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沿着剑刃淌下,染红了他的素白衣衫。
“王爷何必自伤?让小人着实心疼。”
斗笠客怜惜地捧了傅良夜的手掌,朝着伤口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
“滚!”
傅良夜再也忍耐不了,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屈膝踹上人的小腹。
斗笠客被这一脚踹得滑出几丈,当场又呕出一口血,左手撑地勉强稳住身形。
“真是烈性子!”
站在一旁的飞羽暗自惊讶道。
今儿个可算是开了眼了,像主人这般暴戾恣睢的人也会忍气吞声、做小伏低,还被人踹得血溅当场!
斗笠客拍了拍衣袍起身,没事儿人似的踱回原处。
“人都到齐了?”斗笠客瞧着力竭晕倒的傅良夜,头也不回地问询。
“是,狼王已入陷阱,只待您一声令下。”
少年望着北方天幕中惊起的乌鸦,噙着笑拱手答道。
第20章 红尘唯你
这厢晏西楼前脚刚踏入林间的一片空地,只觉此间凄静,恐有埋伏,行动也愈发谨慎。
傅良夜先行一步,入林后便再无踪迹,此刻他那处不知情况如何。晏西楼正思忖间,一张罗网当空而降,伴随着乱箭穿风而过。
情势危急,他背后长剑应声出鞘,挡住了破风而来的羽箭,与此同时,一剑斩开罗网。
晏西楼稳住身形,眉峰凝起,瞳眸中暗流汹涌。
霎时,约摸十数个黑衣面具人从林中闪出,个个出手迅捷,举刀向晏西楼包围过去。
十数回合过后,晏西楼浑身上下都溅上了黏糊糊的鲜血,可黑衣人仍旧如同天上的乌云般,密密匝匝地围压过来,不容他有片刻时间喘息。
这京都丹凤城之外,竟隐藏着如此规模的刺客组织。思及此处,晏西楼心生寒意,手上的剑握得更紧了些,毫不留情地插入黑衣人的心脏。
黑衣刺客面面相觑,此刻竟是有些畏缩不前了。
晏西楼用袖口勉勉强强地擦了擦糊上眼睛的鲜血,忍耐着空气中熟悉的鲜血的腥气。
北漠一役大捷后,他手上这把剑,倒是许久未曾饮过这么多人的血了。未想到这大泱盛世之下,竟也需同在沙场上一般,用蛮力解决问题。
这些刺客,如同蚂蟥一样让人厌恶,它们吸附在人身上,真是很难甩掉。
晏西楼知晓,若是这般同这群刺客耗下去,恐怕他也是凶多吉少。
一声闷雷过后,大雨倾盆。
暴雨冲将沾满血迹剑身冲刷得极为干净,鲜血顺着剑刃淌落,连同地面上的血水,汇成了一条赤色的溪流,朝着低洼处流去。
面具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晏西楼勉强杀开了一个缺口,却在刺客的重重围堵中,不知不觉,如同猎物一般被赶到了陷阱中。
晏西楼瞥了眼身后幽不见底的崖底,不由得心中暗叹一句,好计谋。这些黑衣人有时看似退缩不前,有时又不要命地冲杀、围堵,原来最终目的,是将猎物驱赶到狩猎场。
而那引他二人来此处的斗笠客,想必就是“猎人”了。
前有狼后有虎,这等两难境地,要想逃出生天,哪怕是大罗金仙也是纯属无稽之谈。
深陷绝境之时,他未曾料到,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妹妹夭夭,而是傅良夜。
傅良夜那般毛躁的性格,只因自己出城比他晚了些许,便急得不行,单枪匹马地进了林子。若是二人在一处,遇了险,自己还能以命保他一保。
晏西楼指尖触了触藏在左襟的那块儿平安佩——在疆场上无数次险些丧命之际,都是它护佑自己从鬼门关杀回来。
不能死,至少在确认傅良夜安全之前,不能死。
“久违久违!不知那寒毒,晏将军可还吃得消啊?”
忽然,一串猖狂的笑声在林中荡开,晏西楼循声望去,只见黑影一闪,又有数位面具人陆续闪出,为首的刺客却并未遮掩——正是那从面馆逃出的斗笠客。
斗笠客笑得弯了眼,朝晏西楼抱了抱拳:“晏将军神勇,今日小人这阵仗,才不失待客之礼。”
眸中笑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可怖的森冷。斗笠客只摆了摆手,手下刺客纷纷抬刀,向晏西楼身上招呼过去!
斗笠客负手立于雨中,满意地观赏着眼前的争斗。忽闻身后传来踩水声,警惕地转身,看清了来人后,眸中闪出不悦之色。
“飞羽,不是叫你好生照看他,怎地把他带到这儿来淋雨。”
飞羽气喘吁吁地将背上晕倒的人放下来,让人倚靠在树边。转头望见头领眸中隐隐地杀意,浑身有些发怵,紧接着小腿肚子就转了筋,他揉着腿,龇牙咧嘴地禀报:
“老大,他方才一直喊冷,身上烫得怕人。我记得他身上的毒并无这般毒性啊!他要这般下去,怕不是真要死了!”飞羽看首领方才的表现,似是对此人珍视非常,要是在自己手上出了岔子,他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斗笠客为傅良夜探了探脉,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丸药,送入人口中,“无妨,给他喂了缓解之药,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你先好生看着他。”
这厢晏西楼正与刺客缠斗在一处,视线中银光一闪,忙侧头躲避。
银针擦断了晏西楼脸侧的碎发,这等暗器,在雨中实在是难以分辨。
晏西楼将余光瞥向斗笠客所在方向,瞳孔骤然紧缩,手腕上青筋暴起。
他的目光越过了斗笠客,落在了倚靠在树前的人身上。
那是傅良夜。
傅良夜垂着头靠在树下,前额的发丝凌乱地耷拉下来,脸色惨白,像是晕了过去。
只是片刻分神,晏西楼不防,胸前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晏西楼神色淡淡,握着刀刃,将刀尖从胸口拔出来。下一刻猛地扼住了那人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扭断了那脆弱的脖颈。
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拎着人,手指一松、一放,丢下了深崖。
闪电在山崖上空劈下,将晏西楼的侧脸映衬得更加惨白。被暴雨冲淡的鲜血沿着他腕上的筋络蜿蜒流下。他提着剑,踏着遍地尸骸向前,如同阎罗殿中执剑的审判者。
余下的刺客举刀,望着此刻的晏西楼,竟不敢再上前半步。
“涸辙之鲋,无论怎样扑腾,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斗笠客眯了眯眼睛,望着此刻阴鸷的晏西楼,话中却并无半分忌惮。余下的刺客闻言,向前挪动了些许。
晏西楼忽然猛地按住胸口,呕出一口血来。一时间竟是连剑也拿不住,“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斗笠客的目光停在晏西楼胸前的伤口上,他自然知道衣袍的遮掩下是什么光景。
那刀上的毒,会让人的皮肉一层一层溃烂,最后,烂成一团发臭的腐肉。不出十日,中毒之人自会死得无声无息。
如果时间足够,他更期待看着不可一世的镇国将军一点点、一点点烂成一滩尸水。可十日太久了,他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做一件好事儿,帮晏将军解脱。
晏西楼半跪在泥泞的雨水中,伸手去握剑,却被人一脚踢开。
斗笠客踱到晏西楼身前,蹲下身子,平静地对上了晏西楼的眸子。
“晏西楼,求饶么?”斗笠客端详着晏西楼此刻落败的模样,嗤笑着抬手按上晏西楼的肩膀,手上施力,想将那身傲骨狠狠压下,匍匐在泥泞的地面上,像他曾经那般,趴在地上,失去尊严地恳求着,乞讨一条活路。
他和晏西楼都是他人的一条狗,为何偏偏他家破人亡,偏偏他,被冠上罪人的名号?他不甘心。
“求饶么?求饶吧,求我给你一条活路,你难道,不想活么?”斗笠客阴测测地笑出声,全身竟轻微地颤抖。他的双目猩红,睚眦欲裂,疯了般反反复复地呢喃着,“趴下来,求我,我让你活。”
“笑话。”晏西楼努力撑着身子,冷笑了声,咳出了一口血。
血溅在斗笠客脸上,斗笠客下意识闭上眼,眼睫微微颤动。
为何?为何晏西楼不求饶,为何晏西楼不想活?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为了活命,自毁容貌,在他人脚底匍匐、讨饶的那一刻。屈辱得……对,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为何?晏西楼就是一匹狼呢?凭什么,他就是一匹狼呢?
忽然之间,身后不知因何,骚动惊起。听到飞羽的一声惊叫,斗笠客猛地睁开眸子,摸向腰侧的短刀,却为时已晚,脖颈上已经横上了同余下刺客手中一般带毒的刀刃。
“老实点儿。”声音冷冷地在斗笠客耳畔响起,“不想死,就让你手下的狗即刻滚开。”
“小人这份大礼还未备好,王爷怎地这么快就醒了?真是可惜了。”斗笠客低眸盯着那近在咫尺的刀刃,讨饶般笑道,“都怪我心软,不舍得王爷受苦,准是那药丸儿的功效,唉,大意了。”
“不错,多谢你的药,本王才得此机会杀了你。”傅良夜早在那少年背着他来寻斗笠客的途中他便有了些意识,不过那缓解之药也确实生了效。他紧了紧贴在人脖颈上的刀,斗笠客脖颈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看到首领被人挟持,余下刺客不由得纷纷退后。
“晏西楼,你伤势可严重?”傅良夜余光瞥了晏西楼一眼,望着人胸前鲜血淋漓的刀口,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
斗笠客脖颈上方才被刀刃划出的伤口,已经隐隐呈腐烂之态,这刺客手中的刀,怕是都喂了剧毒。而晏西楼被这刀刃刺中,怕是也……
“无碍,王爷先走便是。”晏西楼拄着剑,强撑着起身。
“少来,保住你那条贱命,你还欠着本王呢!”傅良夜的声音微颤,他知晓晏西楼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怕是已到了强弩之末。
晏西楼眸中模糊迷离,胸口气血翻涌,将鲜血不动声色的咽下去:“不可,臣……”晏西楼半跪在地上,痛得再讲不出半个字。
“疼,就少说话!”傅良夜眼睛微红,打断了晏西楼的后话,刀刃又在斗笠客脖子上划了一道口子,“这刀上涂的毒,可有解药?告诉本王,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现在杀了我,谁也活不成。王爷放心,晏将军会死得非常惨,你救不了他,救不了任何人,还是别白费功夫了。”斗笠客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也包括你自己。”
下一刻,斗笠客沉声喝道:
“余下鹰犬听令,张弓,放箭!”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慌乱之间,傅良夜惊诧中腰侧蓦然一痛,那斗笠客竟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是啊,我早就疯了。”斗笠客冷笑着,将匕首毫不留情的拔出,又按着伤口原处狠狠地插进去。“王爷您可真是,不知好歹。”
不听话的兔子,不如不要。他向来是这样,无甚珍重的事物,除了自己的命。
傅良夜的疼得手上蓦然一松,斗笠客趁机挣脱,夺下人手中长刀,抬脚猛地将人踹开。
“王爷这般不懂事儿,可休怪小人不怜香惜玉了。”斗笠客指腹轻轻擦过刀刃上的血迹,将短刀收回腰侧。
他轻笑一声,再抬头,杀意已在晦暗的瞳底翻腾起来:
“放箭!送永宁王、晏将军一程!”
见首领此刻脱离险境,手下再无片刻犹豫,将手中箭矢搭上,弓弦拉满。
“放箭!”斗笠客满足地喟叹一声,转身合上了双眼。
最后一声令下,数十只箭羽穿透了雨幕,朝傅良夜和晏西楼刺去。
傅良夜听到了箭矢钻进人皮肉的声响,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唇瓣惊恐地颤抖着:
“晏…晏西楼?”傅良夜被一副温热的身躯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他慌乱地向晏西楼背后摸索,指尖却沾满了黏黏糊糊的血。“血…好多血…”
数枝箭羽插在晏西楼的身上,甚至有一支穿透了胸口,箭头从前胸支棱出来。
晏西楼为他挡了箭,晏西楼会死。
“晏西楼,你别死,求你…别…”
晏西楼气息微弱,下颚轻轻地贴在傅良夜的肩头,手臂在人的腰间收紧。
“王爷,臣这条命,还你。”
“本王,不不,我,我不要了,我说笑的,晏西楼,我真的不要了……”傅良夜低眸瞧着手上的鲜血,身躯在晏西楼怀中颤抖,喉咙中溢出隐忍的哽咽,“我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本王命令你不许死,命令你!求你,别死,别死。”
“别怕,小殿下。”晏西楼恍惚间想起了,似乎好久好久以前,他就这般抱过傅良夜,安慰他说“别怕”,而后怀里的人便不哭了。
“别怕,小殿下。”晏西楼重复了一遍,模仿着记忆中的自己,唇角颤了颤,扯出一个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落水的小团子怕得直哆嗦,蜷缩起来躲在自己怀里,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儿。
小猫儿很乖很乖,他把它抱在怀里揉了揉,便停止了哭泣。
晏西楼在鬼门关路过无数次,又无数次回到这红尘世。来来回回,好像这红尘中最舍不得的,便是怀中人。
晏小将军想啊,能死在眼前人怀里,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居然,真的跳下去了。这山崖深不见底,怕也是活不成了。
想来自己也是鬼迷心窍,犯了大忌,险些死在傅良夜手上。
他伸手向怀中一探,想要拿玉瓶中的解药,却摸了个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又翻找了一遍,这玉瓶确是不见了踪影。
“烈性子!真敢往下跳!方才他中毒刚醒,那一脚险些没把我踹死!”飞羽在雨中罚跪,一个劲儿地为自己方才的失误辩白。此刻他正捂着方才被傅良夜险些踹折的腰膝行,艰难地凑到了斗笠客身旁:
“老大,你的伤口上的毒还是需要处理一下的,治晚了,说不定会变成哑巴的。再晚点,真的会死的。”
“z…咳,知道还在这儿废话,快不把解药给我?”斗笠客张了张嘴,说话属实是有些困难。
飞羽纳闷儿地抬头,“啊?您不是有么,方才你还拿着玉瓶呢?”
“m…咳咳,没了,去找!”卡了老痰一般的嗓子把飞羽吓了一哆嗦。
“老大,这解药,好像只有你有来着。您也只给我留了一些,可今儿个我没带在身上,不然我带着那冤种王爷找你干嘛?”
飞羽说完才反应过来,如果不带那傅良夜来此处,似乎此刻老大早就把那晏西楼杀了,哪儿还留着他跳崖啊!虽然,跳崖也不一定能活,但也不一定摔死啊!
他越想觉得自己的错越多,吓得索性就不想了。
斗笠客:他娘的废物点心。
雨下得愈发急,斗笠客盯着自己的双手,片刻后指腹移向脸侧,将脸上起皱的人皮面具缓缓扯下来。
藏在面具下的这张脸,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妖异非常。
看得出原本这人也应当是面如冠玉,可如今的左脸,却纵横着一条疤痕,疤痕上方,还欲盖弥彰地纹了一条青色的蜈蚣。
他是本该死去的人,却苟且偷生,勉勉强强地活了下来。无人知他名姓,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如果京城贺家未被满门抄斩,他或许也会成为晏西楼那般,声名远扬、风光无两的少年将军;可现在如若被人认出,便是那街上游行的罪臣余孽!
贺长澜,茕茕孑立,无牵无挂。
“飞羽,你同我先走。”
“余下人到山崖下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伴随着一声响雷,贺长澜沉声令下。
浮浮沉沉,恍恍惚惚,身躯似乎仍在下坠,又似乎漂浮在空中。直到一阵骨头碎裂般的震痛,将人从无边的黑暗中硬生生拉扯出来,傅良夜猛地睁开了眸子。
仿佛做了很长很长的一场梦,醒来只觉得全身疼得厉害,头晕目眩,眼睛却不知为何漫无目的地四下搜寻着什么。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是要寻找什么人,却想不起来那人是谁,只能急促地喘息着,拼命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是徒劳。
直到他瞧见了躺在自己身侧浑身鲜血、不知死活的晏西楼。
傅良夜张了张嘴,想要唤他一声,嗓子却干哑得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他急得抓着地面,指腹被石子磨烂,他拼命地想要去触碰那个人,明明仅仅是一步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永宁王傅良夜从不信神鬼,却在失去意识之前,求拜了世间神佛。
空山新雨后,此刻已是日暮时分,飞鸟相与归巢。
此间泉水叮咚,寂静非常,却忽然传来一老者的歌声,细细听来,这曲词极妙,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意。
“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只见那余晖中,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背着个竹筐,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摇摇晃晃地从山上“飘”了下来。
“唔,只消喝一口,便飘飘欲仙,好酒好酒。改日还需多酿些,只余下半壶,呃,兑点儿这山间泉水,这酒便还能再续上几日!”
老者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行至泉边,刚刚拔下葫芦盖,鼻翼翕动,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儿。他捋着胡子纳闷儿地环视了一圈儿,倒是未瞧见这血是从何而来,只是悻悻地盖上了葫芦盖,将酒壶重新装回了腰间。
“奇也怪哉,哪儿来的人血味儿,亏得老朽鼻子灵敏,不然怕是要糟蹋了这好酒喽~”
老者拍了拍酒葫芦,正欲离开,却见他背后的药筐里突然晃了几晃,“喵呜”一声,片刻后竟跳出一只通体雪白的霄飞练,正微微张着嘴巴。
“你这小猫儿,怎地又不听话,快快,乖乖回筐里睡觉去!”
老头儿老大不容易,扶着腰勉强蹲下身,想把这只不省心的小猫儿装回筐里去,谁知这猫儿跑得倒是快,老者伸出爪子,“嗖”的一下就没了影儿。
“造孽呦,又跑哪儿去了,今个儿刚寻到你这猫儿!这下又不见了。”老头儿一拍大腿,忙着起身找猫。
这次猫儿倒是未跑太远,只听见头顶的山坡坡上,猫儿“喵呜~喵呜~”叫得急促。
待老者连滚带爬地上了山坡坡,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险些从坡坡上跌下去。
“造孽哟!这,这儿…还有两具尸体!”
老者哆嗦着手秉着气探了探二人鼻息,方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两个都喘气儿呢。哎呦,这个都射成刺猬猬喽,啧啧,这是多大的仇哇,造孽呦,造孽呦。”
老头儿蹙着眉头抖着手捋着白胡子,“罢了罢了,老朽便当积德行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猫儿,在这儿守着,老头儿我啊,回去牵头牛!”
“喵呜喵~”(好的)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老者肩上挂着小猫儿,手里牵着头老黄牛,黄牛背上又驼了两个人。三人、一牛、一猫儿,在最后的余晖里,在地面上留下几条长长的影子。
“谢公扶病,羊昙挥涕,一醉都休。古今几度,生存华屋,零落山丘。”老翁摇着头,摘下酒葫芦,长叹一声,又喝了一口。
“好酒,真是好酒。”
“喵呜喵喵~”
“哞—”
作者有话说:
《人月圆 卜居外家东园(一)》(节选)
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
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译文】
十年种树,一年种谷,剩下的都交给年轻人吧。醒来有明月相照,醉后有清风相伴,吾已知足。
《人月圆 卜居外家东园(二)》(节选)
谢公扶病,羊昙挥涕,一醉都休。
古今几度,生存华屋,零落山丘。
【译文】
谢安重回故地时已是病态,羊昙也曾为他的去世痛哀流涕,酩酊大醉之后我便淡然忘怀。古往今来都是这般:活着时身居高厦,死后仍旧免不了要把尸骨掩埋在荒凉的山丘。
ps:因为作话字数有限,只能放节选。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去找一找全文呀。
傅良夜睁开眼,发觉自己此刻正站在将军府的庭院中,手上握着一把红樱枪。
“剑为百兵之君,刀为百兵之胆,棍为百兵之祖,枪为诸器之王,以诸器遇枪立败也。”
“小殿下,想练好这长枪需用巧劲儿,而非蛮力,如果像你这般只用手死死握着,遇见短兵器,如何能做到进退有度?”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傅良夜欣喜地循声望去,面上的笑意却在刹那间凝固,而后,彻底碎裂成了惊恐。
“不!不要!”
傅良夜的瞳孔中映出了破风而来的数万枝羽箭,眼睁睁地瞧着它们,没入了晏老将军的胸膛。
他跌跌撞撞地奔将过去,跪倒在晏老将军的身前。
他朝晏老将军伸出手,却在拨开人额前散发的那一刻,看见了晏西楼的脸。
“小殿下,别怕。”
“臣这条命还你……”
晏西楼浑身是血,倒在他的怀里,再也没了声息。
“不要,不要死!”
傅良夜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草药的苦涩气味扑鼻而来,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此刻自己躺在榻上。
那这又是在哪儿?不对,晏西楼呢?
箭!万箭穿心!他脑海中忽然闪过这般画面。想到此处,他顿时清醒过来!
顾不得腰间撕裂的伤口,他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却被一只苍老的手按住了肩膀。
“呸呸呸,大清早的什么死不死的,谁都没死!倒是老头子我,险些被你这小娃娃一惊一乍的吓死!”
傅良夜循着按着他肩膀的手臂向上一看,只见一个胡子微微翘起的白发老翁,此刻另一只手握着药杵,一下接一下地在坛子里捣药。
“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呢?他也还活着?”
傅良夜推开了老翁的手,起身便要下榻,骇得徐老翁险些打翻装药的坛子,手忙脚乱地将傅良夜按在榻上,盖上了被子。
“就那个射成刺猬猬那个?活得好好的呢,喏,就在那边榻上躺着呢,着什么急嘛?你们这些娃娃呀,真是,啧啧。”
“老伯,他中了剧毒,身上又有刀箭伤,可当真是无碍?”傅良夜紧紧攥着徐翁的手腕,声音有些颤抖,“对了,我…我拿了解药,却不知那药能否解他的毒,老伯,扶我起来……”
“无碍,无碍!若再动一下,你便有碍了!”
怕傅良夜起身撕裂伤口,老翁放下药杵,一手按着人肩膀,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支白玉瓶,在人眼前晃了一晃,语气里颇有些洋洋自得:
“把你捡回来时,你手里死死攥着这小瓶子。老头子我略通岐黄之术,看那刺猬猬中了毒,又把这瓶子里的药丸细细查看了一番,果真可解!早早就给他喂进去了,现在已无大碍。只是他身上残余的另一种毒,老头子倒是无能为力了,不过暂时无性命之危,也算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