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夜惊魂未定地揉着宿醉后发痛的眉心,扶着案几从地上爬起来,慌忙凑到铜镜前端详了许久,果不其然瞧见了自己明显肿起来的唇瓣。
他颤抖着手指轻轻地碰了下,又像被火烫了般倏地移开,心里咯噔一声,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些暧昧的画面再一次从他脑海里浮上来,傅良夜咬着唇暴躁地抓了一把凌乱的鸡窝头。
等等,恐怕真不是做梦,昨夜晏西楼是真来了吧?然后呢,他想起自己好像是把晏冰山强行按倒…轻薄了?
傅良夜的目光扫过地上烧糊的锦被,烦躁地拍着脑袋试图想起昨夜事发的前因后果,可仍旧只记得一些零碎的片段。
甚至,他连两人最后做到哪步都记不太清,只是隐隐约约地记得自己把晏西楼的上衣扒了,似乎还顺便吻了那人的心口……
衣衫已解,那想必也行了那云雨之事。
这般揣度着,傅良夜紧着咽了几口唾沫,面上破天荒地飘起了两朵红云。
仔细回忆一下,晏西楼昨夜好似并没有不愿同他亲昵,那就说明自己不算霸王硬上弓。既然如此,他二人不就是两情相悦,心甘情愿地做了一夜夫妻嘛?
他不由得一阵唏嘘,眼睛温顺地眯起来,只悔恨着昨夜喝了太多坛桃花酿。未能把冰山小美人在自己身下娇怯顺从的模样刻进眼睛里,真可谓人生中一大憾事。
傅良夜捻起案边儿的茶盏为自己斟了一杯陈茶,循着晏西楼唇瓣沾过的痕迹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平日里苦涩难咽的茶水今日却是入口香甜。他美滋滋地托着下颚倚在藤椅里,懒洋洋地靠在窗边儿晒太阳。
晏美人昨夜定是辛苦得紧,他准是怕一觉醒来两人二目相对过于羞怯,这才未等他醒来便早早逃回了将军府。
傅良夜一脸正经地琢磨着,起身欲唤下人备些热水,准备沐浴梳洗一番。他伸了个懒腰,刚从藤椅上抬起身子,便觉得屁股后面火辣辣的一阵儿刺痛。
他疑惑地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应该无甚大碍。
他只当是方才摔到地上无意中硌了一下,并未放在心上,忙着沐浴更衣去了。
晏西楼方下早朝,此刻正在湖畔踱步,沉思着今日早朝上谈及之事。
冀州天降大旱,饿殍遍野,饥荒甚重,再加上夏末又生了场大疫,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补给却鞭长莫及,以至于此地民心摇荡,滋养了不少自立山中的盗匪,在南边闹得不可开交。
赈济的财物粮药一波波地往冀州运,究竟有多少进了百姓的米缸里,又究竟有多少被豺狼中饱私囊?
晏西楼冷笑一声,负手立于亭下,盯着湖中的一只枯黄的莲蓬,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朝廷派去冀州镇抚的刺史黄中正,竟被那山匪半路掳走,至今下落不明。今日早朝,陛下大发雷霆,要他七日后率兵于冀州平匪,近几日便也该整军以备了。
晏西楼从怀里摸出几颗丸药,冲着日光端详片刻,方才吞进嘴里嚼着咽了下去。这是太医院调制的用来缓解寒毒的药,他归京后连着吃了几副,最近未有复发的迹象,近日还需向陛下再讨些,以备不时之需。
这厢他刚把嗓子里的丸药咽下去,一转眼便瞥见了一颗圆脑袋,正从旁侧的假山后面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
晏西楼抿了抿唇,用余光偷偷打量了半晌,终是没忍住,从嗓子里呛出一声笑来。
“王爷怎地同做贼一般躲躲藏藏,可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他眉毛微微扬起,目光流连在傅良夜难得羞红的脸蛋上,笑问道。
傅良夜低垂了眸子,快速地扫了眼自己特地新换上的水蓝色云纹常服,自觉这身装束准会把晏西楼迷得人五迷三道,这才拍了拍衣袍上蹭出来的褶皱,笑呵呵地从假山后边绕了出来。
“怎么能说是亏心事儿呢,清鹤说笑了,那分明是喜事儿。”傅良夜一双丹凤眼暗送秋波,背着手笑吟吟地贴近晏西楼身侧,“清鹤怎地还唤我王爷,叫得亲昵些嘛,譬如傅郎…怎样?”
晏西楼唇角噙着的笑意敛去,将傅良夜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来昨夜之事傅良夜是记起来了,这小猫儿如今倒是改了性子,竟然没有暴跳如雷地来找他打架,反而换了套招数,跑到这儿以调侃自己来取乐了。
“傅郎?他们都是这样唤你的?”
晏西楼掀袍靠坐在亭边的栏杆上,声线冷冷,神色却有些黯然。
他们?他是平日里看着不着调了些,但也只是嘴上说说,从未有过他人。
傅良夜不知昨夜醉后自己都胡说了些什么,不过无论如何,晏西楼这话儿里满溢的醋味儿可是让他嗅到了。他的眼睛倏地亮了亮,死皮赖脸地凑过去,俯身去追逐人四处躲藏的眸子。
“清鹤想唤我什么?什么都可以,你叫什么我都爱听。”傅良夜乖乖地坐在晏西楼身侧,面上红扑扑的,脚尖儿恃宠而骄地踢了踢眼前无动于衷的晏西楼。
他像一只猫儿一样缓缓地凑近人的脸,呼吸变得微微急促起来。
“清鹤方才是在呷醋?难得。”
眉眼弯弯含笑的傅良夜教人看了便要失了心魄,晏西楼被人哄得一点儿脾气也没了,心上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难免情动。
晏西楼撩下眼皮盯着傅良夜,倾身将人按在亭柱前抵住,指腹轻揉按着他的唇角,声线沙哑:
“王爷可还清醒着?别又是醉了。”
“我清醒得很呢。”傅良夜被人别别扭扭地压着,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但此时情势与预想的千差万别,他轻轻挣动一下,明明自己才应该是压着晏西楼才对!
这般想着,他试图从晏西楼的桎梏中逃脱,而后反守为攻,未想到反而被人揽得更紧了。
“晏清鹤…你做甚?!”他喘息着,忐忑地问询。
下一刻,他整个人直接腾了空,被人抱到了腿上,被晏西楼按着腰窝酥酥麻麻地揉了一下。
“喂!”傅良夜顿觉不妙,背脊像鲤鱼打挺一般弓起来,慌忙用指尖抵住晏西楼贴过来的唇,“怎…怎…怎么是这个姿势?”
晏西楼疑惑地扫了人一眼,“有什么不对么?还是说,这样坐着,你的伤口痛了?”
“什…什么伤口?”傅良夜咽了咽唾沫,突然有一种异常不祥的预感。他心里恍惚间有了一种可怖的猜测,下意识地觉得身下某处果真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
晏西楼关切地望向人屁股后面被火苗烫伤之处,却羞于启齿,只叹了一口气道:
“就是…你那儿的伤口,还疼吧。”
傅良夜眼前猛地一黑,心里顿时拔凉拔凉的,把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于是晏将军抱着抱着,怀里的猫儿忽然就炸了毛。
“他娘的晏西楼,你竟然以下犯上!”
傅良夜羞红了一张脸,张牙舞爪地扒开晏西楼的衣襟,朝着人锁骨处狠狠咬去。
方才不还好好的,这又怎么了?
晏西楼痛得闷哼了一声,却还是一动不动地任凭身上的小猫儿发泄着,指尖穿过人的发丝,轻轻地抚摸着猫儿的后脑勺儿。
敢情自己才是被压的那个?傅良夜心里憋着一股火儿,只在牙上使劲儿,全然不知他屁股之所以疼,只是因为被火燎了。直到他嘴里尝到了丝丝甜腥味儿,傅良夜才瞳孔微颤,讪讪地松了口。
“罢了,那又如何呢?”
他盯着晏西楼脖子上的牙印儿,伸出指腹轻轻地擦揉着,倒底是有些愧疚了。
“咬够了?昨儿个你还说要给我弄出个标记,要凭着它,下一世来寻我呢。”
晏西楼勾唇轻笑,屈起指节宠溺地敲了敲傅良夜的额头。
傅良夜眼神躲避着,面上羞红一片,翻着白眼儿哼哼道:
“是么?我那是要弄个记号,下辈子找你寻仇!”
“寻仇也可以。”晏西楼缓缓攥住傅良夜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揉进人的指缝里,紧紧握住,“只要你来寻我,就可以。”
作者有话说:
晏西楼(一脸懵逼.jpg):老婆为什么突然生气了?他难道误会了什么?
傅良夜(忧愁.jpg):我居然不是1嘛?
冤种作者:哈哈哈哈哈傅良夜这个小笨蛋居然不知道昨夜其实什么也没发生哈哈哈哈!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的屁股为什么疼哈哈哈哈哈!
自1为是的小王爷得知“真相”后在线为爱做0
第44章 何以致契阔
两人的掌心汗湿,黏黏糊糊地贴靠在一处,暖烘烘的体温沿着手心直直蔓延到心口。
那是种让人极为熨帖舒适的温暖,如同晏西楼给他的感觉一样,行事总是张弛有度,温柔包容,可以抚平他心底所有的不安。
晏西楼正痴痴地用目光描摹着傅良夜手心上细细的纹路,试图将那一条条细小纵横的沟壑都刻进心里。
傅良夜的心脏鼓噪得难捱,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他只得急切地吞咽着唾液,在尚未彻底沦陷之前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惊惶地藏于身后。
“谁下一世还去寻你?本王只是说说,跟你闹着玩儿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傅良夜用鼻子哼出一声冷笑,佯装不屑地撇撇嘴,转身正欲溜走,未料腿上软绵绵的发了颤,脚下更像是踩了棉花般无了力气,刚抬脚迈出了一步,就扶住亭柱不敢挪步了。
腿上麻酥酥的痒,如同上千只蚂蚁在皮肤上爬来爬去。傅良夜忿忿地咬唇忍耐,恨铁不成钢地用拳头颠着坐麻了的腿,恨不得拿眼刀直接把自己的腿给剁成肉沫。
“可是腿麻了?”晏西楼关切地望着人的腿,走到人身侧。
这也太丢脸了吧,被人抱着揉了几下,腿就又麻又软了?这要是承认了,那不就是明摆着说自己不行么。
“无妨无妨,就是我忽然觉得吧…嗯…对!看,这柱子的花纹儿雕得多么的…多么匠心独具啊!所以…所以凑近来看看罢了。”
傅良夜灵机一动,磕磕绊绊地扯谎,以掩饰自己腿麻了的事实。
可待他抱着亭柱子佯装欣赏花纹儿时,却绝望地发觉,这柱子表面光滑得直反光,哪儿有雕刻的痕迹……
“你竟然能瞧见花纹儿?”晏西楼忍俊不禁,故意眯着眼睛凑近亭柱子去瞧,顺势凑到人耳畔,小声打趣道,“许是臣这眼睛还未好得彻底,竟是看不见,可惜了。”
傅良夜欲哭无泪地死死抓着光秃秃的亭柱子,这下窘迫得恨不得循着地缝直接遁走了。
“说得没错,没错儿!清鹤还需好好歇息,我…我先行一步。”
他强忍着麻意,气不平地向前迈了一大步。
而后就……完—蛋—了。
傅良夜只觉得腿筋好像麻花儿一样拧了好几股,疼得他险些没直接跪下。
本来就麻了的腿很不幸地雪上加霜,又抽筋儿了。
晏西楼饶有兴味地扫了人一眼,看戏似的抱臂在边上靠着,端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眼底划过几分戏谑的笑意。
呦呵,还摆上架子了,这是擎等着自己求他帮忙呢!这般想着,傅良夜莫名有些委屈,恨恨地剜了晏西楼一眼。
“喂,帮我揉揉。”傅良夜回身攥住晏西楼的手臂,轻轻地晃了晃,眸子里盈满了虎落平阳的屈辱,“腿抽筋儿了,还很麻。”
“唔—”晏西楼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似乎等这句话等了许久了。
他作势要去揽傅良夜的腰,欲将人拦腰抱起,手却被人一掌拍开。
“做…做什么…不要这样抱。”
傅良夜错愕地盯着晏西楼伸出来的胳膊,舌头都捋不直了,他实在是不太习惯被别人拦腰抱着,这感觉就像是…就像是自己是新嫁娘似的。
晏西楼唇畔漾出一抹笑意,看得傅良夜背脊上唰唰发凉,渗出一身白毛汗,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捂屁股。
“昨夜臣就是这般抱着你的。怎么,不习惯么?”晏西楼意味深长地看了傅良夜一眼,那眼神仿佛被郎君抛弃的怨妇。
那时他醉得稀里糊涂的,自然是任人摆弄。可如今他清醒得紧,被晏西楼那般抱着,未免太羞耻了些。
想到昨夜之事,傅良夜脸一阵发烫,眼神慌乱地闪躲着。
“既然如此,臣便换个王爷欢喜的方式罢。”
“你…你要做什么?”
傅良夜咽了咽唾沫,挪着脚步向后退了退。
晏西楼再也没留时间容人拒绝,下一刻,傅良夜全身的血液便朝脑袋涌了去,眼前更是天旋地转,被晏西楼像扛麻袋一样扛了上了肩。
还不如抱着呢,傅良夜认命地耷拉下胳膊开始装死。
晏西楼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亭子里的石案上坐着,而后屈膝蹲下身子,握着人的小腿拿捏着力度细细揉捏。
傅良夜悄悄地睁开眼睛瞧晏西楼,嘴角微微上扬。
晏西楼察觉到头顶的目光,抿着唇偷偷地笑了笑,轻声问道:
“这样揉着,可还疼?”
“嗯,还疼,麻酥酥的疼。”傅良夜懒洋洋地哼唧一声,索性在石桌子上躺平了身子,无聊地盯着支棱进亭子的一根枯黄细小的枝条。
腿上的酥麻渐渐地转移到了心口,明明已经不疼了,他仍旧坏心思地让晏西楼帮自己揉。
晏西楼抬手缓缓捋着,直到感受到手下的筋肉完全放松、舒展开,才堪堪松了手。
他起身拍去袍角扫上的灰尘,抬头瞧见傅良夜悠哉悠哉地躺在石案上,把胳膊枕在脑袋底下,正呆愣愣地盯着树上一片枯黄的叶子出神。
光影落在人的眉间,衬得额头上如同描了花钿般动人。
“在想什么呢?”
晏西楼坐到人身侧的石凳子上,随手把那片枯叶摘了下来握进手里,于是傅良夜的目光也随着叶片移动的轨迹飘了过来,被他同样攥进了手心。
“在想清鹤啊。”
他的声调不自觉地拉长,像唱小戏一般笑着吟出来。这让晏西楼莫名想起了那夜挽月楼的台子上,这人也是如今这样,一颦一笑间,便惹得人心旌摇曳。
傅良夜惯会这样撩拨他,可他次次都难免心悸,落入人拙劣的圈套。
这般想着,晏西楼眉间攀上了笑意。
他探出指尖宠溺地刮了刮傅良夜的鼻梁,未来得及收回手,腕子便忽地被人扯住。
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指被傅良夜一根一根掰开、捋直,露出了滚烫的掌心。
傅良夜将他的手捧到唇边,只是用两片冰凉柔软的薄唇在掌心处碰上一碰,便让痒意直直传到了心底,惹得他面上飞红一片。
“清鹤还是会害羞啊。”傅良夜得逞地嗤嗤笑出声,侧过身子去看晏西楼红透的耳朵尖尖,“总算不是晏冰山了,羞得连面上的冰块儿都烫化了。”
晏西楼沉默了一会儿,低眸望着傅良夜的眼睛,正儿八经地问他:
“你不欢喜么?我现在这样。”
傅良夜与晏西楼面面相觑,忽然“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他笑得愈来愈欢,在石案上扑腾得如同一条刚上岸的鲤鱼。
最后,傅良夜笑得精疲力竭,捂着肚子晃晃悠悠地坐起来,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水。
晏西楼何时竟这般在意自己对他的看法了?这般忐忑扭捏,小媳妇儿似的,真讨人疼。
“清鹤如今会害羞、也会笑,喜怒形于色,倒鲜活得像个活人了,我甚是欢喜。”
傅良夜从石案上跳下来,展颜笑答。
他希望晏西楼活得快活,像许久以前那个晏小公子一样。
可无论是哪一个晏西楼,他都打心眼儿里欢喜得紧。
这种情愫萌芽于少时对强者的仰慕与依赖,深藏的感情经年酝酿,早已变成了一坛浓香的酒,只需略略掀开一角,那香气便要一寸寸浸透进骨髓里。只要想起他,骨头就会酥麻得仿佛被油炸过,咕噜噜地冒出小泡泡。
晏西楼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脏总算是落了地,唇畔绽出一抹笑来。他知晓傅良夜最喜看他笑,那从今往后,他便要常常笑给他看。
对了,还有一件东西,一直忘了给人。
晏西楼踱到人身前,从怀里摸出了那柄随身携带的桃花扇,缓缓递到人眼前。
扇柄上挂了自己亲手雕出的玉玦扇坠,缀着条月白色的流苏,正随着风轻轻摇摆着。
“原本那柄纸扇被水泡过,不过沈郎君妙手,重新画了扇面,这才保得纸上桃花…盛放如初。”
晏西楼犹豫着讲述着手上折扇的来历,眸色微黯。
傅良夜瞳孔诧异地睁大了些,他不可思议地伸出手,将雕花的扇柄握进手里。
他的指尖不住地颤抖着,珍惜地抚摸着黑檀木上雕刻的纹式。
这桃花扇,虽不是原本阿蛮画给他的那柄,但从表面上瞧,几乎无差。
他将扇面儿徐徐推开,那满树灼灼的桃花儿霎时映入眼帘——
其实,桃花扇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柄素面纸扇罢了,只因有一日他去挽月楼寻谢阿蛮,粗心地粘上了案几上的胭脂,使得素白的扇面落下了一抹浅红。
扇子并不珍贵,随手丢掉再换一柄也无妨。
可阿蛮却觉得好端端地丢掉过于可惜,于是她突发奇想,抬笔在扇面儿上添了满树的桃花儿,竟是与那胭脂渲染之处相映成趣。
正因是阿蛮所画,他才喜爱得紧,一直带在身侧。
扇面上是同阿蛮相差无几的笔触,狼毫细细密密地点染出满树桃花,却独独缺了那一抹浅浅的胭脂色。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转瞬之间,残红凋落。只见故人已逝,处处物是人非。
“我以为它早被水泡烂了,未曾想被你留着,沈卿他…画得真好。”
他用指腹细细摩挲着扇面上沈卿题下的那两行诗句,眸底红成了一片。
“人生忽如寄,怜取眼前人。”
那是沈卿至死仍滞留于红尘的遗憾,他把它题在桃花儿扇上赠予自己,最后同自己道了一声珍重、珍重。
傅良夜转身,把一双含泪的眸子望向晏西楼——那便是眼前之人,同样也是心上之人。
微风穿亭而过,卷起一地黄叶。
晏西楼站在风中,衣袂纷飞。
他就那般背着手,关切地望着傅良夜,眸子里沉甸甸的情愫几乎要凝成实质。
晏西楼探身向前,试图用手心接住傅良夜眼睛里落下的那颗泪。
衣襟却忽地被傅良夜扯住,他向前微微一倾,碰到了人柔韧的唇。
桃花折扇于面前一挡,素白流苏在风中悠悠荡荡。
傅良夜踮起脚尖,试探着去舔吻晏西楼的唇角。
晏西楼心下怦然,手臂揽过人的腰肢,情动地去撬开那张诱人的唇。
傅良夜被人弄得头脑发热,瞳孔赤红。他急切地去含住人侵略的舌尖,贪婪地攫取着唇舌间独属于晏西楼的略略清苦的味道,忘记了周遭一切声响。
晏西楼就是这样的,平日里古板正经得像个老和尚,稍微撩拨一下便要脸红害羞。
可若是真招惹得狠了,让人开了荤,那可就变成一匹狼了。
就如同现在这般,恨不得把傅良夜嚼吧嚼吧连骨头带肉都给吃掉。
直到傅良夜的指尖摸索到人的腰封,正欲趁人不经意偷偷解开之际,二人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刻意放重的咳嗽声。
陆漾川不住地拿眼睛偷瞄湖畔那对儿交颈缠绵的鸳鸯。
他一只手捂着晏甄的眼睛,不叫人瞧这等香艳场面;另一只手掩着人的嘴,以防她控制不住叫出声来把鸳鸯吓跑。
陆漾川虽难免震惊,奈何他心脏强大,此刻还算冷静,甚至还莫名地生出些许欣慰之感。
于是,他只装模作样地沉声咳了咳,权当提点晏西楼身后有人。
晏西楼正吻得情热,对身后动静充耳不闻。
可傅良夜却听到了那声咳嗽,他实在是拉不下脸来在旁人面前被晏西楼这般压着啃。
于是,他蹙着眉头微恼地去拧身上人的腰间软肉,拧得晏西楼吃痛得闷哼了一声,无奈之下,只得恋恋不舍地将他放开。
晏西楼不耐烦地转身,严严实实将傅良夜掩在身后,目光阴鸷地瞥向那没有眼力见儿的蠢货,面色堪称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
蠢货之一陆漾川,此刻正呲个大牙,一脸猥琐地瞄着晏西楼挂着几丝晶莹的唇瓣,眯缝着眼睛啧啧称奇道:
“呦嘿,未想我陆漾川也有看走眼的一天!晏清鹤啊晏清鹤,本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怎料得私下里竟是个衣冠禽兽,这般可是白日宣淫呐!哎呦,圣贤书都被你学进狗肚子去了?打两天仗忘了何为礼义廉耻了?容我替先生问问你,三书六礼你可备得齐全?媒人你找了没?没有吧!这我可说道说道了,我说姑娘啊,从来薄幸男儿辈,多负了佳人意……”
这张破嘴叭叭叭的可吵死人了,傅良夜被人念“紧箍咒”念得头大,张嘴阴阳怪气地打断:
“本王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陆将军大驾,失敬失敬。三书六礼本王已备好,改日便求皇兄把你家晏将军许我做王妃,您看这合不合礼数?”
傅良夜这会儿倒是不避讳了,他从晏西楼身后探出头,熟稔地抖展开折扇,巧妙地遮住了他此刻略显不雅的微肿唇瓣,只露出一双笑吟吟的丹凤眼,活脱脱一只祸国殃民的小狐狸模样。
陆漾川霎时目眦欲裂,脱口就是一句亲娘。
晏甄纵使看不见,但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里便是一咯噔,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过去,伸手便把陆漾川挡在眼睛上的手给掰了下来。
盯着曾一脚把他踹晕的活阎王,陆漾川底气全无,下巴拉得老长,话儿都不会说了:
“王…王爷?哎呦!这青天白日的,要亲热也得悠着些,怎么的…怎么的也寻个有遮挡的地方罢。”
晏甄则惊恐地瞪着眼珠子,发狠地盯着阿兄身后闪出的那颗欠揍的脑袋,“呜呜”地叫唤开了。
傅良夜孔雀开屏般晃到二人身前,不慌不忙地将折扇推拢,随意地用扇柄敲了敲晏甄的脑袋瓜。
他深知先发制人的道理,于是扬眉笑着问道:
“小丫头片子,你‘呜呜呜’地骂我什么呢?”
晏甄嘴被人捂着,脸憋得涨红,抬腿照着人下身踢去。
“呦,你这招儿还真损!”
傅良夜轻而易举地闪开,抬眼冷冰冰地剜了一眼陆漾川,一脸嫌弃地埋怨:
“陆将军,把手放开罢,你再这般捂着她,怕不是要把臭丫头憋死了。”
陆漾川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悻悻地放开了手。
晏甄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张嘴却不是骂人,而是结结巴巴地嘣出几个字:
“嫂…阿嫂?我阿嫂竟是你!”
这两个字比骂他还要使傅良夜难堪,他面色霎时变得铁青,唇角一阵儿抽搐,吭哧半天愣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晏甄慌忙哭丧个脸躲到陆漾川身后,只敢露出个脑袋,咬着袖子幽幽怨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