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澜的唇角微微抽搐,面具下的眼神愈发深邃可怖,他当真如同那地狱中嗜血的恶鬼,只按着徐翁的背脊抽出腰刀作势刺去。
此等危急时刻,只听得“当啷”一声响,穿风而来的一把飞刃将腰刀震出手!贺长澜余光一瞥,瞳孔紧缩猛地仰过身,惊险地躲过第二把飞刃。
这飞刃的劲力,竟是震得贺长澜虎口发麻!
“何人?”
身侧的面具人纷纷举刀戒备,却被接连不断的飞刃与利箭割喉,如同镰刀割过的麦子,纷纷倒伏于地。
顷刻间山风呼啸,一声骨哨回荡在山间空谷,随即半空中衣袍猎猎,凤阕暗卫应声而动。
一时间,尘土飞扬,面具人同暗卫缠斗在一起。
贺长澜闻声猛地抬头,只见一人长发玄衣的郎君,唇里叼着骨哨,手中旋转着一柄飞刃,只将目光冷冷放在他的身上,如同俾睨众生的神明,衣袂飘然,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那郎君身侧,站的正是晏西楼,手中握着一把长弓。
而此刻,晏西楼拉弓搭弦,箭尖儿直瞄自己眉心。
晏西楼微微眯着眼,箭风带得他额前零散的发丝飞起,“咻——”的一声。
弓箭离弦,贺长澜瞳孔微缩,望着那羽箭如闪电般破风刺来。一时躲闪不及,随手扯过身侧正欲趁乱逃走的徐翁挡箭。
徐翁瞳孔惊恐地睁大,暗道一声“吾命休矣”,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羽箭并未刺进徐翁的眉心!
只闻“啪嚓”一声——是箭柄折断的清脆声响。
从另一方向穿来的羽箭撞上了晏西楼射出那枝箭!羽箭与徐翁间仅差毫厘,堪堪被拦截下来!
“晏西楼你他娘的眼瞎吗?你这是要恩将仇报!徐伯,快些闪开!”傅良夜一声怒吼,从背上又取下一枝羽箭,将弓弦拉满。
晏西楼默默地落下了弓,从衣襟里摸出玄色丝带,重新系在眼睛上。
他箭术精纯,此刻虽瞧人瞧物看不真切,却仍旧能分辨敌我,一箭封喉。
方才那一箭,本该正中敌首,未料那刺客竟是那般歹毒,竟是将徐翁当做挡箭牌。
索性傅良夜反应及时,不然恐怕……晏西楼轻舒了一口气,拉弓的指尖后怕地颤抖。
盛怀瑜转着手中的刀刃,抽空瞧了晏西楼一眼,挑眉捡了个笑话儿,“小王爷已同从前不同,清鹤,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你双目有碍,只管呆着便是。”
这厢徐翁此刻有了依仗,无端生出一腔孤胆豪情,转身拼了老命朝贺长澜胯下便是一记断子绝孙脚!
“奶奶个腿儿的,想送老头子去见阎王,你还嫩着呢!”
贺长澜胯下一阵震痛,忍着痛吼了一声“撤”,余下面具客不再恋战,旋风般迅速立刀于首领身侧。
原本波澜不惊的盛怀瑜此刻眉心微动,暗道了声不妙。果不其然,下一刻,那群面具人不知掷出了什么,山下骤然腾起烟雾。
“竟是又来这招儿!”傅良夜气急败坏,只来得及把此时发了疯一般对着四周乱打的徐翁从白烟中捞出来。
盛怀瑜足尖轻顿,从山坡处跃下,稳稳落地。待得烟尘散去,尘埃落定,他俯身掀开那死去面具客的后领,无一不落,都纹着一只百足虫。
“此等狼子野心。”盛怀瑜眸中寒光一闪,沉声道。
只听骨哨婉转一声,凤阕暗卫即刻四散搜山。
盛怀瑜起身走向傅良夜,脚下却从尘土中踢出个白润的物什,他弯腰捡起,吹去了面上的灰尘,对着阳光一照,竟是一块儿剔透的汉白玉雕成的平安佩,只可惜有了裂痕。
盛怀瑜把玉在手中掂了掂,转眼瞥见徐翁欲言又止,便好奇地问道:“老人家,这平安佩可是你的?”
徐翁缓过了神儿,忙着摇手否认:“非也,非也。这玉佩许是晏将军要寻的那块儿,老朽正是因此佩而来。”
“瞧着晏将军珍重得很,许是重要的人赠与的,郎君替老朽交予将军罢。”
傅良夜闻言抬头,瞧见那佩上歪歪扭扭的“安”,一时有些恍神儿。
他从盛怀瑜手中拾过那块儿汉白玉佩,目光柔和了几分,指腹在玉面上轻轻摩挲。
恍惚间光阴折叠,一切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他对着昏黄摇曳的烛光,笨拙地用琢刀刻着手中的玉,直至天明。
皇兄不让他同晏西楼一同出征,他也知晓,自己不配与晏西楼并肩。
那一日,他从永安王府中逃出来,骑着小红马,迎着晨曦,奔向城门。
那时没有一个人为晏西楼送行。
晏西楼站在火红的朝阳中,身后的红色披风猎猎作响。
迎着风,他将那块儿平安佩抛进晏西楼的怀里。
“晏将军,定要活着回来。到那时,本王再同你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他说。
傅良夜仰头,望着立于山坡上的晏西楼,笑着“喂”了一声。
“晏西楼,这平安佩,也该物归原主了。”他将玉佩轻轻抛起,而后收入袖中。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作者有话说:
是谁偷走了贝贝们的评论!是谁?!呜呜呜呜(冷评体质不定时发疯中)
永宁王府门前,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
从马车上下来位发须尽白的老翁,怀里紧紧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儿,正乐呵呵地朝车下候着的傅良夜伸出手。
“哎呦喂,这怕不是皇亲国戚才有的阵仗!小月牙儿,你究竟是哪家的宝贝小郎君?”
徐翁被人扶下马车,甫一站稳脚,好奇地抬头瞧了瞧府门前挂着的金匾。
待他眯着老花眼,捋着翘得老高的胡子喃喃地念出“永宁王府”四个大字后,笑容彻底僵在脸上,惊得险些平地摔了个倒栽葱!
他再低头一看,那府门前已经滴溜溜跪了一地了,不跪也不行啊!这么寻思着,徐翁抱着小猫儿作势便要跪下,还不忘口中大呼一声:
“草…草民参见永宁王!老头子有眼无珠,谁能想到那话本子里形容的如同妖魔鬼怪的永宁王,竟长得这般人模人…啊,是这般一表人才啊!”
徐翁嘴上说着吉祥话儿,心里却暗骂傅良夜这小兔崽子藏藏掩掩许久,就是不说真话,偏要到今日来吓他一跳。
未等徐翁膝盖落下,傅良夜便将人扶起,道了声惭愧。
“徐伯万不能如此见外,你救了我一命,等同再造之恩,便如平日那般,唤我小月牙儿便好,您唤着亲切,我听着也舒服,见我更不必行礼。”
“嗳,多谢王爷!诶呦,我这把老骨头还真跪不下去,不过这京城里规矩可真够多的哈。”徐翁打了个哈哈道。
“良夜自幼便没见过什么长辈,今后徐伯住在府中,如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见谅。徐伯把这里当做家便好,我也把徐伯当做亲人,有什么需要,都可吩咐府中下人,他们自会为您准备周全。”
“那是,那是,这你倒不必挂心。我先进去瞧瞧,啧啧,老朽这辈子还未住过王府!”
徐翁抱着猫儿,瞧着永宁王府的布景新奇有趣,迫不及待地进了府门。
几个侍从见状跟了上去,许是怕人在府内迷了路,脚步加快将人跟紧了些。
怕那些丧心病狂的刺客来寻仇,傅良夜左劝右劝,总算把徐翁劝进府中。望着徐翁兴高采烈的背影,他轻轻勾起了唇角。
从今往后这永宁王府,也能添些人情味儿,可称得上是“家”了。
傅良夜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卧房,又让几个小厮将马车后面徐翁偏要拿着的瓶瓶罐罐卸下来,自己转身准备回房沐浴,换一身干净衣袍。
这厢他前脚刚迈进府门,就听得身后马蹄声“哒哒”作响,而后“吁”的一声。
傅良夜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回头一看,正是盛怀瑜。
完蛋!又有麻烦了。
还未等盛怀瑜开口,傅良夜就叫了马夫,让他去马厩把刚牵回去的马又给牵了出来。
“握瑾不必多言,本王这便进宫去见皇兄,向皇兄请罪。”
御书房内灯影幢幢,傅良轩手里握着折子,正执笔沉思。
傅良夜揉了揉跪得生疼的膝盖,仰着头打了个哈欠。偷眼观瞧此刻正挑灯伏案的皇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哎呦”一声,白眼儿一翻,双腿一蹬,直挺挺地倒在殿内坚硬冰凉的青砖之上。
这可把老太监王德骇了一跳,小碎步方挪出一寸,便被龙椅里坐着的万岁爷一声喝住,险些被吓得魂飞天外!
“王德,多管闲事!就叫他在地上躺一夜罢,也好好儿长长记性。”
傅良轩搁笔,抬手揉了揉眉心,伸手将背后披着的大氅向上捞了捞,靠在软垫上合目养神。
王德垂首道了声“嗻”,走到陛下近前,伸手在人肩膀上拿捏着力度来回揉捏。
这万岁爷啊,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王德这般忖度着,余光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永宁王,而后细着嗓子劝道:
“陛下,王爷腰侧有伤,这才刚脱离险境,便要在这殿内跪几个时辰。眼瞧着天气渐凉,那青砖上更是冰冷彻骨,跪得久了,再落下什么病根子,到时候还不是陛下您心疼,依奴才看……”
“哼,朕看他作得欢呢,愈发无法无天了。这普天之下,有谁能管得了他?按他这般能耐,若是哪天不小心作死了,朕怕是连尸首也寻不到了!”傅良轩闭着眼睛沉声打断了王德的话,气不打一处来。
傅良夜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小腿抽搐了一下,哼唧了一声。
傅良轩目光飞快地瞥了傅良夜一眼,复又落在手中的折子上。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殿内气氛显得愈发的诡异。
“咳!”终究是傅良轩先忍不住,气恼地将手中的折子摔在案上。
傅良轩抬手示意王德退下,起身下了阶,缓步踱至傅良夜面前停下。
“还要装到几时?嗯?”傅良轩居高临下,望着自家那不省心的弟弟,将身后的大氅褪了,随手丢在傅良夜身上。
带着人体温的大氅砸下,傅良夜十分配合地呻吟了一声,徐徐从青砖上爬起来,端地是弱柳扶风。
“皇兄莫动怒,臣弟方才觉得伤口痛得厉害,竟一下子晕厥过去!臣弟……臣弟明日再来请罪。”傅良夜按着腰侧,佯装出一副要死要活的虚弱模样。
他嘴上说着讨饶的话,腿却未停止移动。
于是,傅良轩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这亲弟弟迷蒙着双眼绕开了屏风,跌跌撞撞地向殿外挪去。
傅良轩静静地站在原地,轻声叹出一口气:
“小月牙儿,你可知我为何偏要管着你?”
真的是,许久许久,皇兄都未这样唤过他了。
傅良夜脚步一顿,鼻子竟是有些酸涩。
“朕不是非要管你,只是这世上同朕有骨肉血亲之人,便只剩下你了。”
傅良轩负手孤立于屏风后,静静地将傅良夜的身影装进眼中,眸中是少见的落寞与温柔。
傅良轩曾跪在母妃灵堂立誓,定会登基为帝,护傅良夜一世周全。
七年前,母妃被那宫中歹人加害。
也是那一次,他险些没能护得住傅良夜。
从那以后,他将仇恨背负于己身,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踏着敌人的尸骨一步步走向龙椅,成为九五至尊,成为受天下人跪拜的天子。
完成这些,只用了两年。
现如今,他早已习惯了用强权和武力解决一切事情,杀伐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情感一事,他实在是处理不好,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意。
傅良轩不允许自己再重蹈覆辙,也绝不会再放任他人,伤害自己珍重之人一分一毫。
“过几天便是母妃的忌日了,不要四处惹事,听话。”
傅良夜推开殿门,抬头望着天幕中的将圆的玉盘,月光顺着门缝淌进殿内刻着花纹儿的青砖上。
“竟是又要到中秋了么?”他声音小如蚊蚋,也不知是在询问谁。
作者有话说:
代入傅良轩想一下,好像傅良夜确实很气人……
第27章 吻刀
傅良轩藏在袍袖中的手缓缓攥紧,又徐徐松开,他绕到屏风后,望着傅良夜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
他自以为对傅良夜了如指掌,可如今才发现,自己并不懂他。
帝王早习惯了掌控一切,傅良轩只会一次次扼杀傅良夜的叛逆,却不知晓傅良夜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更不知,如何既能让傅良夜欢喜,又能护他周全。
当初只是阻拦傅良夜同晏西楼出征北漠,只是这一件事,傅良夜便怨了他许久。此次让人在府中禁足,谁料这小崽子又偷偷溜了出去,伤痕累累地回来,险些没了命,这怎能叫他不恼火!
可傅良轩未曾想过,雏鸟总该离巢,少年人的心怎会受人管束?
傅良夜的路终是要自己走,他永远不会变成被关在笼子里保护起来只供人观赏的金丝雀,他要成为的是晏西楼那般的人,总要凭借着那一腔少年热忱杀出一片血路来。
夜幕漆黑,一声骨哨婉转悠长,在深宫里回荡。
殿外有凤阕禁卫闪身而过,转眼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傅良轩知晓盛怀瑜已经归宫,他方才派人出去搜寻那些刺客的藏身之处,既然握瑾并未进殿禀报,他便已知晓,这一番寻找依旧无果。
那批潜伏在京中的刺客数目极多,真是猖狂得无法无天了。
傅良轩凝眉思索,在心里掐算着时间。
前些日子派人已给那好叔叔西南王送去了圣旨,想要邀他入京一叙,此刻也该送到了。
不知傅准会如何做呢?傅良轩唇畔噙着笑,他倒是十分期待与叔叔见上一面。
想来,已经有六年未曾见面了。
这厢傅良轩正忖度着,忽然闻得殿顶“咚咚咚……叮叮叮”地响了几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绕开屏风,几步行至殿门,好奇地抬首朝殿顶上望了望。
淡淡的月光倾泻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在瓦面上映出白光。头顶是将圆的明月,盛怀瑜坐在月光下,此刻正饶有兴味地低头观察着檐角上的脊首龙吻。
傅良轩望着他蹙着眉头趴下,贴近那龙吻用刀刃敲了又敲,是在听琉璃瓦敲击出来的声响?
那“咚咚咚叮叮叮”的声响,原来是他敲出来的。
“幼稚。”
傅良轩唇角勾起,借着皎洁的月光,只是静静地盯着盛怀瑜,偷偷地将人眉间的笑意收藏进眼中,于是,他的眼底也拥有了明亮的笑意。
原来只是这样看着盛怀瑜,心中郁结的苦闷就已烟消云散,不见踪迹了。
每日都是这般,他挑灯在御书房批折子,盛怀瑜便躺在殿顶上守着,看着月亮从弯变圆,又从圆到弯。
有时他看着看着便伏在案上睡去,次日醒来,也必定有人为他披上大氅。
他知道,那是盛怀瑜为他披上的。
可即便这样,平日里,盛怀瑜还是同他保持着不亲不疏的距离。
凤阕检御史盛怀瑜向来生性凉薄,冰冷如雪,从未做出半分逾矩之事。
傅良轩不敢惊扰盛怀瑜,因为一旦叫他发现,他便又会拉开距离,以君臣相称。
可他傅良轩想要得从来就不是君臣,而是你我。
盛怀瑜有时候真的很像一株含羞草,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一碰便要委委屈屈地缩起来。明明只年长傅良夜一岁,性情却同他那冤种弟弟截然相反。
这般一对比,傅良轩竟是觉得傅良夜那般性子还可以忍受。
尽管傅良轩已经尽量不发出声响,可是盛怀瑜还是发现了他。
果不其然,盛怀瑜面上的欣喜之色刹那间尽数敛去,连忙恭恭敬敬地唤了声“陛下”。
“嗯?”傅良轩瞧得入了迷,一时竟未来得及收起眸中那满溢的温柔。待到一阵秋风拂过,他方从思绪中惊醒,自嘲地摇了摇头。
盛怀瑜翻身入殿,捡了地上散落的大氅,披上傅良轩的肩膀。
“秋风渐紧,陛下怎地还在外头站着,不怕着了寒。”
“我瞧见握瑾,心里便热得紧,一时竟不觉寒冷。”傅良轩笑着,偏头去瞧盛怀瑜。
盛怀瑜被傅良轩的目光狠狠地烫了一下,畏畏缩缩地收回了指尖,又紧着向后退了一步。
“臣……臣已派了凤阕日日跟着王爷,陛下不必忧心,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不必……不必对臣说这些话。嗯,臣有些困倦了,想……想……”
“握瑾如此紧张做什么,朕,又不能吃了你?”傅良轩轻笑了一声,眉毛高高扬起,转身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一步,便拉进了二人的距离。
傅良轩渐渐逼近,盛握瑾步步后退,退到大殿中,退到屏风后。直到,盛怀瑜背脊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傅良轩身后的大氅随着动作落地,两人鼻息交织,一时间盛怀瑜有些喘不过气来。
盛怀瑜低头望着烛光下二人的影子,正亲昵地纠缠在一起。
“陛下!”盛怀瑜声音颤了几颤,傅良轩这次又要如何戏弄他?
陛下从来不是只将他当做一把刀么,他把自己从人牙子手里救了出来,又把自己亲手培养成了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利刃,盛怀瑜以为,自己的使命便是只是如此罢了。
甚至连自己这把刀的名字,都是陛下给的。
盛怀瑜,对于陛下,只是一件用得顺手的刀罢了。
刀的主人会对一把刀产生感情么?盛怀瑜想都不敢想。
“唤我宸翊。”傅良轩蹙着眉,低声喃喃道,眸中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橙色,语气不容人拒绝。
盛怀瑜惊慌失措中对上了傅良轩的眸子,在人漆黑的眼瞳中瞧见了此刻窘迫的自己。
傅良轩的眸子仿佛是个漩涡,盛怀瑜呆呆地望着,眼前闪现出他与人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
街市上人头攒动,他蓬头垢面,像一个牲畜一样被人用绳子绑着,头上插着一根枯黄的草。
他被饿得瘦骨嶙峋,此刻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还要忍受着身旁男人的踢打怒骂。
直到,黑色缎面嵌着金纹的锦云靴闯入他的眼中。他勉强睁开眼睛,如同溺水的人,拼死捉住了那片飘过的红色衣角,顺着人的袍角向上看去,撞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是一位好看的公子救了他。
公子屈膝蹲下,用袖子拂去了他脸上的灰尘,将他头上的枯草拔掉,轻轻捏起了他的下颚。
“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罢。”
看人眼神在自己面上飘忽不定,傅良轩微微低下头,指尖从人脸侧掠过,轻笑着捏起人的下颚。
“在想什么,这么入迷?”
“陛下,不要……不要再戏弄臣了。”盛怀瑜眸子都红了。
“唤我宸翊,朕便放开你。盛握瑾,这是命令,你要违抗圣意?”
盛怀瑜长发凌乱地铺在墙面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凤阕阁主从未被人逼迫到如此境地,偏偏眼前人,他不能、也舍不得反击。
“宸,宸翊。”
“握瑾真乖。”傅良轩抚上人唇角,轻笑道:“我何时戏弄过你?”
“陛下!你该放……”
后半句未能说出口,傅良轩的唇便覆了上来。
他的陛下,吻了一把刀。
盛怀瑜心脏仿佛在一瞬间停跳,却只是片刻,胸口便鼓噪起来。傅良轩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将他熏得晕晕乎乎,盛怀瑜觉得身子好像飘在云朵里,腿也没了力气,他的一切都被陛下掌控在手中。
其实傅良轩原本只是想像往日一般,逗逗盛怀瑜,他很喜欢看握瑾羞愧脸红时的模样。可是不知为何,当呼吸交换之际,他竟然什么都忘了,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直到一阵秋风穿堂,将御书房的雕花木窗“啪”地一声合上,盛怀瑜才得以从这场迷乱中彻底醒过神。
余光中,陛下的手不知何时搭上了他的腰,盛怀瑜只觉得又惊又恼,眸子里霎时起了雾气。他狠了狠心,齿尖儿向下一落。
傅良轩只觉唇上一痛,缓缓睁开了眼睛,舌尖便尝到了丝血腥味。他眸色沉沉,正欲加深这个吻,却便被怀中人推了个趔趄,一时不防,后腰便撞到了案角上。
“嘶——”
“陛下!”
盛怀瑜眸中闪过慌乱,自是未料到自己竟使了这般力气,下意识地便要向前察看,却不小心与傅良轩的目光相撞,终是就近翻出窗子,落荒而逃。
傅良轩揉了揉生痛的腰,轻笑着抚上唇瓣。
原来含羞草被惹急了,也会变成食人花儿啊!
作者有话说:
此章标题有“刀”,但事实上无刀。
哥嫂先发个糖糖嘻嘻嘻嘻。
傅良夜离京这几日,挽月楼照样儿歌舞升平。
他斜倚在美人靠上,手里捧着壶酒,听着眼前的姑娘拨弦唱曲儿。
红尘中的男男女女,酒酣耳热时将承诺轻许,奈何歌宴散后,情意褪却,终是要作鸟兽散的。
也许是因此,伊人素手拨弄出的弦音才如泣如诉,让闻者断肠。
人情薄凉,所有遗憾的情与爱,最终被谱成了曲子,揉进了唱词,最后写进世人闲暇时为搏一乐的戏文里。
傅良夜最爱听戏,若问他为何爱听,他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许是戏文常常把遗憾写成圆满,才子佳人也多是好结局,虽为虚构的情节,却也能慰藉人心,填满心中那难平之意。
可戏终究是戏,就像梦终究是梦。曲终人散,便如同大梦一场。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梦醒后却空留遗憾。
“姐姐……姐姐唱得虽好,可这戏还是唱得不如阿蛮。”
傅良夜吞吞吐吐地评判着,仰了头,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接进嘴里。瞧见老鸨带着几位姑娘掀开了帘子,唯唯诺诺地凑近自己。
“阿蛮呢,本王……本王怎地没寻到她,她又同我玩儿躲猫猫儿,这回躲到哪里去了?”
老鸨瞧着傅良夜盯了过来,只觉一阵儿心虚,手中不安地绞着手帕,使了个眼色叫身旁的两位姑娘过去好生陪着,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
“阿蛮姑娘?阿蛮她……许是今夜身子不舒坦……也不知去了哪儿……”
“身子不舒坦,那本王要去看看她,这夜也深了,也当回卧房了。各位姐姐快退下吧,我……我独自去寻她。”
言罢,傅良夜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掀开帘子便要上楼去寻。
老鸨走得一时心急,被桌案绊了一跤,傅良夜忙着去扶,却未料老鸨竟抱住了他的双腿,借势哭喊求饶了起来:
“王爷,别去寻了,寻不到了。”
“寻不到了?鸨母这是何意?”
傅良夜登时同木头一般愣在原地,蹲下身望着老鸨的双眼,扯住她的臂弯将她扶起。待他反应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手莞尔一笑,扯着老鸨的袖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