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娱乐还是太过落后,萧扶光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即便中间时不时穿插着几个吐火、吞剑的表演,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小儿科,根本提不起一点儿兴趣来。
就在他兴致寥寥准备撤的时候,却突然见到那群人里出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神像,只见那神像高大威猛,手持长剑作忿怒相,身上被结结实实的糊满了金粉,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到刺目的光辉。
看着这尊被八人抬在中间,明显是刚制作好不久的簇新神像,萧扶光盯着那塑像头顶的通天冠,眼神古怪,自言自语道:“这玩意儿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可不就是嘛!”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萧扶光一个激灵,好悬没从凳子上翻下去。
沐昂之一只手轻松将他稳住:“你这也太胆小了吧。难怪殿下让我过来看看。”
萧扶光心说,你这么突然冒出来是个人都要吓到的好吗,面上却仍然客气地向沐昂之请教:“沐统领,您说刚刚过去的神像是殿下?”
沐昂之满脸都写着“你居然连这都不知道”,不过仍耐心地向他解释:“自从柔然王死了的消息传回来之后,百姓们便自发给殿下立了长生祠,现在正准备把神像迎进庙里呢。”说完有打量了一眼萧扶光,“你也有啊。”
萧扶光:“啊?”
沐昂之没有踩着凳子,是整个人扒在墙上的,此时艰难地举起一只手指向正被人扛着的一个穿着莲花衣的少年身影:“喏,那就是你啊。”
萧扶光:“啊!”
仍旧只是一个单纯的语气词,一向粗神经的沐统领却从这声百转千回的“啊”里面读懂了萧扶光的绝望,当下幸灾乐祸道:“不知道这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现在老百姓们都说你是观世音菩萨座下的莲花童子转世前来襄助殿下的,所以特意给你塑了这个像哦。”
萧扶光简直要疯了,气鼓鼓的从椅子上面下来:“为什么给太子的塑像就那么威武霸气,轮到我的时候就是哪吒啊!”
莲花衣、双丸子头,他和哪吒就差一双风火轮了。
“噗嗤!”
又是身后冷不丁突然响起个声音,萧扶光这次很争气的没有被吓到,而是镇定的转身开向来人,“冯将军怎么也过来了?”
冯修微脸上还带着两团酡红,很明显喝的有些多了,眼神倒还算清明,朝萧扶光笑道:“我出来吹吹风醒酒,世子不也是吗?”
一早就溜号的萧某人:“哈哈,是呀,我也是出来醒酒。”
冯修微却没有戳穿他的伪装,反而岔开话题,难得正色道:“世子在京城长大,恐怕不知道边关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吧?”
她突然问这么一句,萧扶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过冯修微似乎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继续说道:“西阳的百姓们,如果能侥幸能活到十五岁,男子就会参军,女子多半要嫁出去,尽早多生几个孩子。因为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柔然人就打了过来,也不知道自己或者身边的人什么时候就死了,所以只能趁还活着的时候,尽快去完成他们各自的使命。”
“有今天没明日,永远要做好随时和家人告别的准备。”
“这就是西阳人的生活。”
她的语气克制却苍凉,就算她不说,萧扶光也知道,在这平静的叙述背后,还有着更加血淋淋的东西……
冯修微将头抬得更高了些,她望向天空中皎洁的月亮,声音有些沙哑:“柔然此行,若是没有您,恐怕西阳人依旧要过以往那般刀尖舔血、暗无天日的日子。”
这话已经有很多人对萧扶光说过了,但他真不觉得自己做出了多大的贡献,这时候便想和之前一样随便客套几句。谁知冯修微话锋一转,语气也随之俏皮起来:“您这次简直是大发神威,一起出去的弟兄们回来后,都说您是观音座下的金童转世呢。”
萧扶光:!!!
破案了!原来是你在背后坑我!
冯修微只是打趣了一句,又正色道:“无论您的神通是怎么来的,我冯修微愿意赌上性命发誓,冯家军上下对您的秘密绝对守口如瓶,不会泄露出一个字。”
她这么正儿八经的起誓,倒让萧扶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后脑勺,半天憋出一句:“我当然相信将军。”
听到他这么说,冯修微高兴地笑了起来,豪爽且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打过仗就算是兄弟了,以后世子要喝酒只管开口,兄弟我一定奉陪!”
说完便再也不管被拍得嘶哑咧嘴的萧世子,转身往一桌正在大声嚷嚷喊她喝酒的士兵那边去了。
只是一边走,有些醉醺醺的冯将军忍不住一边嘟囔:“真不知道殿下为啥要给我们下封口令,讲道理,谁会出卖兄弟啊……”
西阳城别开生面又鸡飞狗跳的庆典终于结束。
就算再怎么海量,在西阳军民众志成城的围攻之下,太子殿下仍然是有些醉了,被沐昂之架着才勉强回到了太守府里。
甄进义领着徒弟们一拥而上,给太子擦洗完毕,伺候他换上轻薄的寝衣。沐昂之端了碗醒酒的药过来:“这是催吐的,殿下喝点儿吧。”
这年头最有效的醒酒方式就是喝催吐药把酒给吐出来。
但催吐药的气味可不怎么好闻,闻承暻嫌恶地看了一眼,摆摆手示意沐昂之拿走。
见他这么不配合,沐昂之急了:“那您今晚上要是吐了可怎么办?”
甄进义早让小徒弟在外间榻上铺好了床铺,此时就道:“沐统领别着急,今晚便由老奴给殿下守夜。”
虽然闻承暻出了名的睡觉的时候不喜欢人伺候,但现在情况特殊,少不得将就一二。
谁知一贯很好伺候不爱挑剔的太子殿下,却突然变得斤斤计较起来,冲着甄进义不客气道:“你们都出去,孤用不着你们伺候。”
他一闹脾气,甄掌印可就犯了难了,毕竟没人敢让酩酊大醉的太子殿下单独待一晚上,要是半夜呕吐把人呛到了,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岂不是诛九族的罪过。
甄进义一脸犯难,沐昂之却是福至心灵,悄悄对他道:“要不我们喊萧世子过来?”
甄进义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沐昂之讷讷的摸了下鼻子:“就当我没说。”
结果甄掌印一转身,就让小徒弟去萧扶光的院子里搬救兵了。
沐昂之:……
萧扶光本来都歇下了,接到消息后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仍套了件大衣服,睡眼惺忪地到了太守府的上房处。
一见到他,甄公公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大救星似的,眉开眼笑又带着点儿讨好地对他道:“殿下醉了,不肯让人伺候,这可怎么行呢!但老奴私心想着,世子与殿下是极亲厚的,或许您过去他老人家就愿意了。”
这番话听得萧扶光更加莫名其妙了,但来都来了,他也只能在甄进义和沐昂之希冀的眼神中,硬着头皮摸进了太子的卧房,小心翼翼地喊了句:“殿下?”
半晌都没有答复,萧扶光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便见太子已经换好了寝衣,双目紧闭睡在床里面,应当是睡着了。
见人是侧睡的,萧扶光放了心,又拿了个干净的官房过来放在床下,以防他半夜呕吐。
弄完这些,他便准备退出来告诉甄沐二人殿下已经睡着,可以派人进去了,谁知等他出来一看,外面出了两个按例守门听招呼的小内侍外,一个人也没有——姓甄和姓沐的居然已经溜掉了。
咬牙骂了一句不讲义气,萧扶光无法,只能自认倒霉,转身又回了屋子里。
将烛火一一吹灭,只留了一盏灯照路,萧扶光摸到外间榻上躺下,准备随便对付一晚。
不得不说,这铺床的人很有水平,夏天褥子铺太厚容易热,太薄又容易被凉席硌到,但萧扶光身下临时铺设的床榻完全没有那些毛病,不软不硬地刚刚好。
他舒服的叹了口气,将怀中竹夫人抱得更紧了些,借着这点难得的凉意就要沉沉睡去……
就在他似睡未睡的时候,里间的床榻上突然有人说话:“是谁在外面?”
萧扶光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那点儿睡意瞬间无影无踪,忙扬声回话:“殿下,是臣。”
听出来他的声音,闻承暻先是有些惊讶,随之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好你个沐昂之……”
萧扶光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半坐起来问道:“殿下,您是要喝些茶水吗?”
他做好了准备,就等太子一声令下,马上就上前伺候。
闻承暻摇了摇头,然后才想起来他现在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只好又道:“孤不用人伺候,你回去歇息吧。”
如果有的选,萧扶光当然也不想伺候人啦,但是现在太子很明显不能没人照顾,所以他很光棍地重新躺下来:“不行啊殿下,您今天喝得太多了,没人看着大家都不放心。”
说完又胆大包天的打趣道:“就冲您今天喝下去的那些,光起夜都得不少次呢,万一摔了怎么办?”
若是在平时,闻承暻定会拿话堵回去,还会堵得精彩漂亮,让得意忘形的萧世子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做自食其果。
但今天,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那一贯精明敏锐的大脑几乎是一团混沌,晕晕乎乎地根本理不清楚萧扶光话里的意思,只能隐约的感觉到对方实在嫌弃自己喝太多了。
对此,大雍的储君委屈道:“孤平常不喝这么多酒的。”
萧扶光又差点儿要睡过去了,听到这话也只是敷衍的点点头:“是是是,您平时岂止是不喝酒,您还五讲四美三热爱。话说咱能睡了吗?我真的好——”在一个巨大的呵欠声之后接上,“困啊。”
他明显没有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意思,太子殿下可就着急了,坐起来嚷嚷:“孤今天喝这么多是有原因的!”
萧扶光被他吓了一跳,也跟着坐起来,心说自己和一个醉鬼计较些什么,摸索着下地倒了杯水,递到太子面前,哄道:“是,大家都知道殿下最克己复礼了,绝对不是那种滥饮贪杯之人。”
所以求求您,喝了这杯水就安生睡觉好不好。
他态度这么端正,闻承暻终于满意了,意思意思的啜饮了一口便示意将杯子拿开。
萧扶光松了一口气,随手将杯子搁在一边,就想回去继续睡觉。谁知他脚步刚一挪动,就听到太子的声音闷闷的响起:“孤是因为心情不好,今日才多喝了几杯。”
见萧扶光仍然打算走,太子殿下声音提高了些:“你难道不问问孤为什么心情不好?”
萧扶光现在除了后悔,就是后悔,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太子喝醉了会这么难缠啊!
面对喝醉之后智商急速下降、难缠程度光速上升的太子殿下,真的很困很累的靖远侯世子只能无奈的转身回头,努力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那么请问殿下,您究竟是为什么心情不好呢?”
结果刚才还缠着自己的太子殿下,却在听到这句问话后低下了头,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沉默的太久,久到萧扶光都以为他坐着睡过去了,轻手轻脚地过来准备把人放倒在床上,却在手刚碰到太子肩膀的时候,听到对方的声音响起:“今天早上,孤收到了父皇的密信,他在信中痛斥我肆意妄为,让我老老实实议和,不要再有其他妄想。”
哪怕是按照这个时代最快的通信速度估算,北疆最新的消息应该是在一两天之前到达京城,也就是说,兴平帝在写这封书信前,应当不清楚闻承暻已经亲身涉险杀死了柔然王。
道理萧扶光都清楚,但他并不敢真的说给闻承暻听。
原因无他:太子是君,他是臣。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打在这个时代每一个人脑子里的思想钢印。
这几个字,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时刻纠缠在每个人的血液和灵魂之中,约束他们的行为、匡正他们的思想,并且从不吝于向敢于违反这条律令的异类展露它的威严——一旦逾越,其下便是无尽深渊。
从此,无人再敢不畏惧,无人再敢不臣服。
他们匍匐在地,他们顶礼膜拜,他们将“君臣父子”四个字刻作人生信条,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和否定。
而萧扶光,作为异界的灵魂,理智上他知道应该对这一套封建教条弃如敝履,实际上他却从来不敢表露出任何的异样和不满,因为他的身后还有一整个靖远侯府,就算他活腻了,也不能拿整个侯府陪葬。
所以萧扶光对自己的要求一直都是做一个合格的纨绔,可以小错不断,但原则性错误一定不犯。后面被闻承暻逼上贼船之后,他又将目标调整为做一个合格的臣子,能力可以平庸,立场一定要正确。
因此,作为一个合格的臣子,这种天家密辛,哪怕是太子喝醉了主动说出口的,他也应该当做从来没有听到过一样,最好在天亮之前就忘得干干净净。
闹了这老半天,闻承暻的酒也渐渐醒了,神志恢复清明后,他也想起自己刚才说的那些醉话,又看着眼前莫名沉默的萧世子,还有哪里不明白呢。
尴尬地寂静蔓延在这间小小的卧房里,萧扶光有心想插科打诨,却实在找不到一个切入点,只能苦恼地抠抠脸,继续保持着这种让他不安的沉默。
见他抓耳挠腮的发愁,闻承暻觉得有些自讨没趣,低低道:“孤和你说这些干什么。”语气里满是不在乎,只是其中有几分是在强撑,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萧扶光依旧没有搭话,听到他转身离开的动静,闻承暻心口有些堵。
就在闻承暻以为这场对话已经宣告结束的时候,一个带着些微试探的声音却从外间矮塌上传来:“其实陛下这么说,应该还是在担心您吧……”
萧扶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胆子突然变得这么大,居然敢和太子讨论起皇帝来。
今晚他也喝了些酒,脑子转的不是很快,此时只能粗浅的将自己突如其来的大胆归结于刚才太子的语气太过失落、也太过委屈,委屈到仿佛萧扶光的矢口不言就是对他最大的伤害一般,让心本来就不是很硬的萧世子根本狠不下心来拒绝。
听到他开口,闻承暻有些诧异地挑眉:“哦?”
一旦开了口,接下来的话说起来就顺溜多了,萧扶光一本正经的分析:“您想啊,一开始您偷偷来北疆的时候,陛下没有阻止,估计那时候他和我一样,以为您只是单纯想救冯家人。谁知道您又是调兵又是抓捕太守的,陛下应该是那时候琢磨出了不对劲,又怕您做傻事儿,所以才写了密信希望阻止您。”
该说他敏锐,还是该说他们心有灵犀呢?
萧扶光的这番话,竟然与闻承暻自己的推断一般无二。
但多一个人印证自己的猜想,只会让闻承暻更加难受和暴躁,他怏怏地翻了个身,声音倦怠:“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皇帝。”
交心可以,但您有必要兜头就来这么猛的吗?
萧扶光吓得半坐了起来,差点儿就没尖叫阻止了:“殿下您不要说醉话了。”
将憋了很久的心里话吐了出去,闻承暻只觉得胸口都松快了不少,此时他一手垫在脑后,一手闲闲拨弄着帐子垂下来的丝绦,对于萧扶光的抗议置若罔闻:“我没有醉。”
“他优柔寡断、软弱无能,面对身边人,他处处猜忌,面对强敌时,膝盖又软趴趴。永远看不到长久,只求当下快活。”
“这些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可能没什么,但是放在一个皇帝身上,那就是对天下万民的残忍。”
“他真的算不上一个好皇帝。”太子的声音闷闷的,低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他对孤,的的确确是一片慈父之心。”
作为一个儿子,他发自内心的爱戴父亲,但作为大雍的太子,他无法不痛恨兴平帝的懦弱无能。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在他胸腔深处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岁月,他将这些偏激的想法隐藏的很好,从未表现出来过一丝一毫,一直都是那个老成持重、尽职尽责的太子。
但是今晚,借着一点儿若有似无的酒意,他突然觉得,拥有着一对亮晶晶猫儿眼的靖远侯世子,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倾诉对象。
果然,在听完他那些违天逆理的狂悖言论后,萧扶光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不分青红皂白的制止,而是在仔细思考了一番之后答复他:“有没有可能,在您做了这些之后,陛下就会改变想法呢?”
闻承暻有些没听明白,于是萧扶光继续补充道:“就以臣为例吧。一开始臣领了光禄寺的缺之后,家父生怕臣行差踏错毁了侯府的基业,为此没少对臣耳提面命。但后来臣说要出使北疆,父亲却是第一个放手支持臣的。”
“有些时候,是不是父辈们年轻时也曾经尝试过一些道路,正是因为他们走过这条路,知道走下去看不到希望,所以才会拦着孩子们,不想孩子再经历一次他们遭受的苦楚。”
“但如果孩子能带回一条看得见希望的路,说不定父辈也会转变想法,放手让孩子们一搏呢?”
说完,萧扶光自己先愣了一下。
靖远侯,不会真的就是这样想的吧?
第44章 御人
大晚上不好好睡觉的后果就是, 第二天甄进义带着小徒弟在门口足足多等了半个时辰,才听到太子的房间里传出了动静。
他在心里念了声佛,将声音略微放大了些:“殿下,奴才伺候您更衣。”
听到里面不知是谁说了声“进来”,他便连忙推门进去,一进去就见到萧扶光正坐在外间榻上,睡眼惺忪地准备下床。
甄进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自理能力超强的世子爷给按了回去,语气亲热极了:“世子且等等,好歹让他们伺候您换上鞋袜。”
原来他大清早就让人去萧扶光院子里拿了身新行头过来,此时由两个小黄门捧在手里,刚好替他换上。
萧扶光还没清醒,闻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随性的点点头,任由几个小公公将他围起来更衣,让伸腿就伸腿,让抬手就抬手,配合态度简直满分。
甄进义则是带着徒弟溜进内间,殷勤地伺候闻承暻起身,又道:“殿下昨晚喝多了酒,早上肯定没什么胃口,老奴特意交代了给您做几道爽口的小菜,一会儿好送粥。”
虽然久不做这些近身伺候贵人的活计,但甄掌印一出手,仍旧是妥帖周到的不得了。
闻承暻却又想起一事,问道:“早膳只备了粥?”
甄进义忙道:“还备了鸡汤面、各色点心和肉馒头。”说着又悄悄观察他的神色,试探地补充了一句,“都是萧世子平素爱吃的。”
闻承暻“嗯”了一声,权且当作答应了,将此事揭了过去。
梳洗完毕,两人果然又一道用了早膳。
萧扶光昨晚没怎么吃东西,五脏庙早就造反了,见到有顶饱的鸡汤面,当下痛吃了两碗。闻承暻一点儿胃口都无,只拣了一碗燕窝粥在旁边勉强吃了点。就在两人用膳的当口,却有个小黄门过来通传,只道是沐统领求见。
能让他这么急匆匆赶来,甚至不惜打扰太子殿下用膳,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萧扶光连忙撂下筷子,转头找人要水漱口。
闻承暻见状,微微皱眉道:“无妨,你且慢慢吃。”又看向小黄门,“让他进来。”
就算太子发话,萧扶光也不好意思在别人聊正事的时候吃东西,那也太不尊重人了。
他极快速地收拾好了自己,沐昂之也刚好卡着这时候出现在正厅前面:“殿下,京中八百里加急密信。”说着便双手举着呈上一封被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信件。
此时屋内其他人早已乖觉地退下,仅余萧、甄二人,一坐一站,簇拥在太子身边。
闻承暻用一柄竹刀将信拆开,见里面塞了厚厚一沓金粟纸,每张都写满了密密麻麻地小字,他神态微窘:“这信应当是圣上亲笔。”
如果是朝廷公文,他们等在这里倒也无可厚非,现在明显是兴平帝给大宝贝儿子写的家书,他们仨还杵在原地就有点太没眼力劲儿了。
于是便由萧扶光打头,三人也纷纷找借口退了出去,方便太子殿下读信。
出来后三人也没有走远,不约而同的在附近的凉亭前停下了脚步,沐昂之很有经验地预判道:“等殿下看完信,一定还会喊我们回去议事,与其到时候匆匆忙忙再赶过来,还不如就在这里歇歇脚。”
甄进义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掏出帕子将亭子最靠里的那张凳子擦得干干净净,转身请萧扶光坐下,自己却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占据了萧扶光左手边的位置,还冲沐昂之道:“咱家带的人不方便进来,还请沐统领打发个兄弟端壶茶水过来。”
沐昂之看着这老东西理直气壮地指挥自己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谁让甄进义说的是实话呢。自从投诚太子以来,他一直都极有分寸,除了几个原本预备着伺候三皇子的小黄门外,绝不会让御马监的其他人凑到太子面前,与麒麟卫争锋。
所以沐统领气归气,这份情还是领的,当下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老老实实地下去跑腿,喊了个值守的麒麟卫过来,交代他去弄些茶水点心。
萧扶光全程围观这两人的互动,没忍住低头悄悄笑了一下:甄公公不愧是能做到当朝内相的人物,不动声色间就将人笼络了过去,不久前沐昂之还对整个御马监严防死守,现在却不自觉地将甄进义当作同僚一般相处了。
“你盯着人家世子笑什么呢?怪恶心的。”见甄进义冲萧扶光笑,沐昂之小题大做地怪叫着挑(他自认为的)对头的刺儿。
两人都看向自己,小动作被发现的甄公公全然不见慌乱,仍是对萧扶光笑:“老奴刚刚不过是在想,世子心思澄澈,却又洞若观火,一派天然灵秀,难怪殿下对您如此看重。”
他突如其来的一串彩虹屁,实属在萧扶光意料之外,当下臊得脸都红了,支吾道:“内相过誉了。”
茶水正好这时候送到了,甄进义又亲自为萧世子斟茶倒水,伺候人吃点心,殷勤周到的比起在太子身边也不差什么了。
他们两个相处和乐,沐昂之在一边简直要气死,他只是随口打趣一句,竟然就被这爱拍马屁的死老头子借坡下驴,顺势讨好起了萧世子。
“明明我才是先来的!”脑子一根筋嘴又笨的沐统领悲愤的想到。
再次见到太子的时候,三人见他神情松快,便知道京中送来的是好消息。
果然,闻承暻告诉大家:“陛下知晓柔然之变后,大为欣喜,不仅允了出兵襄助阿里不哥夺位一事,还连夜颁下旨意,要大大嘉赏列位。如今使节已持天子金印出发,估计要不了几天就会到西阳。”
三人连忙起身,朝着京城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齐声颂圣,感念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