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凝神想锁定目标在哪儿,周围频频投来的视线却让他集中不了注意力,他和寅迟此时怪异的姿势让他们成了夜市里的焦点。
他一脸黑线:“松手。”
寅迟却道,“不松,不如你试试甩开我,你猜那东西会不会在你发脾气的时候趁虚而入?”
方棋:“……”
现在把人甩开,无疑会撞到周围的路人。
那不是发脾气,那是无理取闹。
他正欲皱眉,却见寅迟面色一正,沉声道:“来了。”
人群攒动中,地上不停晃动交错的人影里,有某种东西极速逼近,一股阴冷的气息近在咫尺却不见形体,方棋敏锐地低头,看到自己的影子朝周围蔓延了一圈,他瞳孔微缩。
这是……又一只影鬼?
融进方棋影子里的东西, 速度比起“谭言复”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它定位精准,目标明确,在方棋的影子里寄生之后, 顺着他的肢体往上,一股极冷的气息缠住了方棋的手腕, 覆裹住了他手心里的玻璃罐。
眼见得手, 裹住玻璃罐的气息用力一卷, 灵体已经脱离了方棋的影子融进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里——它是打算得手后立马就跑的!
但它失策了,它倾尽全力的一卷, 玻璃罐依旧在方棋的手心里,纹丝未动。
“……”
它愣怔的片刻方棋已经出了手,几枚锁魂钉落入地面, 然而那新出现的影鬼大概是属泥鳅的, 在锁魂钉落下之前就壮士断腕松开了方棋的手腕,三窜两窜避开了锁魂钉的封锁,沿着夜市的街道一路逃窜,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好一个能屈能伸。
人群过于拥挤, 方棋当即就想用魂体去追, 寅迟却拉住了他, 下一秒,夜市里的烟火无声自动, 像是无端起了一阵狂风, 人群里衣角裙摆翻飞,哗然惊呼声一片。
暑热的晚上, 又是在烟火气弥漫的夜市, 起风掀起的明明是热浪,迎面拂过, 却让人感觉到浸进骨子里的冷。
程锦正在旁边的小摊上买糯米团子,差点被香甜的糯米粉糊了一脸,同时打了个哆嗦,惊觉地想:阴气?
她猛的转头,看到两个大佬正神色凝重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什么情况?!”
热浪席卷直到出了雾水路才堪堪停下,寅迟收手,回头望了方棋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没追上。
方棋皱了皱眉,“那是影鬼?”
寅迟点头:“是,道行比你手里的这只可高多了。”
“……”
程锦已经放弃了她香甜的糯米团子,给摊老板贴补了一点被掀飞的糯米粉的钱,她走到两人身边,刚好听到这两句对话,不由得双眼一瞪:“影鬼?这里还有一只影鬼?”
不是说影鬼这东西相当罕见吗?
方棋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新的一只影鬼没有追上,寅迟当时用的是玄门的追踪术,速度不比他用魂体追踪慢,既然追踪术追不上,他用魂体也一样追不上。
夜市里的风停了下来,人群静止地议论了一会儿,又很快恢复了熙熙攘攘。
三个人则带着玻璃罐回了车里。
方棋已经没了之前在筒子楼楼下的耐心,他手里燃起了鬼火,幽绿色的火焰围绕着玻璃罐的罐口,影鬼“谭言复”刚一露头,就被火焰漂了半边天灵盖。
锁魂钉还只能禁锢灵体,鬼火却能直接焚烧灵体,“谭言复”再不敢负隅顽抗,他丝毫不怀疑他要是依旧不配合,这名鬼差会立即让他灰飞烟灭。
“我……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我没看清。”
开口便是一句废话。
“谭言复”当时被关在玻璃罐里,罐子又被方棋握在手里,外面的情形他确实看不太清。
方棋冷声道:“你们是同类,你感应不到他?”
“谭言复”摇头:“影鬼取代了主体之后,气息会变得和人一样,都是独立的个体,人和人之间还能互相感应吗?”
“……”
他语气依旧生硬,仔细看却能发现,提到那只准备带走他的影鬼时,“谭言复”居然止不住地在颤抖。
玻璃罐被那股阴冷的气息缠绕时,以吞噬灵魂为生的他很清楚他当时经历了什么,他差点被某种东西反过来吞噬了!
“你们影鬼也玩自相残杀?”程锦脱口道。
“谭言复”:“……”
鬼怪之间相互吞噬并不奇怪,但问题是,影鬼怎么会有同类?
轮回之外的生灵诞生是得天独厚的机缘,一只已经是世所罕见,同时出现两只,甚至两只都出现在同一座城市,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它偏偏就出现了。
方棋沉了沉眸,又问了一遍“谭言复”出世的时间,连续两次“生命”垂危,一次差点被吞,一次差点灰飞烟灭,他再硬的骨头这会儿也软了,老老实实交代了。
“谭言复”出现自己的意识是在一个月之前,初生时浑浑噩噩,他作为影子观察了谭言复半个多月,看着他阖家欢乐,安常处顺,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代入了谭言复的生活,在一次加班后回家的晚上,影鬼吞了一个路人的灵魂,借此取代了谭言复,成为了谭言复。
最开始变成一个人,“谭言复”并不十分适应,他新生的灵魂似乎不太稳固,所以他本能地想继续吃人,却被别人阻止了。
有人找上他,跟他科普了现代社会针对非自然事件形成的三方势力和各自的手段,警方是最不足为惧的,但他们提供了技术便利,玄门和普通人牵扯密切,和警方高层也有来往,还有专门为处理非自然死亡事件而成立的地府办事处,如果肆意杀人,不出三天他就得进地府的监狱。
“谭言复”被吓到了,所以没敢随便杀人,杀的都是别人指定给他的能杀的人。
方棋沉声道:“你都杀了谁?”
“谭言复”道:“三天前杀了一个汽修工,还有一个成天在家酗酒的酒鬼,和一个桥底下要饭的流浪汉。”
杀人对他来说只是进食,就算有杀人犯法的认知,他也没有什么罪恶感,说得很坦然。
死在他手里的三个人共同点也很明显,和他们之前猜测的标准差不多,就算人死了,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人发现。
赵彬虽然是在监控底下暴毙,可要不是喻明忠有不一样的记忆,对一具意外死亡的尸体,他也不会过多的上心,那么没有人认领的赵彬的尸体,会被警局按流程送去殡仪馆火化,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而消失的灵魂,正如“谭言复”所想,地府的勾魂册里,不知所踪的灵魂太多了,地府根本管不过来。
如果没有喻明忠那边的阴差阳错,那几个被影鬼吃掉灵魂的人,就会死得悄无声息。
方棋又问:“找上你的是什么人?你看见他的脸了吗?”
“谭言复”摇头:“没有,我只见过那人一次,他当时戴着帽子和口罩,连眼睛都没让我看见,之后都是电话联系,听他的声音,应该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方棋:“你们在哪里见的面?”
“谭言复”说了个地名。
方棋把地名发给了喻明忠,让他查附近的监控。
但以那人的谨慎,监控多半是看不出什么的。
方棋眉头微拧,回想了一下当时影子被寄生时的情形,他并不担心他自己的灵魂被吞噬,经过在炼魂塔里的锤炼,他的灵魂远比肉.身更强大,影鬼想吞噬他的灵魂,无异于蜉蝣撼树。
那只影鬼也没想吃他,而是为了他手里的玻璃罐。
他本以为抢玻璃罐是为了拯救同类,而“谭言复”却说他差点被吞了。
约束“谭言复”吃人也好,提供给他不易被发现的食物也好,看起来都是为了“谭言复”好,是为了让他在人类世界长久地生活下去,是为了保护他。
做这些的人是谁?是刚刚出现的另一只影鬼吗?
如果是,那他为什么又选择吞噬掉“谭言复”?
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觉得反正救不了了不如废物利用?
还是担心自己有所疏漏,被“谭言复”泄露了身份?
“他是在你取代主体之后立马找上你的吗?”方棋又问。
“谭言复”点了点头。
方棋:“……”
这就更奇怪了。
按“谭言复”的说法,影鬼变成人之后,对同类是不存在相互感应的,他怎么会那么及时地在“谭言复”取代主体之后出现,阻止了他的无差别杀人。
他怎么知道的这座城市里有第二只影鬼出现?又怎么确定影鬼取代的是谭言复?
方棋眸光微动,又拨通了喻明忠的电话:“查一下一个月前有没有月圆夜,还有谭言复在月圆夜都去过什么地方?”
挂了电话之后,他又联系了地府办事处,让他们查林江市有没有什么阴阳交汇之地。
月圆夜,阴阳交汇,这是影鬼出世除了机缘之外的必要条件,世间没有那么多阴阳交汇地,如果两只影鬼都出现在林江市,那它们很有可能也诞生于同一个地方。
可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谭言复”对地府办事处的了解源于另一只影鬼,那另一只影鬼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和办事处的鬼差打过交道吗?
他们杀人真的只是为了生存吗?
方棋坐在副驾驶上,把“谭言复”关回了玻璃罐里,身体往后靠了靠,有些烦闷地闭上了眼。
寅迟安静地开着车,没有参与方棋对影鬼的拷问,见他闭眼,也没打扰,转而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程锦一个人坐在后座,影鬼的事她帮不上忙,坐着无聊,就研究起了寅迟之前给她的罗盘,然后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影鬼除了形态之外,其他方面等同于人,玄门的符咒术法对其没有作用,法阵也一样。
一般的驱邪或封印法阵,要么用朱砂绘制,要么直接用灵力绘制,但寅迟绘制在罗盘底部的法阵用的却不是朱砂,法阵触发时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程锦不由得朝驾驶座上的人看过去,刚刚在夜市的时候有人施展了追踪术,她没看见施术的人是谁,却察觉到了阴气。
当时的追踪术是用阴气施展的?
程锦看了看前面的两人,又看了看手里的罗盘,忽然惊讶道:“这罗盘底部的法阵,是用阴气绘制的?”
驾驶座上的人尚没什么反应,副驾上的人却突然警觉,倏地睁开了眼。
程锦一句话问出口之后, 车厢里的空气安静了两秒。
寅迟的声音毫无起伏,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程锦顿时微瞪了眼。
她还是第一次见用阴气画法阵的操作。
阵法和符咒是玄门驱邪除祟最基础的两种手段,古有相似的两种阵法, 因绘制的顺序或者画法不同,就能起到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作用, 而同样的阵法用不同的“材料”绘制, 则可以针对性地作用于不同的目标。
但后者还在实验阶段。
玄门中人和鬼差关系再好, 也不会有鬼差愿意无偿奉献自己的阴气给别人做实验,再者阴气是死人才能驾驭的东西, 也没有哪个玄门里的人敢拿阴气当氧气用,一旦失败,结果远比氧气助燃带来的后果更严重。
寅迟他怎么敢的?
他甚至在人挤人的夜市里, 用阴气发动了追踪术……当时施展追踪术的人应该就是寅迟, 因为直到现在,他身上还有隐约可见的阴气在浮动。
程锦开了灵眼,果然看到了几缕似有若无的黑气,不禁皱了皱眉说:“你身上的阴气……”
她话没说完, 便有人警铃大作, 副驾的位置上扔过来两个字:“我的。”
程锦:“啊?”
方棋说:“他身上的阴气是我的, 怎么了?”
他声音微沉,像是在强调。
寅迟直视前方的目光微动, 朝他看了过来。
方棋没看他, 注意力全在程锦身上。
就算程锦今天发现了什么,他也会让她变得什么都没“发现”。
寅迟是“死而复生”的事不能被玄门中的人知道, 起码现在还不行, 事情真相没有明朗之前,寅迟的体质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方棋沉眸, 手心里有阴气凝聚,却从后视镜里窥见后座上的人眨了眨眼,茫然道:“我知道是你的啊,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除非他出轨,你不用这么急着宣示主权。”
方棋:“……”
凝聚在手里的阴气一秒消散。
难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是他想多了?
“但就算是你的也很奇怪。”程锦继续说:“如果是从你身上沾到的,他身上的阴气应该浮于表面才对,但他现在的状态,阴气却比较内敛,像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程锦思索了一下,倏地看向寅迟,恍然惊讶道:“难不成你是……”
方棋刚放下一点儿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就听程锦古怪又幸灾乐祸地捂住了嘴,说:“原来你是下面的那个!”
寅迟:“……”
方棋:“……”
继之前的两秒钟之后,车厢里又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寅迟没出声反驳,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了身旁的人,眼神询问:你怎么说?
方棋:……
他什么都不想说。
因为覃瑶作死的缘故,方棋曾经也多次去过一些风月场所,同性恋这种事在那种场所屡见不鲜,他也被迫入耳过一些“常识”。
“上下”这种问题,他当然也听得懂。
他就不该觉得程锦的脑子里能装什么正经东西,连顾虑都是多余。
他心下一松,又被程锦憋笑的声音弄得浑身不自在,想了半天也没法对寅迟“从里面散发”的阴气作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僵硬又肃声道:“是,你有什么问题?”
程锦笑得更猖狂了,却又连连摆手,“没问题没问题,你们噗……你们开心就好。”
方棋:“……”
他泰山崩裂在眼前都能不形于色的脸被程锦的笑声冲开了一丝裂痕,露出均匀的血色,甚至微微发热,察觉到驾驶座上投来的目光,他没敢回视,转而把头转向了窗外。
寅迟无声地盯了他一会儿,又看向了前方,握住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前方有车从他左侧驶过,车灯透过了车窗,照亮了他一双比漩涡还深的眼睛。
程锦最终被半路扔下了车,她对此早有准备,提前叫了程家的人来接她,刚坐进车里,她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劫后余生似的。
司机见她这样,担心地问了一句:“二小姐怎么了?委托很棘手吗?”
程锦摇摇头,“没有,逛夜市太累了。”
“……”
司机松了口气,不再多问,发动了车子回程家。
程锦却又悄然捻了捻手心,上面还有一层细密的冷汗,是之前她问了罗盘上的法阵之后冒出来的,她当时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玩笑归玩笑,她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看出来,比如寅迟的追踪术,就算影鬼对灵力免疫,但追踪术在追不在创,对一切异常能量都是有用的,寅迟一个玄门中人,放着熟悉的灵力不用,用阴气追踪?
而且追踪术耗费灵力巨大,就算换成了阴气,耗能也是一样的,还容易和自身的灵力起冲突,换言之,玄门中人用阴气施术百害而无一利。
她好像从没见过寅迟动用他的灵力。
而且方棋的反应也很反常。
他情绪内敛,如果不是程锦天赋异禀,甚至都察觉不到他的情绪变化,但她的直觉无数次在危险来临时救了她的命,方棋当时没有对她动手,但她敢肯定,当时方棋对她很警觉。
护犊子吗?
程锦顿时撇了撇嘴。
事实证明,遇到两个人冷战一定不能瞎瘠薄掺和,把两个人掺和和好了,自己就成了被针对的冤种!
程锦中途下车后,另外两人也很快抵达了公寓。
一路无话,乘电梯上楼之后,方棋拿钥匙开门,锁芯转动的时候,房间里就传出了淅淅索索的脚步声,很轻,门才刚拉开了一条缝,纯白的傀儡娃娃就冲了出来,整个儿扑在了他的脚腕上,埋头在他的裤腿上猛蹭。
方棋从不带它出门,几乎每次回来都有这么一出,他已经习以为常,低身把娃娃捡起来,往它的眉心里渡了几缕阴气,拿着它走进了门里。
寅迟走在后面关上了门。
门重新锁上的轻响让方棋脚步微顿,转头看过去。
到了灯光底下,寅迟身上浮动的阴气更加明显,当时第二只影鬼的出现超出了认知,他脑子里一团乱,也没顾上去看寅迟的状况。
是因为当时的追踪术吗?
他迟疑半晌,问:“你怎么样?”
寅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还行。”
“……”
方棋不懂他这个“还行”是什么程度,但阴气虽然有浮动却并没有失控,他松了口气,又道:“以后如非必要,你不要动用你体内的力量,尤其是别人在场的时候。”
寅迟轻笑着说:“好啊。”
“……”
他答应得太快,方棋倏然滞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话。
他也没必要接话。
反正提醒已经到位了。
他把傀儡娃娃放回了床头柜上,打算联系地府看看查询结果,转头见那人双手抱胸,肩膀斜倚在公寓的墙上,目光随着他走哪儿到哪儿,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方棋道:“你还不走吗?”
寅迟:“我们不做点什么吗?”
方棋:“?”
“做什么?”
寅迟忽然直起身,缓步朝他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你在车里跟别人说,我身上的阴气是你的,你不需要做点什么把你的说法坐实一下吗?”
话音落下时,寅迟刚好走到了他面前。
方棋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捏紧。
做什么?
做i吗?
他感觉有一道雷劈中了他的天灵盖,呼吸都凝窒了,他僵硬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打算绕过挡在他面前的人:“我没兴趣。”
寅迟却拦住了他,将他困在公寓里唯一的一张电脑桌和墙形成的直角里,“我有啊。”
方棋:“……”
压迫感瞬息而至,寅迟充分发挥了他的身高优势,一手撑在电脑桌边缘,一手挡住了另一边的去路。
一时间所有的暧昧因素近在咫尺,呼吸,声音,眼神。
方棋眉头一拧,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颜色浅淡却晦暗不明的眸子里,他心里猛的一跳,强自镇定道:“那只是用来搪塞的借口,不需要坐实什么。”
寅迟:“借口?”
方棋:“嗯。”
本来就是借口。
虽然他依旧不明白程锦对他们俩的关系为什么能有这么深的误会,但既然已经误会,这个误会也正好能解释寅迟身体上的异常,当时的情况正好借坡下驴。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寅迟:“你不介意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
方棋顿了顿。
介意吗?好像是不怎么介意。
寅迟又道:“如果不是我而是别人呢?”
方棋:“什么?”
他反应了一会儿,恍然。
如果被误会的不是他和寅迟,而是他和别人……
方棋顿时蹙眉,他心里还没有一个具体的定位,浑身的毛孔都已经开始反感排斥了。
他能接受在其他人眼里和他有特殊关系的,有且仅有寅迟一个人。
是因为因果线吗?似乎不是。
最开始知道他的因果线在寅迟身上时,他只觉得累赘麻烦。
是因为过去的十几年里寅迟不为人知的付出?
可早在他看到那些记忆之前,对学校论坛上的那些谣传,他也不觉得厌恶。
寅迟在他这里似乎早就跟其他人不一样了。
他垂眸陷入思索。
寅迟依旧在看着他,撑在电脑桌上的手不觉用力,手背上有青筋凸起,说出的话却很轻:“那你当着程锦的面承认我们的关系的时候,有想过我会不会介意吗?”
方棋又抬眼看着他,目光平静。
无端被人当成幻想暧昧甚至是意淫的对象,如果不是自己有意,不论是谁,心里都难免会膈应。
“你知道我不会介意。”寅迟垂眸看着他,眼里没有丝毫玩味轻佻,笃定而认真道:“我说喜欢你的话,你信我了是不是?”
方棋态度上的变化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在知道他身体上的异常之后。
会因为他冒险接了玄门的委托而生气。
会因为玄门几家前辈的试探而担心。
还会因为他被人察觉到了端倪而警惕。
纵容他言语上的冒犯,容忍他的靠近和一些刻意亲昵的动作。
愿意陪他去游乐场,玩他自己看不上也根本不想玩的娱乐项目。
无缘无故被咬疼了也不生气。
寅迟原本觉得那是因为同情, 就算是同情,那也是别人比之不及的待遇了。
他比谁都清楚在方棋这里能有点特殊的待遇是多么的不容易。
可他也知道了这份特殊从何而来——是因为方棋当时在覃瑶身上看到的东西。
因果线。
如果他和覃瑶之间都有这东西, 那他们之间的因果只会更多, 这就是方棋在他身上想完成的“任务”。
所以方棋会主动联系他, 会愿意和他一起行动,是为了任务, 而无关其他。
他像个绝路逃生遇到分岔口时摇摆不定的旅人,在自作多情和两情相悦之间反复横跳,克制着不让自己划破那层窗户纸。
可方棋在车上的几句话, 让这层窗户纸摇摇欲坠。
学校里有关他俩的暧昧揣测他可以眼不见为净, 状似玩笑实则吐真言的表白他也可以不听,但他们两人的“关系”是方棋自己认下的。
搪塞程锦的借口有很多,往人体内渡阴气的办法不是只有身体接触这一种,可他就那么轻而易举, 理所当然地认下了。
“我提醒你了, 你不拒绝我, 我会得寸进尺的。”
说着他真的又近了一尺,方棋下意识后退, 后脑抵在了墙面上, 微凉的温度让他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忍不住翻了下眼睛,前一刻提醒他要设防的人, 后一刻就在闹市里耍无赖, 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寅迟也不否认,甚至理直气壮道:“我这样做是因为喜欢你, 你是因为什么?”
方棋:“……”
过于直白的语言攻击,他无言以对。
他从来没觉得寅迟有像现在一样咄咄逼人过。
近距离的居高临下,让方棋不得不微仰着头才能和寅迟对视,此时那双淡雅如雾的眼睛里噙着几许光华,低头审视着他,平时揣测他的心思游刃有余的人,这会儿却像是蹒跚学步的幼儿,为了探寻未知,行动力满分,却走得小心翼翼。
方棋心底微漾,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蜷缩捏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