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化帝重建行宫时,下旨缩小了四分之三的面积,节省开支,把更多土地用来耕种。
虽然缩小了大半,但行宫毕竟是行宫,这一大片宫殿已经比秋华年穿越来后所有亲眼所见的建筑巍峨雄伟得多了。
一处皇庄上的行宫便如此,真不知那皇城之中的紫禁城该如何雄伟壮丽。
秋华年虽然好奇,却不羡慕住在紫禁城里的人。
对他来说,如果要抛弃自由去住那金碧辉煌的宫殿,还不如在庄子上亲手耕种二亩地呢。
十六和出来迎接的太子近侍将秋华年带到一处偏殿,通传之后近侍退下,十六则消失在了墙角,秋华年知道他还在偏殿之中。
秋华年在偏殿见到了裕朝太子嘉泓渊,这是他第一次见皇室的人。
此处偏殿被设置成书房,嘉泓渊正在案后读书。
他披着厚重的衣物,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仍挡不住俊美无俦的颜值。温和宽厚的同时,带着皇天贵胄独有的上位者的气质。
秋华年按照进京前补习过的礼仪拜见太子,太子身边的女官立即将他扶了起来。
“久闻齐黍乡君之名,今日终于得见,孤读乡君之书有许多不解之处,可否请乡君赐教?”
嘉泓渊态度诚恳,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秋华年只能坐过去给太子“上课”。
宽大的殿内空荡荡的,女官去殿门口守着,秋华年想到十六也在殿内,不知在什么地方静静看着自己,心中稍定。
很快秋华年就发现太子的“醉心农事”并非作假,他非常了解耕种知识,所有问题都提在点子上,有的秋华年都答不上来。
二皇子到现在都没把《算学浅要·方程》读懂,可太子却把他写的关于棉花种植的农书读透了。
太子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人相信他的诚恳,相信他的好学,相信他的虚怀若谷。
他确实有领导者该有的人格魅力。
秋华年屏息凝神,垂下眼睛继续说棉花种植的实践操作。
一两个月后的今年春耕,棉花新种法就要在裕朝多地试行了。
从育苗到施肥,再到控旺、除虫、采摘……这一整套流程是固定的,但根据种植地的气候不同,还要做出调整和改进。
秋华年不可能一个人跑那么多地方挨个实验,这个步骤只能交给朝廷去做。
今年做这个实验的有传统的几片产棉地,有东北和西北的苦寒之地,还有各处的皇庄。
嘉泓渊看着案上画了几个红圈的地图,轻轻笑道,“孤幼年时听母后讲,父皇登基之前,曾奉先皇之命率军在边境抵御外敌。彼时天寒地冻,大军补给却被诸罪王截断,将士们连御寒之衣都没有,眼看天险雄关就要被攻破,异族即将长驱直入劫掠中原。”
“母后并非望族出身,无钱资助父皇高价从商贾手中收棉……”
嘉泓渊语气不变,轻巧换了个话题,“当年父皇被百姓尊为义王,所过之处,无不箪食壶浆喜迎王师,甚至有百姓拆掉家中棉衣棉被,取出旧棉以资军用。”
“后来父皇登基,天下太平,裕朝保家卫国的将士们终于能吃饱穿暖,可惜棉花种植艰难,哪怕父皇一直令户部督促扩产,百姓仍非人人都用得起新棉。”
“孤身体虚弱,无法效仿父皇率军抵御外敌,只能在农事上多下功夫,替父皇分忧,为我大裕千千万万的百姓谋一份福祉。”
嘉泓渊诚恳而认真地说,“如此说来,齐黍于孤,正如周公之于文王,管仲之于桓公啊!”
“……”
非常擅长给别人画大饼的秋华年猝不及防被一块超级大饼砸中。
他不就种个地研究点农业技术吗?怎么突然被拔高到周公、管仲这样的圣贤能臣高度了?
当朝太子如此看重赞美,哪个正常的裕朝土著听了不迷糊啊?
秋华年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把奇怪的想法抛在脑后。
“臣亦希望裕朝百姓能家家富足,吃饱穿暖,才潜心研究农事,太子在这方面有疑惑,可以尽管来问臣。”
作为正儿八经有爵位的乡君,秋华年面对太子的自称是臣而不是草民。
秋华年想,反正有杜云瑟在,加上元化帝的态度,他们家是实打实的太子党,太子关心百姓生计和农耕种植,总比不关心得好。
得到秋华年的许诺后,嘉泓渊又问了许多问题,秋华年连什么研究农事用的对照实验法、控制变量法都按本土语言详细讲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
一不注意,他手边突然多了个茶杯,不知从哪出来的十六提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茶壶给他倒茶。
先给他倒,再给嘉泓渊倒。
茶香清幽,秋华年这种不懂茶的也能判断出它的珍贵难得。
秋华年又被这对主仆打了套招揽组合拳。
嘉泓渊轻笑着说,“你应当见过十六,十六是孤最信任的暗卫,从不露面于人前,但见你与云瑟却是无碍。”
“日后遇到什么难处,孤若无暇顾及,可直接寻十六商议。”
十六沉默地对秋华年点了下头。
秋华年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先按流程谢过太子。
中午用过膳后,嘉泓渊喝了药,按太医之嘱咐该休息了。
嘉泓渊让人好生把秋华年送回去,临走时问,“齐黍可在寻京中之宅购买?”
秋华年精神一振,这是要给他发工资了吗?
摸到点嘉泓渊行事风格的秋华年直接说,“臣想在南熏坊东南区域购买一处宅院。”
目标明确,简洁明了。
嘉泓渊想了想那片区域在哪,嗯,步行一刻钟能看见翰林院。
嘉泓渊笑了声,“孤手中并无此处的宅院。”
“比起有阁老外祖父、有大王叔喜爱的二弟,有世家母族的三弟,孤实在囊中羞涩。”
“……”秋华年无语,太子怎么这就哭上穷了?
而且直接把自己两个弟弟背后的势力说出来,真的好吗?他这是被太子划为受信任的自己人了?
嘉泓渊继续说,“此处的好宅子都有主人,轻易不卖,不过既然云瑟与齐黍要来此定居,孤便想办法叫人腾出一座吧。”
秋华年眨了眨眼,怎么腾?
直觉告诉秋华年,太子的办法肯定不是上门好声好气地说你们能不能搬个家,把宅子卖给我手下。
“十六,你去办吧。”
十六点头,“殿下好生休息,我送齐黍乡君回城。”
嘉泓渊嗯了一声,“齐黍之地就在皇庄之侧,来日方长,孤下次再多多讨教。”
“……”
秋华年心想,他就说大好的皇庄的地为什么好端端挖给自己一块呢。原来是方便太子摇人啊。
星觅和柏泉没见到太子,但被行宫的人好好招待着吃了饭,两人都有些小激动,看向秋华年的目光更崇敬了。
十六奉命送他们回城,直接领路去了南熏坊,在离翰林院最近的街区下马。
他把秋华年扶下马车,指着这一片街区的宅子平静地问,“想住在哪里?”
啊?秋华年再次震惊。
他的目光扫过宅子门头的一块块牌匾,郡王府、户部侍郎府、鸿胪寺卿府……
不是,这是他能挑上的?
秋华年委婉表示,“这片区域的宅邸规格太高了,我们住不了的。”
裕朝礼法对几品官员、几级勋贵能住什么规格的宅子,规定得非常清楚。秋华年放眼一看就知道不行,哪怕人家真搬出来了他现在也住不进去。
十六却说,“无妨,杜云瑟迟早能官居高品,宅邸乃百年基业,可先做好规划,再徐徐图之。”
大概意思是这会儿不能住没关系,咱们先选好心仪宅子,慢慢计划,迟早给它搞到手。
秋华年觉得,这些宅子的主人恐怕不会乐意被他们“徐徐图之”。
十六的思维模式果真与众不同。
秋华年轻咳了一声,“这些之后再说吧,再有月余就是殿试了,我想找一座能尽快入住的宅子,十六有推荐吗?”
会试在东城的贡院考,会试结束后一个月举办的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在皇城内考。
一出皇城的正门承天门,隔了一条街,就是六部等中央机构的官署,再朝东一拐,就是南熏坊。
秋华年朴实无华地想,住在这里离殿试考场近,最好早点买到手,早点搬过来。到时候住其他地方的考生凌晨就出门排队,杜云瑟还能在家眯一两个小时再出发。
虽然杜云瑟适应能力极强,但有时候成败说不定就在这点细节上呢。
考状元的机会一辈子就一次啊!
十六遗憾地点了下头,把缰绳交给星觅,示意秋华年与自己一道沿街往前走。
他们这会儿在承天门刚出来的东长安街上,能直接看见皇城高耸的城墙以及围绕皇城的河流,能在这片区域建宅的,全是官职不低于三品、爵位不低于郡王和伯爷的权贵。
朝南、朝坊里走百十步,宅子的建造规格便没有那么高了,秋华年终于能想一想了。
十六衣着简洁,他虽是太子暗卫,却没几个人见过他的脸,和秋华年一起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背后跟着星觅与柏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拐进一条胡同前,他还意犹未尽地指了下街对面的一处宅邸。
“那座宅邸占地十五亩,建成不到十年,请江南第一营造画的图纸,里面亭台楼阁极为精巧,有数个不同景致的小院,还有一座内藏沟壑的大花园,你应当会喜欢。”
秋华年看了一眼宅子的门楣图案。
哦豁,是正二品的宅子。
“那座宅邸的主人是?”
“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毕咏时,不过他如今不住这里,常住者是他的长子毕珍。”
“毕咏时……”秋华年记得自己恶补过这个名字。
“二皇子的外祖父,宫中文妃的父亲。”十六淡淡道。
“……”
他怎么说十六这么惦记人家的宅子呢,原来本身就是立场上无法调和的敌人。
毕咏时是二皇子的有力支持者,二皇子尚武,毕咏时的官位则几乎到了文臣的顶端,已经入阁成为阁老,再往上一步就是文臣的极致——首辅。二者结合,二皇子某种程度上也算文武双全了。
和他们相比,如今的太子倒显得势单力薄了些。
虽然先皇后至今仍是帝王无人敢触碰的逆鳞,可已经死去的母亲,终究无法处处庇护到自己的孩子。
秋华年假装没听见十六的推荐,就算太子最终掰倒了毕咏时,那也不是一日之功,离现在的他太遥远了。
至于十六为什么那么清楚毕咏时宅子的内部是什么样的,秋华年理智地没有发问。
十六与秋华年朝南走了一刻钟左右时间,在大大小小的街巷间穿行,十六对这里非常熟悉。
秋华年看见自己右前方出现了一座与众不同的建筑,比起民宅更像是官署。
“这里是?”
“詹事府,太子官署。”
秋华年了然点头。
其他皇子想结交大臣,培养自己的势力,必须偷偷摸摸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参上一本,扣个结党谋逆的罪名。
但太子是不一样的,裕朝权力体系中有一个专门为太子设立的机构——詹事府。
詹事府对太子负责,主官詹事为正三品,一般由六部侍郎或尚书兼任,下设少詹事、府丞、主簿等官职,教导太子的同时,也听从太子的命令。
詹事府虽然不在刚出承天门的那块区域,但也只与六部等官署隔了一条河,河上还专门架了桥,来往非常方便。
元化二十年冬江南结党贪墨案事发后,圣上暴怒下将太子软禁,詹事府便被撤了,哪怕太子现在已解除禁足大半年,元化帝也没有重建詹事府的意思。
太子无詹事府辅佐,作为储君便名不正言不顺,也说明圣上心里依旧留着根刺,这对其他皇子的支持者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十六不是带秋华年来看大门紧闭、墙头已经有杂草出没的詹事府旧址的,他回答了这是什么地方的问题,就继续朝前走去。
两人从侧面的小巷走进去,拐了几个弯后,来到一座大型宅院的后墙。
十六给秋华年介绍,“此宅占地五亩,主院三进,正房面阔五间,另有书楼与三间一进小院,侧面还扩建了一个小花园,勉强可以暂住。”
秋华年保险起见先问,“这宅子的主人又是谁?”
看不见大门,他不好判断官职高低。
“吏部员外郎,曾为詹事府府丞,元化二十年冬在江南一案里诬告太子,之后升迁入吏部,斥巨资购买修缮了这处宅院。”十六对这些如数家珍。
原来是太子手下的叛徒啊。
吏部员外郎是从五品的官职,詹事府府丞是正六品,这个人背叛了太子,只升了半级官,似乎不太划算。
但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员外郎的前途可比詹事府府丞高多了。如果没有受人指使诬告太子,他也没本事在寸土寸金的南熏坊西南部购买这样一座大宅院。
秋华年从十六冷淡的表情中读出了“天凉了,叛徒该抄家了”的意思。
想想也是,以太子的心计和能力,都两年多了,这个卖主求荣的前詹事府府丞的把柄肯定早就捏在手里了。
之前只是信手拈来又无关紧要,不急着动手,现在既然杜云瑟和秋华年需要个南熏坊的宅子,那他也该把背叛太子得来的东西全吐出来了。
秋华年想到刚才皇庄上太子那句“孤便想办法叫人腾出一座吧”,他可以肯定,这个吏部员外郎的宅子,就是太子计划好要给他“腾”的。
那么十六刚才为什么又要问他喜欢住在哪儿,给他“推荐”阁老毕咏时的宅子呢?
……就当是十六兴趣使然,喜欢“抄家快”房产中介业务,提前踩踩点吧。
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的宅子上,一个从五品吏部员外郎的宅子,对现在的秋华年来说挺合适的,入住时只需稍微改一下大门,换一换屋檐就合规了,不像那些一二品大员的宅邸那么难办。
——他怎么也开始想一二品大员的宅邸了?
秋华年摇了摇头,都怪十六的抄家快业务。
现在的问题是,这宅子什么时候、多少钱能拿下呢?
十六心有灵犀地开口,“你想何时买宅子?”
“越快越好。”
买下来还要收拾收拾才能住呢。
“那便明日抄家吧。”
“……”
秋华年无语凝噎,秋华年竖起大拇指,秋华年觉得十六帅极了。
“准备好一千五百两银子,后日会有官府之人上门与你签订房契。”
“这么便宜?”
这座宅子占地不小,处于黄金位置,还刚斥巨资修缮过,秋华年以为怎么说也得两千五百两。
“此人买宅子时用了幕后之人的人情,只花了一千五百两,后面的修缮用费过于杂乱,无法统计,抄家后卖出自然仍以一千五百两计。”
强词夺理,但秋华年喜欢。
能省钱谁不高兴呢?他这可是正儿八经给太子上课打工换来的,拿得很安心。
十六还要回皇庄侍奉太子左右,不能出来太久,确定好宅子后便要走了。
告辞之时他补充道,“除了毕咏时的宅邸,这附近兵部侍郎、左佥都御史、通政史的宅子也很不错,你可以对比看看更喜欢哪个。”
“……”
这算是太子的死亡名单吗?
秋华年嘴角抽了抽,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挑选,并督促杜云瑟早日升官有资格住进去的。
十六对督促杜云瑟这点很满意。
“你身体不好,不要太操劳,殿下身边有全天下最好的名医名药,日后有机会可请殿下叫太医帮你诊治一番。”
“这个口由你自己开,我不能说。”
秋华年又想问十六为什么要刻意疏远自己,可十六已经走向远处的星觅,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走了。
秋华年回到东城暂住的小院,邓蝶出门去了,王引智在厢房读书,秋华年来到正房,关上门后和杜云瑟说起今日的遭遇。
听见秋华年在皇庄见到了太子,杜云瑟有些讶异,却并不震惊。
“真没想到,你那三十亩地是从皇庄挖出来的……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用考虑安全问题,皇庄有什么好东西也能蹭一蹭。”
“就是以后肯定要经常被‘讨教’了。”
秋华年顿了一下后说,“我们俩这是不是都被抓去给太子打工了?”
杜云瑟笑了笑,“华年有周公、管仲之能,能者多劳。”
“……”秋华年磨牙,“你也乱比喻打趣是吧?”
杜云瑟不再忍耐,起身抱着秋华年,把人一路带到了床上。
“呜——”
秋华年拍了两下杜云瑟结实的肩膀,没有效果,只能放弃。
唇齿辗转摩擦,暧昧的水渍声在密闭的房间里回荡,秋华年听见两道越来越剧烈的心跳,缓缓趋于同步。
直到头昏脑胀,舌根又酸又麻,秋华年才获得了大口喘息的机会,杜云瑟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呼吸,手臂仍紧紧箍着他的腰背。
“……”
考试在即,这些日子两人一直没有真正亲密过,但杜云瑟每次休息时,都要抱着秋华年亲一阵子,再抱许久。
秋华年渐渐反应过来,杜云瑟这些举动,和他吸猫是一模一样的。这是杜云瑟缓解考前压力的独特方式。
……吸就吸吧,考生最大,反正他也不吃亏。
秋华年把下巴搁在杜云瑟头顶,来回蹭了蹭。
吏部下马了一个员外郎,罪名是纵容家人侵占民田,勒索钱财,掠百姓子女为奴,证据确凿,当日就下狱抄家了。
此案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盖因这个吏部员外郎,此前是詹事府府丞,他在三年前突然站出来检举太子授意党羽在江南贪赃敛财,训练私兵,致使太子被元化帝软禁,羽翼全除。
会试在即,太子突然对此人动手,是终于不再“醉心农事”,打算重振旗鼓了吗?
京中各方势力因为太子再次露出利爪各有反应,繁华雄伟的都城暗流涌动。
不过这些暗流都还波及不到秋华年,他愉快地和找上门来的官府之人签了房契,以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价格全款拿下京城核心区域豪宅一栋。
十六还托人传了话,说宅子的前主家刚“搬走”,里面可能有不好的东西,让他等几天再去。
秋华年想到古代乱七八糟的暗器、秘药、巫蛊之术,决定乖乖听话,等十六派人把宅子掘地三尺地清理一遍,再拎包入住。
马上就是会试了,秋华年的心思全在这场至关重要的考试上,也没有太多兴致独自去看豪宅。
还是等杜云瑟会试结束,两人一起去看未来几年居住生活的宅子更有趣。
时间过得飞快,一下子就到了二月九日这天。
会试第一场,就在今日。
不到卯时,秋华年就睁开了眼,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杜云瑟已经起床洗漱过,正在屋子那头给带进考场的东西做最后的检查。
杜云瑟看见秋华年醒了,“我吵醒华哥儿了吗?”
秋华年摇头,“本来就睡不着……把灯都点亮吧。”
杜云瑟又点亮了两盏灯,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屋外仍是一片黑暗。
秋华年翻身起床,静静看着杜云瑟清点考试用具。
身份凭证、笔墨纸砚、没有夹层的皮毯、舒适的棉拖鞋、柔软的毛线手套和护腕……
秋华年抱着膝盖感叹,“总觉得离你还是童生的时候没过多久呢,今天居然要参加会试了。”
会试之后的殿试是不淘汰人的,只会排个名次,把考生分为一、二、三甲。也就是说,只要通过会试,就是板上钉钉的进士或同进士了。
这场关卡重重的科举之路,他和杜云瑟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关面前。
一旦通过,便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杜云瑟检查完要带上考场的东西,秋华年也挣扎着起床洗漱了一番。
见他哈欠连连,杜云瑟过来摸了摸他的脸,“华哥儿困的话便继续睡吧。”
秋华年摇头,双臂揽着杜云瑟的脖子,靠着他的胸膛磨蹭。
“听说京城贡院的号房比襄平府的还要狭小,你在里面要一口气待三天,千万别委屈自己。”
“给你带了很多木炭,是西市卖得最贵的龙眼炭,不用省管够。不过晚上睡觉烧炭要小心一氧——小心炭气,注意通风。”
“不要有太大压力,留在京城就算成功。只要能过,之后还有殿试嘛。”
杜云瑟静静抱着秋华年,认真听他叮嘱,屋外万籁俱寂,明亮的灯火跳动,将他们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投在墙上。
秋华年说着说着也不说了,闭上眼睛,默数着杜云瑟的心跳,好像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传来动静,邓蝶和王引智出屋了,两人才如大梦初醒般分开。
秋华年整理了一下两人的衣襟,披上厚实的斗篷,戴上风帽,帽檐露出一圈红色的狐狸毛,毛茸茸的把白净秀丽的脸围在里面。
“走吧走吧,别堵在路上。”
邓蝶做了早饭,两家人简单吃了一点后,赶了两辆马车,从租住的院子出发。
此时不过卯时二刻,也就是早上五点半,他们出了巷子来到外面街上,昏暗的天色下,竟是一片车水马龙。
三年一届的会试又称春闱,全国各地的举子和国子监的监生都会赶赴京城贡院参加考试,期待自己杏榜有名,从此出仕做官,平步青云。
功名考到了举人,家境都不至于太差,至少买得起马车,大几千位参加春闱的举人在二月初九清晨坐马车赶赴贡院,造成了天还没亮街道上全是马车的奇景。
秋华年他们住得近,出来得早,一路上没有堵车。
秋华年揭开一点车帘,看着外面宽阔的街道上数不清的马车,感慨道,“难怪闵山长给的注意事项里,再三强调要早出门,小心别被堵在路上。裕朝居然有这么多举人!”
到了举人这一步,有田地有身份有免税,好好经营几年手头都不会太拮据,没有经济压力,再往上一点就能板上钉钉地做官,大多数人都不甘心放弃。
但每届会试固定取贡士三百人,几十比一的录取率,想考中一点也不容易。
一届又一届没考中的举人积压下来,造成了会试时满街都是举人的盛况。
不到一刻钟,两辆马车便来到了贡院大门外。
杜云瑟走下马车,反手把秋华年也扶下来。
贡院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十几个大灯笼照着外场,穿着统一青色衣袍的小吏走动维持秩序,一切乱中有序。
天边露白,已经到了入考场的时候。
柏泉把装着考试物品的篮子递给杜云瑟,当着许多人的面,杜云瑟只是轻轻捏了下秋华年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