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归计划,在新的属官到来之前,这些折子还是得他自己看。
谁知第一封折子就是中书省拟好的封赏,下面还有门下省的批红。闻承暻看了看,将萧扶光的名字先圈了出来,笑问道:“今日他去曹家了?”
常喜看不到折子的内容,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连忙回道:“正是呢,听说曹相还单独和世子说了会儿话。”
至于具体谈了什么,想来萧世子会自己告诉殿下,他就没费心去打听。
想到曹平芳近来的动作,闻承暻一笑,想来此人是察觉到了什么风声,才会频频出招试探。可惜这一次他要对上的人并不是自己,冲着东宫再怎么使劲儿都只会是徒劳无功。
这样想着,闻承暻看向手中折子时的心情瞬间又好了很多,赞了一句:“林相国办事,果然是滴水不漏。”
他只略微改动了对萧扶光的封赏,将光禄寺卿改成了鸿胪寺,又额外注明加封其母为国夫人后,就要将折子合上放到一边。
常喜却期期艾艾的开口:“殿下,中书省拟给小冯将军的恩封,奴才瞧着不是很妥当。”
您要不再瞅瞅?
原来中书省给冯修微拟了个郡君的封诰,体面尊荣一点儿都不少,却与她的军功毫无关系。
对此,闻承暻的反应却是将手中折子继续放到一边,全无再打开修改的意思:“既然她觉得天家无情,那孤总得有成人之美,让她好好体会体会,什么叫做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冯修微这个性子,若是不磋磨一番,他还真不敢继续再用下去。
常喜不敢再说什么,上前将那封折子妥善的放到了匣子里,稍后自有人取走交由尚书省处理。
朝廷对外官的封赏还未下来,甄进义却已经得了皇帝的恩旨,穿上了从二品的补服,朱红色的大褂披在身上,衬得他整个人十分神气。坐在御马监正堂上,监内众人纷纷上前磕头向他磕头道贺,甄进义笑眯眯地受了,又吩咐徒弟给大伙儿看赏。
再次珍惜地摸了摸身上簇新的衣服,甄内相一脸的志得意满。不是他眼皮子浅,实在是因为本朝太监的天花板司礼监掌印,也只是个正三品,他这二品补服的待遇,可是实打实开创了本朝的先例。
徒子徒孙们当然也清楚他因为什么高兴,当下恭维的话儿不要钱的往外说。在这满堂喜气中,他却觑了个空儿,独自往太和殿而来。
太监们与外官不同,他们是皇帝的“内人”,不像外面的大人们似的,需要一板一眼的与皇帝讲礼。这种“不讲礼”,一方面是为了显示内官与皇帝的关系亲近,无需计较太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礼不下庶人,警示他们要时刻牢记自己奴才的身份。
所以哪怕是得了兴平帝亲口加恩的圣旨,甄进义也不用像其他人一样摆香案设供桌隆重的谢恩,只需当面给皇帝磕几个头便罢。
甄进义到的时候,兴平帝刚刚歇完午晌,正是无聊的时候,听说他来了,连忙高兴地宣了人进来,又夸他:“这件衣服倒是衬你。”
甄进义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了几个响头后,才含着泪道:“实在是陛下天恩浩泽,奴才再想不到这辈子还能穿上二品的补子。”
说完又是咚咚几声叩头,声音瓷实的人听到都牙碜,完全就是老实奴才会有的样子。
兴平帝以前看重的就是他老实不耍滑头,所以才敢将事关身家性命的龙威四卫放到他手里。此时叫他起来,又让人搬了个小脚踏过来,吩咐他坐下。
看着那个小小的黄檀脚踏,甄进义脸上闪过一瞬间的纠结,终究还是听话的坐了下去。不过瞧他那虚虚坐在一侧的可怜样子,只怕跪着还能比这舒服些。
见他坐下了,兴平帝才欣慰道:“太子说北疆之行你也出力颇多,他不好给你请功,但朕向来赏罚分明,当然要给你论功行赏。”
不管十二监多风光,各监掌印的权势有多大,但他们始终只是皇帝的家奴,只有皇帝才有处置他们的权力,就连太子也不好轻易置喙。
此时甄进义已经完全没有了在闻承暻面前的机灵劲儿,整个人汗涔涔的,小心地应对道:“殿下天纵英才,又有麒麟卫与冯家军助力,这才解了柔然之围。奴才不过被打发做了几件杂事,哪里敢邀功。”
“你是朕调理出来的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兴平帝笑的和气,眼角眉梢却流露出几分帝王才有的威严,他半开玩笑道,“若没有你,承暻那小子能那么容易拿到西阳大营的虎符?”
看似玩笑的一句话,吓得甄进义从脚踏上滑了下来:“陛下!”
他嘴唇徒劳的翕张了几下,却找不出话来为自己辩驳。
见到他的糗态,兴平帝哈哈大笑,示意小黄门将他扯到脚踏上坐好,又看向一旁的周进仁:“朕今早上与你打的赌,如今可是谁赢了?”
周进仁是出了名的不苟言笑,此时依旧跟块木头似的,神色不变的答应道:“自然是陛下赢了。”
说完便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元宝递了过去,兴平帝乐滋滋的收下放好,这才解释道:“朕今日与周伴伴打赌,提起虎符之事你会闭口不言,还是为自己开脱。”
被小黄门按在脚踏上,甄进义既不敢搭腔,又不能跪下,只能忐忑不安地抬头看向皇帝。
许是觉得敲打的差不多了,兴平帝终于收起了玩笑的表情,正色道:“你在北疆弄权,是为大事计,为天下计,所以朕非但不怪你,还要赏赐于你。”
“但你别忘了,你始终是朕的奴才,奴才违令行事,就是背主。”
这话太重,一时间屋里的奴才从高到低全跪下了,静领圣训。
甄进义跪在皇帝正前方,看着不远处的一点明黄,努力地瞪大眼睛让自己不要晕过去。屋里安静地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被听到,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衣服也是有重量的,这身今日刚得到的朱红华服,正沉甸甸、硬挺挺的坠得他直不起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才终于大发慈悲的决定放过他:“起来吧。朕也知道,这回同去之人若非太子,打死你也不敢擅作主张。”
“仁义礼智信,如今还在朕身边的,就只有你和进仁了。”
“莫要让朕失望。”
深深叩了个头,任由泪水渗进地上华贵的波斯国毯子里,甄进义收起了先前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真心实意地向皇帝再次叩首。
退出了太和殿,周进仁亲自来送这位共事多年的老伙计。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一路相顾无言,直到快出宫门时候,甄进义才弹弹衣服,自嘲道:“本以为终于到了能压你一头的时候,谁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全白忙活了。”
自打被选在还是太孙的皇帝身边之日起,他就一直暗暗和周进仁较上了劲,毕竟他可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比不上这个木头脑袋,偏生主子就是更看重对方一些,甄进义可没少因此生气。
周进仁依旧木着脸,对他的不甘无动于衷,只道:“早和你说过,主子不喜欢心思太多的奴才。”
“是是是!”听他又是老一套,甄进义翻了个白眼,“其他人再会办差,也比不过你一颗忠心奉主。”
这话他耳朵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有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你心里眼里只有陛下,可我违背皇命,不也是为了陛下的江山和清名。要我像你一般死板的尽忠,我可做不到。”
“所以你才总是不如我。”褪去木讷的伪装,周进仁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笑意,“你总是想的太多,但在这宫里当差,最不需要的就是主见。”
心头那点儿气焰被周进仁一口气吹散了大半,甄进义灰头土脸的回到他在京中的私宅,小徒弟迎出来之后,发现他怏怏的之后也只是见怪不怪:“又被周爷爷说了吧,您说您老去招惹他干嘛啊。”
伸手往这没大没小的东西头上扣了个爆栗,又在徒弟大惊小怪的声音中粗暴地扯下外袍扔到一边,被这身衣服刺痛了一路的甄内相放松的深吸一口气,瘫倒在里间的榻上,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不知道他又在抽什么风,小徒弟一边抱怨一边小心地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挂好:“拼了半条命才得的这身皮,怎么突然就看不顺眼了。”
被兴平帝连敲带打了一通,甄进义对这身衣服岂止是看不顺眼,简直是看一眼就双目刺痛的程度的。但这话不好和徒弟说,只能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把衣服收走,拿的越远越好。
等一切都收拾停当了,他在外面娶的女人才匆匆赶了过来,蹲了个万福后怯怯地道:“妾正在后院准备中秋的节礼,不知道老爷过来,所以才来得迟了。”
她的眼神躲躲闪闪,甄进义一看就知道是在撒谎,这女人多半是看到他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对,怕被自己拿来撒气,所以才躲到了现在。
他懒得和妇道人家计较,再加上又被提醒了一件事,当下吩咐女人道:“今年的节礼,记得给靖远侯府也送上一份。比着冯家的例,稍微减一成便是。”
从来都是外官上赶着给甄家送礼,他这么上赶着倒是头一回,女人眼睛微微睁大,显然是有些不解,却不敢多问,驯顺地答应了。
见他似乎没有别的话要吩咐,女人倒好茶水放在榻旁小桌上后,就乖巧的走开了。
被独自留在房里的甄内相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望着房梁上精雕细琢的飞禽走兽,数了半天鸟儿之后,还是没忍住压了大半天的邪火:“嗐,这算什么事啊!”
兴平帝当年给他们取名字的时候,挑的倒都是好词儿,仁义礼智信,这是士大夫的准则。他被赐名为“义”,就异想天开的以为这是主子对自己的期许,他想让自己做一个忠义之人。眼瞅着大半辈子过去了,甄进义也一直在用忠臣的标准要求自己,自问无愧于心,更无愧于忠义之名。
可是今天兴平帝才告诉他,他老人家想要的,其实只是一个好奴才?
原来在皇帝眼里,他们和士人,从根基上就是不一样的。他能欣赏士大夫为国抗命的气节,却绝对无法容忍家奴因为同样的原因违背他的命令。
因为江山社稷,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这些阉人应该考虑的东西。他们只配做一个提线木偶,忠诚的执行皇帝的命令就是人生全部的意义。
对比早已看破的周进仁,一直拿着“忠义”的标准要求自己的甄进义,就显得就尤为可笑了。
他都能想象到姓周的背地里会怎么嘲笑自己的天真了:“一个阉人,也好意思谈忠义。”
“哈哈哈哈哈……”甄进义被自己想象的画面逗的笑了出来,只是笑着笑着,他忽然坐了起来,一抬手掀翻了身边的矮桌,茶盏碎了一地,唯留坚强的杯盖在地上,滴溜溜的打着转。
看来他这辈子,都没办法成为陛下心中的好奴才了。
第57章 选妃
封赏的恩旨下来之后,和太子事先告知的一样,萧扶光果然被点为鸿胪寺少卿,一下子从从七品的小虾米,升级成了从五品的小麻雀,在京中依旧不起眼,但多少有了点存在感。
对萧扶光而言,别的倒还好,最值得庆祝的是,从五品的官服是苍青色啊!穿上去显得他倍儿精神!倍儿俊俏!
打包好绿油油的太官署令公服,将印信单独装到匣子里收好,坐进舒服的四人软轿里,回家后生活水平飙升的萧世子心情是阳光又明媚,吩咐外面跟轿的昔墨:“先去光禄寺。”
真不是他犯贱,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实在是因为按照本朝制度,他要先去原职交接完印信、账簿等物之后,才能就任新职。
一般这种新旧交割之事,最容易扯皮推诿,但萧扶光想着自己在光禄寺满打满算才待了一个多月,又有皇命在身,应当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事。
果然,他的轿子刚停稳,便见光禄寺少卿刘秉琳疾步迎了上来,向他赔笑道:“萧大人来得正是时候,汤大人刚好在衙门里办事,吩咐下官说带您直接去找他便是。”
从轿中款步而出,萧扶光抬头看了眼光禄寺威严的大门,再回想起第一天到任时受到的刁难,心中难免升起几分时移世易的感慨。
含笑看向一旁面带讨好的光禄寺少卿,靖远侯世子含蓄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便劳烦刘大人了。”
说来也好笑,萧扶光在光禄寺挂名了这么久,直到要走了,他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
不想多生事端,将封好的印信交了上去,萧扶光恭敬的低头回禀:“下官出使前,曾将公中账簿交予署成彭文质掌管,当时刘大人也在。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大人或可传唤于他。”
刘秉琳忙道:“当日的确是下官作的见证,账目均十分清爽干净。”
光禄寺大夫汤怀远也是个好说话的人,闻言竟也不再打算调来文书账簿查看,只笑着对萧扶光道:“小友如今一去,自当鹏程万里。只是同僚一场,如今要与你一别,本衙上下多有不舍之意。老夫少不得厚颜筹备了几桌薄酒,以全别情,不知小友是否乐意赏光?”
虽然不认为自己和光禄寺上下能有啥子同僚情分,但汤怀远说的这般恳切,萧扶光又哪里好意思拒绝,当下只好答应了。
见他点头应允,汤、刘二人俱是眉开眼笑,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约定好了时间,又一连声说着要给侯府下帖子。
消受不了他们的盛情,萧扶光起身告辞,刘秉琳便亲自将他送了出来。
两人同行之际,见四下无人,刘秉琳踌躇了半晌,终究还是开口为自己前些天的莽撞致歉:“下官昔日不知轻重,误把世子当成轻浮纨绔之流,举止间多有得罪,还望世子勿怪。”
话还没说完,他的脸就红的跟要滴下血来似的,显然并不习惯这么郑重的向人道歉。不过他仍旧一咬牙,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看到,直接一揖到底,做足了赔罪的姿态。
萧扶光也被吓得不轻,这位刘大人一向心高气傲、鼻孔朝天的,今天怎么就突然改了性情。
来不及多想,他先将人扶了起来,又道:“刘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昔年下官在任时,多得大人提点。实在不清楚您说的‘得罪’又是从何而来。”
刘秉琳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上一秒还在温和浅笑的萧世子,下一秒就动作迅捷的蹿上了侯府的软轿走了,行动之快,就仿佛生怕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道歉道了个寂寞,刘大人失落地回到衙门里,就见上峰正一脸讥笑的看着自己。
他没好气的拱了拱手:“给您说中了,萧世子的确不领情。”
“他倒是想领你的情!”汤怀远冷笑一声,对这个老友生前托付给自己的世侄恨铁不成钢,“大庭广众将他架在那儿,你是想赔罪,还是想结仇?”
“他是侯府世子,又刚立了大功,并不缺一个四品官儿的朋友。你若真有心结交,就该拿出点诚意来。”
“不要总把别人当傻子。”
自打大宝贝儿子回来后,兴平帝就彻底变成了闲人一个,各种政事直接往东宫一推了事。
而且太子最近不知是不是转了性子,竟然与林相国关系转暖,两人这段时间共事都是有商有量的,十分融洽。不用给儿子和心腹断官司,兴平帝更是少了偌大的担子,每天乐得只在后宫逍遥。
张淑妃三月前刚给他添了一对龙凤胎,正是机灵可爱的时候,他这把年纪也不讲究什么抱孙不抱子的规矩,时不时就去含章殿逗弄俩兄妹,经常是把孩子逗哭了才算完。
他自己过着神仙也不换的自在日子,在看到夙兴夜寐处理政务的太子时也难免心虚。今日见闻承暻难得有空,他便赶紧吩咐御膳房备了酒菜,将儿子叫来一起用膳,想要关怀一二。
闻承暻本想趁着空闲出宫走走,但父皇有请,他也不好推拒,只能暂且放下安排,先来太和殿应卯。
他到的时候,殿里已经摆好了席面,几样精致的酒菜委委屈屈地挤在一张不大的四方桌上,并不符合皇家用膳的排场,反而更像普通人家家常吃饭的样子。
闻承暻向上首坐着的皇帝规规矩矩地请了个安,周进仁连忙过来将他扶起。兴平帝便笑着指向对面,示意他坐下:“今天没有外人,咱们爷俩儿自在说说话儿。”
闻承暻应了一声,在他对面落座,见席上摆的都是自己平日爱吃的东西,心头一暖,亲自执壶筛了两杯酒,“儿子敬您。”
老怀大慰地饮尽了儿子亲手倒的美酒,让宫人拣几样菜到闻承暻碗里,兴平帝才笑道:“好久没和你单独用膳了,不知道你胃口变了没有。”
闻承暻失笑:“儿子又不是小时候,喜好一天一变的。”说完便赏脸的吃光了碗中的菜肴,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兴平帝哈哈大笑,直说是自己犯糊涂了,又感慨道:“你张母妃给你新添了一对弟妹,这些天朕去看他们,便总想到你小的时候。”
早在回程路上,闻承暻便知悉了张淑妃诞育龙嗣之事,只是他至今都没见过面。对素未谋面的弟妹毫无兴趣,但也不想扫了父皇的兴,只能随口敷衍:“想必弟妹也如同儿子小时候一样乖巧。”
“你这小子还真是大言不惭。”老父亲毫不留情戳破他自我感觉良好的假象,犀利地揭开大雍太子的案底,“刚学会走路,就趁奶娘不注意跑到花园里藏起来,一藏还藏得自己睡着了,吓得阖宫人打着灯笼找你。你要是乖巧,这世上便没有不乖巧的小孩儿了。”
被当着满屋子宫人提起儿时糗事,太子殿下有些挂不住脸,瞪向自家父皇,希望他能见好就收。
谁知兴平帝沉浸在往年的回忆里,越说越来劲,又列举了闻承暻小时候做过的几件荒唐事,脸上全是对昔日美好的怀念:“当年你母后总是和朕抱怨,要朕好好磨磨你这个鬼灵精的性子,免得未来担不起储君的重任。”
“朕当时总劝她不用操心那么多,我俩的儿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他说着说着,竟开始摇头晃脑的,似乎对自己的未卜先知十分得意,“如今再看看,是不是果然被朕说中了?”
“她要是能见到你如今的模样,不知道该有多欣慰。”
听他提起早已仙逝的冯皇后,闻承暻垂眸不语,一时间殿中的气氛竟有些凝滞。
见他这样,兴平帝也自悔失言,他不好再提儿子的伤心事,只能用另一件事岔了过去;“眼见就要中秋了,今年中秋家宴,朕想让淑妃主持,你以为如何?”
闻承暻一愣,有些搞不清父皇的用意,这不都是后宫女人的事情,有什么询问他意见的必要吗?
见他面露不解,兴平帝还以为他是不满意自己的安排,当下又解释道:“贤妃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总不好教她一人辛苦。正好淑妃生育有功,为人也算大方知礼,朕便想着将后宫的事务渐渐交由她打理。”
“再者,淑妃年纪轻胆子小,孩子也未长成,只能一心侍君,难有二心。”
至于膝下有两个成年皇子、出身又高的贤妃,心里的谋算那可就多了去了,不然当初也不会撺掇三皇子跳出来争功。
听明白了兴平帝的未竟之意,闻承暻只觉得他这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多心的模样很有趣,他的傻父皇,至今还会担心其他儿子能威胁到他这个太子的地位呢。
只可惜,他的敌人,从来就不是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
不过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再与兴平帝深入探讨这个话题,结局只会不欢而散,因此闻承暻只是一笑,乖巧的答应着:“父皇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贤妃娘娘处,只怕还要安抚一二。”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兴平帝大手一挥,直接决定了两个女人的命运,“就让淑妃多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您确定这是安抚,不是挑衅?
太子殿下选择安静地闭上了嘴。
兴平帝全然没将这当一回事,见儿子同意淑妃张罗中秋宴之后,紧接着又道出了另一桩心事:“你去北疆的时候,钦天监回奏,有小星犯心宿、掠北极(注一),是红鸾入命宫之相。”
这都什么跟什么,闻承暻无语的看向老父亲,实在闹不明白他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可惜他的沉默落在兴平帝眼里,就成了害羞的证据,笑着宽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人之常理,你年岁也不小了,合该是红鸾星动的好时候。”
“太子妃的人选,这些年为父一直给你留意着,如今已经选中了几家的千金。不如趁着中秋宴请进宫来,先让淑妃给你掌掌眼。你要是有兴趣,自己亲眼去瞧瞧也行。”
他一腔拳拳爱子之心,字字句句皆是为闻承暻打算。
可惜**心的对象并不领情。
早在他说到太子妃三个字的时候,闻承暻神色就迅速冷淡了下来,此时更是直接站起了身,淡淡道:“父皇实在不必操心这些,儿臣暂无娶亲的打算。”
说完便干净利落的请了个跪安,起来后转身就走,丝毫不给人挽留的机会。
随着太子毫不留情的背影越走越远,太和殿的氛围也随之一点一点的冷寂了下去。
宫人们沉默的收拾走桌面的残羹冷炙,抬上来清淡的燕窝锅子——自从上了年纪之后,皇帝的饮食就换成了软烂好消化的东西。
经历了刚才那一幕,是个人都知道皇帝不会有胃口继续用膳,但兴平帝没有开口拒绝,宫人们就只能按部就班的继续上菜。
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周进仁小幅度的摆手让众人都出去了,自己凑到近前给兴平帝布菜:“陛下,您多少用一些。”
看着他满脸的担忧,兴平帝颓然的叹了一口气,如今能和自己聊聊往事的人,竟只剩下这个陪伴了几十年的老伙计了:“暻儿这孩子,还在因为鸣玉(注二)的事情与朕置气呢。”
听他提起冯贵妃,周进仁夹菜的手一抖,避重就轻的回道:“殿下也只是一时拧巴了,他老人家早晚能明白您的苦心。您现在又何必与他计较。”
“但愿吧……”
仲秋的晚风穿堂过屋,轻轻吹散了大雍皇帝若有似无的低叹。
八月十五,月上中天,已然是到了中秋节。
大雍民俗极为看为中秋,每年京城只有上元、中秋两日会开宵禁,允许百姓夜间上街游玩,皇家也会举办盛大的宴会庆祝,除了宗亲,有些亲近的臣子也会受到邀请,以示天家恩德。
往年不好说,今年的靖远侯府可谓是红得发紫,负责筹办宴会的张淑妃漏了谁都不会遗漏邀请他们家。事实上,她不光请了靖远侯夫人,还特意吩咐内官,要将赵明珠的位置往前面提一些。
“本就是一家子亲戚,离得近了才好自在说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