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边寂静无声,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几缕光线从眼前扫过。
郁酌突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后,喘了口气,下意识朝身边看了看。
他正要下床,手臂一动,察觉到手上攥着什么东西,垂眼看去才发现,段煊的外套搭在床边,袖口被自己紧紧攥着,压出几道褶皱来。
“醒了?”
段煊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见郁酌起身,先是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看看温度,又把水杯递给他。
“先喝点水,没发热了,应该也不疼了吧,还冷不冷?你昨晚——”
一连问了好几句,段煊神色微微紧绷着,眉骨下压,语气间隐约带着没休息好的疲倦和躁意。
他重重按了按僵硬一晚的手臂,最后一句话说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戛然而止。
“昨晚怎么了?”
梦里的记忆模糊不清,郁酌身上仍然发冷,看了段煊一眼,接过水杯,半晌,缓慢地回过神来,脸上恢复几分血色,察觉出他的停顿,出声反问。
段煊站在床边看他,静默片刻后,没回答,只极其细微地蹙了蹙眉:“没什么。”
没来由的烦躁之中,他在心里啧了一声,打定主意不开口。
这算什么?
难不成让他主动说:你昨天抱了我一晚上,摸也摸了搂也搂了,害得我就这样僵坐一整晚。
腰酸手疼也就算了,可他却仍然对郁酌的秘密和其中缘由一无所知,就像是对方建起一堵墙,将自己隔绝在外。
这话一出口,怨气隔几里远都能察觉的出来。
他就算是想知道原因,却也拉不下脸去逼问。
火堆燃烧着,在墙壁上映出模糊的影子,郁酌轻微地挑了一下眉,看出对方的欲言又止,难得见他这副神色,原本要追问的话也顿住,心思一转,故意没再追问:“哦。”
段煊:?
避开段煊愣住过后看过来的视线,郁酌嘴角微勾,沉默几秒后,又下意识想起昨晚的梦。
居然梦到郁还峥了。
他说不出什么想法,只把对方的那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随即压了压嘴角,很快将依稀残留的感觉抛之脑后,下床走了两步,感觉到药效终于彻底过去,周身陡然一轻。
“地下室有储存的汽油。”段煊看出他的刻意,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转身关上门。
“我刚才去外面看了一眼,雨下得很小,整理一下,我们可以抓紧时间上路。”
他的神色显出几分严肃,打量几眼郁酌的脸色后,压下情绪,停顿片刻便谈起正事,就这样揭过了上一个话题。
而郁酌本来就记忆模糊,刚醒来还有几分困倦,短暂地想了一秒,思绪就被对方的话题带了过去,眨了眨眼:“我好多了,一会儿就能出发。”
他们没有继续停留,简单整理就重新发车,车轮压过满是水坑的泥路,在车身两侧溅上更多泥点。
郁酌坐上副驾驶,看着车窗外的树木飞快向后移动,很快,他们修整一晚的房屋就被扔在车后,只剩下一个漆黑的小点。
雨下得不大,一段路下来,车前玻璃被零星的雨水沾湿,模糊成一片,又立即被雨刮器清理干净。
“段哥。”安静了半晌,郁酌闲不住地开口,“我们这么久没去汇合点,会不会找不到其他人?”
“他们等不到人会留下记号先走,我们跟上就行。”
段煊简单解释,打方向盘转了个弯,道路两侧满是树丛灌木,车道狭窄,刚将车身摆正,对面便驶过来一辆车。
对方车灯闪了闪,双方几乎一起停下,下一刻,两人便看见对面的前座车窗探出一个脑袋。
本该留记号先走的蒋自明使劲挥了挥手,喊道:“队长!”
段煊:……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汇合之后,他们找了个临时点扎营,段煊拧了拧眉,看向蒋自明。
而当从对方口中得知卜成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后,他的神色便陡然凝重几分。
郁酌也颇感意外地沉默一瞬。
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人,仍然不肯放弃的也只剩下谢衷,卜成是和他一起行动时出事的,当时情况危急,混乱中,两人被冲散,谢衷只能先独自挣脱,可当他找到自己的弩转头回去时,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到了现在,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大概不可能找得到卜成了。
队伍里一时间有些沉闷。
末世之中,死人是常有的事情,大家本该习以为常,而卜成也是中途才加入队伍,并非是特别深厚的感情,但失去一个队友,大家还是情绪难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焦躁。
直至天色渐暗,众人开始修整装备,熟练地架起篝火。
蒋自明和汪和率先聊起其他事情,在寂静中缓缓破开一个口子,气氛终于轻松了些许。
夜晚温度稍降,段煊瞥了郁酌一眼,示意他拉好拉链,又递给他一个罐头。
蒋自明看在眼里,和段煊一起去周围检查情况时,禁不住问他:“队长,这几天你一直和他待着,没出什么状况吧?”
其实他话语还委婉了几分,见两人单独相处了这么久,忍不住暗自腹诽,照队长那个脾气,肯定伺候不了小少爷,一路上怕是事故频发。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队长居然忍住了没收拾他。
而另一边,余思莹也正问起郁酌。
她上下打量了郁酌一眼,见对方虽然脸色有点白,但干干净净的,还能抽空洗个头,脸蛋白嫩,没有缺胳膊少腿,胃口也不错,看起来并没有被队长扔出队伍的危险。
“郁酌,你这几天——”
“恩?这几天怎么了?”
郁酌没听出她的意思,喝水时,瞥见自己手背上沾着一道泥,转头正好看到段煊拎着水壶回来,于是笑眯眯地伸了一下手,“段哥,给点儿水。”
而另一边,段煊正在回答蒋自明:“还行,一切正常。”
紧接着,听到郁酌在不远处出声,他没再多说,两三步朝那边走去。
其他人也忍不住朝那边看,以为队长是要说些什么,谁知下一秒,他们便眼看着段煊倾斜水壶,细小的水流缓缓流出,冲净郁酌手上的泥点。
第25章 进入
相遇之后, 他们又继续前进了一段路程,避开有丧尸行动的危险区域后,也渐渐远离泥泞难行的林区, 建筑物一点点增多。
而直到这时候, 雨水终于隐约有了要停歇的意思,淅淅沥沥的声响小了许多,只在空气中残留着湿润气息, 寒意袭人。
营账简陋, 郁酌洗干净手, 几滴水珠顺着小臂滑进衣袖中,浸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被风吹得冰凉。
他转了一下手腕, 抬起头时, 终于对上其他人直勾勾的视线。
蒋自明在一边看得有些傻眼,再次怀疑段煊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身,不然怎么会毫不犹豫地听了这少爷的吩咐,还真就站在旁边给他倒水了。
隔着篝火,他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隐隐觉得哪里奇怪,又摸不着头脑,只能牙酸地故意道:“队长,我手也还没洗呢,你看要不然——”
他话没说完,段煊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没出声, 接着便直接把水壶搁在烧水架上。
几簇火苗倏地冒上来,舔舐着水壶底部, 滋滋的灼烧声响起,代替了他的回答。
蒋自明讪笑两声,不说话了。
说话间,郁酌坐在火堆旁烤火,待暖意驱散身上的凉意时,已经默不作声地开了一盒罐头。
这两天情况危急,路上他们只带了压缩饼干,这东西虽然甜,但仍然有些难以下咽,他却不得不一连吃了好几顿,这段时间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饼干类的食物了。
半晌,他抬起眼,见蒋自明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故意冲他露出点笑容来,眼眸润亮,倒映出几缕摇曳的火光。
尽管这段时间差不多看习惯了,蒋自明还是被他的脸攻击到一瞬,暗道真是祸水。
他下意识撇撇嘴,本来还想再说几句,但又想起几天前房屋倒塌时,对方怎么说也是救了自己一命,最终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顿了几秒,他正要收回视线,又突然注意到什么,目光一动,顺口便问道:“小少爷,你一直戴着的那条项链哪儿去了。”
郁酌身上的花哨玩意不少,但换来换去,始终戴着没取下过的只有一条银色吊坠,似乎对他很重要,当然也价格不菲,镶嵌其中的碎钻亮得能把人眼闪瞎,很难不被注意到。
听他这么说,郁酌神色微敛,这才发现自己的项链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颈间空荡荡一片,忍不住皱了皱眉。
“应该是前几天……”他指尖紧了紧,立即明白过来,几天前情况混乱,暴雨倾盆,尸潮也一拥而上,可能是在慌乱中不小心扯断了。
那一片到处都是泥地,雨也一直没停过,将林中的地面浇出无数水坑,就算现在再折返回去,估计也找不回来了。
但是——
他抿了抿嘴,脸色禁不住有些难看,又暗暗后悔于自己的倏忽。
“很重要的东西?”沉默片刻,段煊突然开口,视线从郁酌身上扫过,想起他们与众人走散的那天晚上。
当他检查对方的伤口时,那条项链似乎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算了,肯定找不到了。”
郁酌没回答他的问题,烦躁的神色敛去几分,视线低垂,眼尾也微微下压,喝了一口水后,手里的罐头半天没再动过。
眼前的火焰不断燃烧着,干柴断裂,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段煊坐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几秒,窥见他神色间的低落,眼神微凝,下意识扬了一下眉,心底禁不住涌出几分不可察的躁意。
这条项链显然对他很重要。
至于其中的原因——
到底是这个吊坠本身价值不菲,还是送给他项链的那个人赋予其更加深厚的意义?
没来由的,段煊又一次想到了柯谨这个名字,也回忆起之前从别人口中听说的传闻。
丧尸病毒爆发之初,他们小队收到过很多基地的邀请,希望段煊能够加入,其中当然也包括柯谨。
这人在众多基地掌权者中显得有些不同,他很年轻,看起来既没有太大能力,也不如其他人老练,年轻到根本不足以让人信服,却出乎人意料地凭着一股狠劲和圆滑坐稳了位置。
拒绝柯谨后,段煊没再关注过他的消息,直到很久之后偶然见到郁酌的那一天,从他对郁酌不同寻常的态度来看,足见他们关系匪浅。
而蒋自明也从别人口中听来消息:“听说那个,郁,郁酌——”
“他几天之前才刚进入基地,明明什么也没做,待遇却好的不得了,柯谨还在基地里因为他和别人起过冲突,估计是早就认识……”
他啧啧道,“看柯谨平时斤斤计较的,对这人倒是一副有求必应、色令智昏的样子,出来一趟都舍不得分开,谁知道之前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什么关系,段煊并不清楚,却不可抑制地有些在意,控制不住地去细想,越想就越压不住沉甸甸的情绪。
夜色渐深,众人早就已经换了一个话题,他没出声,只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将包里的几支枪擦拭一番,卸下子弹后,压了压眉尾,抬起一侧手臂对准数米外的灌木试试准头。
树影模糊,房屋空置,较矮的灌木旁却隐约多出一片影子,并不清晰。
没等他有动作,下一秒,察觉到灌木的叶片有细微的晃动,段煊神色一变,气息收敛,下颌线条微微紧绷,显出锋利的弧度。
他沉声道:“谁在那儿?”
众人在也顿时警惕起来,接连站起身,蒋自明开了手电筒朝那边扫过去,强烈的光线顿时将对面照亮,让对方无处可逃。
“别,别紧张——”
寂静中,那一团树叶抖了两抖,在大家的注视下,一人窸窸窣窣地从暗处站出来。
来人脸上带着笑,被枪口指着不敢妄动,站在原地僵硬地看了众人一眼,紧接着,当目光落到郁酌身上时,他眼神一亮,朝他挥手,小声道:“是我!!!”
他面露期待,继续道,“前几天在沼泽地——!还记得吧?”
郁酌:……
他当然认了出来对方是谁,意料之外几秒后,又对卷毛笑了笑,还没开口,就被段煊拉着后退一步,没让他再套近乎:“有事?”
“队长,这人谁啊,认识?”余思莹看了卷毛一眼,见他一脸涉世未深的蠢样,心中的警惕放下几分。
“有事有事!”
“我这次真是有事儿来的……上次回基地后,老大问我们怎么得救的,我就告诉他了。”
卷毛眼见他们像是想要去拿枪,忙不迭看向段煊,“你不是姓段吗,段煊是不是?我们老大说他听说过你!想请你们去基地。”
沈暮山?
郁酌看对方一脸慌乱,知道这次来的应该不止他一人,思索几秒后,他便听到段煊开口:“我们怎么相信你?”
末世当前,陌生人模拟丧尸是更加危险的存在,也有无数人丧生于所谓的同类手中,如果只听他一席话就这样跟着离开,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听他这么问,卷毛挠了挠头。
“这,这个……”
这老大也没说啊。
“请各位先接受检查。”
穿过材质坚硬的基地大门,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将他们带进观察室,经过严格的身体检查和全身消毒后,众人从另一侧穿过防护区,进入基地内部。
三天前的晚上,卷毛再三邀请他们进入基地,几人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将他扣下,仔细了解这座城市的情况,剩下的几天里,又多次在基地外侧进行观察。
而多天的探查之下,种种迹象都表明对方的确没有恶意,即使他们将卷毛扣留这么多天,也没有收到任何警告,这既是一种示好,也代表对方也许确实对段煊有所耳闻,不是为了引他们进去随口说的胡话。
商量过后,他们决定暂时应下。
“先往这边来,老大说想要见一见你们。”
“队长,这条件看起来是真挺好。”正式进入基地后,蒋自明四处张望,下意识在心里将这里和以前待过的地方做对比。
郁酌抬了抬眼,打量四周,神色却并没有太大变化。
这座基地的面积占据了城市的一半,修建起牢不可破的高墙后,将危险阻挡在外,内部设施并没有遭到太大破坏,仍然保持完好,只拆除了大部分娱乐建筑,细致规划用地,也将基地内部划分为不同区域进行偏军事化管理。
基地中的幸存者较多,似乎都是普通人,穿着与末世前没有太大不同,只是都瘦削许多,看起来多少经受过训练。
见到基地里有新面孔出现,他们的目光大多是善意的,而当视线落在郁酌身上时,便忍不住多看几眼,面露惊艳,响起细小的议论声。
郁酌身上是一件厚实的外套,赶路时段煊再三要求他穿上的,一颗颗纽扣严严实实,显得他整个人灰扑扑的,眼神却很润亮。
他偏了偏头,被几缕发丝遮挡住侧脸,却依旧引人注目,默不作声地走在人群中,看起来张扬而柔软,两种感觉杂糅在一起,让人移不开眼。
有人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搭话,下一秒,没等他有所动作,卷毛就从人群中蹿出来。
几天前他就自我介绍过,说自己叫赵立嘉,又一个一个问了对方的名字,于是兴冲冲看向郁酌:“你,你们来了,是打算留在这儿了吗?”
说完,没等郁酌回答,他眼神微微躲闪,十分羞涩似的迟钝一秒,接着便没耽误时间,飞快地往郁酌手里塞了一个苹果。
红彤彤,亮晶晶,在末世里十分珍贵的苹果。
郁酌往垂眸看了一眼,又将目光移向对方,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抹笑,习以为常地想开口感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身旁的人打断。
段煊神色不虞,眉心跳了跳,忍无可忍地将人拉走:“不是说要带我们去见人,抓紧时间吧。”
“右手边是我们基地的武器库。”
负责接待他们的陈林一边带路时介绍, “如果你们以后有出任务的时候,需要到这里登记,不过另一侧的水电站是上锁的, 有专人看守, 不能随意进出。”
说到这里,她侧过头,正好看到谢衷背着的那把复合弓, 迟疑后继续说:“当然, 你们自己的武器可以留着, 这是老大特批的,但不能在基地里使用。”
谢衷眼也没抬一下, 不吭声。
自从卜成出事后, 他的话就更少, 只闷头做事,估计还是在心里自责那天的疏忽,其他人劝不了,只能等他自己慢慢忘记。
基地外侧临水,紧挨着江河, 既是以江水作为阻拦丧尸的天然屏障,也能从中获取生存资源。
这里规模大,幸存者也多,看得出来有较为正规的队伍,制度严明,但物资并没有充足到衣食无忧的地步, 大部分的资源都耗费在防御设施上, 内部的构造稍显简陋。
一路穿过各类建筑和三两人群,郁酌的目光扫过身侧, 打量这里的环境。
来往的居民都没闲着,有五六人组成一队,领了武器后装备齐全地开车出去,神情虽然严肃,也会偶尔闲聊一两句,有规矩,但不严苛。
“就在楼上。”
没走多远,领路的年轻女人带着他们进入一栋矮楼。
作为基地的首领,沈暮山接待外来者的地方却并不豪华,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简洁的,除了面积稍大,和其他人的住处没什么分别。
“老大。”陈林敲了敲门。
开门声响起,郁酌跟在段煊身后,禁不住偏了一下脑袋,想要看清楚屋内的情况。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明了,空白墙壁上只有一扇半开的窗户,光线从外面扫进来,在木制地板铺上一层淡色。
为了接待客人,室内正中间是一张长桌,桌椅看起来有些陈旧了,但整洁干净,桌上除了一支细长的白瓷花瓶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也昭示出屋主本人的特性。
半小时前他们进入基地,队伍里一部分人去休息处整理装备,而郁酌闲着无聊就跟了上来,这时候正要进屋,他刚抬起眼,便听见对方开口。
“我是沈暮山。”
他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形象和郁酌想象的有些出入,周身并没有多少上位者的气势,穿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动作间,只有手臂上的线条隐约显出几分力量感,气质却仍然是儒雅的。
然而下一秒,郁酌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在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动作便微微滞住,脸色也变了变。
他怎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郁酌眯了眯眼,对方身上隐约的熟悉感让他心中升起些许警惕,随即仔细琢磨他们在哪儿见过。
短短几秒钟里,他迅速在记忆中搜索了一遍,没有得出结果。
不过虽然他没有想起来这人是谁,却也大概有了猜测。
对于郁酌来说,在这种情况下能让他觉得眼熟的人,百分之八十都和郁还峥有关,剩下的那部分也是知道他和郁还峥关系的人,如果对方不是在郁还峥手底下做过事,也一定有过合作,短暂地见过面。
不管是哪一类人,都足够危险。
慌了一瞬后,他立即移开目光,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试图将自己的脸隐藏起来。
门内,沈暮山站起身正要开口,也同样在看见郁酌时微不可察地愣了一秒,神色间闪过一丝迟疑。
察觉到郁酌进门的脚步顿住,余思莹站在他身旁,悄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
郁酌抿了抿嘴,站在门外往里看了一眼,思索几秒后,眼看沈暮山眼神中细微的疑虑,当机立断对余思莹说,“你进去吧,我想先去看看我们住的地方。”
“哎——”
说完,没等她回答,郁酌便迅速转身,丝毫没有吸引其他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他走得急,没注意到自己转身时,段煊也瞥了他一眼,皱眉后,神色间带上几分怀疑。
半晌,走过楼梯拐角,郁酌脚步放慢了些,禁不住去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从沈暮山刚才的神色来看,说不定他并没有认出自己,只是隐约觉得熟悉——但难保他以后不会想起来。
如果沈暮山真的认识郁还峥,并且仍然能够和他联系的话,郁酌不认为他作为一方基地的首领,会放弃这个向郁还峥示好的机会。
该不该趁着现在离开?
郁酌垂了垂眼,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遮盖住他的情绪不明的神色。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陡然间发现,自己这一次远远不如之前做决定时那样果断,明明最优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他却莫名有些犹豫。
就像手中多了一根看不清道不明的线,细细地缠绕在手中,轻轻拽了一下后,看不到尽头,看似没有束缚的能力,却让人难以言喻地踌躇起来。
“郁酌?”
刚一下楼,郁酌和门口的守卫人员打了声招呼,还没来得及走远,一道声音便从身旁传来。
他脚步顿住,转过头看见赵立嘉蹲花坛旁朝他挥了挥手,站起身时,微蓬的卷发也跟着抖了两下,几乎和这一小丛灌木融为一体。
赵立嘉在楼下等半天了,其实一开始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正好撞见郁酌出现,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住:“你怎么一个人下来了?”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本来不打算和他多谈,但转眼又想起什么,随即弯了弯嘴角,对他露出些笑容来。
已近傍晚,雨过后夕阳泛起暖融融的橘色,在他眼底覆上一层浅光,顿了半晌,郁酌笑眯眯道:“他们在上面谈话,我没有事情做,就先下楼了,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那——”
赵立嘉看愣了,又似乎有些紧张,站在他面前,显得局促不安,结巴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不,我先带你去四处转转?”
“好啊。”
郁酌立即应下,又挑起话题,继续问他,“那天和你一起的朋友呢,他们没受伤吧?”
“完全没事儿!晚上一回去就活蹦乱跳了。”赵立嘉有问必答,走了一路,又向他讲了讲基地里的情况。
就这样聊了一阵,郁酌有意将两人的对话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没过多久就套出些信息,也摸出了对方上次偷偷溜出去的出口。
“那,那个……”
没过多久,赵立嘉又看了他一眼,想问郁酌之后是不是打算留在这个基地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出口,紧接着,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发生争执,嘈杂声响模糊地传过来,打断了他的问话。
声音越来越大,道路两侧的其他人也禁不住朝那个方向张望,随后放下手头的事情,陆陆续续往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