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枝头的鲜花枯萎,男恋人就不见了,只剩女恋人伏在他脚下,不停地流眼泪,那充满痛苦的构图美极了。
加百列低下头,又看见一群孩子跑过来,张手要他抱。迟迟等不到,孩子就自顾自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他伸手摸孩子的头,因为手上还残留着乌鸦的体温,一伸出去,孩子的头就变成了虚影,他只是舀起了一捧水里的月光:“那个人真奇怪,像午夜的太阳一样,亮得刺眼,一照过来你们就不见了。”
借着体温,他挥散了眼前的幻觉,手心里浮起那颗血族皮衣上的眼珠。
眼珠后面伸出无数根金线,将它压成个薄片,隐形眼镜似的覆在加百列的左眼上。于是他成了个一边红、一边琥珀色的鸳鸯眼。背着双手,加百列沿着鼠人城路边的马路牙子走起了猫步,优哉游哉地朝打的最热闹的地方去了。
神降罪于该隐。
神又说,凡杀该隐者,必遭七倍报应——
“吓死我了,”草莓坐在车上还不安地四处看,唯恐加百列又从哪迸出来,“那个人好可怕……”
乌鸦:“可不是,也吓死我了。”
加百列往他脖子上穿线的动作很隐蔽,还用手指挡住了,坐在后座的孩子们没看见。
只有小火种茉莉感觉到了什么:“怎么,他最后是不是做了什么?你脖子……”
乌鸦:“落枕。”
“……那你害什么怕?”
“我以为那哥们儿又要照脑门给我‘啵’一口,”乌鸦哆嗦了一下,“也不知道这哪的风俗习惯?角区人都这样吗?唉,我们保守的老实人真接受不了。”
茉莉:“……”
她有点不好的预感,“先生”好像正在往“神经”那边堕落。
此时,他们车上信息素的气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车子驶进了鼠头人的居民区。
在鼠头社会里分工不同,看起来对一些信息素也有不同的反应。
一旦战斗模式开启,武装鼠头们会朝广场集结,而普通的居民鼠这边则是一片寂静,街道自动戒严,所有非战斗鼠员闭门不出。
只有乌鸦开着车,从几处大型的浆果圈经过。
浆果圈外墙森严,从远处只能看见个尖顶。
“怎么进去,”茉莉问,“你会撬这个锁吗?”
“撬锁也要讲究基本法。”乌鸦围着一个浆果圈转了几圈,“我一根笔芯撬不开这么高科技的。”
“那怎么办?”
乌鸦理所当然地回答:“拿钥匙去啊。”
茉莉:“哈?”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密集的鼠头人建筑,心说这怎么拿?
“我们不能潜进去偷,秘族嗅觉太灵敏了,我们也不会分泌那个信息素,就算喷身上也掩盖不了多久,不是密闭空间,一会儿就散了。相距这么几百米,这边平静不了多少,那边的混乱迟早波及过来,”靠谱的小孩姐皱着眉分析,“只能去抢!”
车轮打了个滑,后备箱里的警果先生脑门上磕了个大包。
茉莉没管他,一会儿还有硬仗要打,得省力气。
抓了一把花生饼干囫囵塞嘴里,她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我的‘审判’开到最大能打武装鼠一个跟头,对普通鼠可能效果更好,但是鼠人多不行,有什么能当武器的吗?”
“有。”乌鸦一口答应,并从车座旁边拎起一个……大喇叭,好像是猪头人叫卖时候用的。
茉莉:?
这时,车子开到了“灰鼠大厦”附近。
前不久,这里似乎刚发生过事故,空气里还有焦糊味,楼体也熏黑了小半边,住在这栋楼里的倒霉鼠只能都蜷在敞开的大厅里,在浓郁的战斗信息素命令下保持安静。
在三个孩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车经过门前窄路时,乌鸦将一侧车窗拉开一条缝,精准地将三个黑色信息素瓶扔了出去。
鼠头人们呆呆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黑瓶炸裂,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恐慌已经悄无声息地往四下弥漫。
乌鸦拧开车载音响,那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录了一段前方战斗现场的嘶吼和爆炸声。
“轰”一下,爆炸声被大喇叭放大无数倍,车里人都差点聋了。
灰鼠大厦里的鼠们集体蹦了起来。
“帮个忙,”乌鸦把大喇叭递到男高音五月嘴边,“喊一下,我嗓子不行。”
“喊、喊什么?”
“就说‘地震了,爆炸了,浆果圈着火了’。”
正好这时前方战斗双方不知又动用了什么秘密武器,爆炸声和火光真的同时腾起。几扇破破烂烂的鼠人窗户也给震碎了。
伴着五月尖锐的颤音,有那么一瞬间,茉莉都恍惚信以为真。更不用说被信息素控制的鼠头人们了。
广场上散发的战斗信息素固然浓郁,可那几瓶炸开的恐慌更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品种问题,普通鼠人对“恐慌”的信息素反应更剧烈。
乌鸦他们的车还没开过街区,最神经质的鼠人已经从灰鼠大厦里蹿了出来,信息素在它们身上发生了链式反应,在它们奔跑中被带到各处,以假乱真的恐慌光速传遍了整个居民区。
恐慌的养殖户们狂奔向各自的浆果圈,乌鸦还在其中瞥见了毛都烧焦了的查尔斯先生。
乌鸦:“你看吧,拿到钥匙了。”
茉莉捂着耳朵朝他喊:“有什么用!你把鼠人都惊动了,我们还怎么救人?!”
“哎,淡定,我说你们都吃什么长大的,嗓门这么大?”乌鸦逆着恐慌的鼠群,灵巧地在各种单行小路上穿梭,“再把他们请出来不就行了?”
五分钟后,惊魂甫定的养殖户们发现着火的不是自家圈,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一声货真价实的巨响。
鼠头人密集的居民区发生了重大火灾。
这回火警系统没有罢工,叫得撕心裂肺,然而它们没有火警了。
第25章 美丽新世界(二十四)
大火让地下城的空气都稀薄起来,鼠头人们在恐慌的信息素中或徒劳救火,或仓皇逃窜。
“我的家啊……我的家!全没了!”
毛发已经花白的老耗子牵着和它一样瘦骨嶙峋的种公瘫坐路边,短小的前肢捂着脸,嚎啕大哭,佝偻的背影就像一个人……话说回来,鼠头人的身体其实本来就是矮些、壮实些的人形。
它的家没了,家当只剩下一只老种公。
不是每只鼠头人都有浆果养殖场,贫穷一些的鼠人全家指靠一两只浆果。穷鼠人养种母,每年租种公配,生的崽零售给附近的养殖场,或是养只种公,靠微薄的配种租金生活。
老耗子的种公已经跟它一样老,秃了顶,缺了颗门牙。
他张着嘴,呆呆地注视着火海,哈喇子流在前襟上。一辆车开过去,种公脖子上的麻绳不知怎么断了,但他只是往“主人”身边靠了靠,依然傻乎乎的。
乌鸦还看见了索菲亚小姐。
小姐的“本体”大檐帽不翼而飞,顶着软趴趴的灰毛,它惊慌地拎着裙子跑,手里捏着一张字条。一根烧着的木头砸下来,索菲亚小姐被别的鼠拉开,字条也脱了爪,被汽车卷起的风吹走,落入烟火中。
乌鸦单手按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个口琴,吹起小调。
索菲亚小姐肯定听见了,它被熟悉的旋律惊动,茫然地四下寻觅,但它的眼镜跟帽子一样不知掉哪了,什么都没找到。
乌鸦车里的三个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沉默了,连一开始大声叫好的茉莉也皱着眉盯着窗外,一会儿很愤怒,一会儿又很茫然,想不通什么似的。
旁边草莓的啜泣让她心烦意乱,茉莉忍不住迁怒,冲朋友发了脾气:“你哭什么哭,哭耗子吗?”
草莓说不出来,只是把头缩进臂弯里,不想往外看。
后备箱里的迅猛龙经过不断的扑腾,终于把嘴上封的胶条蹭下来了,这时哑声插话:“天蝎洲动荡两百年,一直在打仗。哈波克拉特斯人这种弱小的种族实在活不下去,只能远渡重洋来到摩羯洲。这支哈波克拉特斯人是地下城最先获得移民身份的秘族。根据安全署记载,他们来的时候只剩四十几个人,这座城是他们一砖一瓦盖的,几代人的血泪。”
“哈,关我屁事,我又不是短毛耗子。”茉莉冷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晚饭同情主人的。”
“可是哈波克拉特斯人不是耗子。”迅猛龙艰难地蹭着后备箱,把自己撑起来,他从车座缝隙里看向驾驶员的方向,“你吹的是哈波克拉特斯人的音乐吗?他们的音乐就两种,要么是思乡离别,纪念永远也回不去的天蝎洲大草原。要么是快乐的田园牧歌……既然再也回不去了,就感恩现有的生活,从现在开始跳舞。”
“回不去就死这,”茉莉带着几分恶毒笑起来,“耗子耗子就耗子,我就是喜欢放火烧大耗子,烧得它们叽叽乱叫……”
她的话忽然被一只幼年鼠头人打断,小鼠人大概是跟家人走散了,正站在路边哭着喊“妈妈”。它的毛还没长齐,露着粉色的皮肤,五官也比成年鼠人大,黑灯瞎火地一走眼,它看着就像个长相丑陋的人类小孩。
很久以前,人类痛极时也会呼父母。只是后来大家要么不知道父母是谁,要么不知道什么是父母了。
乌鸦略一打方向盘,避让过小鼠人,口琴声停了。
“你不喜欢,”他很平静地对茉莉说,“以及火是我放的。”
“又没跟你抢功劳,”茉莉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还在到处乱转,不去救人?”
“这不是功劳,我是一个势单力薄的普通人,做了个选择。”乌鸦轻声说,“马上到了,做好心理准备。”
然而这预防针没什么用,不管是对有编制的迅猛龙先生,还是对繁育中心长大的三个少年,地下城牲口圈的情景都过于触目惊心了。
被恐慌信息素控制的鼠头人果然失了智,一听着火顾不上许多,绝大部分打开的浆果圈都忘了关门。
看清第一座浆果圈时,茉莉倒抽了口凉气,方才心里那点彷徨顿时飞了。接过一把鼠头人战车里翻出来的长柄斧,她忍不住回头嘲讽迅猛龙:“你刚才不是还在哭耗子吗,同情心那么泛滥,现在怎么不哭了?”
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的头。
茉莉不耐烦地一扑棱:“干什么……喂,你干什么?!”
“气不打一处来,是吧?”乌鸦从鼠人战车上拿了一把弩和一柄小军刀,拎着刀打开了后备箱,划开了警果先生身上的绳子。
“多正常,这鬼世界烂成这样,愤怒当然不会打一处来,所以干什么急着分黑白定调子呢?”他对茉莉说,“好像如果有什么生物十恶不赦就好了,所有坏事都是因为那玩意儿,解决了就世界和平一了百了——你在偷懒哦,火种阁下。”
茉莉隐约被他说中了什么,肝火更旺盛了,指着迅猛龙说:“你不偷懒,你还找事!等他去报信把你抓走、等他偷袭你我可不管,到时候看你还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屁话!”
一阵腥风刮来,乌鸦像闻花香似的深吸一口,满不在乎地笑了:“报信自便嘛,都乱成什么样了,谁有功夫听他的来抓‘猫狗’。至于偷袭……”
他朝瘫坐在后备箱的迅猛龙摊开手:“不用那么麻烦啦,我随便一打就死了。”
金毛的警果一鼻子都是灰,表情更茫然了。
高科技的金属门被惊慌的鼠头人自己打开了,里面那些偷工减料的栅栏和木门可以用冷兵器解决。
茉莉一马当先,泻火似的一通砸,拎着斧子第一个跑进浆果圈。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需要面对一些很残酷的东西。
可能比她小时候遭受的所有体罚与训导加在一起都残酷,比钉在爱丽骨头上的锁链还残酷,比十四岁就要被批量安乐死的命运还残酷——
“门都已经砸开了,大耗子顾不上这边,”她降临到浆果圈,没来得及看清人们的脸色,就马不停蹄地往楼上蹿,逐层去砍肥雏圈的木头门锁,“趁现在,快跑!”
“快……”
她跑太快了,跑到第三层的时候,才意识到没有人动。肥雏们缩成一团,恐惧地看向她,像看着一个入侵的怪兽。
茉莉顿了顿,反省了一下自己此时的形象,于是深吸几口气,学着草莓的样子挤出个笑容,耐心地试图自我介绍,给这里的人解释现在的情况。
乌鸦没管她,对照着他的新甲方“普罗米修斯”先生留下的名单,他温声问眼前这个浆果圈的嬷嬷:“妮妮和花仔以前是你们这里的吗?”
这个嬷嬷比伯爵年纪大,紧紧攥着个扫把,挡在圈里其他人面前。
“我是浆果。”乌鸦摊开两只手,“可以告诉我吗?”
嬷嬷没吭声,一个躲在旁边的种母少女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是。”
乌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感谢救苦救难的天使菩萨把他洗干净了,乌鸦这会儿形象还行,站在那一动不动就能勾起异性的天然好感。
少女偷偷瞄他,被发现了赶紧垂下头:“妮妮得脑癌死了,花仔卖了。”
“好的,”乌鸦彬彬有礼地冲她一点头,又问,“地下城和地面起了冲突,外面很快会打过来,你们主人也在逃命,没人管这边了,你们怎么办?”
沉默——
乌鸦:“要跟我们走吗?”
男人、女人、孩子……他们或惊恐或迷惑地看着他,没有人动,只有楼上飘来茉莉暴跳如雷的声音。
“它们把你们关在这,要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你们长大了会被杀掉,还不快跑,傻了吗?!”
“也行吧。”乌鸦冲那个回答了他问题的少女招招手,把一枚打开的信号屏蔽器放在了她手上,“谢谢你告诉我,这是礼物。只要带着这个,跑出去也不会有人知道,不会被抓,不会被惩罚。”
他说完毫不意外地起身,好像早有预料,连路线都事先规划好了。
“如果要出去,沿着右手的小路往前走。放心不会走错,感谢这里主人们喜欢修单行路——那条路没有岔路,一直走,听见口琴声就找到我们了……茉莉,走了,我们还有好多体力活。”
接过屏蔽器的少女下意识地跟着他走了几步,又畏畏缩缩地停在了打开的铁笼门口。
茉莉:“他们怎么回事?!有病吗!”
“没有,有病的都死了。”乌鸦拿起口琴,想了想,吹起查尔斯先生们最爱的鼠人牧歌。
故乡如失乐园,流放者没有来路。
不如从现在开始,踩着命运的火舌跳舞——
浆果圈里的人们都熟悉这调,顶着惶恐不安的表情,他们上了发条似的,自动跟着晃动起身体。
乌鸦举起右手,背对着他们做了个“往前走”的手势,前往下一个浆果圈。
然而下一个、下下个,遭遇全都是差不多的情景。
仅有的区别是有的嬷嬷温和一点,能好好说句话,有的嬷嬷凶悍,要誓死守护浆果圈,只能先解除她们武装再说话。
“普罗米修斯”先生那些叛逆的同伴们,要么被发卖,要么也被“脑癌药”治傻治死了。
终于,随着风里的血腥气越来越浓,乌鸦来到了最后一个浆果圈——他出生的地方。
有一点他非常在意:伯爵不在普罗米修斯先生的名单上。
这事太奇怪了。
鼠头人可没有地面培育所那么多经费,浆果圈的男人女人只能用铁栅栏做简单隔离,人们基本上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伯爵那反骨快长脸上了,普罗米修斯先生又不是眼神不好的鼠人,不可能发现不了。他出去“出差”都能发展一帮战友,却舍近求远没和伯爵谈过?
这不合理。
就算他俩有过节,哪怕是杀亲灭族的深仇大恨,在这么弱势的环境里,也该先一起活着逃出去再扯别的。要是一般人,还可能是“放不下爱人孩子,不肯自己离开”之类的原因,但伯爵能放不下谁?
珍珠?小六?面包?
总不能是她那下了两次毒都没药死的傻儿子吧?
乌鸦正走神,忽然猛地被人拉开。有东西从空中砸了下来,擦着他撞在墙上,腥臭冰冷的液体溅在他脸上,乌鸦听见拉他的迅猛龙急促的呼吸。
来不及调侃警果先生居然还跟着他们,乌鸦仰头望向地下城上空。
他见过猪人、鼠人,都是兽头人身,但天上飞过的这位……鸟人——字面意思,没有不文明——人的特征就很少了。
它全身盖着羽毛,这位鸟人身长数米,双翼一展,可能得占俩车道,脑袋有水缸那么大,口鼻变成了尖喙。只有光秃秃的上半张脸和时髦的莫西干头,看着还像个能不随地大小便的样子。
鸟人粗壮的大腿上盖着护甲,寒光逼人,沾了一肚子黑乎乎的……那是什么?石油?
随即,乌鸦看清了鸟人的高空抛物——半具撕裂的血族尸体,才意识到,那黑色的液体是血族的血。
“荆、荆山族……”迅猛龙一手心冷汗,却还是反射性地攥着乌鸦的胳膊往自己身后拉,“天蝎洲最臭名昭著的野蛮人,天性残忍嗜血。主人们说罴人安东尼身边养了七个荆山族杀手,几年前,它们在地下城屠杀了一支触怒‘教父’的天狼人,一个活口没留。那可是天狼人……神啊……”
他话音没落,地下城上空又出现了三四只形象狰狞的大鸟,原来腥风就是这几位扇过来的。大鸟人们时而呼啸着俯冲向地面,贼不走空,一落一起,爪子上必有烂肉残肢。
地面的反击是冲天的火箭弹,打得挺热闹,准头一塌糊涂。火箭弹有的从大鸟人的护甲上擦过,有的被翅膀扇得到处乱飞,碰到建筑就炸,查漏补缺似的,把乌鸦他们没来得及放火的地方都点了。
鼠人城已经被炮火吞噬。
乌鸦瞳孔微微一缩,将迅猛龙往前一推,搡向五月和茉莉,高大的警果先生把两个半大孩子撞进了浆果圈的金属门后。
紧接着一声巨响,一颗火箭弹呼啸而过,正好炸在了浆果圈一侧的高墙上。水泥墙漏了个大窟窿,碎屑乱溅。乌鸦一把捞过落在最后的草莓,抬手盖住她的脑袋。
草莓眼前一黑,听见一声让人汗毛倒竖的皮肉撕裂声。她惊恐地睁大眼睛,膝盖哆嗦得几乎站不住。
乌鸦松开她,草莓看见他手背到小臂上多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痕,几乎见了骨。她害怕得想吐,却见乌鸦随意甩了甩手上的血,好像没看见女孩惨白的脸色,随手把腰上挂的鼠人武器塞给她:“去帮忙。”
十多斤的冷兵器差点把草莓坠个跟头,她踉跄着双手捧住,听到他的要求,惊呆了:“什么……我?”
她又不像茉莉,是那个什么火种……她只是个娇花一样的小宠物,活到这么大,手里就没拿过比一块小蛋糕更重的东西!
“鼠头人聚居区总共有四个出入口,我原本的规划是从西北口出去,那里离养殖区最近。但战场本来不该这么快扩大到鼠头人的居民区,所以最大的可能是,我们运气不好,吸血鬼的增援刚好也选中了这个口……”乌鸦一点也不管小姑娘能不能跟上,飞快地估量着此时的情况,用力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现在要改道,没准还得长征,九死一生,好玩吧?”
草莓原地裂开了。
“一会儿人们都跑过来,茉莉一个人不够,加上警果先生也照顾不过来,我需要你和五月来帮忙。”
草莓嗫嚅着:“什么人?那些人不肯跟……”
“别着急,很快。”乌鸦神秘地朝她竖起一根手指,“这是火种的能力——你饼干呢,还有吗?”
草莓腾不出手来,往身上的小挎包上看了一眼,就见乌鸦不客气地把那袋花生曲奇拿走了,自己尝了一颗,他疯疯癫癫的脸上露出了堪称正常的嫌弃。
然后他回手往呆呆的草莓嘴里塞了一颗。
“听着,虽然我也是火种,但跟茉莉不一样,我是打辅助的,”乌鸦把饼干还给她,眼皮也不眨地胡说八道,“意思是,虽然我没什么攻击力,但能帮身边的人增加力量,你感觉到了吗?”
草莓是个有问必答、有当必上的好孩子,咽下饼干,她认真感受了一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真的!有一点感觉。”
可不得有感觉么,乌鸦心说:就这致死的含糖量,吃一口血糖至少往上蹦仨字。
“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他严肃地用没受伤的手捏了个复杂的手势,隔空往草莓额头上一点,指着浆果圈,“你现在跑进去,至少有力气破坏一扇破木门,试试。”
草莓一脸难以置信,犹豫着抱着陌生的武器往前走。
“跑!”乌鸦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注意你的腿,一步可以跨一米,没发现你能随心所欲地控制速度吗?”
草莓撒开了腿,她惊奇地感觉到了腿蹬地的力度,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遂对“辅助”的火种深信不疑。她可以去帮茉莉,她有劈开木门的力气了!
“饼干作……施过法了,没力气嗑一块,还可以分给别人。”
乌鸦三言两语给傻孩子忽悠得站起来了,这才缓缓抽了口凉气。捏住血流不停的伤口,他脑子里鼠人城的地图一寸一寸展开,将索菲亚小姐那顺来的口琴凑到嘴边。
欢快的田园牧歌在烈火与爆炸中响起。
随着战事逼近,原本怎么也不肯出门的“浆果”们终于不得不跑了。人在慌不择路的时候,脑子里能想的事不多,而乌鸦给他们的“往右,一直走”指令,刚好足够清晰简单。
人们循着本能狂奔,去追随那规训他们的牧歌,像绝望的羊群。
乌鸦凭火箭弹发射的方向和密度判断战况,估算着血族和秘族的位置。
他打开了笼门,给了人们选择,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显然是没的选了。
鼠人城已经快炸成一片废墟,乌鸦一回头就能看见,已经有浆果圈的屋顶被掀飞了。在这种情况下,能跑的人都会往外跑,而且都会凑到他们这边。
本来秘族也好、血族也好,都不会过多关注四散奔逃的“家畜”,趁乱逃了也就逃了。但现在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瞎子也能看出有问题,血族显然是知道人类里有“火种”存在的。
就在这时,最后一个浆果圈里奔出了一帮小肥雏,紧接着是茉莉。
“这里有一个正常人!”茉莉欣喜若狂地蹿出来,大声对乌鸦说,“那个管钥匙的,她帮我们开了好多门……”
话音刚落,伯爵架着个月份很大的孕妇出来,一抬头看到了乌鸦。
那一刻,伯爵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最开始是错愕,随后是欣喜若狂,仿佛她早知道傻儿子有异常。
然而,惊和喜都只有一瞬,她像《一千零一夜》里那在瓶中囚困了四百年的魔鬼,等太久、太苦了,以至于连期待都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