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娘一袭青绿色的衣裙,足上银铃响叮当,毫不留情地用软鞭子将那哆哆嗦嗦地大汉用捆猪的方法捆了。她也不着急捡钱袋,反而伸手颇为潇洒地将身前的长发撩到后头,敛着裙摆屈膝蹲下,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大汉,瞧着倒是一脸人畜无害。
“我说大哥,你长那么大个儿,又有胳膊有腿儿的,偷我的钱袋做什么?你羞不羞喔?”
大汉此刻被一个小女娘羞辱,顿觉面子上过不下去,涨红着脸瞪着眼睛徒劳地挣扎,活像一头待宰的猪。
“小丫头牙尖嘴利的,还不放开你爷爷!”那大汉龇牙咧嘴,啐了口唾沫,张嘴便开骂道。
“嘴巴这么不干净,真是讨打!”
小女娘气哼哼地起身,抱臂嫌恶地瞥了那大汉一眼,抬脚对着人的小腹狠狠碾了几脚,疼得那大汉哭爹喊娘,片刻后便敛了“雄风”,握着小女娘的脚腕儿磕磕巴巴地讨饶。
“姑奶奶诶,姑奶奶,您就放过我这次吧,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儿,我家里还有吃奶的娃娃要养,还有老母等着俺去照顾,我一时走了歧路,放过我这次!”
小女娘闻言,眼瞳里的怒意消了大半儿,看着人可怜兮兮讨饶的模样,终归是心肠软了不忍心,只好嫌恶地把脚腕从人手中抽出来,蹲下身子帮人解开,抽出了软鞭抖了抖,重新缠回了腰上。
她撅着嘴摆了摆手道:“既然大哥您有心改过,本姑娘就给你一次机会,看热闹的也别看了,都散了,散了吧。”
小女娘转身瞧见了卖兔儿灯的小摊子,心里甚是欢喜,也没心思再同人计较,只弯下腰去捡了钱袋,掏出几两银子递给大汉。
“这些银子你先收着,若是再胆敢偷鸡摸狗,本姑娘可不会放过你,立即揪送官府,让你尝尝板子的滋味儿。”
“谢,谢姑奶奶赏钱。”大汉跪着伸手接过银子,顺势便揣进怀里,低垂的眸子中却闪出狠厉的光。
围聚起来的人群渐渐散开,小女娘拍拍手上的灰尘,颠着手中的钱袋朝着花灯铺子走去,可还未等她走出几步,忽然足尖儿微顿——
那大汉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把刀,竟气急败坏地朝那姑娘不设防的后背刺过去!
晏甄只觉背后一阵儿阴森森的冷风,回头瞧见一柄泛着银光的刀朝自己刺来,瞳孔惊恐地睁大,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刀尖儿眼瞧着便要刺过来,想躲开早已来不及,在这险要关头,忽地从旁侧闪出一袭水蓝色衣袍的郎君,身手将呆愣愣的傻姑娘腾空抱起,抬腿便将那大汉手上的刀刃踹飞,又一脚将那忘恩负义之辈踹翻。
眼瞧着那大汉飞出去,马上便要撞翻身后的灯笼架子。那路见不平的英雄许是怕伤及无辜做生意的小贩,又抬腿一脚踹上了大汉的后背,带出一阵儿风声,借力拦了一拦。只见大汉如同蹴鞠一样又弹了回来,最后实实在在地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直接晕了过去。
英雄收了腿,眸中怒色渐息,被风带起的衣袍缓缓落下。
“好!好…脚法!好身法!”
晏甄被那郎君抱在怀里,看着人潇洒地踢出这三脚,拍着手叫了声好。她惊喜地抬眼去瞧救命恩人,只见那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顺眼模样,更是惊喜非常!
“呦!兄台!竟是你!”
姑娘脚腕儿上的铃铛晃得叮当响,陆漾川尴尬抬头看了看月亮,暗道几声“惹不起,惹不起”,方才讪讪地笑了笑,将傻姑娘稳稳放在地上。
晏甄眨着眼睛,她站着只到陆漾川的肩膀,只得费劲儿地仰着头看着他。
被人这一双小鹿般的眸子瞧着,陆漾川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脖颈。
他本来好端端地同几个军中兄弟在酒楼上拼酒赏月,忽然闻得街上乱糟糟闹哄哄吵成了一片。
本着一场热闹不落下的准则,陆漾川抛下醉倒一片的兄弟们,兴冲冲地跑下来看热闹,也得亏来瞧这场热闹,这才歪打正着地将人救下。
“丫头,你兄长呢?方才我去晏府没寻到他,这么晚了,他怎的没陪着你?”
一提到这事儿晏甄就憋了一肚子气,陆漾川眼瞅着这朵盛放的小花儿蔫了,鼓着腮帮子气了一会儿道:
“别提啦!我今儿才知晓,阿兄竟是个见色忘妹,见色轻友的大色鬼!”
陆漾川一脑门儿不解,纳闷儿地“啊?”了一声。
“他去陪我阿嫂去了!你总跟着晏西楼,那你知不知道我阿嫂是谁?”
晏甄叉着腰转身,话儿里酸溜溜、委屈屈的,蹲在地上用指头画圈圈。
嫂子?这么多年也没见晏西楼那老和尚身旁有一个姑娘啊,几日不见,他这不争气的大儿子出息了?
陆漾川想着就乐出了声,一低头瞧见晏甄那幽怨的目光,险些没咬到舌头。
“得了得了,吃什么暗醋呢?你阿兄也老大不小了,也该给你找个嫂嫂了,你可别闹他!倒是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在让他养得这么刁蛮?”
“嫌我不端庄?哼,你管得着么,本姑娘乐得自在,刁蛮些又怎样?又碍不着谁,当大家闺秀才累的紧,我才不要!”
晏甄白眼一翻,倒是灵动可爱,看得陆漾川又是一乐。
“好好好,晏姑娘本性天然,好生可爱!”陆漾川笑呵呵地回道。
“笑什么?”晏甄蹙眉给了人一拳。
“没…只是觉得你很可爱。”陆漾川忙着摆着手解释,将唇畔的笑意敛去。
他紧跟着又说了半天好话儿,这才总算是用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把地上蹲着画圈圈的晏甄哄起来,细心地弯腰将人裙摆上的尘土拂去。晏甄一双手攥着裙摆揪呀揪,隔一会儿瞟人一眼,看得出来人有话儿要说。
丫头的心思还挺好猜的,陆漾川望着晏甄的眼睛,爽快地笑道:“他不陪你,我陪你,成不成?”
晏甄眼睛里闪出了星星,开心得笑出了小虎牙:“成!”
“先把地上那家伙处理了。”陆漾川抱臂,朝着那大汉努了努嘴,“丫头,你坐那楼前亮堂的地方等等我。”
陆漾川弯腰将那大汉拽着脖领子拎起来,没走几步便遇见了夜里巡防的兵士。便亮了身份令牌,讲清了事情原委,将那昏死过去的小贼塞出去交由他们处置,而后原路返回,却没在约定的酒楼前瞧见那丫头。
陆漾川心里正着急,肩膀却蓦地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他蹙着眉头转身一瞧,晏丫头正踮着脚尖儿,笑着朝自己摆了摆手,只见她手上多了一盏摇摇晃晃的小兔儿灯。
许是看见了他焦急的神色,晏甄大大咧咧地伸手拍上陆漾川的胸口,笑道:
“我去买盏兔儿灯,这小玩意儿瞧着新鲜,怎么?以为本姑娘丢了?瞧你这小胆儿,这把你吓得!”
陆漾川冷不防被人推了个趔趄,忍不住笑出声: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上了那家伙的当,险些受了伤呢。”
晏甄一时语塞,被噎得脸蛋儿上带了点儿薄红。
陆漾川瞧着晏甄气成河豚的模样很是好笑,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不许笑!”晏甄气得一跺脚,作势去摸上的软鞭。
陆漾川方才瞧见晏丫头舞鞭,心里有些忌惮,将到嘴边儿的笑硬生生压下去,弄出个哭笑不得的怪异模样:
“成,噗…不笑…不笑。”
他憋了好一会儿,瞧见前面铺子上飘出来的热腾腾的白烟,眼睛眨了眨问道:
“丫头,你夜里可有吃东西?饿不饿?我知晓哪个铺子的吃食好吃,走,带你去!”
晏甄摸了摸肚子,肚子也很配合地咕咕叫了几声,好像是真的有些饿了。于是她点点头,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迂腐规矩,顺手就去扯了陆漾川的手,拽着他向前走:
“是饿了,走!”
陆漾川被晏甄温软的手扯得身子一僵,悻悻地用指腹擦了擦鼻尖儿。
造孽喔,这要是让晏西楼知晓今夜之事,不知道还要跟他摆几日臭脸。
陆漾川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眉毛狠狠地跳了跳。
第42章 蓦然回首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陆漾川怀里便多了一座糕点和各种新奇小玩意儿摞起的小山。晏甄每块儿糕点都只咬了一口尝了个鲜,剩下的都随手甩给了陆老妈子。
陆漾川生无可恋地死死盯着那些点心上印着的牙印儿,愁得狠狠翻了个白眼儿。因着手上的东西太沉,他额上散落的几缕碎发被汗水浸湿,黏黏糊糊地缠在一起打了好几个结儿。
“慢着些跑,慢着些…我这一身老骨头可比不上姑奶奶您。”陆漾川呼哧带喘地撵着四处乱跑的晏甄,只站着歇息了一会儿功夫,怀里的小山头上又多摞了一包桂花糕。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陆漾川手上发颤,眼瞧着山头上放着的桂花糕马上就要晃晃悠悠地砸到脸上,却没有空出来的手阻止!万幸在此等危急时刻,晏甄眼疾手快地踮起脚尖儿扶了一扶,才让他那剑眉星目的俊脸免于遇难。
“啊呀~买得好像有点多了。”晏甄纠结地咬着手指头,夸张地惊叫道。
“瞧瞧,好汉哥哥出了这么多汗,可真是好辛苦呐,夭夭给你擦擦罢!”
陆漾川还未来得及拒绝,晏甄便从衣襟里摸出帕子,踮着脚帮人轻轻拭去额上的汗水,又极其细心地、把黏在一起的湿发向上撩了一撩。
夭夭细腻柔软的手指有意无意触碰到陆漾川的额头上,那熨帖的温度惹得他心猿意马,面上泛起薄红。还有那一声“哥哥”,尽管前头还加了个煞风景的“好汉”,却也是要把他那颗早已沧桑麻木的心给喊化了,他头一次对晏西楼产生了嫉恨的情绪,凭什么人家就有这般温柔乖巧的妹妹?
陆漾川完全是被猪油蒙了心,忘记了一口一个“姑奶奶”的晏丫头。恰恰相反,晏甄从来就跟温柔、乖巧这些美好的词不沾边儿,说是鬼见愁还差不多。
果然不消片刻功夫,晏甄便露出了个不怀好意的笑,一双眼睛眨呀眨的,手里揪着手绢儿唯唯诺诺道:
“那个…好汉哥哥,夭夭的钱袋空了,借你点儿钱花花。”
言罢,晏甄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下了陆漾川腰间的钱袋,力度之大速度之快,险些把人系着的腰封也给扯下来。
陆漾川惊慌失措地平衡着手上摞着的小山,滑稽得好像在表演杂耍。他好不容易稳了身形,无奈地重重叹了一口气,只得继续跟上前面活蹦乱跳的小丫头,承认自己方才觉得晏甄温柔乖巧纯属错觉。
不过小丫头看起来开心得不得了,细白足腕上的银铃铛随着她蹦跳的动作“叮叮当”清脆作响,手上提着的兔儿灯被颠得仿佛下一刻就能活过来,变成真兔子陪着她一起跳。
陆漾川抱着东西缓缓向前走着,他的视线绕过胸前阻碍视线的食物小山,穿过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晏甄圆圆的后脑勺儿上,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眉毛也弯成了月牙儿。
晏甄嘴里正叼着个糖人吸溜吸溜舔着,回头注意到陆漾川投来的目光,挥着手乐呵呵地朝着他喊着:
“好汉哥哥,你快来看看!”
“怎么,又有什么新奇物件儿?”陆漾川暗自琢磨着,加快脚步行至晏甄身侧。只见她叼着糖人蹲在地上,好奇地指着一盏莲花灯:
“介个系什么?”
“是莲花灯啊,是要放到河里的,你可以在灯的花瓣儿上写字儿,用来祈福许愿。”陆漾川耐心地解释着,抬抬下巴示意卖灯的小贩递过来两盏。
晏甄欣喜地把灯接进手里,把莲花灯凑近了鼻子,低头深深嗅了嗅:
“唔唔,我还以为系吃的。”
陆漾川唇角的弧度又弯了弯,看向不远处的河面:
“喏,晏丫头,你瞧那边儿桥底下,水面上漂了许多一样的灯呢。”
晏甄顺着陆漾川说的方向看去,那桥底的水面上,果真飘着一朵朵小莲花儿,正在夜风的吹拂下,随着水流飘飘荡荡、摇摇晃晃的颠簸着。
“介可真漂亮!我还系第一次见。”晏甄惊讶地嘴里的糖人都掉在了地上,痴痴地望着那水中央的一盏盏河灯,漆黑的瞳孔里也影影绰绰地映出几朵粉红色的小莲花儿。
“要去放河灯么?”陆漾川从堆成小山一样的吃食后面探出头来,冲着晏甄灵活地挑了挑眉。
“当然要呀!”晏甄从小贩手里接过笔墨,把两盏灯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乐颠颠地跑到河边儿。
陆漾川抬脚跟过去,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陪着人坐着。
他安静地注视着晏甄的一举一动,许是被满河红彤彤的荷花灯晃得,眸子里带了点点温柔的暖色。
“你也拿一个,在上面写点儿什么,本姑娘可是小福星,有我在你身边,你的心愿一定能实现。”晏甄把莲花灯和笔墨塞给陆漾川,一脸期待地盯着人看。
陆漾川接过来,象征性地在灯上写了几个字,也不过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心愿。他捧着莲花灯把它放进水里,看着它晃晃悠悠地远去,心底却莫名有些怅然之意。
心愿?他家中高堂健在,虽不及晏西楼那般战功赫赫,可那也是人人上赶着来攀附的才俊。他陆漾川活到二十有二,倒是无甚非要实现不可的心愿。
待他转过头,瞟见一旁歪着头、咬着笔杆苦思冥想的晏甄,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想问:
“晏丫头,你许什么愿?要想这么久。”
他懒洋洋地靠在岸边儿,仰头佯装打哈欠。
“这可是我第一次许愿,自然有好多想写的。现在不能说,说出来便不灵了。”晏甄背过身去,偷偷摸摸地握着笔一笔一划在灯面儿上写着,躲躲藏藏的不叫人瞧见,“你放完就背过身去,别偷看!”
“小心太贪心,莲花灯可载不住你许多愿望,太重了会沉下去。”
陆漾川嘴欠地嗤笑一声,可还是老老实实地背过身去。
笔锋同莲花灯纸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四周静得可怕,静得陆漾川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
愈跳愈快,愈跳愈快,跳得他没来由地开始烦躁起来。
“呀~小莲花儿飘远啦!”
晏甄盯着河上属于自己的那一盏莲花灯,看着它缓缓地落入水中,而后向无数只小荷花儿飘去,最终混成一片,满河星斗环绕着朵朵红莲,再也分不清哪一盏属于自己。
“喂!好汉哥哥,多谢你。”晏甄忽地咯咯笑了会儿,欣喜地扑到陆漾川身上,环住了人的腰,“你或许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放河灯,我真的开心死了!”
“咚——”猝不及防地,背后贴上来一片温软,让陆漾川的心脏有片刻停跳。
“唔,是么?”陆漾川轻声笑了笑,悻悻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儿,“开心就好哈哈,开心就好。”
陆漾川的心脏如同街面上随风晃动的灯一般摇曳,又像是误食了有毒的菌子,一时间眼前有些恍惚。
“本姑娘叫晏甄,小字夭夭,不叫晏丫头。桃之夭夭的夭夭。好汉哥哥,见了你两次,还不知你名讳。”
其实陆漾川早就知晓了晏甄的名字,自从那一日于晏府撞见她之后,他背着晏西楼打听了不少关于晏甄的事儿。
“陆漾川,表字……子洵。”陆漾川望着晏甄的眸子,笑道。
“好名字!你那身功夫也不赖,那…漾川哥哥,你可收徒?”
“嗯?”陆漾川满脸疑问,“怎……怎么?”
“你若是不介意,以后夭夭就唤你师父了!师父,教教我,你那‘擒贼三连脚’是怎么踢出来的?”
擒贼三连脚是什么鬼?
晏甄的语气认真的让陆漾川毛骨悚然,还未等人反应过来,晏甄又接着道:
“师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诶?别……”
陆漾川蓦地转头,却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小鹿般的清澈的眸子,到嘴边儿的话再也没能说出口。
晏甄松开了抱着陆漾川的手,背着手老老实实地站在河边儿,身后是满河的赤红红的莲花灯。夭夭露出几颗小虎牙儿,正朝着他傻乐。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知为何,陆漾川脑子里猛地蹦出一句,这般想着,瞳孔轻轻颤动。
“成不?给个爽快话儿!”晏甄皱皱鼻子,扯了扯站着发愣的陆漾川的袍角,“咴!你傻啦?”
“不成不成。”陆漾川猛地缓过神儿来,轻轻地抽出袍角,“叫你那亲亲阿兄教你去。”
“哎呦!成吧,成吧!谁愿意看阿兄那张苦瓜脸啊,想想都瘆人!还是你长得顺眼,还对夭夭好,以后你就是夭夭的师父了,师父师父~”
晏甄如同刚出锅能黏掉牙的麦芽糖,恨不得长在人身上。
“不成!”陆漾川索性闭了眼睛,用掌心小心地挡住晏甄凑过来乱蹭的脸,心里一团乱麻。
“痛快点!”晏甄叉着腰吼道。
“得了得了,夜深了,我先送你回晏府,这事儿再说。你阿兄可真是不长心,让你自己出来。”陆漾川被晏甄闹得没法儿,只得任由她像个扑棱蛾子似的绕着自己乱蹦一气。
陆漾川抱着乱七八糟的一堆新奇玩意儿,陪着兴奋过头的晏甄慢悠悠地晃回了将军府,好巧不巧,在府门前撞见了同样晚归的晏西楼。
晏西楼起初并未认出陆漾川,还当人是府内的小厮。直到他走至夭夭身侧,才瞥见了那成堆的小山后面——陆老妈子那一张黑如锅底的俊脸。
那张脸之幽怨,让人无端联想到半夜前来索命的黑无常。
“清鹤兄今夜想是美人在怀,瞧着气色可真是不错。”陆漾川将手中的东西撂在地上,伸手锤了锤僵硬酸痛的腰,咬牙切齿地凑近了晏西楼,眯着眼睛转着圈圈儿将人上上下下打量着。
“是么?那子洵恐是猜错了。”
晏西楼眼底毫无波澜,却下意识地抿了抿被傅良夜咬伤的唇。
“啧,就属你嘴硬。”陆漾川眼睛尖着呢,瞥着人唇上的伤痕,哼笑着凑到人耳畔悄悄道,将一句话说得耐人寻味,“瞧瞧,晏将军此刻面泛桃花儿,怕不是隐隐有桑中之喜啊!”
晏西楼将目光淡淡地落在陆漾川的脸上,勾起唇角轻笑了声。只是这一笑,陆漾川霎时遍体生寒,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晏和尚怕不是中了邪?怎么突然对自己笑?
未等陆漾川想明白,晏西楼的手便搭上了他的肩膀,阴恻恻道:“子洵管得着么?”
说着,晏西楼冷冷地瞥了眼躲在一旁生闷气的晏甄,又看见陆漾川撂在地上的一堆吃食和小玩意儿,抬抬眼皮问道:
“倒是子洵你,为何同夭夭在一块儿?”
“阿兄质问我师父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漾川哥哥,以后…以后你就再也看不到夭夭了!”
晏甄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叉着腰朝晏西楼吼了一声。
她猛地向后退了几步,而后狠命地朝晏西楼撞过去,大有把人撞出个窟窿的架势。
师父?晏西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瞟了眼旁侧悻悻挠头的陆漾川。
见夭夭气得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慌忙张开了双臂,欲硬生生接住冒冒失失撞过来的妹妹。
可晏甄却在临近自己时渐渐地缓下脚步,只是软软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夭夭最讨厌阿兄了,最讨厌了。”晏甄小小声的嘟囔着。
晏西楼的心底软了一片,生出几分愧意。
十岁时的夭夭还是个软糯糯的小跟屁虫,恨不得整日黏在自己身上,总是挥动着小手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唤他“阿兄,阿兄”;五年光阴流转,夭夭早已及笄,成了大姑娘,个头儿也高了不少,却还是这般永远长不大的性子。
晏西楼温暖的掌心轻轻地贴在妹妹的脑袋后,像许久以前那般宠溺地揉了揉。他将夭夭缠在发间的步摇细心地摘出来,却忽然感到胸口处一片湿热,手指猛地一颤,僵在了半空中。
夭夭把脸埋在晏西楼的心口,手指把晏西楼胸前的衣襟攥得皱皱巴巴,肩膀微微耸动着,从喉咙中溢出压抑着的哽咽。
晏西楼知晓,夭夭是很少这样哭的。平日里与人打打闹闹,她只是哭着玩儿,可这次是真的委屈了。
“阿兄,我的兔儿灯呢?”夭夭的声音颤颤,“我的兔儿灯你是不是忘记买了?还是送给别人了?”
的确,那只可怜兮兮的兔儿灯此刻正躺在某人卧房的角落里。
晏西楼将夭夭哭花的脸蛋儿捧起来,用帕子细细地擦干眼泪,愧疚道:“阿兄错了。”
“算了,夭夭已经有兔儿灯了,还跟师父放了莲花灯。”晏甄揉着哭得红彤彤的眼睛,抽泣道,“其实,夭夭只是想跟阿兄一起过中秋而已,像从前那样,和阿兄一起过。”
此刻,陆漾川孤零零地站在灯笼下的阴影里,闻言看了眼被自己随意丢在地上的兔儿灯,忙着把灯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护在了怀里,生怕被旁侧打来的秋风吹灭。
“瞧瞧,这哭得可怜见儿的。”他一脸落寞地瞧着埋在晏西楼怀里哭泣的晏甄,无端生出一阵酸意。
他犹豫着走到晏甄身侧,拍拍小丫头伤心到颤抖的肩膀,把手中的兔儿灯在人眼前晃了又晃。
“兔儿灯在师父这儿呢,可别哭了。”
作者有话说:
晏西楼:《论我兄弟可能会变成我妹夫这件事》
陆漾川:《论我上司可能会变成我大舅子这件事》
你爱我e~我爱你i~点个收藏小问题i~
翌日,晨光熹微,旭日东升。
灰褐色的瓦雀在殿外老槐树的枝桠上叽叽喳喳地蹦跶,徐翁捧着一壶热茶在小径上溜达,脚下的霄飞练亦步亦趋地跟着,忽地倒腾几下爪子“嗖”地爬上了树。
猫儿在枝桠上微微缩着脖子,放轻了脚步,不紧不慢地扑向那几只灰不溜秋的瓦雀,却不料马失前蹄,不幸叽里咕噜地滚下了树,“砰”的一声砸在傅良夜卧房的窗棂上。
窗外巨响把正于梦中与周公把酒言欢的傅良夜猛地震醒,他扑棱一下直起了身,瞪着双惺忪空洞的眸子环视了一圈儿,又盯着地上被人踩扁的兔儿灯呆看了一会儿,随即白眼一翻,噗通一声又仰倒在榻上。
他骑着锦被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正欲把佳人在怀的美梦接着做完,脑袋里却忽地闪过一段儿诡异的记忆——
柔软冰凉的唇瓣,纠缠着互相索取津|液的舌,因染上情欲而变红的眸子,眼尾那颗猩红色的、勾人心魄的小红痣,还有喘息间歇一遍遍呢喃的名字,无不属于那个早就痴心妄想了许久的讨厌鬼——晏西楼。
晏西楼,西楼,楼……
耳畔回荡起昨夜自己醉醺醺地呼唤人的嗓音,傅良夜惊悚地张开眼睛,骇得他用力过猛直直翻下了榻,摔了个七荤八素,这才堪堪把脑袋里的睡虫摔死,彻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