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的声音比风还响。
“外面的风光,比这要好看!”
“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我们不能留在这个虚假的晏宅——”
陌尘衣喜悦于还有人同自己一样,察觉到这安宁晏宅的异样。
“小主子,你要亲眼去看。”
晏氏高耸的边界灵墙出现在了前方。
陌尘衣踏上一杆细长的青竹,再借力一蹬!
视野骤然拔高。
灵墙后的景象映入秋眠眼中。
他瞳孔一缩!
——白。
无边无际的白。
没有形状,没有生灵。
一片缟素似的死寂。
陌尘衣怀抱少年,立在灵墙的至高处,他面朝茫茫的空白,肃声说:“阵,小主子,这是阵。”
有人将整个晏府,圈进了一个巨大的阵法中。
此阵基座之广,将整片天地彻底隔绝于外界,他们在高墙上看到的外面,是阵法的边缘。
没有人出得去,也不再有人能进得来。
“你是第一个想要出去的人。”
修士侧过头,与秋眠对视。
“我们一起冲出去,如何?”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经脉中的灵气在流失,血液亦被抽走,不疼也不痒,知觉却从指尖开始消失,至手背,再至腕部。
然后这一只手就好像不再是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不回缩后及时供灵,就将彻底失去。
如炎炎夏日脱水的花木,留下干枯的形状,轻轻颠一颠都会散开。
离开了供给养分的主杆,任何部分都只有枯萎这一个结局。
可以想象如果一个人跳出这堵围墙,会是怎样的下场,
“不仅是困阵。”秋眠注视着手上的变化,喃喃道:“……是法则。”
陌尘衣一凝,却先想将这小主子伸出墙外的手给拉回来。
可少年的力气超乎他的想象,同时也仿佛有一股吸力在外,在与他对峙。
他暗中使劲,也在接少年的话,追问道:“法则?何以见得?”
秋眠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忽然神秘一笑,反问修士道:“想听一点儿会令人头秃的东西吗?”
陌尘衣:“啊哈?”
大道三千,术法千万。
但玄之又玄,却有法则在天。
“没有术法可以高过法则。”秋眠徐徐说:“再强大的术法,也不可能凌驾于法则之上。”
好比渡劫修士的一招,可移山倒海,顷刻间取了某人的性命,更可令此人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好似将其彻底从世间抹去。
但归根到底那也是依靠速度,只要足够快,其中过程肉眼就无法分辨。
可是假如把这个过程无限地拉长,再分成一小段一小段,那么疼痛和崩解的内容也就会被平均分布在各个时刻。
那就是清晰的可以被检测的部分,被检测就意味着可以被命名,命名后就可以进行转码分类,或被特殊转化或处理成哑变量,那么此术法就不再神秘,而只是一堆指代符号和数据。
这是秋眠在穿书局学到的阵法的基本原理。
陌尘衣果然没听懂。
但他尝试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你说的就像一个机关。”
“很对。”秋眠点头,“或者可以给这个机关起一个名字,叫做程序。”
穿书局员工的力量来自于对这个运作过程的解码,他们将阵法构成的灵力全面拆解,进行二度编改。
在他们眼中的阵术,皆是一个又一个可以处理的信息,信息给出后,又在程序指令下执行,并回应和呈现,简单的阵不断叠加,就变得复杂和不可捉摸。
阵术是这样,因果也是这样。
他们这些员工,便是在登入后台,更改其中的语句。
“所以术法皆可破,但法则不可破。”秋眠说的入神:“因为术法是过程,而法则是一个不变的结果。”
穿书局真的很会烧人头发。
为了弄明白这些,秋眠也曾夜以继日、焚膏继晷,从前他在云明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在后来用更多的付出来还。
这些知识,秋眠也不怕修士听了去会如何,已臻化境的修者,多多少少已经领悟出了其中奥秘,只是没能用一个新的词汇去定义。
而秋眠也只是忽然想找一个人去说上一说。
只是他讲完,半晌没有听见回应。
秋眠侧过头,惊讶地发现陌尘衣眉头紧锁,自己那伸出墙外的手也终于被他蛮横地拉了回来。
“……怎么了?”秋眠低声问。
“你说着说着就出神的这个习惯,很危险。”陌尘衣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不容置喙地道:“我要带你回去。”
秋眠选择性无视了他的话,为方才的陈述作了总结,他说:“我发现,这墙外的情况,不是扼杀类的阵法。”
“这是法则式的抹去。”陌尘衣的悟性显然可以,他飞快补上少年未完的话:“所以,我们不能用法阵的思路去找方法,不然就陷入了始作俑者的圈套。”
如果是寻常的画地为牢的阵法,秋眠虽不能立即破解,但在伸手出去的那一刻,也可以将这个阵的阵圈构成读个八九不离十。
然而现在他什么也读不到,一切皆是空白,这不是可以延展的消失的过程,而是非常主观唯心主义的归零,看似是缓慢的枯萎,其实是无法拆解的消亡。
法则是规律、是过程、是逻辑。
而与之对应的,则是混乱。
秋眠忽然想到了花冬提到的“神明”。
这简直像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狂妄的神,抡了一把大锤,将一台正在运行程序的设备主机砸了个稀巴烂,还趾高气昂地说:“看,这就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连绝对的生死、存在与否,也都在祂的一念之间。
而就算是在穿书局任职的各个境界的那些天道们,也不敢这样去对待法则。
秋眠并不陌生这样的狂妄。
真的很像……那个穿书者的风格呢。
他的那位“薛师叔”便是这样一个人,仿佛处处在给人留生路,可处处又皆是死局。
这个阵框住晏氏,并对生灵们下迷心术,他们不知自己被困其中,以为可以出去或已经出去,在自我说服下,所有的不合理都能被各种理由合理化。
但如果有人醒来……
也许在这个阵中,曾经有人醒来,可那不是希望的觉醒,而是绝望的开始。
突然惊觉生活的环境是一个牢笼已经足够可怕,偏偏身边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以为这是疯了中邪了。
继而此人必会寻找出去的方法,可这有违常理的阵法太过古怪,千万种尝试皆以失败告终。
最终,这个人会走向两个结局。
——孤注一掷,从高墙上跳下。
迎接他的是法则意义上的一笔抹去,有关他存在过的痕迹将全部消失。
亦或,顿悟境界。
然后就发现自己过往和以后的努力都如蚍蜉撼树,因为在修士们的认知中,只有飞升得道,才能去对抗这股法则的力量。
“你是不是……很早就发现这个阵不对劲了。”秋眠在问,却没有发问的语气。
陌尘衣不疾不徐地颔首:“嗯,后来就或多或少能有一种感觉,毕竟我之前也试了很多次,走过不少弯路。”
……多少次的失败?
秋眠不会去问,可修士却无所谓似的说了出来,他语气松散,好似松开一片浮羽,那么的不屑一顾,“大约有,九百多种方法吧。”
九百次。
穷尽一个渡劫修士所有的智慧,也走不出这一堵高墙、这一座围城。
但他仍在坚持。
没有走火入魔,也没有求死。
他只是憨头憨脑又有礼貌地的固执。
秋眠猜想,修士的记忆错乱的问题也许在他入阵法前就已经存在,而不是因为被困其中才生出的心魔寄托。
不然他不会在阵内找人,又同时在找出去的方法。
这是他的初衷所在。
一位……很好的师尊。
“我会想办法让我们出去。”秋眠的手指甲刺入掌肉,“我会尽力……”
陌尘衣忽然发现这位小主子垂了眼睫在难过,而他伸在外面的那只手就和不打算要了一样,居然还不去治。
“小主子。”
“嗯……哎?!”
陌尘衣轻车熟路,又把少年抄抱了起来,还故意给他上下颠颠,满意地听见少年的惊呼。
“你很厉害。”陌尘衣低下头,与怀中的少年对视,定定看入他的眼底,“但就是不大爱惜自己。”
修士的神色是非常严肃的。
他笑的时候如夏日的骄阳和清风,让人误以为好脾气的样子,可每当板起脸不笑时,又其实极为威严,有不怒自威的气场。
“哦。”秋眠却不怕他,也像是发现对方对自己情绪的察觉,很快就扯了唇角回应了青年一个饱满的笑容。
而他当然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修士就是真的把他扔下去他也可以不出一声,但他还是配合地呼天唤地,再软下声说:“知道啦。”
这明明就是在哄自个……陌尘衣再次腾空而起,一边给这小主子治伤,心中也在发闷,却又如有涓涓的温水淌过,可又不知道什么缘故。
这位小主子的脾气其实也不坏。
陌尘衣在飞掠而过的风景中咂摸,虽然这样听话乖巧也十分的可爱,可还是要再任性一些才更生动。
陌尘衣言出必行,把他抱回了小院。
秋眠在离开前就已经在住的院子外搭了一面灵屏,虽没有穿书局的灵屏坚固,可也是内设技巧,嵌套了一个穿书局的道具。
秋眠在召夺主剑时就发现,他当年兑换的道具还依然放在剑格内的小芥子空间内,他就顺手提取了出来。
穿书局的道具种类繁多,积分定价从高到低,秋眠的任务点一直在太仪界,无法接其他境界的任务,更无法评级,他的积分是以月度工资的方式发放,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可碍于法则,很多道具买的起用不了。
不过一些小型道具还是可以使用的,比如眼下这个情绪类的道具,名叫“枪打出头鸟”。
小院外聚了一队人,他们本可以轻而易举突破少年的灵屏,可打心眼里,谁也不想第一个出头。
“早说了不要留那小孽障!他一出生便有荧惑守心之象,怪病大犯,那就是个灾星!”
“呵,当初是那大夫人妇人之仁,为娘当日若不是忌惮天星阁的谶卜,何至于有今日!”
“二位,何必翻旧账,天星阁的预言谁不敬畏,晏氏是气运大盛还是一蹶不振,与此子息息相关,父亲这么多年不闻不问,是因为他傻了,可现在忽然开明,不知父亲……”
“不如小少爷先行?”
“还是蓉夫人和炔哥先请。”
“绕过他们。”秋眠听了一刻,对陌尘衣说:“先进去。”
修士照做,隐去气息穿过灵屏。
花冬姑娘正焦急地在院子里打转儿,一见主子回来,激动道:“阿——啊呃呃?!”
陌尘衣:“她怎么唱起来了?”
秋眠瞥了修士一眼,心道还不是因为你,快把我放下来。
又转而对花冬说:“冬儿,这是……”
“秋主子。”花冬刹住脚步,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颤颤说:“快过来……”
秋眠:“?”
主子懵懂的神情看在花冬姑娘眼中,犹如误入狼口而不自知的小绵羊。
她的保护欲在一瞬间爆棚,反手抽出了背在身后的杀猪刀,对陌尘衣大喊:“啊啊啊啊啊——你个哈批,给我离我家主子远一点啊啊啊!!!”
秋眠唤道:“冬儿。”
少女自知不是修者的对手,可她还是刀头向前,冲陌尘衣喊:“你!放开他!”
陌尘衣本就上挑的眉梢又扬高了几分,手臂收紧,将少年扣在怀中,他调笑着反问:“我偏不呢?”
花冬能怎么样。
她不能咋样。
“可恶啊!!!”
少女狂怒。
陌尘衣本还想逗她几句,头皮突然一紧,怀中的少年扯了他的鬓发,无奈道:“别玩了。”
“好啦。”陌尘衣拖长了尾音,悠悠道:“听你的便是。”便真的将他稳稳当当放了下来。
秋眠脚踏实地,拍拍衣上的褶子,抬头问花冬道:“外头的那些人来了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但不知为何迟迟不进来。”花冬警惕道。
“嗯,让你受惊了。”
“还好还好。”花冬飞快拉过他,还是尤为忌惮一旁站着的高大的修士,答话时眼风直往那儿飘,低声道:“就是阿眠啊,你怎么和这个人一块儿回来,他在晏府的名声可糟了!”
秋眠被这姑娘的神色逗笑,顺着她问:“他做什么了?”
“扰乱学堂秩序,把后山的仙草灵植薅秃,连小孩子的东西也抢,而且还、还——”花冬抽了一口凉气,杏眼睁大,满是惊悚,“他还把家主给打了!”
在花冬看来,此人在做出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荒唐事后,还能在晏家来去自如,不论是身份还是实力,皆是她们不可企及的。
此修士的厉害程度远高出她的想象。
最关键的是,凭之前这人为非作歹的传说,都可以证明这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憨瓜大佬啊!
秋眠听后挺失望,心想:就这就这,还以为他把家主给采补了呢,也没个什么大不了。
不过他还是朝修士方向抬了抬下巴,笑问道:“你打家主干什么?
以陌尘衣的修为,想不听见他们二人的对话都难,他也不否认,抱臂哼哼,撂下两个字:“欠打。”
花冬忍住后退一步的冲动。
但主子在这儿,她绝不能向恶势力屈服,于是鼓起勇气不让自己显出怯态。
陌尘衣则轻轻一笑。
花冬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个意思:小家伙可比你胆子大多了。
花冬大惊失色:好一个轻薄的狂徒!
少女的胆气被怒气激发,居然回瞪了修士一眼。
——你不能欺负他!
陌尘衣:抱都抱过几回了哦。
花冬:什么!!!
“还是先应付下外面的那些人吧。”
秋眠打断了他们之间幼稚的无声交锋,捏了捏鼻梁,“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花冬自告奋勇:“他们定是听说主子大好了才来故意刁难,主子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会欺软怕硬,有刀我来挡,有架我来扛,一定要带上我!”
少女之前显然是很紧张,从厨房冲出来后,也来不及细致打理,秋眠忽然很想揉揉少女头顶晃动的呆毛,他放柔了声音道:“哪里轮得到你挡刀,傻话。”
“可是……”
可是那些人真的很难缠。
比起挨一顿打,那些阴招才更令人防不胜防。
“不过冬儿啊,方才我一进来,就已经闻到糖醋排骨的味道了。”秋眠吸了吸鼻子,“真的好香,再去热一热吧,等我回来咱们就一块儿吃。”
花冬垂下头沮丧地说:“好吧。”
“这才对啦,光是胆子大有何用,拿杀猪刀和法诀斗吗,小丫头你若真的想护你主子,只有去拼命的精神可不够,果然年纪轻就是经验太少容易冲动。”陌尘衣信步上前,“还是看我——”
“你也不许去。”
陌尘衣:“为啥?!”
灵屏外。
道具“枪打出头鸟”失效。
三个争执不下的人突兀一顿。
小少爷晏司焰眸色一深,低声道:“耽搁的太久了。”
“还不都是你!”二少爷晏司炔当场向他发了火:“磨磨蹭蹭!”
“好了炔儿。”蓉夫人冷笑:“你小弟没做过主,别闹他。”
这对母子一唱一和,明明方才多因是他们不想出头才迟迟不进去。
跟在晏司焰身边的仙仆心中愤愤:这蓉夫人天生灵根精妙,有大门派当靠山,再有晏二这个孩子,气焰旺的不行,行事处处高人一等,谁也不放在眼里。
可怜自家主子生母早亡,年纪又小无依无靠,若是嫡子,怎会让他们这般呼喝。
“娘,一会儿你可不要拦我,那傻子打了我的人,我必要他好看!”
晏司炔想起今早那几个少年抬了华服的贺哥儿来告状,说是住在东北偏院的傻子似乎是好了,把他们揍了一顿不说,还出言不逊,说二少爷算什么东西,自己从前是浑浑噩噩,现在一朝清明,他晏司炔有的,他晏司秋也皆不过是唾手可得。
“炔儿,你也该收心了,早些和那几个不三不四的少年断了。” 蓉夫人叹。
“娘,贺哥儿还是您指给我侍的,那傻子就几乎将他掐死,不也是下了娘亲的脸么!”
蓉夫人道:“我指小贺给你,不是让你与他……”碍于还有外人在场,蓉夫人摆了手,“罢了,这个日后再谈。”
一旁的晏司焰假装什么也没听懂,心中却在发笑,那几个少年平日锦衣华服,比公子少爷们还要猖狂,其实不过他人玩物,他们会找个傻子出气,正是对自己的身份心知肚明,无处排解而已。
但他还是躬身抬手,“二位先请。”
母子二人背手大步上前。
蓉夫人修为不俗,她一拂袖,围住小院的灵屏应声而碎。
灵屏后,晏秋正打了个哈切。
……都给他等困了。
“放肆!”
根本不必三人开口,已有仙仆斥道:“你身为小辈,还不见过蓉夫人!”
训斥还不算,那仙仆袖中猛地窜出了一条金鞭,向晏司秋抽去!
这便是晏氏的规矩。
尊卑高下不可僭,若是违背,可当场责罚。
金鞭内寄了浓厚的灵力,又是向秋眠门面打去,恐怕这一鞭下去,不仅会破相,连眼睛也会被抽瞎。
——啪!
鲜血横飞的画面并未出现。
仙仆们不敢出声,心中却惊讶连连。
只见那布衣少年含笑,伸手凌空一捉,惩戒金鞭被他轻松擒了下来,他动作如行云流水,再纵力一抖。
出鞭的仙仆惊呼,被灵力震地松了手。
可此鞭乃是中品法器,颇为灵活,能自行延长,一但出招,不抽中目标便不罢休。
于是少年抓住的鞭尾变作了中段,延伸出去的部分又被他的灵力搅乱了判断,只能四处乱抽。
以他为中心,金鞭呼啸,碎石迸溅。
“晏司秋,你疯了不成!”蓉夫人立起灵屏,“住手!真当无人可管教你了?!”
“蓉夫人。”秋眠真就松了手,那鞭子登时“吧嗒”跌在了地上,他眨眨眼,温和道:“二夫人,您再仔细想一想,谁可以管教我。”
“娘,和他废话什么!”晏司炔急了,“他这般目无尊长,我先收拾了他,再让爹来处置!”
秋眠笑容愈盛,目光扫过三人,还十分刻意地惊讶了一下:“啊,贵公子似乎真的挺聪明的。”
“等等。”
蓉夫人能至今日,也并非全然依仗背景,她听其话里有话,再仔细一思索,便在电光火石中想通了所有,登时变了脸色。
她的凤目突然狠狠剜向晏司焰。
从前炔儿惹祸,她这当娘的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下人去处理,少有亲自出面,只因如今晏氏并无当家主母,她本应静待时机,莫去出风头。
今日她也不想来,是这小子在一旁煽风点火,让她想起当初那天星阁的谶言!
蓉夫人放出神识,果真有几人正从此地撤去,她的灵根令她极擅追踪,想来那些探子不是别人派来,正来出自如今的晏氏家主。
晏司秋身上系了一个大谶。
此谶可定晏氏的欣荣与败落。
晏家主因他痴傻冷落其多年,想必也是不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现在他忽然就好了,灵屏也搭、人也掐,再加上近来怪病横生,那大谶也随之被想起。
枪打出头鸟。
这出头的,便是她。
秋眠正是因为想到这句话,才用了那个道具。
家主是在利用她来出面,验一验这个七少爷的深浅。
若是家主想施恩,她就是靶子。
若是想下杀手,她就是刀刃。
而蓉夫人反应迅速,立即摸出了传音水镜,柔声道:“晏郎,蓉儿身子不适,想请医修来诊治一二可好?”
半晌后,水镜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可以。”再顿了顿,又说:“明日让小秋也去学堂和其他孩子一道读书罢。”
秋眠合袖:“三位好走。”
蓉夫人睨了一眼想骂骂咧咧的儿子,而晏司焰亦合袖敛礼,恭敬说:“七哥,来日再见。”
处理完了这边,秋眠转回庭院。
饭菜居然已经摆上了庭中的石桌,花冬见他回来,眼前一亮。
外人在时她仍在讲规矩,唤秋眠主子,于是迎接他的是热热闹闹的一声:“秋主儿!”
陌尘衣则收回灵识,缓缓睁开眼。
秋眠知道他方才的灵识一直在外头转,怕是对一切动向了如指掌,不过他也无所谓,招呼了花冬一起坐下吃饭。
花冬犹豫了,这毕竟不合规矩,秋眠知道一时半会她改不过来,便道:“我明儿去学堂,不坐就逃学好啦。”
这招过于管用,花冬“咚”一声就坐下了。
饭菜温热,立即开动。
“你这丫头。”陌尘衣也施施然坐在秋眠身边的石凳上,取了筷子夹了块肉,笑道:“是眠眠读书,还是你读书?”
秋眠:“……”
他举箸的手一顿。
“你叫我什么?”
“眠眠啊。”
修士嬉笑:“我比你年长许多,这样叫你的小名有何不可?”
秋眠沉默着盯住碗沿。
他本该对这个称呼深恶痛绝,但不知为何,从这修士口中听见,似乎又没有那么讨厌。
昨日如碗中饭粒,颗颗分明,明明只在跟前,却又寡淡无味,亦譬如云烟,具流散去了。
末了,秋眠轻声说:“好。”
盛了桂花年糕的瓷碟推到了秋眠手边。
陌前辈的筷子耍的灵活,双箸一探,手腕一回,挂满浓汁的小排骨也落入了秋眠碗中。
再来就是他换了调子的一声:“眠眠。”
复又添了一筷子的蒜苔,还挺讲究荤素搭配,以及又是笑眯眯的一句:“眠眠,尝尝这个。”
花冬:“……”
饭是我蒸的,菜是我炒的。
您在那嘚瑟个什么劲儿!
秋眠白米饭没吃几口,菜先堆了不少,他瞥了眼陌尘衣,对方歪头:“眠眠?”
算了算了,秋眠想。
这人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毛团子来喂,还势必要喂地圆滚滚才罢休。
也不知这个称呼对修士有多大吸引力,隔三两句便来上一声,如珠玉含口,撩动唇舌。
一顿饭的功夫,直接听的秋眠脱敏。
“前辈。”秋眠麻木道:“我来说一说这个阵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