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愤愤不平道:“我家店在这里十几年了,他们又不是现在才知道!说不准他们念书时也跟我爸租过漫画。”
“做了父母想法会变的嘛,”番仔抬头说,“谢谢真真姐,哇,荔枝那么大!”
真真姐放下水果,插嘴说:“要我说,三元好好的,怎么就招了这么些是非?肯定是气运的问题,快去找个大仙转运吧。”
三元愣了愣,喃喃自语说:“是啊,本来好好的,为什么最近那么背?”他突然盯着朱小尼说:“你在吃什么?”
“巧克力啊,”她舔了舔嘴唇,“焦糖石榴松子味的,好吃。”
三元霍地拍了拍桌子,桌子震动,朱小尼赶紧护着巧克力。三元严肃道:“我不是走霉运,是得罪了衰神。这事必定是海音背后窜动的!”
“那帅哥有那么神通广大吗,”番仔觉得离奇。
“前几天他在车里,正好见到了小鸡丁儿,”张震威琢磨道,“说不准真是他告诉了小鸡丁儿的妈妈,妈妈再在家长群里煽动情绪,才会聚了这么些人来讨伐漫画店。”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望向后面,就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监视福星街的一举一动。
三元打了个冷颤。
第7章 安全屋
邬三元第二天就接到了询问电话。他也说不清是什么部门打来的,总之就是告诫他要符合对出版物的管理,叮嘱他照顾家长的情绪,管理好入店的学生。这事会发展到什么情况,三元毫无头绪。
张震威把手肘搭在柜台,给三元念道:“海音家有俩孩子,一个他,一个他弟弟。弟弟在英国念博士,念了八年都没毕业,嗐,有钱人就是能挥霍青春。他家的皮革厂早就卖了,海老爹在老伴死后,搬去海南养老了。”
“所以他现在自己一个?”
“嗯,未婚未育,光棍一条。”
知道这些也于事无补,但张震威认真了起来,托人找了些海家的背景资料。“海老爹,就是皮革厂的法人海云天,他是本地人,跟你爸妈是同年同级。”
“同级?啥意思?”
“都是复兴中学的老同学!”
“咦,他们是同学,早就认识啊。”
“不奇怪,要不谁会签20年租约,他们肯定是熟人。”
三元的嘴巴张了一会儿,随即回魂似的说,“我不记得小时候有这个海叔叔,他们没什么来往吧?”
“不知道,”张震威把手机放下,“我们来盘盘这事:海音找你,肯定是为了这20年的租约。你这家店是福星街最大的,还有个地下室……”
“地下室不算面积。”
“好吧,不算地下室,乌有乡的租金也只有其他店十分一,有可能更少。”
“那是。”
“如果海音把这店收回,再租给别人。”
“甭想!”
张震威摊摊手,“这就是事情的症结。他要什么,你要什么,一目了然。”
三元环视这老旧店面,心底一片茫然。三元要什么,他自己可不知道,他本来是想关掉这家店,但拱手让给海音,他才不干呢。
“合约在乾隆时代就签了,钱早就交清,他还能怎样?”
“办法有的是,”张大律师把一本漫画放在桌上,手指敲了敲说:“一,证明你有违法经营的行为,把你的店铺关了,他就可以收回这个房产。当然你是可以索要赔偿的,价格要谈判起来,你会很被动。”
三元冷笑一声,“他一直就在干这事。”
“第二个,”张律拿起第二本漫画,叠在第一本上,“他要是能证明签约的时候,他的父亲处于不清醒或者被胁迫的状态,合约也会失效。”
“天方夜谭,十几年的事,怎么证明?”
“有心去做证据的话,不是不可能。你想,签20年约本来就不寻常,以前那个时代即使有,也是很罕见的。如果说这房子是以不正当的手段签下,会有很多人相信。”
“我操,那也是他爸PUA邬有义!我爸因为交租金抵押了自家房子,到今天我还还着银行钱呢。我爸妈因为这个吵了无数次架,差点离了。”
“那是从你的角度看,从海音角度看,说不准他认定邬叔叔坑骗了他们家。这个店位处市中心,脑子正常的,都知道租金肯定会不停涨,签20年长期来说是房东吃亏。”
三元摇头:“说是市中心,既没有办公楼,交通也不方便,根本没半点发展。你看我们整条街能找出一家兴旺的店吗?这房子租给谁都做不起来,租客来来去去,不够他麻烦的。”
“那是你们不行。海音的店做得风生水起,他自己拿来做,说不定就能盘活福星街。”
“你屁股坐哪一头的?别忘了,海音给小尼送过巧克力。”
“一码归一码,我们理性分析,不带个人情绪。”张大律师把一本最厚的拍在上面,“最大的一个漏洞:合约里加签了一条,如果房产转手,新房东有权重新洽谈租约,新房东不满租金,要求加价,这是必然的,鉴于你的租金跟市价差距太大,法庭可能会支持。总之,他要弄你有太多办法了。”
三元托着腮,只觉所有事都黯淡无光,非常无聊。
张震威看了看表道:“事情跟你讲清楚了,我回去上班啦。唉,这地儿我还挺舍不得,不过……保重吧兄弟。”
三元走下地下室,这里常年开着明亮的灯,否则会跟黑牢一样可怕。在父亲的遗照下,有个半米长的暗格,三元从中拿出了几本旧相册和一堆本子。
父亲从小到大的照片、珍贵的纪念册和不舍得丢的光盘,都在这里。翻开相册,三元像是考古一样,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对三元来说,照片、光盘、纪念册跟文物也差不多,他分外小心翼翼,生怕这些东西一摸就脆败消逝。看到有复兴中学校服的照片,他停下手,仔细端详一张张少年的面孔。
父亲和母亲他都认得,父亲长着一张国字脸,鼻头有肉,很是憨厚。三元跟母亲长得像,母亲眉眼娇媚,算是个小美人,只是少女时期脸颊鼓鼓的稚嫩,而三元则轮廓鲜明得多。他的目标很快就找到了,坐在前排最左边,一副跟谁都不熟的样子。完全是海音的翻版!
海云天和邬有义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合照,看起来关系很不错。海云天宽肩腿长,俊朗的脸在小小年纪就很突出,想必是校草类人物,父亲站在他身边实在平庸。三元看得糟心,这海云天跟海音几乎是一个模版出来的,那种特别有自信的冷漠如出一辙。
父亲为毛会跟这种人交朋友?三元把相册放在一边,翻看父亲写的日记和纪念册。父亲文采很差,很喜欢画小人,只是小人也画得差。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儿,他发现本子里夹着一本很旧的漫画,翻开第一页,一行字进入眼帘。
三元眼睛骤然睁大!怎么会这样?
一个念头在脑子里成形,但理智告诉他,不可能,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那人又不是傻瓜。
楼上传来打喷嚏的声音。三元一惊,差一刻就到凌晨,关闭的店面怎么会有人?他的心提了起来,顺手拿了网球拍,悄声走上楼梯。
三元光着脚,不发出一点声音,在楼梯口,他慢慢冒头。在榻榻米有一张脸浮在半空。
唔唔!三元第一反应是按住想要惊叫的嘴,第二反应是歪头道:“诶?小鸡丁儿?”
小鸡丁儿把手电筒照向三元。三元大骂:“我靠,快把电筒拿走,我睁不开眼了!”
他的眼睛很久才适应黑暗,黑乎乎的店里,小鸡丁儿正伸着腿在榻榻米上看漫画。三元的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叹道:“你又偷跑出来了?”
“嗯,”小鸡丁儿眼睛不离开漫画。
“这也太晚了吧,你家人不得急死。”
“他们都以为我睡觉了。”
“你半夜跑来我店,叫闯空门,知道不?”三元坐在他边上,第一次用长辈的语气说:“回家吧小崽子,漫画你拿走,不用还了。”
“我快看完啦,还有十来页,你真啰嗦。”
搁以前,三元就任由他了,但见过小鸡丁儿的母亲,他多少有点负罪感。“你快中考了吧。”
“还有两月。”
“中考可不是玩的,你这时候该好好冲刺,考完了再干别的事。”
“三元,你不要说话行不行?”小鸡丁儿时时被打断,非常不耐烦。
“你以为我想训你?你又不是我儿子。”三元拍拍他的脑袋,“但你是我客人,我希望我的客人干什么都能成功,做个人生赢家。”
小鸡丁儿看着他:“你是个人生赢家?”
“……”
小鸡丁儿关上漫画,后背摊在榻榻米上。两人在黑暗里沉默着。过了好一阵,小鸡丁儿开口道:“他们说你是城大盖房子专业的。”
“那叫建筑系。”
“建筑系……你考试成绩很好?”
“还行吧,我读的二流大学,成绩要求不高。小崽子,考试确实很痛苦,但它有期限,熬过就好了。”
“你不懂,你读书厉害,我读书不行,我读不进去。”
小鸡丁儿坐起身,从口袋掏出一张条子。三元展开皱巴巴的纸条,只看一眼,就觉得很抱歉,“这是你的成绩?”
“一模。”
三元同情道:“烧了吧,你妈看到得气死。”
“她被打击惯了。”
三元又拍他脑袋,笑道:“不孝子!”
“你说我冲刺有用吗?”
“没啥用,最多给你家人一个虚假希望。”
于是小鸡丁儿心安理得地再度打开漫画:“现实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让我在这里待会儿好不,我在这里最舒服。”
三元不再说话。他躺倒在榻榻米,板面又硬又冷,躺着跟睡水泥地差不多。他打算在这里陪着这迷途少年,直到他看完了看爽了,愿意回家为止。
他也不打开灯,任由小鸡丁儿用手电筒看书。黑暗让两个人心情平静。
过了不知多久,小鸡丁儿的声音传来,“谢了,三元。”
三元从半梦中惊醒过来。“谢个啥!”他长呼口气,懒懒地枕在手臂上。
小鸡丁儿从口袋掏出零零散散的钱,“会员费,给你!”
“该我说谢谢,你是我米饭班主,”他把钱随便放在榻榻米上,“问你一事儿,漫画有什么好看的?”
“你问得真奇怪,你是店老板!”
“我不爱看,应该说,我讨厌看漫画,觉得特没意思。”
“哦。”小鸡丁儿有点迷惑:“那你天天对着漫画,岂不很辛苦?”
“那倒不是,”三元坐了起来,笑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人,不要传出去。”
“废话,我的嘴比你家的门还紧。快说,你的秘密。”
三元从架子拿出一大摞漫画,垒成高高的几堆。一面垒,他一面说:“我小的时候,这里没有榻榻米,是个什么都没有的角落。我常常在这里‘砌墙’。”
“用书来砌墙?”
“对,这里还有什么呢?除了书就是书。”
“你砌墙来干嘛?”
三元把自己缩在书后面,“给自己盖个安全屋啊,这里只有我一个,谁都不能进来。”
小鸡丁儿乐了:“难怪你是城大盖房子的高材生。”
三元也笑。这感觉太让他怀念,当时他还没小鸡丁儿高,盖个安全屋不用那么多书,十几分钟就能完成。
当年漫画店还很新,但父亲热衷于做各种“机关”,店面总是处在一种未建成的状态里。店里的顾客一开始应接不暇,但没几年,人流眼见地少了许多,父亲却还在购置新漫画,来不及入库和包书皮的,便先堆在角落里。
每到傍晚,母亲下班,便是三元噩梦的开始。他不明白两人为什么可以无止尽地吵?在他小小的脑袋里,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全世界能说的话都该说尽了,他们依然吵个没完。他不懂他们为什么生气,只知道他们的怒气让他非常恐惧。
他需要个安全的所在。躲哪儿呢?地下是父亲的地界儿,有时候他们也会去底下吵得翻天覆地,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店里除了书,就是书。于是他把那些没入库的书垒起来,三面高高的墙,牢牢地把自己圈在其中。这是他的庇护所,他假装世界只有那么大,外面的辱骂和怒喊都是“外面”,与他毫无关系。
没有人责怪搬玩书本的小孩,小孩不都喜欢做这种事吗?所以才有乐高这种贵死人的玩具。安全屋让三元心情平静,让他非常舒服,小小的三元,在无穷无尽的可怕战争里得到庇护,度过了个安详的童年。
“所以我不讨厌漫画,我不看漫画,不过漫画可以当成墙砖,就这样,谁都不能来欺负我。”
小鸡丁儿很同情他,挪到他身边,也感受一下被书围着的感觉。黑暗的漫画店,只有擦擦的细声,听说是一种叫衣鱼的昆虫在咬书,人把这玩意儿叫“书虫”。
安静坐了会儿,小鸡丁儿忘了可怜的小三元,只觉得非常安适。他感叹道:“我也想家里有个安全屋,被看也看不完的漫画围住,哈哈哈,爽死了。”
“那你就废了!”
“你现在不就这样吗,你也没废。”
三元无言以对。也是,漫画店对他来说,就是个更大的安全屋罢了。
他光着脚站起来,“差不多了吧小子,赶紧回家,你妈妈发现了该报警抓我了!”
第8章 爱情结晶
第二天,三元一睡醒,就翻出那个被错过的邮件。他找到了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喂,是我,邬三元。”
海音非常意外,“邬三元,你找我有事?”
“你不是想跟我谈吗,我们今天见面。”
“好,”海音爽快道:“我有一家常去的餐厅——”
“不吃饭,又不是什么聚会约会。你来漫画店找我行不?”
海音把车停在漫画店前面,三元戴着墨镜,在店门前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海音三两步追上他,两人并肩走到死路的尽头。
跨过绿植隔离带,眼前是个灰色的水塔,大概有四五层楼高。水塔前立了不可进入的告示,三元权当没看见,径直踏入高及小腿肚的野草,走到边上的阶梯。
海音停下脚步,疑惑道:“我们要去哪里?”
“上塔顶,上面景观开阔。”
“我们去小尼店里聊不好吗?”
三元率先爬上阶梯:“你怕个球,我想干掉你,对你的车做手脚多方便?犯不着把你骗上这么显眼的地方。”
海音冷笑一声,跟着三元,踏上残破的梯级。
到了塔上,暖风吹拂。海音顶了顶眼镜,扫视乏善可陈的风景。这里处于城市的低洼,周围有一片住宅区,边上是有年头的复兴中学。另一边是繁华街巷,福星街往西,马路商店纵横,其中一条就是店面最漂亮的复兴路。更远处能看见地铁站、办公楼、高级公寓及老住宅,大医院、仓储超市、体育馆,所有大城市能看到的一应俱全,也了无新意。
这城市唯一特别的,是有一条沿着东西向流动的河,穿梭在建筑群和路巷之间,太阳下水光粼粼,像遗落在马路上的廉价首饰。复兴中学前流着一条河湾,围栏围着,仍有人翻越进去钓鱼。
海音转过身,只见三元凝望着水塔矮墙的一处,怔怔出神。“邬三元!”他唤了一声。
三元立即转过身,然后快步走到他刚才看着的矮墙,一屁股坐了上去。海音心一凛,暗暗担心三元会摔下塔,但他没说什么,走到三元身边,虚虚地倚靠矮墙边。
三元冷声问:“是你让小鸡丁儿的妈妈煽动别人举报我?”
“小鸡丁儿?他是谁?”海音花了点时间才听明白这句话,一个画面在脑海里升起:“是那个晚上跑来借漫画的孩子?你们叫他小鸡丁儿……”海音觉得这个名字很荒唐、三元的猜测更荒唐,“我怎么可能认识他。”
三元恍然:“哦,这事不是你干的。”
“当然不是。哼,你又被人举报了,”海音幸灾乐祸道:“很正常,你的店那么多问题,能支撑到现在全靠运气,也因为市政太无能。”
海音的语气一下撩起三元的火,“都因为有你这种不怀好意的人,咱老百姓的生活才这么艰难!”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别拿老百姓当挡箭牌,你的店问题多得够关门十次了,”海音的手肘搭在矮墙上:“你们动过的墙和地板,全都有审批文件吗?你那些书是什么来历,有没有进口许可?‘那些书’你都烧了吗?你店里为什么那么冷——”
“住嘴!”
三元倒抽一口凉气,海音怎么什么都知道!
海音做了个封嘴的动作,然后笑道:“代价呢?”
“什么代价?”
“你叫我来,就是准备跟我谈租约。我的父亲跟你的父亲邬有义签了20年的约,还有三年半才约满。”
“没错,你想要收回这家店,那就按现在的市价,赔给我三年零五个月的租金。”
“那就是103万。”
“海老板果然是大商人,账目都在嘴边。我给你抹个零吧,100万成交。”
“当初我父亲把店面租给你们家,一年的租金不过是5万,比当时市价都低。”
“当初——当初我去小卖部买一袋巧克力才八毛钱呢。凭什么你一块巧克力卖800块,涨价了1000倍?”
“你的比喻不恰当,我卖的是精品原产地巧克力,跟流水线出品不是一种东西。而这块地,20年到今天都是同一块地。”海音以就事论事的目光看着三元:“我可以赔给你40万,你现在的营业额不够覆盖房租的,你之所以能生存下去,是因为把住房出租了。那笔收入还了银行贷款,每个月只有三千出头的余钱。拿着40万的赔偿,不比你每月亏损划算得多?”
三元哼了一声:“不能这样算,我爸抵押了房产来租这家店,银行也有利息呢。而且这家店倾注了我爸的心血,也是我的第二个家,可不只是墙壁和天花板。感情不算钱吗?100万对于你不是什么大数目,痛快把钱拿出来,我立刻搬走。”
“100万我不给,搬你是要搬的。”
三元哈哈笑,拍拍海音的肩膀说:“好个霸气大老板。你继续举报我吧,搞小动作,看什么时候能把我搞死。”
“我要这样做,你一分钱赔偿都拿不到。”
“牛逼,我等着。”
谈到这儿,两人算是谈崩了,本来三元就没有谈拢的打算,海音这奸商要是愿意拿出100万,就不会搞这么些事了。
海音觉得浪费时间,便准备离去,“你不是诚心跟我谈,叫我来消磨时间吗?你时间很多,我可不像你那么闲,拜!”
“给!”
海音接过三元手里的东西,惊诧道:“这是?”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谈钱。这是我从我爸相册里找到的,班级合影,还有他们出去玩的照片。”
海音的目光粘在照片上,一张一张细看,渐渐露出微笑,指着坐在前排的海云天说:“这个是我父亲。”
“嗯,看照片他们两爸关系蛮好的,我猜啊,你父亲跟你很像,一样的臭屁,没人愿意跟他玩儿,就我爸邬有义不嫌弃他。”
“你爸跟你也很像,不是脸长得像,是假装对所有人都很和善,这一点像。”
“喂喂,对故人敬重些!我爸是个单纯的好人,他对每个人都很真诚,在这条街有口皆碑。哥们儿,我给你看这个,是想证明他们两个人是好朋友,你老子把店便宜租给邬有义,是因为交情,是因为信任我爸,总之这店不是我爸骗来的。”
说完三元瞟了一眼两腿之间,露出心虚的神色。
海音奇道:“这墙上有什么?你刚才一上来就盯着它。”
“跟你没关系。”
“你下来。”
“我不是你的小狗。”
海音冷飕飕地笑一声,突然抱住了三元。三元大吃一惊,身体失去平衡,险些掉下五层高塔!他上半身晃了晃,被海音结实抱在怀里,尴尬得无以复加:“喂你……别看。”
身体一轻,他被海音原地搬离了半米。
移开这个障碍后,海音看着灰墙,一开始是茫然,然后脸上没了血色。“啧,”三元掸了掸被海音碰过的腰和胸:“我都说别看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哪儿知道?”三元恶声恶气,用夸张的语气掩盖尴尬。他心想,还好戴了墨镜。
“这字什么时候出现的?”
“自我懂事跑来塔顶玩的时候就在。但以前我不知道海云天是谁。”
两个人四只眼,一起盯着灰墙。墙上刻着海云天的名字、邬有义的名字,名字之间刻着个八字形的细绳索,连接着“天”和“义”字,边上还有一行字“此生有你,了无遗憾”。
怎么看,都像是无良情侣的涂鸦。
两人尴尬地别过脸去,海音尤其受到刺激,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杀人。三元挠挠头说:“肯定是恶作剧,弄来污蔑我们爸爸的。”
“那是我爸的字迹。”
“不会吧,”三元哀嚎,“他们俩……不可能,这事怎么能发生?”
海音扶着额头,脑子乱转,理不出个头绪。他经历的难事苦事也不少,从没像现在那样无从下手。
三元又提议:“我爸是死无对证了,你老子不是还在吗?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怎样?”
海音咬牙切齿道:“这事怎么样开口问?!”
“也对。”
海音盯着那些字,希望它们能自动消失。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一句惊悚无比的话。
“原来漫画店是他们俩的爱情结晶。”
三元回到地下室,拉出暗格,把一套新买的漫画供奉在父亲遗照前。合掌拜拜,三元喃喃道:“对不住了爸,出卖了你。这都是为了保住我们的店。”
邬有义在照片里憨憨地笑着,对三元的话似乎不以为意。三元是有些愧疚的,从海音看照片时温情脉脉的模样推断,他跟父亲感情不错。海老爹应该是个蛮有威严的强人,拼搏大半生经营出大家业,形象英明神武,一个标准的中国父亲。下回海音看到父亲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不能想。
邬三元,你真他妈缺大德啊!
三元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回味着海音的表情,烦恼、震惊、无奈、愤怒……越想越好笑。三元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很缺德,但海音这张脸太好看了!
三元插着腰,笑声震天动地。
自那天起,海音果然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再也不踏足福星街。估计他一看到漫画店和水塔就心里难受。三元自觉危机解除,又回到过去混日子的状态,每天睡到十二点起床,懒洋洋地等待太阳落山。到了晚上,他才感觉活了过来,漫画店关上门,四人在店里涮火锅。
番仔给三元倒啤酒:“家长还投诉漫画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