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远洄指腹在他武服的袖口一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谭砚邦?”
“王爷,是属下。”谭砚邦一脸惊喜:“王爷您还认得我?”
周远洄侧耳听着他说话,像是听不太清,后来两手又按在耳朵上揉了揉。
蒋太医的手险些被扼断,这会儿也顾不上疼,又想伸手去替周远洄搭脉,却被一旁的喻君酌制止了。
喻君酌走到榻边,伸手在周远洄面前晃了晃,男人毫无反.应。
“王爷?”喻君酌问。
周远洄总算有了反.应,开口道:“喻君酌?”
“是我。”喻君酌慢慢凑近,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周远洄这一次没有过激的反应,而是反握住他的手摸索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
周远洄眼前漆黑一片。
刚醒来时,他的耳朵里也没有声音,好在这会儿能听到动静了。
“本王,这是怎么了?”周远洄问。
“王爷可还记得那支袖箭?”
“是因为袖箭上的毒?”
“是,我们没有找到解药,幸好蒋太医赶了过来,替王爷控制住了毒性蔓延。”喻君酌朝他解释道。
周远洄放开了喻君酌的手,神情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无措,看上去十分平静。
“蒋太医还在吗?”
“下官在。”蒋太医忙道。
“本王……瞎了?”
“王爷的眼睛是受忘川之毒的影响,暂时看不见了。方才王爷刚醒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听不到声音?”蒋太医问。
“嗯。”
“忘川之毒,毒性奇诡,但王爷不必担心,只要找到解药解了毒……”
“能找到解药吗?”周远洄问。
“呃……”蒋太医不敢答话。
但他的沉默也算是一种回答。
“让本王自己待一会儿。”周远洄语气太过冷静,哪怕看不见了,身上那威压也丝毫不减。
在场无人敢忤逆他,都退到了外头。
“哥哥,父王看不到榕儿了是吗?”周榕小声问。
“只要咱们找到解药,你父王就好了。”喻君酌安慰他。
“这忘川根本就找不到解药,该死的刺客,本王要去鞭他的尸首,给我二哥报仇!”成郡王气得对着廊柱一通踢打,一边骂一边哭:“我二哥可是大渝的战神,他要是看不见了,将来怎么骑马,怎么带兵?这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刘管家在一旁唉声叹气,谭砚邦则对着廊柱猛砸了一拳,只有喻君酌搂着周榕一言不发。
“王爷身上的毒还没有彻底控制住,这几日还得继续施针。”蒋太医道。
“刘管家,你让厨房弄点东西,王爷饿了好几天了。”喻君酌说。
刘管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下。
周远洄的冷静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在刘管家带着小厮进去送饭时,彻底爆发了。
屋内一阵乱响,估计周远洄把手边能摸到的东西全砸了,刘管家和小厮狼狈而出,不敢再贸然靠近。谭砚邦想进去劝,也被砸了出来。
“蒋太医,下一次施针的时辰有讲究吗?”喻君酌问。
“呃,有的。”蒋太医候在外头被吓得够呛,闻言忙道:“最好是六个时辰一次,这会儿时候差不多了。”
但眼下这状况,他压根不敢进去。
“我进去劝劝吧。”喻君酌说。
“不可,王爷现在看不见,万一伤着王妃……”
“无妨,我躲着点便是。”
喻君酌生怕耽误了蒋太医施针,提步便朝内室行去。
“出去!”男人冷声道。
与此同时,一个瓷盏自内室飞出,不偏不倚砸到了喻君酌额头上。
“嘶!”喻君酌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远洄一怔,因为忘川之毒的影响,他的听力也受到了影响,否则单单是听脚步声他也能分辨出来人是谁。
“打到你了吗?”他问。
“没有。”喻君酌抬手摸了一下额头,发现被砸到的地方渗血了。
“本王想自己待一会儿。”
“蒋太医等着给王爷施针,不能错过时辰。”喻君酌走到榻边,开口道:“王爷想砸东西,等蒋太医施完了针,让刘管家把府里的茶盏、花瓶都找来砸个够。”
周远洄:……
“要是还嫌不够砸,我就让人再去置办一些,保准让王爷砸个痛快。”喻君酌小心翼翼觑着周远洄的深色,见他眉头不像方才拧得那么紧了,又道:“那我让蒋太医进来了,王爷可别再动手,蒋太医年纪大了,经不住砸。”
见周远洄并未制止,喻君酌便把蒋太医叫了进来。
“王妃,你额头上的伤口让府里的大夫处一下,都渗血了,别落了疤。”蒋太医提醒道。
周远洄闻言眉心一紧,立刻意识到了喻君酌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嗯,劳烦蒋太医。”
喻君酌没再继续打扰,转身出去了。
这一次,周远洄还挺配合。
直到蒋太医施完针,他都没动过。
“现在屋里有别人吗?”周远洄问。
“回王爷,只有下官和王爷两人。”
“本王中的毒压根找不到解药对不对?”
“王爷不必气馁,只要……”
“不要废话,本王只是瞎了,不是傻了。”
“是。”蒋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忘川的解药很难配制。”
周远洄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若他是杀手,也不会选择轻易就能解了的毒。
“没有解药的话,本王能活多久?”
“若是好好养着,兴许能有一年半载。”
“本王要听实话。”
“三,三五个月。”
“那就是三个月。”
“王爷……”
蒋太医想出言安慰,周远洄却摆了摆手没让他继续开口。
“本王的眼睛,会一直瞎着?”
“如果没有解药……”
周远洄对于这个答案表现得很平静,也没再追问什么。
他的情绪仿佛在那只瓷盏掷出的时候,便消散了。以至于后来刘管家再进来送饭时,都有些难以置信,没想到王爷竟会这么配合。
“他呢?”周远洄问。
“王爷问的是王妃?”
“嗯。”
“王妃去了观潮商会,说是想请祁掌柜帮忙,再找找那位会解毒的侯先生。”刘管家猜测自家王爷应该是关心王妃,便主动道:“王爷中毒昏迷这两日,王妃一直衣不解带地守着,夜里就窝在矮榻上,直到今日一早听说王爷性命无碍,这才去睡了一会儿。”
周远洄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这几日还发生过什么吗?”周远洄又问。
“也没什么,就是王爷刚中毒那会儿,王妃带着属下去地牢找了上官靖。他用锥子刺破了上官靖的手,骗东洲那文臣说上官靖中了毒,逼着他回东洲找解药。”谭砚邦道。
周远洄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喻君酌会做这样的事情。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牵扯到的可是两国的邦交,喻君酌竟然会为了他拿上官靖威胁东洲。
“东洲人确实没有解药,他们以为上官靖不行了,又派了个新的质子来。”谭砚邦想了想,又朝自家王爷告起了状:“王爷昏迷的第二日,郡守大人带着高尚书和杜侍郎来了将军府,逼着王妃妥协,让郡守府的府兵来将军府。”
周远洄眸光一凛,身上霎时笼上了几分戾气。
“不过王妃很霸道,当场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撵走了。”谭砚邦添油加醋道:“王妃说,让他们祈祷王爷没事,否则从淮郡到京城,谁也别想好过。”
周远洄不知想到了什么,周身戾气散了大半。他的淮王妃向来都是这样的,平日里看着人畜无害,关键时候哪怕闹到陛下面前,也绝不会眨一下眼。
喻君酌从观潮商会回来时,已经夜深了。
他进了将军府,就见刘管家正在院中,似乎是在等他。
“王爷和榕儿都睡了吗?”他问。
“世子已经哄下了,王爷在浴房,说是让王妃过去一趟。”
“让我去浴房找他?”喻君酌问。
“是啊,王爷今晚似乎不大高兴,一会儿他若是说了什么,王妃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啊。”刘管家道:“王爷突然看不见了,心里难受,脾气难免差了些。”
喻君酌点了点头,只身去了浴房。
浴房中水汽氤氲,连一个伺候的小厮都没有。
喻君酌进去时,周远洄正倚在池壁上闭目养神。
男人头发随意绑在脑后,露出宽阔的肩.背和劲.实的胸.腹,以及其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他那模样看起来不像是身中剧毒之人,反倒像是刚打了一场胜仗在独自庆祝。
这是周远洄第一次在喻君酌面前袒.露真实的自己,没有漂亮的武服装饰,也没有任何遮挡,就那么直白地将自己摆在了少年面前。
喻君酌猜到过他身上会有很多伤,但亲眼见到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吓到你了?”周远洄问他。
“没有。”喻君酌拿了条布巾打算帮周远洄擦背。
“不必。”周远洄即便看不见,还是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王爷叫我来做什么?”两人离得太近,周远洄又没穿衣服,喻君酌也不知该往哪儿看,只能盯着周远洄的脸。
周远洄如今看不见,瞳孔略有些失焦,不像从前那么冷冽,也不怎么吓人了。喻君酌这会儿是彻底不怕他了,盯着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把过去不敢看的地方都瞅了个遍。
“从前不敢叫你看到,怕把你吓跑了。”周远洄道。
“不吓人。”喻君酌目光落在他那些伤疤上,问:“都不疼了吧?”
周远洄愣怔了一下,表情闪过一瞬间的无措。但他很快掩去了情绪,让自己恢复了那副冷漠的神情。
“本王会求一道圣旨,与你和离。”周远洄说。
喻君酌一惊,问道:“为什么?”
“你对本王一直没有情意,本王是知道的。你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当初嫁进淮王府,是为了离开永兴侯府。如今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哪怕与本王和离,陛下也不至于苛待你,该你领的俸禄你依旧可以继续领。”
“我,我当初……”喻君酌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他嫁进王府的动机确实不纯。
周远洄看起来十分平静:“本王时日无多,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儿女情长上。”
“那,那我搬到偏院,不打扰你行吗?”喻君酌问。
“离开将军府你会有更好的去处,祁掌柜会替你安排。”
“我不想走。”喻君酌有点委屈。
“你想赖在一个瞎子身边?”
“你不是瞎子,你只是暂时看不见了。”喻君酌认真道。
“你……”周远洄有些哭笑不得:“你就这么想守在这里,将来给本王当寡夫?”
“我当初嫁到淮王府,本来就做好了准备要给你守寡的。”
周远洄:……
周远洄当然不会信喻君酌的话。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想借着这样的机会离开永兴侯府,想在无亲无故的京城活下去,这无可厚非。但喻君酌说愿意为他守寡, 他是不信的。
少年虽然在乡下长大,但并非懵懂无知, 他很聪明,也懂得审时度势,借着淮王府的势, 他将来完全可以比喻家那两位公子都走得更高更远。
但留在淮王府守寡, 这一生就算是蹉跎了。
“你嫁进王府时, 都不认识本王吧?”周远洄戳穿他。
“当初我不认识王爷,都愿意替王爷守寡,如今与王爷相熟,就更愿意了。”
周远洄被他一句话噎得不上不下。
“我不是那个意思, 咱们还有很多时间,总能找到解药的。”喻君酌生怕周远洄不信, 又朝他解释道:“王爷或许不知, 在京城时,陛下曾问过我, 要不要离开淮王府?我当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经他一提醒,周远洄也想起了此事。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那个时候喻君酌刚离开永兴侯府不久, 羽翼未丰, 离开王府只怕一时也不好立足。但如今他在淮郡有祁掌柜庇护, 想来日子不会太艰难。
“王爷说的没错,我当初嫁进王府确实是有私心的,但我说想留下也是真心话。”喻君酌目光落在周远洄虎口的伤疤上, “除了这里,我哪儿也不想去。”
他说着用布巾沾了水,再次试图帮周远洄擦洗。
“你……”周远洄捉住他的手,闷声道:“本王说了不必。”
“可是水都快凉了,你再泡会生病的。”喻君酌道。
“你出去吧。”
“我不出去,我帮王爷……”
喻君酌说着绕到了周远洄背后,竟真打算给他擦背。周远洄浑身的肌.肉顿时绷紧了,简直拿他没办法,只能唤来了谭砚邦。
“王爷?”谭砚邦匆忙进来。
“把他拖出去。”周远洄道。
谭砚邦看看眉头紧锁的周远洄,再看看一脸无辜的王妃,只能做了个请的手势。喻君酌委屈巴巴放下布巾,乖乖出了浴房。
他哪里知道,周远洄给他看这一身的伤,原是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想借机把人吓走。可他口口声声要“赖”着不走,周远洄便不想让他再看了。
门外,刘管家生怕出了什么事情,一直候着呢。
见喻君酌出来,他忙迎上去问道:“王爷如何?”
“我也不知道。”喻君酌叹了口气,过去他一直觉得周远洄喜怒无常,没想到对方看不见以后,性情更难捉摸了。
“王爷说想跟我和离。”喻君酌道。
“王爷定然是为王妃的将来着想,怕三个月后万一……”
“可是眼下还有三个月呢,他为何这么急着赶我走?”喻君酌拧眉思忖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王爷不会接受不了,要想不开吧?”
“啊?”刘管家一听这话也有点慌。
虽说他觉得自家王爷不至于那么脆弱,可这忘川之毒确实棘手。好好一个人眼睛看不见了,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想不开也是情之中。
“王爷不让我靠近,我先搬到偏院吧,别惹他不痛快。”喻君酌朝刘管家叮嘱道:“你定要记得,让人不分昼夜守在王爷身边,千万别让他寻了短见。祁掌柜已经派了人去打听侯先生的下落,我也会再想法子,定会寻到忘川的解药。”
刘管家连连点头,亲自盯着人给喻君酌安排好住处,这才放心。
另一边。
周远洄回到住处后,一直没有睡意。
谭砚邦守在一旁不敢吱声,生怕他家王爷又有什么吩咐。
“方才浴房里的烛火亮不亮?”周远洄突然问。
“亮,特别亮,王爷您不是特意吩咐了多点几盏灯吗?”
特别亮?
那喻君酌应该看得挺清楚的。
周远洄抬手轻轻刮过颈间的伤,面色略有些阴沉。
“他呢?”周远洄又问。
“王妃吗?”谭砚邦道:“方才刘管家说,王妃搬到偏院去住了。”
“呵。”周远洄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心道喻君酌当着面说不愿和离,还不是出了门就躲到了偏院?
嘴里说着不怕,其实还是怕的吧?
“王爷,其实……”谭砚邦看出自家王爷情绪不大好,想开口安慰几句。谁知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周远洄冷冷打断了。
“出去吧。”
“属下陪着王爷。”
“出去,也别让其他人进来打搅。”
“是。”谭砚邦不敢忤逆,只能退了出去。
但他知道周远洄耳力也受到了忘川的影响,不像从前那般敏锐,所以他并未出门,而是悄悄守在了外厅。这样一旦内室有什么异样,他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刘管家给喻君酌安排的住处既宽敞又安静,但喻君酌躺在榻上,却没什么睡意。
他今晚特意去找了一趟祁掌柜,对方已经答应会帮忙找那位擅毒的大夫,但喻君酌觉得这还不够稳妥。忘川的解药关乎周远洄的性命,不能寄托在一个云游的人身上。
且不说对方行踪不定未必能找到,就算真找到了,也不一定能解得了忘川之毒。
还能找谁帮忙呢?
京城那边已经让谭砚邦传了信,陛下肯定会敦促太医院的人想法子。
喻君酌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了东洲。
这毒既然是东洲来的,或许还得从东洲入手。虽说东洲朝廷没有解药,但忘川不是普通的毒药,它在东洲能有这么大的名气,不可能一点解药的线索也找不到吧?
念及此,喻君酌次日一大早去了驿馆。
昨日他就让人把上官靖从地牢里带出来,和东洲使团的人一起关押到了驿馆。如今东洲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以及一众来和谈的人都被困在此处,由水师的人亲自看押。
东洲使团的人各个都胆战心惊,生怕淮王死了他们跟着陪葬。
“王妃殿下,五殿下让下官朝王妃道谢,他说在地牢里的时候,是王妃差人给他送了被子和吃食,要不然他可能就要饿死了。”使团那被喻君酌逼着回去找解药的文臣,名叫杜亭,此番使团里最饱受“折磨”的人就是他了。
喻君酌瞥了一眼旁边恭敬朝他行礼的上官靖,淡淡道:“他怎么知道是我让人送的?”
“那日王妃离开后不久,就有人送了东西过去。”杜亭替上官靖答道。
话音一落,上官靖将一方洗干净了的巾帕双手奉给喻君酌,这是那日喻君酌随手给他让他裹伤口的。如今他的伤口已经处过,重新包扎了。
喻君酌并未伸手去接,他对东洲人并不信任,是以很警惕。
“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你也该知道,和谈一事已经不可能了。”喻君酌看向杜亭。
杜亭一怔,眼底闪过慌乱:“王妃殿下,此事确实是个意外……”
“东洲使团混进了刺客,本就是你们疏失。你唯一该庆幸的就是,淮王殿下暂时没事,否则今日水师肯定已经打过玉沧了。”喻君酌道。
一旁的上官靖用东洲话说了句什么,杜亭帮他翻译道:“五殿下说,他愿意以死替淮王殿下抵命。”
“他的命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但我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派一个人回去,以一月为限,找到忘川的解药。若是成了,大渝和东洲可以继续和谈,否则水师会拿使团的人祭旗,然后一路打过玉沧,让东洲为淮王偿命。”
喻君酌说着话时语气并不重,但字字句句落在杜亭耳中,都令人胆寒不已。
说罢,喻君酌转身而去。
然而他尚未出驿馆,身后便响起了杜亭的声音。
“王妃殿下,五殿下说他想回去为淮王殿下寻找忘川的解药。”杜亭开口,身后跟着一脸殷切的上官靖。
“他是质子,你是让我把质子放回去?”喻君酌挑眉。
上官靖听了杜亭的翻译,说了句什么,杜亭帮他翻译:“五殿下说,无论成败他都会回来。否则,待水师打过了玉沧……陛下也不会留他性命。”
喻君酌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半晌后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陛下,指的是东洲的皇帝。
他盯着眼前那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的少年,许久后才开口道:“好。”
上官靖闻言眼睛一亮,继而朝着喻君酌深深一拜。
“王妃,你为何会答应让上官靖回去?”从驿馆出来后,谭砚邦问。
“使团说送了个最得宠的皇子来,但你看他像是得宠的样子吗?”
“确实不像。”谭砚邦说。
“他在东洲应该是没什么立足之地,所以才想巴结王爷,在淮郡求得庇护。放他回去,事情办成了于他大有益处,他反倒会比旁人更尽心一些。”
喻君酌将心比心,若是周远洄让他去永兴侯府找什么东西,他肯定不会藏私。
将军府。
一大早周远洄很配合地让蒋太医施了针。
成郡王和周榕都在一旁陪着,唯独不见喻君酌的踪影。旁人不提,周远洄也忍着没问,只一张脸沉着,看上去有些阴郁。
“嫂嫂呢?”成郡王忍不住问刘管家。
“王妃一大早带着谭将军出去了,好像说是去驿馆了。”
“去驿馆做什么?看那俩质子?”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呵呵。”
一大早就去了驿馆?
周远洄脸色更沉了一分,有些气闷。
这就是喻君酌口口生生说的要替他守寡?他这还没死呢,对方就夜里躲完了白天躲,照面都不知道打了。
果然,只是说得好听!
“父王,一会儿你陪榕儿吃饭吗?”周榕小心翼翼问。
“父王不饿,你让三王叔陪你吃吧。”周远洄道。
周榕有点委屈,却不敢惹他生气,只能牵着成郡王的手出去了。
喻君酌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刘管家询问了周远洄的情况,却得知男人又把自己闷在了屋里,连早饭都没吃。
“不吃饭怎么成呢?”喻君酌有些犯愁。
“王妃,要不你去劝劝?”刘管家提议。
喻君酌点了点头,让刘管家弄了些适合周远洄吃的饭菜,亲自端了进去。
“本王说了,别来打搅。”周远洄听到动静后,冷声道。
“王爷,是我!”喻君酌慌忙开口,像是生怕周远洄再发脾气丢东西。
周远洄听到他的声音一怔,眼底的戾气散去了大半,只是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想到喻君酌方才的语气,他回忆起了昨日那一幕,佯装随意问:“额头上的伤如何了?”
“王爷不说我都忘了。”喻君酌走到桌边将饭菜放下。
“刚回来?”周远洄问。
“嗯,出去了一趟。”喻君酌说。
“王妃若是忙,不必陪着本王。”
“我听刘管家说王爷没用饭,怕王爷饿肚子。”
“说得好听。”周远洄语气冷硬。
喻君酌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稍稍有些失落。他现在很想陪着周远洄,想安慰对方,可他又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得人更不高兴。
“王爷,要我伺候用饭吗?”喻君酌小心翼翼问道。
“不必。”周远洄还是那副语气。
“那,那我让谭将军过来伺候吧。”
“……”
周远洄张了张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喻君酌叫来了谭砚邦,自己则回到了偏院。
周远洄说他“说得好听”,这句话让喻君酌有些惭愧。他总觉得淮王殿下性情不定,可事情发生以后,他似乎也没有设身处地体会过对方的心情。
一个那样杀伐果决的人,忽然看不见了,定然打击很大。
对方和他不一样,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先帝在世时便宠爱他,后来陛下即位后,待这个弟弟也很是器重。还有成郡王,周榕,甚至谭砚邦和水师的儿郎,无不待他亲近又恭敬。
周远洄的前半生是那样夺目。
可现在,他看不见了……
一个看不见的人,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