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晚了,”她直起腰,像是要微笑,眼泪却掉了下来,“也太晚了吧……”
乌鸦这会儿脑子里一万个问题,一股脑往外涌,一时阻塞了,因此他罕见地卡顿了一下,居然让别人的话掉在了地上。
伯爵反应比他快,她抬手把和尘土一起和了泥的眼泪擦掉,将孕妇塞给茉莉,跑到乌鸦面前回归当务之急:“告诉我你的打算,往什么方向走。”
“西南,八百米,我可以绕开那边交战的血族和鸟,但这么多人在地上走太显眼,还很可能会遇上追过来的秘族。”乌鸦也搁置问题,言简意赅,“以及我没找到取芯片的地方。”
鼠人会不停购入出售“种公种母”,所以人们身上的芯片一定是可以轻松取出来的,不然买家也不能答应。乌鸦原本猜测,植入和取出芯片的地方应该就像屠宰场,属于养殖区公共服务的一部分,肯定就在几座浆果圈中间,可是至今他没找到在哪。
开着猪头人的车到处乱窜的时候,地面地形他就基本有数了,乌鸦对自己的记忆里还算有点信心,所以——
他提出猜测:“是不是在地下?”
“对,”伯爵是迄今为止,乌鸦遇到的最容易沟通的人,“地下有路,也有哈波克拉特斯人,遇到怎么办?”
“只有鼠人没关系。”乌鸦冲茉莉打了个手势,茉莉立刻会意,把剩下的几瓶黑色信息素分给同伴。
伯爵看了他们一眼,一个字也不多问,转身就走:“跟着我!”
她走路一快,跛脚就明显了起来,穿过浆果圈破破烂烂的围墙,乌鸦注意到她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
然而她只是简单地辨认了一下方向,就毫不犹豫地领着他们穿过一条满目疮痍的路,推开了路边一道极不起眼的门,正对上一只惊恐的鼠人。
鼠人怪瞎的,大概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进来了一帮什么东西,就被茉莉一记审判放倒,露出后面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这里的路很复杂,”伯爵忽然喃喃地说,“十七年了,我怕忘了,每天睡前都回忆一遍。”
乌鸦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突然一声凄厉的鸟鸣,恶龙似的鸟人飞过,两枚追着它的火箭弹刚好弹在了附近。
“轰”一声,街道被炸出了一个大洞,他们的来路变成一片火海。因为犹豫而动作稍慢的人们瞬间被垮塌的建筑埋了进去,逃亡者们顷刻减员了七成!
可是爆炸声震得人们一时失聪,谁也没听见。
当死亡很遥远的时候,它是个有点神秘的哲学话题,甚至挺酷。偏执的青少年尤其会被其干脆利落的毁灭性吸引,所以茉莉总是在判死刑。其实除了年幼时在墙壁小洞里瞥见的爱丽,她没有见过很多死亡,她也从来没有真正杀过什么。很轻易地,她把杀意和愤怒混为一谈了。
有时守在临终者身边,会让人对自己的“存在”产生巨大的疑虑。告别躯壳的死者会无情戳破生者诞妄的自尊与膨胀的想象,让人突然虚弱,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什么东西——当然,仅限于和平的死亡,而不是血肉横飞的场面。
乌鸦没打算跟火箭弹比嗓门,他推开挡路的人,大步走到茉莉跟前,一把按住茉莉的脑袋,弯下腰跟她对视。
茉莉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有些发木的目光挪到他身上,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听见了他的声音:“……茉莉,茉莉,听得见吗?”
“听得见……”
这一出声,她出窍的灵魂倏地归位,茉莉狠狠打了个寒战。
“地下会遭遇鼠头人,你得跟我去开路,”乌鸦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他不由分说地把她又往尸体堆里飘的视线扭过来,带了几分严厉,“在死更多人之前,走。”
说完他直起腰,举起口琴在呆若木鸡的迅猛龙脖子上抽了一下:“警果先生,你的职责是什么?”
迅猛龙一双视网膜都被炮火浸透了,舌头循着肌肉记忆脱口说:“听从命令,保护民众……”
“命令是垫后,你要赶着还活着的人跟上,沿途释放信息素把靠近的鼠头人驱散,小心身后的秘族偷袭。”
命令好像迅猛龙的救命稻草:“是……是!”
乌鸦又远远看了草莓一眼,一指她包里的小饼干。
原本已经无力思考的草莓突然想起来,她还有一包“灵丹妙药”,忙往自己和五月嘴里各塞一块,俩孩子分享了一个洗脑包,互相支撑着活了过来。
乌鸦已经先一步跳进了洞口。
茉莉跟上,同时后知后觉地想:“他左眼珠里是不是有个会转的东西?”
地下城的地下管道,听着像个套娃的冷笑话。
管道里更逼仄、更恐怖,成年人几乎都抬不起头来,一点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臭气熏天。昏暗的光线把踉跄的人影照得东倒西歪,也不知影子里有几个是人、几个是鬼。
一只巨大的蟑螂嚣张地从茉莉腿上爬过去,她强忍着才没跳起来,一时间感觉膝盖以下都麻了。
“正常人走一段路要吓疯了吧。”茉莉心想,看了身后跟着的人们一眼,庆幸这些人都不正常:这些圈养的人们有种特异功能,不管多大的冲击、多恐怖的环境,哪怕是刚和死亡贴面,只要牧歌还在响,他们队伍就能不散。
因为嘴占着不能说话,乌鸦看着都有点像正经人了。茉莉快走几步越过他……然后又被乌鸦拽着辫子拉回来。
几次三番,茉莉烦了,心说不是让她开路吗?她目光扫过他因略弓背凸起的骨骼,正要说“你个糟木头杆子挡在前面有什么用”,忽然,汗毛无端竖了起来。
茉莉本能打出“审判”,慌乱中白光却在管道壁上弹飞了,她眼前闪过硕大的黑影,没来得及看清,就听“叽”一声惨叫。
一只膀大腰圆的鼠人被弩箭射穿了眼睛!
来不及多想,茉莉一步冲上去,在挣动的鼠人身上狠狠补了一巴掌,这才发现,这是一只武装鼠。
他们一路走,一路喷能引发恐慌的信息素。这种信息素只对普通鼠人效果好,凶悍的武装鼠虽然也能在短时间内背控制住几秒,一般很快能克制本能。
她扭头看了一眼鼠人蹿出来的方向:“地下岗哨?”
乌鸦气定神闲地甩了甩口琴,好像刚才那一箭不是他射的。
茉莉:“你怎么好像早知道它在这?”
还知道它会从什么角度袭击?
“有人以前在这死过,”乌鸦冲她一笑,“前车之鉴。”
茉莉一头雾水,这前车的轱辘印到底在哪?
“等等,你眼睛里确实有个会转的东西吧?”
乌鸦:“是啊,你眼珠不会?”
茉莉:“……”
然而已经不能再聊了,他歇气的这片刻,身后人群就骚动起来了,走在前头的直面大耗子,直接瘫了,恐惧比鼠人的信息素传播还快,在警果先生徒劳的叫喊里,尖叫仿佛击鼓传花,光速在人群中打了个来回。
眼看他们要四散奔逃,口琴声响起,人们又“好”了。
唯有伯爵不受影响,好像没看见那横在地上的障碍物,她扶着墙,匀速地往前走。
茉莉:“小心!”
伯爵一脚踩在老鼠尾巴上,滑了一下,被茉莉眼疾手快地扶住。女孩这才发现,她是闭着眼的,嘴里轻声数着什么:“两百零七,两百零八……”
茉莉:“什么?”
倏地,伯爵睁开眼睛:“是这里。”
她有些夜盲,地下管道里什么也看不清,关节变形的手摸过周遭墙壁:“注射芯片的地方在这附近,我记得这个步数……”
当年的鼠头人就是把她拉到这里,注射了神经毒素和芯片。她被蒙着眼、束着手,在神经毒素的操控下如提线木偶,只会机械地摆动双腿被鼠头人牵着走,心里只有一线清明。
她死死地维系着那一点神智,数着步数,哪怕是永堕地狱,也要记住深渊的台阶数。
“就是这,左手边的管道壁上有个隐形门,我不可能记错。”
可是没有。
“怎么会没有?明明……你去哪?”
乌鸦只是看了一眼她的腿,淡定地吹着口琴继续往前走,又往前走了好一段路,他才停下来,伸手敲了敲管道壁,用眼睛朝伯爵叹息一声,冲她点点头。
伯爵:“……”
对了,十七年过去,路没变,人变了,她的腿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中针扎一样疼,一长一短,再也没有当年的步幅了。
这会儿鼠头人都在逃命,芯片处理中心空荡荡的,大概是平时有鼠人在这工作,这地方还有一些饮食和医药,正好能让逃命的人们歇脚。
取放芯片果然不难,有个自动工具,在脖子上一照,就能自动锁定芯片位置,探出细针破坏核心部分——说明书上说其他位置不用管,破坏后的芯片可以被人体吸收。
操作起来比打耳洞方便。
乌鸦试了几下,就把这任务交给了细心手巧的五月,他吹了一路口琴,失血外加气不够,头晕手抖。
从医药箱里翻出绷带和盐水,他简单处理了一下,就走向了独自靠在墙角的伯爵。
周围人太多,形势又危急,这一路他俩都没顾上交流。
明明不久前他还睡在伯爵的小屋里,一天挨了她四顿不见外的臭揍,此时却陌生得仿佛初次见面。
瞄了一眼正忙碌的其他人,乌鸦压低声音问出了他想了一路的事。
“你知道我是谁。”他顿了顿,觑着伯爵的脸色,“或者……我是什么?”
伯爵沉默片刻,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你不知道吗?”
乌鸦看似坦荡地一摊手:“有一些头绪,但记忆不连贯,我可能需要一点帮助。”
“你是‘圣晶’。”伯爵用只有两个人能勉强听见的音量说,“八十年前,血族从一艘深海沉船里,打捞到了一块特殊的‘纯白火焰晶’……”
乌鸦:等会儿,什么“晶”?
这开头不对劲啊,听着怎么好像……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难怪他感觉自己这体型像只没吃过饱饭的大马猴!
“……那是人类火种力量之源,”伯爵没注意他的表情,看了一眼门口警戒的茉莉,“火种在人群里传递,人数不会增加,火种力量会越来越衰弱,只有火焰晶才能激发新的火种。在此之前,我们三条路线的火种所拥有的火焰晶全是碎片,唯有那一块——唯有你,你不一样。你重见天日的时候,晶体中间裹着某种发光物质,就像有生命一样。”
乌鸦:“……”
不是,根据他浅薄的常识,硅基生物也不能随便投胎成碳基啊!
“我们的前辈花了五十年,以牺牲了无数人为代价,得到了你。称你为‘圣晶’,我们期待你是第四条火种路线,给我们带来新的希望,但是没有。火焰晶确实会选择人类,‘神圣路线’偏向心志坚定的人,‘神秘路线’喜欢敏感锐利的人,而‘残缺路线’需要心灵手巧,但我们始终不知道你的选择标准是什么,因为几十年过去,没有任何人能跟你产生共鸣……”
“直到我们被同类出卖。”伯爵露出一个阴冷的嘲讽,“山穷水尽,你还是一块石头。”
乌鸦手有点痒,想抽自己一个愧疚的大嘴巴子:“你们?”
伯爵又看了茉莉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28章 美丽新世界(二十七)
“我父亲是‘神秘路线’的火种,守护圣晶的十七卫士之一。那会儿我就跟那长辫子的姑娘差不多大,不过没她运气好,我想走的路线一直排斥我。
“所以我只能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在我面前,最后一个是我父亲。最危险的时候,他病急乱投医,让我把圣晶吞下去,让我发誓,就算粉身碎骨,尸体也不能落到外族手里……后来他先粉身碎骨了,甚至没来得及把他的火种留给我。
“不过我都被‘神秘’拒绝了那么多年,就算他的火种给我估计也没什么戏。也正因为我是普通人,才能多活这么多年。”
她说着笑了一下:“现在想起来真奇妙,我记得那块圣晶有半个拳头大,沉甸甸的,但当时居然没噎死我,也没砸穿我的胃。石头滑进我喉咙的时候,好像突然就缩小变轻了,感觉跟吞了颗豌豆差不多。消化道本来也是不能存留异物的,但你就一直待在那。”
乌鸦没跟着笑:“我怕火吗?”
“不怕。”
“在沉船里待了好多年,应该也抗腐蚀。”
“嗯。”
所以她不能死,因为她哪怕自焚,哪怕化成灰,石头也会像被诅咒的舍利一样析出。
乌鸦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又觉得不合适。于是话到嘴边,他换成了:“后来呢?”
“我一直能感觉到你,我小时候……还妄想成为火种的时候,每天会跟别的孩子一起,到我们供奉火焰晶碎片的地方修行。你给我的感觉,和靠近那碎片时有一点像,但又不完全一样。后来想起来,大概因为它是死物,你是活的吧。”
乌鸦没打岔,用冰凉的手冷敷着左眼,他静静地听着。
“我那时候还断断续续地做过一些奇怪的梦,可能也是因为你。”
“梦见什么?”
“大多数时候会梦见一个很高大的人,看不清脸,但感觉年纪肯定很大了,因为他站在那有种很厚重的气质,像山。”伯爵说到这,看了乌鸦一眼,“我一度以为你会长成那样,但……目前看,差距还是挺大的。”
乌鸦干巴巴地说:“不好意思。”
他既不厚也不重,搞不好还活不到“年纪很大”的时候。
伯爵:“还有一些零碎的场景,记不清了。说来也奇怪,我那时候反复揣摩过那些梦的含义,擅自做了无数种解读,结果现在一说还是都忘得差不多了,果然是上了年纪。”
为什么要努力揣摩解读那些梦?
乌鸦预感到了她的后文,胃里忽然开始绞痛。
然后伯爵就用自嘲的语气说了出来:“在地下城,像我这样的‘浆果’不管什么‘品相’,价格都很低,跟赠品差不多。年纪大一点的还好,我当时那种刚脱离幼崽的年纪,不往死里打药八成养不活,那些哈波克拉特斯人心里明镜似的。我大腿的皮肉里一直藏着给自己一个痛快的药。但我活下来了,因为我那段时间一直有个幻想——”
她以稚龄之身承受的所有苦难,都是那未知神明的考验,为了天降大任。
“‘神秘’将我拒之门外,也许因为我是被‘圣晶’选中的人,我要走的是这条前无古人的路线。”
这不就解释得通了吗?
“我是靠着这种期盼熬过来的。”
然而,世界上没有神,即便有,神也抛弃人类很久了,更不会垂怜于小小的她。
“你出生的时候,其实我还没完全弄明白生孩子是怎么回事,但我感觉到那块圣晶离开我了。”
伯爵的说法很唯心,乌鸦试着理解这句话:“这么说,那块石头转移到了我身上……”
“不,你就是它。你在我身体里待了一年多,我知道。”伯爵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笃定而平静,乌鸦想象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平静。
她的父亲、朋友、自己……死去的与活来的牺牲,换来了一场幻灭。
那所谓“圣晶”没能让她走上新的路线,没有带来新的火种,它变成了一具毫无灵魂的躯壳。
而最残酷的是,这幻灭并不完全,因为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另一重考验,今天的傻子,会不会明天一睁眼就变成火种。
明日复明日。
十七年,八个孩子,半途而废的路线,化为灰烬的火种,一头牲畜。
乌鸦无言以对。
两个人沉默下来,只能听见不远处人们吃喝的细碎声响,偷偷摸摸的,也像一群老鼠。
分明是乌鸦过来搭话的,但这会儿无法忍受沉默的忽然变成了伯爵,她几乎带着一点逼问的语气说:“你还想知道别的吗?继续问吧。”
乌鸦其实有很多问题。
比如她提到的“三条路线”是怎么回事,比如所谓“纯白火焰晶”到底长什么样、有多少碎片。
比如是什么“感觉”让她那么确信,世界上能有“吃水晶生出个人”这种离谱又玄幻的事。
比如她来自哪里,当年家破人亡是被谁出卖,为什么她看茉莉的眼神暗含疏离,为什么她没和普罗米修斯先生合作,她在浆果圈里偷偷阅读的是什么东西……
乌鸦张了张嘴,接话慢了半拍,伯爵却已经有点焦躁地搓起了手,不等问就继续说。
“我们很幸运,哈波克拉特斯人一看到你,就决定把你留下来当种公。种公发育晚,最佳年龄是十六到二十四岁,这给我们赢得了一点时间。”
她自顾自地用言语填充着两人间的空间,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的注意力从乌鸦身上移开。
“但我没想到这点时间不够用,十六年很快过去,我始终没找到机会,老鼠要卖掉你。实在没办法,我只能用特殊的手段留你,哪怕只是躯体,早知道……”
“伯爵。”乌鸦忽然打断她。
伯爵有几分不自然地看着他笑了一下:“虽然你是圣晶,但生理意义上,你还是该叫我‘妈妈’吧?”
乌鸦一摊手:“你又不想听,我干吗要叫?”
伯爵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人打了一下。
“‘伯爵’是秘族起的,所以你真名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伯爵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忽然哑口无言。短暂的空白后,她努力回忆了半天,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当然能……但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要算起来,我叫‘伯爵’的日子比之前长多了,早习惯这个名字了。”她很宽容地说,“你要是实在嫌弃秘族起的名字,随便称呼个别的什么也一样,让我知道是在叫我就行。”
这说法好耳熟,加百列似乎说过差不多的话。
“好吧,”乌鸦点点头,“之前一直是我在问你,你就没有想问我的话吗?”
我的来历是什么?我到底是不是火种?我为什么忽然不傻了?我能为你、为你的过去和未来做什么?
伯爵再一次哑口无言。
于是乌鸦就知道了,伯爵看他时似喜又嗔的复杂神色,原来不单是因为他“来晚了”,她给他下毒时的憎恨,也不单是失望他是个傻子。
他的存在就让她恨。
然而她不能认领这种怨恨,因为那样,她这一生又算什么呢?
她甚至已经不敢面对,自己付出一切的“圣晶”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幸好这时五月解救了陷入绝境的成年人。
五月这辈子除了吃就是被吃,什么正事也没干过,刚破坏完一圈芯片,他头一回有了成就感。举着那“自动取片机”,这小子没过瘾,正四处踅摸“漏网之鱼”,一眼看见了伯爵,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
“那个……您,”他雀跃地伸手戳了戳伯爵的头发尖,预备要卖安利似的堆着笑,“芯片取了吗?”
伯爵逃走了。
乌鸦摩挲着口琴,又看见不远处小脸焦黑的珍珠,安抚似的笑了一下。
这时,茉莉大步走进来,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我说,你左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用眼过度,”乌鸦脸不变色心不跳,“所以你以后也得注意用眼卫生啊小朋友,不然近视了,可找不着眼镜店,弄不好还得回来打劫耗子。”
小孩的注意力很容易转移,一提到“耗子”,茉莉就又糟心起来:“我们之后怎么办?”
她看向这临时避难所里的人——不是孕妇就是儿童。
这好理解,除了“嬷嬷”,只有处于短暂哺乳期的“种母”才能不怀孕。男人们几乎都有残疾,不是身残就是脑残,鼠人有自己的狡猾和残忍。
要照看全圈的“牧羊犬”,坠着婴儿的母亲、残疾人,逃亡时肯定都落在后面,也因此错过了生机。
不等乌鸦说话,茉莉就皱起眉:“先等等,让我自己想……我觉得这里再怎么说也比上面安全,吃的喝的也能凑合一阵,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躲躲,等他们打完再跑?”
乌鸦摇头:“你再想。”
茉莉:“他们的炮弹会打到地下来吗?”
迅猛龙也跟着凑了过来。
乌鸦就干脆招手叫来草莓和取完芯片的五月,把逃亡小分队召集起来开会。
“这么大规模的冲突,不是一个城……甚至可能不是一个区的事。”乌鸦一下拔高了视角,让出生就没离开过星耀城的几个人很不习惯。
迅猛龙无知无畏地发言:“摩羯洲是我们的地盘,他们本来就是移民,我们可是有天赋者有军队的……”
茉莉大声嗤笑,阴阳怪气:“谁跟你‘我们’啊,狗?”
“你!”
“求同存异,先不内讧。警果兄你尽量让着点孩子……”
迅猛龙闻言,努力把风度往回捡。
乌鸦语重心长:“不然你又挨打。”
迅猛龙:“……”
“我知道这里是摩羯洲,来支天赋部队能把地下城铲平了。但天赋者出场费肯定不低吧?人吃马累都要钱吧?我们这个边陲小地方为什么会乱成这样?还不是因为天高……那个角区远,看着也没什么资源,花钱整顿这里不划算么?”
迅猛龙:“……”
“至于另一方,也就是所谓‘鹰派’,大概都是在军方有势力的,想找个借口消耗一下国防……洲防资源,趁机扩大家族影响力。通俗说就是多捞一点——今天这冲突最后怎么定性,要看角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们别问我,我不知道‘东风西风’都是谁,我连角区在哪都不知道。”
五月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意思是,他们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吗?那我们会不会挨饿啊?”
“不,这场冲突应该很快结束,”乌鸦拍了拍迅猛龙,“兄弟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别看你署放炮那么热闹,一会儿他们就得撤。他们撤退的时候,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再不跑,等大狗熊接管了地下城跟地面长期对峙,我们再想浑水摸鱼就难了。”
迅猛龙果然不高兴了:“为什么?”
高贵的血族难道还打不过秘族这些刁民吗?
乌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你们治安官快死了。”
迅猛龙刚要反驳,不知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噤:“你是说那个……那个白色的……”
他嗫嚅了几下,把“魔鬼”咽了回去。
茉莉一下坐直了,兴奋地摇晃他:“所以那个加百列到底什么能力,厉害吗?你看出来了吗?”
“我不会看,我又不是列文虎克。火种阁下麻烦你高抬贵手,我不像警果兄那么硬朗!”乌鸦从她手里挣扎出来,“只是个猜测——我猜他能盗用血族的能力。”
“这个我也看出来了。”茉莉点头,又说,“但他说自己用完了啊,他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