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巢之眼的瞳孔锁定了这只鸟儿,它的身体炸裂开来,羽毛和肉化成漫天飞的乌脓,剩下一摊黑泥与眼球掉落在了屋顶上,那摊黏腻的内容物张嘴,发出了尖锐的哭喊。它恐怖的死法和地面上人类是一样的。
佣兵回去报告了这一发现。
至少这只大雁的出现说明,外面的东西是可以自由穿越进触须丛的。
目前能搜罗来的乌金矿预估维持他们十年的燃料供应,但水源和食物只够一个月,当一个月过半时,太久见不到阳光的人们再次被焦虑和恐慌笼罩。
卡佩斯开始尝试向地底下挖洞破局。
荀听则负责安抚民心,以及想办法获得赫伊曾的火种。
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在赫伊曾身上浪费多少时间。赫伊曾配合他进入了大脑星辰,荀听拿到了维洛斯的火种。
赫伊曾是抱着必死的心来到南希伯的,他得知卡佩斯死讯之后,痛苦而震惊,在亲眼见到死去的卡佩斯之后,打算偷走她的遗体,与她死在一起。
赫伊曾还爱着卡佩斯。他与黑太阳教会助纣为虐,不是因为他有多赞同日珥大父的理想,他就是想让冰冷的卡佩斯为他产生感触,无论是痛苦,悲伤,还是愤怒……他做这些疯狂的事,只是想得到她的一个道歉。
这一丝余烬般感情最终被利用殆尽,赫伊曾已经心灰意冷,他已经不在乎卡佩斯怎么处置他了。
希什对于赫伊曾这般病态的情感感到不解,他质问父亲:“罪孽就是罪孽,说白了,你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去杀人,凭什么说做这些是为了母亲?”
赫伊曾懒得抬头看他,道:“宝贝,你也是卡佩斯的一条狗,没资格跟我这么说。”
“我没资格,谁有资格?!”希什怒道,“我杀人,是因为我觉得爽快,把他们的皮剥下来能缓解我的怒火,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你就是不敢承认,把母亲当成你的替罪羊。赫伊曾,你是懦夫。”
希什并没有和他的父亲争吵出个所以然来。
荀听摇着轮椅,追上希什。
他已经告知了希什自己的身份,希什没有为柯德拉的死感到震惊,他安静而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两人并排坐在黑暗中,蜉蝣仍旧躲在希什身后,中间放着一盏闪烁的蒸汽灯,看着远处的人在挖向城门外的通道。
好一会儿,希什对荀听说道:“为什么世界上的蠢货那么多?”
“嗯?”
“赫伊曾,你,爻,还有蜉蝣,都是蠢货。”
“……”荀听道,“我能问一下,这些人是哪里惹到你了吗?”
“蠢货们要求所有的情感付出都要有回报,不然就会失望,做出一些蠢事儿来,他们明明就是自私的人,还自我感动地以为是‘为了对方’。”
希什成长环境已经给他训练出了一套自我防御机制。他对一切付出与回报都视而不见,坚定不移地用“自私”给自己砌高墙,最后养成了这破性格。
天性张扬的希什将这些痛苦外化了,否则敏感的他会过得很难受。
荀听也不试图说服他,自嘲道:“你就当我蠢吧,如果我知道了深爱的人从来不在乎我,我估计比赫伊曾还……”
荀听一顿。
希什道:“还什么?还有比他更残忍的人吗?”
荀听脑海里浮现出的是496号。接连不断的背叛和爱而不得塑造了496号,但荀听一点也不觉得他值得同情。估计希什对赫伊曾的看法和他对496号差不多。
于是荀听不说了,耸肩,道:“还蠢,行了吧。”
“……”希什不知在想些什么,对他说,“对不起。”
荀听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他。
希什又说了两声“对不起”。他道:“第一个是给你的,第二个是给爻的,第三个是……给柯德拉的。”
荀听道:“你怎么了?”
希什淡淡地望着看不见的天空,似乎举起了巨大的勇气,轻轻拍了拍蜉蝣的脑袋,说:“我也想要回报。”
荀听没有理解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佣兵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对方匆忙地过来汇报:城门口方向地底下也被许多双小眼睛包围了,被它们发现的人会变得失明,底巢之眼堵死了他们挖地出去的方法。
不过,施工人员挖到了一块不同寻常的东西。
荀听一眼便认了出来,挖出来的是一块神明的赐碑。
成型的神明赐碑处都会建立对应神明的教堂或神庙,这一块显然不是南希伯主城中原来有的。朝闻台开启之后,接连产生了许多新神,以弥补神明能量的缺失,这些新神在大陆各处降下新的赐碑并不奇怪。
每个神明赐碑的样子都不一样。这一块赐碑是金色的,呈现出简朴的墓碑状,墓碑前摆有心脏和花束的雕刻。
看模样眼熟,荀听一敲手心,道:“这是乜伽王子……不是,这是怀霏的赐碑。”
赐碑就像是一个信徒群落的“图腾”,它的生长之地通常是有大量信徒或潜在信徒聚集的地方。
荀听总觉得这一块新生长的怀霏赐碑似乎在提示着他们什么信息。荀听膜拜了一下怀霏赐碑,触发面板,系统显示,怀霏赐碑在晟洲大陆仅有三块。
守夜在海鞘镇种下了最原始的一块,乜伽晟国的蚁奴聚集地鼓婆区有一块。南希伯之前并没有。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块新的。
这块赐碑的出现,似乎在冥冥之中给被围困的人们带来了希望。三天之后,佣兵在观察镜中发现了一个体型庞大的人类,像是哈煞族人。
他一定是一个外来人,进到城中时,他笨拙地东张西望,他用力奔跑,寻找庇护之地,差一点就能到地下居住地的入口了,身体却被底巢之眼炸开——他的倒塌的四肢开始异化,佣兵于心不忍,将他近在咫尺的尸体拖进了地下。
佣兵将这件事报告给了荀听和卡佩斯,荀听前来查看了此人的身体,道:“是菲尼族人。”
对方的手中似乎紧紧握着什么,用蛮力完全扒不开,卡佩斯只好说了声“得罪”,将他的一根手指切开,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他攥着的是一个骰子。
荀听对此物相当熟悉,心中惊奇道:白猫骰子!
荀听按照规则掷骰子,不一会儿,落地的白猫骰子发光,另一边传来声音:“啊!联通了。”
这个声音如同是从地缝中照进来的一束光,有个佣兵甚至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荀听立即辨别出了这个声音,他道:“守夜?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
荀听之前将自己的白猫骰子给了却杀,而却杀在开辟二次归巢路的时候与守夜见过面,他发现守夜手里也有一枚。
却杀认为守夜之后会用得上,于是将一对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而这一个决定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守夜问:“你认识我?”
“我是爻使者的朋友。”
“太好了!”守夜道,“你见过我的族人了吗?他带着骰子到这里面查看情况。”
荀听道:“抱歉……他被底巢之眼杀死了。”
荀听和守夜解释了内部的情况,他希望守夜能够在外面协助他们射杀巨眼。
守夜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和族人也是逃难到此,寻找避难所的,我们资源已经不太够了……请问你们城里被困的还有多少人?”
荀听如实回答了情况,道:“没关系,如果你们没有余力帮助我们,可以将我们被困的消息告诉乜伽晟国或者太安城……请尽快。”
守夜道:“啊,原来你们不知道吗?大荒几乎封死了所有的道路,有很多‘巨人行走’还有‘厄婴使者’占据了铁轨和城市,我想晟国和你说的太安城,应该一时赶不过来了。”
众人陷入沉默,原来在他们被封锁的同时,外面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卡佩斯让荀听噤声,她道:“城里有充足的能源、水源和食物,足够支撑上千人半年的生存,只要你帮我们射杀底巢之眼,我们可以共享这些资源。”
“嗯……”守夜说,“你们等一等,我需要和我的族人们商量一下。”
骰子的光亮消失。
荀听道:“母亲,你不该和他们撒谎,他们本来就很窘迫了。”
“城里还有许多武器和交通设备,只要他们帮我们,我们就有希望去找到别的庇护所。”卡佩斯说,“如果他们不帮,那一切都白搭了。”
卡佩斯不做无用的决策,她是对的。但荀听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相信守夜。”
卡佩斯:“我为什么要相信陌生族人?”
荀听不再争执,开始投骰子,众人焦虑地等待了近半个小时,光芒再次亮起。
守夜说:“爻使者的朋友。你还在吗?”
荀听道:“嗯,我还在。”
“商量完了,我们去救你们!”
荀听咬了一下嘴唇,说道:“守夜,我需要和你说清楚一个问题,我们的资源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卡佩斯为荀听的自作主张皱起了眉头。
守夜说:“哦!没关系啊。我们两边可以凑一凑。”
“……”
原来守夜一开始提到“资源”,不是在婉拒他们的,而是在计算资源够不够所有的人。
卡佩斯疑惑道:“你是怎么和族人商量的?”
“我说,在前面城里有一伙人被怪物困住在地底下了,但是怪物很危险,我们去不去救?大家都说要去。”守夜道,“我们之前也是被困在地底下的,那感觉很不好受,可能大家都很同情你们吧?”
这样纯真的理由,没有任何的利益掺杂。
这群长年被人类圈养在地下的“蚁奴”体型笨拙畸形,拼了命才重见天日,建立了自由的族群。可当他们遇见同样被困地底的人类时,竟然没有以怨报怨,反而是投射了人最本能的善意。
卡佩斯不知该说他们是傻,还是说蚁奴的人性比人更加的清澈。
卡佩斯第一次哑口无言,道:“……不可思议。”
“谢谢你们,”荀听笑了笑,道,“接下来说说我们的计划吧。”
第167章 蜉蝣希什
底巢之眼内外两面眼睛高度是一致的,想要同时到达高空,他们必须有相同的设备,但守夜他们显然没有飞行器。
荀听想到了一个法子:“菩提树空中花园不是在底巢之眼的外面吗?我们可以通过它来让守夜登上高空。”
“按理说是可以的,南希伯主城中有一颗小银树,他和大菩提树意念相连的,只要折掉它,就能让大菩提树感应到,让岛上的各种部件失去漂浮力,空中花园就会迫停、降落。”卡佩斯道,“问题是,他们知道该怎么将岛屿重新启动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他们可以现场教导。不过操作本身很复杂,如果不一次成功,试来试去的很容易吸引底巢之眼的注意力。
守夜思考了一会儿,他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建筑师,对这些机械东西很有研究,让他来尝试,能行吗?”
不一会儿,一个不耐的声音响了起来,对方说:“是我。”
“……”
这男人的声音入耳,荀听心想,他可太行了。
守夜口中这位“对机械东西很有研究的建筑师”,就是从探险小队回来后退隐到海鞘镇去建不死鸟巢的止心师。
菩提树空中花园可就是他年轻时参照着传说中的图纸建造而成的。
“哦,止心师,”卡佩斯也听出来了,说道,“你刚才怎么不说话?”
止心师选择跟随着守夜逃难至此,本想着能回南希伯躲一下,没想到此地竟被底巢之眼围困。止心师还欠了这位老朋友一块硬硅和一屁股的项目经费,不敢大声说话,只道:“刚才?刚才我没听见。”
这样,外部的问题解决了,剩下了内部的安排。
这只底巢之眼相比古时的那一只要小很多,但他毕竟是第三阶梯的巨物。为了保险,他们打算选出三百个诱饵,一百个备用人员,和五十个升上高空攻击巨眼的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去了,就大概率回不来了。
希什主动报了名,卡佩斯没有奇怪。
有了怀霏赐碑的庇佑,荀听可以下轮椅走路了。反正他死后可以复活,想自告奋勇顶一个名额,结果被希什拦了下来,他小声道:“你异乡者逞什么破英雄啊,你应该不留下来去找火种吗?你现在死一次就是三四五六年,还没等你醒呢,塔里的人就全死了!”
选出这四百五十位佣兵之后,卡佩斯给了他们一天的时间留下一个遗愿,事情结束之后,无论他们生存与否,卡佩斯都可以为他们实现。
到希什时,他却说:“我想在这之前实现。”
卡佩斯道:“希什,我为什么要给你特权?”
“凭您是我的母亲。”
说出这句话之后,希什的耳朵红透了,他从小到大都没和卡佩斯这样说过话。
他偏过头,等待卡佩斯拒绝。
一阵安静之后,卡佩斯竟然松口了。
这不是作为总统,而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松口,她道:“你说。”
荀听明白了希什那一晚所说“我也想要回报”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你亲手刻的乌金徽章,艾蓝材质的也行。要刻上我的名字,就像我小时候你做的那样。”希什忐忑说,“十年前,我把……那一枚弄丢了。”
那是他最珍惜的东西,看到英雄招募会上每个人都有一枚时,他嫉妒得想发疯。
卡佩斯沉默很久,说:“好。”
计划如期进行,他们通过白猫徽章联系,朝着两面同时射出炽热旗帜,外部的菩提树空中花园启动完毕,内部的诱饵们也开始行动了。
但是,出现了严重偏离计划的情况。
他们完全低估了这个刻印在古人类恐惧基因里的朽神,当两百个佣兵冲上地面充当诱饵时,仅仅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巨眼的瞳孔猛睁,剧烈颤抖,两百具躯体同时炸开。
而其余的人们也不能幸免,冲到半空中的人们离着巨眼最近,在一阵阵惨叫声中,他们的身体化作散落的乌脓雨。
希什是位置最高的一个,他还戴着向荀听借的戒盾,身躯勉强还维持着原型,但他的大脑和意识已经完全崩溃了。
面对这样无能为力的惨状,卡佩斯闭上了眼睛,对白猫骰子说:“计划结……”
“等等!”荀听似乎看到了什么,道,“守夜,现在射杀!”
他看到在空中希什慢慢地再次活动了起来。
此时,他软绵绵的头再次昂起,失色的绿瞳已经变作蓝瞳,飞行器不断加速攀升。
底巢之眼一时狩猎的活物有些多,正处于“饱腹”的兴奋之中。祂没有注意到这尸体的细微异状,祂眨了一下眼睛,眼球转动了一圈。正是趁着这一时的疏忽,身体瘫软的希什生硬地拉起了弓箭,朝那巨瞳射去!
“砰”的两声,底巢之眼开始剧烈灼烧。一声尖锐贯耳的“吱”声如惊雷般响彻天地,乌云如同在燃烧的黑纸,头顶上笼罩着一片剧烈的红,而多日不见的阳光逐渐从火光与灰烬中透出来。
完成一切后,希什如鸟般坠落在地。
蜉蝣脱出他的尸体,紧紧地抱住了希什,大声地哭泣。
那一次蜉蝣机灵,趁机附身救了被赫伊曾劫持的总统,希什第一次夸了他。
蜉蝣很高兴,从那开始,希什和他说话便多了起来。希什教它拉弓的技巧,告诉蜉蝣,如果他死了该怎么做。
蜉蝣不懂,他只知道听话地照做。
蜉蝣不懂……人类一直在做什么?他到现在都不懂,他只知道希什死了。
荀听这下明白,希什为什么要向自己借戒盾了。
因为这样至少可以让他的躯体保持完好,蜉蝣就有附身的机会。
荀听看着希什的脸,感觉有些不真切。
他耿耿于怀了十年的“母亲刻的徽章”就戴在胸膛上。
他耻于又渴望得到回报,可他此生唯一的奖励仅仅得到了一天,就成了他的陪葬品。他从小活在利益相待之中,死之前却也“利用”了真心待他的人。
没人疼过他,他也听不见心疼他到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燃烧的乌云之下,铺陈着的是无数摊曾经生而为人的黑色乌脓。
这一生都长着矛盾的倒刺,朝生暮死的蜉蝣。
被底巢之眼围困近一个月时间,城中已经弹尽粮绝,菩提树空中花园里还有一些食物存储,但只是杯水车薪。
外部的环境已经非常恶劣,他能看见远处的天空变得诡异莫测,密集的脸泡布满了整个天幕,那些巨大肿胀的融合物正在向下垂落,将天空拉扯得变了形状。
通讯断绝,他们不知道其他地区的灾情如何,所知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诺亚方舟”。
卡佩斯当即做了决定:“直接往昇塔方向出发。”
城中可够驾驶的飞行器数量不足,守夜正愁要怎么分配时,止心师说:“直接把菩提树开走啊,这么大的岛,能装下这些人吧。”
守夜惊讶,道:“啊?可以开走吗?”
止心师:“可以,乌金矿够烧就行。”
守夜看向卡佩斯,寻求意见。
菩提树空中花园可是南希伯的标志性建筑,但危急关头,谁顾不上这么多,她准许:“开吧。”
于是,巨大的岛屿拔地而起,银树亮起月光般的柔光,在黑压压的乌云底下凌空行进。
浮岛之下,是一片人间炼狱。
飞岛在行进的过程比较顺利,他们撞上了两只巨人行走,不过胜在他们所处的位置高,好瞄准弱点,所以很快就解决了。
千人聚集在一个花园小岛上,处境仍然窘迫,就在他们出发后的第三天,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叛乱,被洛雷带人镇压了下来,但洛正直受了重伤,他们损失了近一半的人。
蜉蝣的手上第一次沾了人类的血。他很害怕这些黏稠的、颜色刺眼的液体,它们会渗入到他轻盈的身体之中,希什嗜杀最严重的时期,也没叫蜉蝣碰过一点儿血。
可他现在已经没办法躲到希什身后去了。
蜉蝣蹲在荀听的身旁,用红色的手拽了拽他的衣袖,磕绊地说:“我……想,我……回家。”
他啜泣道:“我……不要在人间了……”
人类是从不吃教训的种族,无论重复多少次,永远会被自相残杀与勾心斗角拖累。而时间不给他们后悔的机会,仍然驱赶着生者在错孽的尸体上前进着。
正当他们休整时,飞岛的行进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风涡,那似乎是一种雾状朽神形成的,祂卷着许多迷幻之物包裹了飞岛。
他们四周都是乌黑的雾,以至于岛上的人完全丧失了方向,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飘行着。
“不行!”驾驶员止心师说道,“可见度太低,这样行进下去太危险了!”
卡佩斯揉揉眉心:“现在距离晟塔还有多远。”
“难以预估,我记忆里的标志性建筑全毁了,哪里还分得清?如果仅靠我的感觉和晟塔鸣笛声辨别的话……应该还需要行进一天左右?”
晟塔鸣笛实际上是对大荒厄化之物的一次定时定点的大清扫,只不过自动装置年久失修,频率变得不定。
自从人们迁入晟塔之后,为了保证能源充足,将其自动鸣笛次数压低了。如果他们就这样悬浮在岛上不动,等鸣笛来救,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卡佩斯对止心师说:“那就按照你的直觉,继续朝晟塔的方向行进。”
“你这跟叫盲人开飞行器有什么区别,你不要命了还是我不要命了。”止心师道,“退一万步讲,如果我真能凭直觉到达大荒中央,飞岛撞上晟塔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要废话,”卡佩斯不容置喙,“我说了,继续行进。”
昇塔一共有十七层,每一层都要整理清扫。
而高层被很多他们从未见过的朽神占据,每当开拓队伍踏上新的一层,都要面对一些未知的恐怖怪物。
三年里,乜伽晟国一批批的精英信徒都死在了开辟道路和开塔上,当他们终于打开倒数第二层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只发育到顶尖的“恐惧拟态”,他包含的空间囊括了整个城镇,要在里面找到核心,无异于大海捞针。
连战止序这位刹门化身都被自己的“恐惧具象化”杀死在了拟态场,祂对于普通信徒来说更是噩梦。
现在似乎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要么放弃倒数第二层,要么让煞降世来解决。
昇塔的容纳量本就不够承载晟洲大陆现有人口,放弃这一片可供万人生活的庇护空间显然不可能。
这样的话,又只能请却杀出手了。
但怀梵严令禁止再次打碎容器。煞是笼子里的猛兽,虽说却杀打开门之后能够驾驭住祂,但是否能关进去是不定数。而且,一旦却杀失去意识,这只恶兽就会立马失控。他不能把昇塔中近万人的生命悬在一根绳上。
战止序也坚决不同意再让煞降世。她认为煞是有头脑的,祂的意识也在进化,既然被却杀驾驭住了一次,下一次成功率会大大降低。
战止序让目前占据她身体控制权的弥尔蓝放她出来,她想再挑战一次倒二层的恐惧拟态。
但弥尔蓝没听她的。她能感觉到战止序在逞强,战止序还没有具备抗衡自己恐惧的条件。
在意见产生分歧的情况下,却杀选择了让自己的咒名受惩,把恶名簿叫了过来。
却杀亲手将荀听了结后,恶名薄生了却杀的气,没继续跟随祂,一直在昇塔外流浪。
再次见面时,恶名簿几乎变成了一个丑陋的血色人偶——祂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红色的人类恶名。灾难的加剧让许多人类选择变成恶魔,恶名薄则成了他们最趁手的工具。
恶名薄的喉咙难以发出正常的声音,嘶哑难听地问却杀:“你只剩下了一个愿望,你想要我做什么?”
却杀张了张嘴,他想询问恶名薄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但又觉得多此一问。
恶名薄周身的冷气瘆人,他似乎忘记了祂从前就是一个屠戮生灵的恶神。
却杀只说道:“我需要你把这只恐惧拟态的核心打碎。”
恶名簿无神的灰色双眼附着在红色皮肤上,仿佛是却杀的反色,他说:“我不去。”
却杀不解:“为什么?”
祂说:“我做不到,我有恐惧的东西。”
按理说,恐惧拟态不会对比祂更高的朽神起作用。只不过恶名薄的诞生原因曲折,是融合了一部分人性的高阶朽神,但祂的类人部分十分“天真无畏”,好像也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可言。
却杀问:“你怕什么?”
恶名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怕人类。”
祂又说。
“人类小小的,很脆弱。我好喜欢人类,可我也好害怕他们。”恶名薄道,“我杀死他们的时候,他们会哭,我不想动手了,可又怕恶名朋友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