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一会儿才看向郁酌,缓慢道:“谢,谢了。”
郁酌浑身已经湿透,呼吸也隐隐急促,淋成几缕黑发贴在脸侧,显得有些狼狈。
他苍白着脸看了蒋自明一眼,有气无力地点头,没说话。
而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们多说,很快,这阵响动吸引了门口的丧尸,它们没有迟疑地,用空洞的眼珠朝这边望了一眼,朝人群涌过来。
这时候来不及换子弹,郁酌握了握手里的刀,虽然嫌弃地皱起眉,也顾不得血会沾到身上,即使很久没有真正使用过各种武器,却没有过于生疏。
大家都疲于应付丧尸,没人注意到他熟练到不寻常的动作。
感受到骨头间泛起细密的疼痛,郁酌在心里暗骂,这笔账以后找郁还峥算,很快就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喘息声中,刀尖染上一片血红,又立即被雨水冲刷干净。
泥泞粘滞,几人一边开路一边抵挡丧尸的攻击,数不清的怪物聚集过来,让人头皮发麻,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折断,挡住走道,雨水也冲毁路面,寸步难移之下,他们不得不重新换方向。
天仍然是黑的,郁酌不太能看清前面的路,只能感觉到连续不断的丧尸逐渐靠近,手上泛起无力感,视线也有些模糊,下一秒,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了一下。
“走这边。”
段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也许是发现郁酌状态不对,捏了一下他的指尖,神情中带上几分严肃。
他身上同样挂着雨水,衣服脏了,和血迹混杂在一起,脸廓显得更加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眸中隐隐显出凌厉感来。
话音落下,当他触碰到郁酌的那一刻,立即察觉出不对,眉心皱了皱,想要说些什么,抬眼对上对方湿漉漉的眼睛,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紧接着便身上一重。
郁酌疼得不行,忍了又忍,连话都说不出来,瞥了对方一眼后,心里想:我要是忍不住晕了,他应该能接住我。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其他人都去哪儿了?”郁酌咳了一声,哑着声音问床边的人。
他又动了动手指,察觉到身上仍然泛着酸疼,这才意识到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疼痛也还没消散,只是疼麻了,让他一时没感觉出来。
“我们约好了地方汇合,到处都是丧尸,雨太大,没办法一起行动。”
段煊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拉紧拉链,几乎将人整个包裹起来,试图让他捂出汗退烧,郁酌难耐地动了一下,“我现在好多了,那我们什么时候——”
“别出声。”
段煊望了一眼窗口,低声打断他,“天还没亮,雨也没停,外面都是丧尸,这里撑不了多久。”
他神色凝重:“我们得赶紧走了。”
这只是个护林员的废弃休息站,防御还算牢固,后面一间房是武器库,但早就被人扫荡一空,什么也不剩下。
郁酌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了看,立即对上几双泛黄的眼珠,忍住心里的恶心,对外面的情况有了数。
这么多丧尸,想从这儿出去根本不可能。
但段煊没给他时间仔细想,已经提前有做好了规划。
他再次紧了紧郁酌的衣领,确保对方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又不被影响行动,眉眼松动几分,一秒也不耽误地开口:“后门有一条出口,从那条路下山,不会特别远,蒋自明他们就在山脚的路牌边等着。”
郁酌点点头,却立即意识到不对:“后门被堵死了,怎么出去?”
“我会在前面把丧尸引开。”
段煊眉骨微微压低,继续说完他的计划,“我挡在前门,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你先出去,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如果之后我一直没有来……你再让人来找我。”
“可是……”
郁酌没想到他做的是这个打算,心中一顿,正要驳回时,话语又骤然间停下来。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放在以前,自己本该没有理由拒绝的。
但似乎有哪里不同。
郁酌张了张口,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刚抬起眼,便听到段煊神色如常地催促:“外面天没还亮,你还在发烧,记得避雨,一个人注意安全。”
时间紧迫,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看着郁酌在后门边准备好,段煊神色微敛,拎起一把椅子,狠狠向门边的墙壁砸去,紧接着就是第二下,第三下。
没过多久,围绕在房屋周围的丧尸群就循声拥挤在门口。
段煊转头:“开门!”
耳边传来猛烈的撞门声,丧尸抓挠着门板,摩擦间的响动尖利而刺耳。
身后一串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落下锁。
段煊咬着牙挡在门边。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强烈,门锁也在一次次撞击中松动,他全身肌肉紧绷,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部线条冷硬,眼底是无比沉默、又滚滚沸腾着的寂静熔岩。
这样的危急关头,他想到的却是两人之前被史俊带上楼的那一天,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
当时他对郁酌说,总有一天你遇到那个人,你会愿意付出。
门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段煊不知道郁酌是不是这个人。
他也清楚,对方大概是个没心没肺的骗子,隐瞒了很多事情,往日里的乖巧和顺从也大多是装出来的。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得收回那天自己说的后一句话。
下一秒,余光瞥见对方的身影消失,他微扬起眉梢,在散架的木椅残骸里捞了一把,用短棍暂时拴住门,后退一步,喘了口气便拔出刀,手指缓缓收紧。
他就不相信,只是保护一个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会做不到。
一推开门, 屋外的雨就猛地扑了满身。
郁酌手腕处骨头疼的发麻,后颈也是烫的,雨水却嵌了碎冰, 夹杂着刀刃似的风。
他脚步一顿, 将门缝开大一些以确认安全。
外面没有丝毫光线,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带着湿意的雨声, 几分钟前聚集在这里的丧尸被引到前门, 空气中残留着浓郁腐臭, 又很快被冲刷殆尽。
他眨了一下眼睛,试图在黑夜里看得更清楚些, 耳边除了雨落, 还有身后接连不断的撞门声, 郁酌站了几秒,拧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下意识转头去看段煊,只是稍一停顿,接着将注意力放到门外, 头也不回地离开。
乌云翻滚,天色晦暗。
这场雨似乎想要将道路冲垮,又像是要把长久以来的干旱一次性补回来,洗刷泥泞之后,裸露出贫瘠的沙石和枯枝。
郁酌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往前走, 丧尸的嘶吼声被扔在身后, 他喘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脚下总是踩到泥坑,溅起一滩水,按照段煊刚才指的路,沿着并不明显的小道缓慢地前行。
“怎么还不天亮。”
郁酌几层衣服都冰透了,浑身湿答答的,雨水顺着脸侧滑落,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他朝手心哈了口气,在黑暗中竭力看清周围,以免有丧尸跟上来。
也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在哪儿,还有段煊他——
郁酌抿了抿嘴,止住思绪。
不久前,在黑暗中睁开眼时,他意识恍惚,以为时间过去了很久,却没想到现在才刚近凌晨,几秒钟前,天色前还是一片晦暗,两三步之后再次抬头,视线里便蒙上灰蒙蒙的薄雾,纠缠着阴雨连绵。
暴雨冲刷下,树干枝叶也簌簌往下掉,埋进泥中积起厚重一层,郁酌步伐不停,半晌,脚下踩断一根枯枝,咔嚓一响,他动作顿了顿,原本正手脚冰冷地赶路,脑子里也是空白的,却在这时候隐约闪过一小段记忆。
是和大家走散之前的画面,只有几段零散的碎片,一瞬间就涌进脑中,让他禁不住愣了一下。
当时郁酌疼得没知觉了,视线模糊前最后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段煊,而他也确实没估计错,刚闭上眼睛就被对方稳稳接住。
那会儿的情况有些混乱,房子倒塌后,丧尸全部被引过来,黑压压的看不到头,气氛中隐隐透出几分窒息,褐色血液混杂雨水,缓缓渗进泥土中。
郁酌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只是之前注射的药剂不断在体内翻涌,狠狠冲击着神经,随后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他越是想保持清醒,骨骼间的疼痛感就越让人难以忍受,直到最后,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屏息忍着疼痛,只隐约听见段煊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感觉到自己被背了起来。
对方浑身的气息发冷,身上却是滚烫的,发尾淌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脊背肌肉微微紧绷,极具重型武器般的力量感,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穿过布料传过来,震得人心口发热。
“队长——”
蒋自明被挤到更远的地方,大家三三两两地被冲散了,但也没人落单,他推开手边的丧尸,见缝插针地开启通讯器,“丧尸太多了,我们先分头行动,在老地方汇合……”
话音刚落下,被雨水浸透的通讯器就宣告报废。
段煊也想到了这一点,趁着最后几秒钟时间给其他人传递了消息,见通讯器彻底没用了,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危险上,从丧尸群里杀出一条路来。
他用短刀比热武器更加趁手,击杀丧尸的动作干脆利落,并不是训练后刻意形成的规整招式,往往都是一刀毙命,每一道划痕都浸透着鲜血淋漓。
不知道过了多久,丧尸被清理得差不多,前面勉强有了一条路,段煊背着郁酌,打算径直去约定汇合的地方,然而还没走几步,却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一下。
“怎么了。”段煊偏过头去看他,雨水顺着脸侧往下滑落,汇聚在泥泞中。
对方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再有什么动静,静默半晌后,他拧了拧眉,正要再次说些什么,寂静中,却听到郁酌极其小声地开口:“好疼。”
“哪里疼?”
听清楚他说的话,段煊眼神凝重几分,以为他是被咬了,又或者哪里受了伤,找到一个角落把人放下来,“还清醒吗,是不是受伤了?哪里觉得疼?”
黑暗中,郁酌睁了睁眼,目光有些混沌,睫毛在眼下覆上一片阴影,眉心轻微地皱着,不管段煊怎么问,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模模糊糊的:“……身上好疼。”
他声音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雨还在断断续续地往下落,段煊将郁酌额前打湿的头发拨向耳侧,手指擦过对方的脸颊,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一阵滚烫。
“你——”
“你发烧了。”
他动作一顿,神色严肃几分。
段煊擦净郁酌脸上的雨水,在焦躁中不合时宜地想,对方平时这么爱干净,嫌脏嫌累的,要是知道自己现在坐在脏兮兮的泥地上,身上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肯定要气得跳脚了。
郁酌浑身都是烫的,又觉得很冷,嘴唇没有血色,隐隐发抖,坐了两秒就要往下倒,被段煊扶了一把:“老实一点。”
为了确保他没有被丧尸咬到,段煊把他的衣袖和裤腿都往上卷了一遍,检查之后确认了安全,这才松了口气,把他滑下的拉链收紧几分,下一秒,却在余光瞥见一道痕迹时目光微顿。
有一道伤口,是旧伤。
郁酌皮肤很白,即使在末世里生活了这么久,手上也没有一点茧,就像是从来没有经历过风吹日晒,于是锁骨下方的这道伤痕便显得格外清晰,也十分惨烈。
此时情况危急,匆匆一瞥下,段煊只能判断出这是一道刀伤,但从其愈合程度来看,至少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
——身处于五年前的和平时期,他从哪儿受的伤?
虽然心中疑虑,但他只短暂静了几秒,很快就警惕起来,扶了一把郁酌的手臂,决定先离开这里,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没有被咬,也没有受伤,但对方发热的症状来势汹汹,不能继续淋雨了。
从这里下山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丧尸太多,加上无法保证中途不会遇到意外,段煊不确定对方可以撑到那个时候,只能临时改变计划。
在这里停留了太久,脚步僵硬的丧尸已经缓缓围过来。
段煊再次把人背起来,对方身上冰冰凉凉的,没什么重量,脑袋无力地垂在他的肩颈处,两三步后,他似乎又听到郁酌开口,模糊不清地说了句话,声音太小,并没有听清。
他偏了偏头:“再忍一忍,先不下山了,找个地方躲雨。”
话音落下,背上的人短暂地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没过多久,段煊感受到对方又有了动作,先是动了一下手臂,而后搭在自己肩侧的手臂微微收紧几分,带上了些力道,一点点环住自己的脖子。
“你身上,有点难闻——”
雨声中,段煊这次听清了对方的话,禁不住扬了扬眉,心道这时候还有精力关注这个,看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顿了片刻后,郁酌话语也没停,侧了一下头,呼吸声几乎就在段煊耳边,小声重复道,“你身上有点难闻啊……段哥。”
他声音很低,听起来像是在抱怨,语调却因为无力而显得软塌塌的,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段煊却在听到这句话后脚步倏地一顿,稍一停留,几秒钟后才恢复如常。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这才垂下眼睑,似是思索后开口,以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回答他:“难为你了,至少这次没有认错人。”
郁酌没有听见这句话,事实上,大部分事情他都没印象,只能记得是段煊一路把他背了过来。
虽然记忆很模糊,但他多多少少也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对方这时候大概早就已经到山下了,而不是——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顿住脚步,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但他走得太远,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想了一路,郁酌并没有停下,却是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在心中思索段煊几分钟前叮嘱他的话。
这时候距离众人走散并没有过去太久,蒋自明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从丧尸群里脱身,如果其他人这时候并不在约定的地方……
郁酌抿了抿嘴,心里很清楚,刚才危机之下,段煊说让他先去找别人,其实也只是心存侥幸,找一个让他先走的借口。
退一步说,就算能找到他们,但看眼下这情形,一来一回的路程并不算短,路上花费的时间太久,等他们回去找段煊时,说不定已经是中午。
到了那个时候才去找人,对方如果不是仅靠自己就能够脱身,那就是尸体早就凉了半截,说不定都进了丧尸的肚子。
——他能坚持这么久吗,又或者,他有没有十足的把握逃出来。
雨水毫不留情地往地上砸,郁酌没有刻意避雨,好不容易干了一点的衣服又重新浸满了水,一片冰凉,倒是将他身上的温度降下去些。
身后,一只丧尸行动缓慢地跟着他,两人的距离拉长又缩短,就这样距离不远不近地走了好一会儿。
半晌,郁酌不知道想到什么,猝不及防地停了一瞬。
那只丧尸还在继续向前,以为自己能饱餐一顿了,张着嘴朝他走过去,下一刻就被刺中眉心,脑门上留下一个血洞。
郁酌用树叶擦干净刀刃,手腕酸疼,浑身上下的血液也被药剂浸了个遍,叫嚣着要将他击垮。
他咬牙忍受着,嘴唇失去血色,安静地朝他来时的方向望去。
时间缓缓流逝,不远处的天边增添了几分亮色,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只能勉强透出一层浅灰,显得更加朦胧而灰暗,四周仍然笼罩着黯淡。
“算了。”
寂静中,郁酌没来由地出声。
他发尾淌着水,睫毛间也湿润极了,几乎模糊了视线,在原地短暂停留几秒后,他突然泄了气,像是决定了什么,小声说了一句,“就当我犯蠢。”
说完这句话,他立即调转方向,彻底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护林屋比段煊想象得牢固。
门锁掉落后,简易门栓又支撑了片刻,但也只有短短几秒钟。
围在门外的丧尸始终不肯离开,似乎是闻到了人类的气息,越挤越多,发了疯一样地撞门,而没有了声音吸引,房子四周也重新聚集起丧尸,将这里团团围住。
很快,那扇老式铁门就千疮百孔,满是凹陷地倒了下来。
在郁酌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段煊已经摸清了这几间房的构造,唯一阻拦丧尸脚步的门被破坏后,他并不慌乱,只神色微敛,手中拿着那把短刀。
房门很窄,拥挤在外面的丧尸察觉到束缚消失,嘶吼着一拥而上,却在门口卡了一瞬,紧接着便一个接一个涌进来。
冰凉的雨水被风带进来,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尽管黑暗里视线模糊,段煊仍然能看见丧尸泛黄的眼珠。
起初他还能够应付,手起刀落,眉心紧皱,视线紧盯着攻击自己的怪物,脚边堆积的尸体也越来越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源源不断的攻击让他体力逐渐耗尽,肌肉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略微急促的呼吸下,行动也越来越缓慢。
耳边的吼叫声让人心底发慌,段煊近乎麻木地充耳不闻,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衣服上沾满血渍,脸侧也溅上一道血痕,显得神色更加冷厉,他低声喘了口气,接着便后退两步,余光瞥向身侧。
原本落了锁的后门也即将被撞破,没路走了。
半晌,他沉下神色,在原地站定,剧烈的心跳缓和几分。
下一刻,朝身旁看了一眼后,他突然收了手,紧接着一秒钟也没有停留,迅速踩上搭在手边的长梯。
爬梯径直通往屋顶,段煊没犹豫,从天窗上去后立刻将爬梯推倒。
几只丧尸被长梯狠狠压住,轰然倒了一片,挣扎着动弹不得,更多的怪物则是紧紧拥挤在天窗下方,明明目不能视,却似有所感地向上伸出枯瘦的手,看起来让人悚然。
坐上屋顶后,段煊短暂地松懈几分,目光却没有移开,那群丧尸也没有要散去的意思,声音嘶哑,倒像是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他将刀收回去,掂了掂之前顺手别再腰间的枪,检查一番,忍不住啧了一声——还剩下五颗子弹。
紧张的气氛不断蔓延,他却禁不住抬起眼,往后门的那条小路看了看,天色灰暗,视线不算清晰,但能看出路上空无一人,仅剩的一小片地方被丧尸的身影占据。
也是,已经过去十来分钟,对方应该早就走远了。
段煊不知道是放下心来还是有些失望,缓缓地舒了口气,子弹上膛,收回目光后垂眼看着脚下。
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丧尸,刚才的砸门声动静不小,估计把方圆几里的怪物都引了过来,这时候铺天盖地地围在下面,一个小山坡也挤出了丧尸围城的架势,一点缝隙也没有,密集得让人眼疼。
而这些行尸走肉虽然行动僵硬,但胜在是个永动机,垂涎着屋顶这一点人味,口水不住地淌,一圈一圈往里面挤,居然缓慢地堆成了一个斜坡。
“操。”
段煊挑了一下眉,就算心中有了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
生死有命了。
暗沉的天色下,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泥泞气息,血腥味翻涌,他下颌线条紧绷,合上弹壳后,手指搭上扳机,虽然这样想着,心里却无比清晰地知道,现在这情况,自己就算插翅也难飞。
用不用□□已经不重要了,不出几分钟,陆续有几只丧尸顺着斜坡爬上来,张口想狠狠咬住他,又在一声枪响后滚了下去。
几秒钟后,又是几阵枪声。
转眼之间,段煊手里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他眉骨压低,没再将这颗子弹用在丧尸身上。
他向后退了几步,房顶视野宽阔,黑暗中隐约能窥见山峦,不远处云层厚重,隐隐透出几点暗光来,此时凌晨,阴雨连绵,仍然算得上是黑夜,而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失去意识的行尸。
子弹上膛后,段煊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并不慌张,反而禁不住走神了一瞬。
其实他经历过很多次面临死亡的时刻,末世之前,他一直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而当丧尸病毒爆发,段煊和几个队友同行,和以前倒也没有多大的不同。
他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这一次的场景,算是各类设想中最普通的一种。
而不久之前,当他作出选择,让郁酌先离开时,也许并没有为了他去死的打算——严格说来,他现在也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但奇怪的是,虽然心有不甘,段煊却并不后悔。
如果重新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毕竟如果换成郁酌面临这种处境,这人就连袖口溅上一点血渍都要皱眉,握着刀也不一定能杀几只丧尸,怕脏又怕苦,也许不出几分钟,就被啃得连渣也不剩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湿透的衣领被染上一层更深的颜色,脚下的丧尸越堆越高,大张着口往前爬,下一刻就能抓住他的小腿。
稍一低头时,段煊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这只丧尸不知道死去多久,身上的衣服也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布料,皮肉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能清晰地看见身体里的白骨,以及隐隐涌动的蛆虫。
“他妈的。”
段煊看了几秒,随即咬了咬牙,神色也短暂地变了一瞬。
就这样安静了片刻,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来,手臂微抬,枪口抵上这只丧尸的脑袋。
他没有犹豫地扣下扳机,将最后一颗子弹轻易送了出去。
现在还不是等死的时候。
解决离得最近的几只怪物,段煊眉心微敛,从攻击最薄弱的一侧找突破口,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有些发抖,他神色紧了紧,做出决定后,一刻也不耽误地开始行动。
丧尸行动缓慢,攻击力却很强,段煊极其艰难地从包围中破开一道口,视线外却仍然是重迭的尸群,只望一眼,便让人禁不住心生绝望。
他看了一把手里那把失去作用的枪,手指灵活地拆卸下几个零件,在脚边寻找一番,随后往里面塞了几个弹壳。
只能先这样试试。
使劲压了一下弹壳,他把枪掷向远处。
“砰——”
下一秒,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远处的房屋残垣被炸飞出几块碎片,泥沙四溅,屋顶也在震感下猛地一抖,簌簌掉落下几层浅灰。
丧尸果不其然被这阵声音吸引,三三两两地围了过去,趁着这个空隙,段煊立即找到机会从包围中离开,路程过半,却被一只趴在地上的丧尸拽住裤脚。
他皱了皱眉,一刀下去,然而没过多久,另一只丧尸也抓了上来。
段煊狠狠喘了口气,神色冷凝,手中的尖刀下不断喷洒出血迹,几乎是踩着丧尸的尸体离开,眼前的路却仿佛看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