他告别的柯琼,也?因为他的缘故,彻底消失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随后,又找到了那个本属于他出生之地的幸福村。
在他的脑海中,幸福村应该已经是一片与平吉村相同的废墟,这么多年过?去?,被杂草蔓生,山石压塌。
可此时的幸福村,和?他的名?字一般,虽随着时间流逝走了许多人,可依旧有十数间经过?一遍遍修葺的黏土屋房伫立在田道两侧。
柳绦垂落,蛙声连绵,男人挽着裤腿扛着犁耙,三?俩结伴往村中走,路遇薛应挽,反倒好奇:“你是哪个,是不是迷路了?”
薛应挽一愣,结结巴巴:“是,是……”
男人哈哈大笑:“走,我让我婆子给你倒杯水喝,要去?哪里,我们给你指。”
纵然从?前村民待他不好,可时过?境迁,早不能再拿来相提并论?了,薛应挽下意识退后一步:“不必了。”
他更害怕,自?己与这些村人接近后,再一次害了他们。
没有他的幸福村,一切平和?,幸福。
没有他的平吉村,本不该遭受无妄之灾。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当?初朝华宗明知魔种会诞生,依旧选择建宗在朝华山,一定是因为此地能有压制魔种的天灵之气?,而薛应挽在朝华宗的百年间,也?果然没出过?一点大事。
自?他下山以后,长溪的第一个魔气?开始迅速扩散,魔物?逃离奈落界,世间疮痍满目,析骨而炊。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如此,怪不得他所到之处总是悲戚,身边之人总有苦难。
薛应挽垂下眼?,看向自?己控制不住发抖的一双手。
原来……他才是那个魔种啊。
自?上?次请求越辞出手救下萧远潮之后,这是薛应挽第二次来到正阳峰。
这处平常少人经行,安静得可怕,唯独竹林间有偶尔穿行的兔子山鸡和?捕食的猫儿,屋外有结界,薛应挽走过?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越辞也?在感应到的第一时间出了房屋。
他面色并不算好,甚至说得上?有些沧桑,却在见到薛应挽的第一时间有些激动,漆黑的双眼?紧紧盯着来人,喉结上?下滚动。
“阿挽。”
他笑起来,又转回身,从?屋中搬出很多东西,都?是些薛应挽曾经见过?的,那些曾经觉得精巧惊羡的机关?器物?,竹蜻蜓,小弩车,魔方?,九连环……
一件一件,被他当?宝贝似的抱出来,献宝似的要给薛应挽,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个孩童,又像被泪水浸染。
“阿挽,你来找我了。”
“你是原谅我了吗……不,我知道,我不配你的原谅,还是你同意我之前的提议了?”
“这些,这些都?是我这些年想送你的,不过?不值钱,我还有更多的灵丹,药草,法器,都?是最好的,能帮你增长修为,突破境界……”
“我不会阻止你和?霁尘结为道侣,这些,都?是我送你们的成亲礼物?,只要你还愿意见我,愿意和?我说话,愿意把我当?……炉鼎用,怎样都?好。”
许是怕薛应挽不听完,或是生气?了急着走,他像开了闸的水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目光时刻注意着薛应挽的表情,一刻也?不舍得从?他脸上?挪开。
“我想好了,你什么都记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不惹你生气?,不让你难过?失望,你喜欢什?么,我都替你去找……”
越辞殷殷地望着他,将手中物?品小心递去?,轻声问道:“好不好?”
他感觉到越辞已经有些病态的疯魔,处在一种即将爆发或者崩溃的边缘,像是一个矛盾的中和?体,一面向他赔着难看的笑,一面竭尽全力要去讨好。
薛应挽没有接过他任何一件礼物?,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唇口微启,轻声道:“我想起来了。”
越辞的眼?神有一霎疑惑,直到薛应挽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
“我想起来了,越辞。”他说。
“轰”地一声,越辞手里抱着的木头器物?瞬间摔砸在地。
他越过?那些物?品,目光熠熠发光,急切而激动地上?前一步:“阿挽,老婆,你说的是真的吗——”
薛应挽毫不留情打破了他的幻想。
“我是记得,或者说,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我只是厌恶你,不想与你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可你还是一次又一次,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黏上?来。”
越辞眨了眨眼?。
他眼?睛很红,还是笑,笑得有点发傻,笑和?哭在这张脸上?一同显现,俊朗温雅的脸变得丑陋,一道道泪痕划过?脸颊,顺着分明的下颌骨淌落。
他好像又回到了百年前那个费尽心力想去?讨好师兄的小师弟,连站都?站不稳,声音哑得像是被粗石磨砺过?:“没关?系,应挽,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自?己错了……”
他咽下一口津液,慌乱无措,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薛应挽,“应挽,你、你愿意和?我来说这些,那是不是代表你原谅我了……”
薛应挽摇摇头。
“越辞,”他问,“你究竟把李恒,藏在了哪里?”
越辞身体登时如一块石头般僵硬。
他嘴唇微动,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越辞眼?中泪意被风拂干,鼻尖翕动,好一会,那道哑而沉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
“你是……怎么知道的。”
“越辞,”薛应挽后退一步,看着他,“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也?不必再装了。”
“你有记忆,我也?有。百年前,李恒分明身上?沾染了魔气?,可他这个人却在长溪镇镇民的口中凭空消失了,虽然已过?百年,却绝不可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没有人知道李恒身上?有魔气?,而能做到这件事去?提前找到他,并将他藏起来的人,只有你。”
越辞缓缓抬眼?,目中藏着湍急的暗流,孤寂而遥远,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翻涌而出。
“阿挽……”他轻声道,“你好聪明。”
许是知道二人将要分道扬镳,薛应挽没有推开这最后一次被握住的手掌,只低垂睫毛,掩住心中情绪:“带我去?。”
越辞的掌骨宽大,每只指节剑都?有常年握剑带来的粗厚茧子,能将他整只手掌抓握,传来发烫的热意。
薛应挽不是没有猜想过?可能性,只是到真正确认时,还是不由震惊——
李恒就就这样被囚禁在正阳峰后峰的一处山洞中,那里漆黑,阴冷,四肢都?被带着灵力的白色布条紧紧包裹,整个人削瘦枯槁,面如黄蜡,唯独小腹处高高隆起,像是孕育着一个胎儿。
凑近去?看,甚至能看到被撑得发白发青的薄薄肚皮下似有无数蠕虫如海浪般前后蠕动,突出弯弯曲曲,覆盖整个身体的纹路。
薛应挽唤了一句:“李恒?”
没有反应。
“不用试了,”越辞道,“他早就不能感知外界了。”
“可你不能让他死,”薛应挽道,“这一百年来,魔气?没有逸散,魔种没有复苏,世间平静了百年——越辞,你强行控制着李恒的身体,是在等?我吗?”
越辞声音低沉:“……是,”他说,“我怕世界改变过?大,你会回不来,我不能让这一周目也?陷入像上?周目一样死局里……”
只要魔气?不逸散,魔族就不会受到感应破界而出,魔种也?同样不会被滋养长大。
他在有意“控制”着这个游戏的发展进度。
薛应挽继续问:“你找出魔种是谁了吗?”
越辞摇头:“我做了很多任务,可是线索断断续续,总是到一半就没有,拼合在一起,也?像是零散的碎纸,我找不到……”
薛应挽心中明了几分。
越辞并不知道他过?往的事,不知道他上?一世生自?幸福村,村落被大火覆灭,就算知晓这一世的平吉村,也?只会以为是偶然。
他真的不知道。
少有的,在一向胸有成竹,自?认为能掌控全局的越辞面前,薛应挽反拿到了主动权。
“还能控制多久?”
越辞同样看向那个充气?圆球一般,几乎被顶得要破皮的小腹,答道:“快到极限了,我当?时想着,若是还没找到你,再想办法想强延,还能再撑上?十来年。”
越辞握紧他的手,偏过?一点头,笑出十分温柔,眼?角眉梢皆是情意:“可你回来了,我们就能一起去?找到那个魔种。阿挽,你相信我,只要将魔种杀死,就是完美结局,就算魔气?逸散,魔物?也?不会再能有所作为,你喜欢的,想保护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薛应挽看着眼?前景象,似低喃,又似自?言自?语:“越辞,你口中所说的游戏,周目,究竟是些什?么呢……”
越辞扣着他的手更紧,一手反捂上?他眼?睛:“你想知道吗,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慢慢和?你说。”
薛应挽早已疲累,只说:“下次吧。”
越辞低声问:“下次,还会来见我吗?”
薛应挽看着他,没有回答。
已过了寅时?, 薛应挽回到凌霄峰时?,还是撞见了戚长昀。
他的师尊没有佩剑,在夜色中长身玉立, 一头银白发丝被吹得纷乱。地?上的竹竹,枯枝也随着寒露后愈加强浓的风卷刮而起, 发出沙沙响声。
月光莹亮,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薛应挽问:“这么晚, 师尊还没有睡么?”
戚长昀道:“在等你。”
薛应挽手中还握着剑,他欲盖弥彰地?藏在身后, 没多用心地?辩解:“我睡不着, 到山下随便走走, 想着……练一练剑。”
戚长昀问:“要为师陪你么?”
薛应挽一顿,而后笑道:“好啊。”
师徒二人?已经切磋对招过多次, 戚长昀教授他时?, 常用“引导剑”,令薛应挽能一步步熟知招式运气之法,出剑角度,若是哪处出错, 更可以剑气引导。
可今夜, 他却只收了灵力,用最简单的朝华宗基础剑式与徒弟对招。
清脆的剑身碰撞之声响起,重昭与既明本就出自同?源, 纵然无剑气相附, 依旧能在极为默契与和谐的对照中产生?共鸣。
薛应挽用得越来越称心应手,剑法也越来越精妙了。
最后一式结束时?, 薛应挽精疲力竭,低低喘着气, 颊边鬓发被自己汗液打湿,往前走时?,被戚长昀接住身子,顺着他垂下的手掌,握住了重昭剑。
“好用吗?”戚长昀问。
薛应挽就这样懒懒地?靠着他,闷声答了个“嗯”。
戚长昀又问:“要和我睡吗?”
薛应挽被这没头没尾的问题逗笑了:“好啊,师尊抱我回去。”
戚长昀弯下身子,拖着他的膝弯,将人?从?殿外,一路抱回内殿床榻,放下床幔时?,身子忽而被薛应挽握住手掌,用力往下扯拽。
戚长昀自然不会被薛应挽惊吓,可还是顺着他的力道往下,在即将压覆上身体时?以手肘相撑,银色发丝垂落在徒弟脸颊,他微微低声,问道:“怎么了?”
薛应挽盯着他的双眼,不准戚长昀别开视线:“师尊,要回答我的问题,不可以骗我。”
“……好。”
“师尊是不是,知道谁是魔种?”
“不知道,但这个人?不会是萧远潮。”
怪不得戚长昀不阻拦他去救戚长昀,薛应挽心中压下一个问题,又问:“那师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戚长昀指腹摩挲过他细嫩脸颊:“喜欢你。”
纵然二人?已经算得上十?分亲密,可这样直白的话语从?一向冷厉的师尊口中讲出,还是令薛应挽愣了一下,随后脸颊通红,含糊地?嗯声应过。
戚长昀:“还要问什么吗?”
“要的,”薛应挽轻轻叹一口气,瞳光潋滟,“最后一个问题,师尊收我为徒时?……当真只是,第一次见过我吗?”
不出意料,戚长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眼睫上下轻碰,湛蓝中映出薛应挽纯澈面容:“重要吗?”
薛应挽说:“重要。”
好久好久,久到薛应挽以为戚长昀不会再回答时?,他听到了那道清沉而惯常冷静的声音响起。
“我一直在等你,”他说,“等你……来见我。”
一句不明含义的话,可薛应挽知道,戚长昀并没有前世记忆,唯独初遇那一眼,叫他无法释怀。
戚长昀看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是久别重逢。
在哪里见过呢,也许是那些零碎的梦里罢。
薛应挽不再细究,轻叹一声,缓缓抱住戚长昀肩背,不再与他相视。
他一遍遍重复:“对不对,对不起……”
“师尊,对不起……”
薛应挽一字一句,声音绵而长,慢慢地?,对戚长昀说出心中那些贮藏的话语:
“我其?实很笨,一直都不明白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感情,是喜欢,还是恨,对谁都分不清,甚至知道师尊喜欢我,反而去利用师尊……”
“我不介意,”戚长昀打断他,“挽挽,我不介意。”
“本来想,还能有很长时?间去慢慢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是总是天不遂人?愿,我好像没有机会了。”
戚长昀像是预料到了什么,声音多了颤意:“你要……做什么?”
“师尊,我可能没有那么喜欢你,不适合当你的道侣,也不想和你结契了。”
戚长昀身体有一丝僵硬,回答得很快:“好。”
“师尊这么好,一定会遇到更适合的人?……如果可以,如果还有机会,我还是想当师尊的徒弟,能和师尊一起练剑,一直,一直在一起……”
随着肩头一点湿热,低微的啜泣在耳侧响起,戚长昀想转头,被薛应挽紧紧抱着脖颈不许动弹。
“不要看我。”
戚长昀停下动作。
好一会,薛应挽又问:“师尊,我是不是很过分?”
此时?的戚长昀只是抱着他,本就寒凉的身体更加如沉冰发冷,他闭上眼,低声道:“挽挽,别再留下我……一个人?。”
也许二人?这个夜里都没有睡着,却不约而同?地?没有再说话,只是拥抱着,掌心交握,绵长呼吸在耳侧轻响,直到东方将白,第一缕日光落尽了霁尘殿内殿。
薛应挽坐起身子,戚长昀替他梳头,一缕青丝绕在指间,银白色的云纹发带轻轻缠束,打出一个漂亮的结。
离殿时?,遇见正入广场的魏以舟,他看向走在身侧的戚长昀,问了好,又打趣道:“师尊,我今日是不是不用敬茶了?”
薛应挽笑道:“师兄往后不许偷懒,要日日认真修行才是。”
魏以舟二指弯起,当着戚长昀的面,轻轻地?叩了叩他脑袋。
再而后,踏过青石小路与密林间的粼粼光斑,凌霄峰千级台阶前树荫下,戚长昀替他理好衣襟,问道:“剑法尚未学全,何时?回来?”
薛应挽没有回答,亦没有回头。
薛应挽在朝华宗内漫无目的的晃荡,把从?前走过又快记不清的路都走了一遍,不少?认识弟子与他打招呼:“戚师弟,早啊!”
薛应挽一一点头应是,路上遇到此前一个尚有印象的弟子。此人?名叫万嘉,向薛应挽问好时?,见他手持重昭,不住叹道:“这便是与霁尘真人?本命剑相同?材料而造的神剑么……”
薛应挽见他跃跃欲试,问道:“要打一场么?”
弟子眼中熠熠:“可以么?”
他已是元婴后期,比薛应挽修为高上一个层次,便也收了灵力,只比剑法,两间相触,不住赞叹:“果真好剑!下次再比过!”
二人?别过,薛应挽又走小半时?辰,最后停在常陆峰侧峰高高的山顶。他坐在崖边,从?上往下瞧去,见得山峦嶙峋,怪石嶙峋,云雾腾乱,难以辨清山下万丈深渊。
一道身影坐在他身侧,声色俏皮清爽:
“嘿,看什么呢!”
薛应挽不用偏头便知晓来者是谁,他答道:“看风景呢,你怎么来了?”
“从?演武场就看到你一个人?像是失魂落魄一样的走,我怕你想不开跳崖,跟上来看看你做什么!”争衡捧着手,笑眯眯地?与他一同?往下望,“好看吗,有什么?”
薛应挽说:“不至于吧!有那么明显吗?”
“有啊,无精打采的,”争衡说道,“怎么,越辞又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他就是这样的人?,看着虽然有时?候靠谱吧,但是内里其?实挺幼稚的——要真让你不开心了,你也别难受,和我说,我去替你揍他一顿就好啦。”
“你与他很熟呀?”薛应挽随口问道。
“勉勉强强吧,我是他带上山的,我家?以前是种地?的,他突然跑来,说我有修行天分,就把我带上宗门?了。”争衡数着手指,满不在意道,“算下来,我们?都认识一百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