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周远洄知道,这一刻他的王妃便是他的另一双眼睛。无论对方想带着他去哪儿,一马平川或头破血流,他都甘之如饴。
至少这一日,他可以允许自己贪心一点,暂时把智抛到脑后。
“王爷,要到营房了。”喻君酌提醒他。
“天黑了吗?”周远洄问。
“没有,太阳快落山了。”
“那就多骑一段。”
喻君酌不想让他扫兴,控着马穿过了营房,朝着后方直奔而去。
夕阳的余晖渐渐笼下,裹在两人身上,晕染着少年人的恣意和男人的纵容。
背后的海腥味和潮声被遥遥抛在身后,周远洄的世界里刹那间仿佛只剩喻君酌,但这对他而言已足够了。
马儿一路狂奔,丝毫没有疲倦。
“找一处高一些的地方停下。”周远洄说。
喻君酌控着马到了一处山坡下,示意周远洄勒停了马。
“这里能看到海吗?”周远洄问。
“到山坡上,能看到。”喻君酌说。
周远洄闻言跳下了马,又把喻君酌抱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牵着手爬到坡顶,正好赶上了太阳没进海平面前的那一幕。
“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了。”喻君酌朝周远洄道:“今天的夕阳,和我来大营的第一天一模一样,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带我去海边看的。”
今天的夕阳当然不会和那天一模一样,但喻君酌希望周远洄能在记忆里看到夕阳的模样,于是就这么说了。
“嗯。”周远洄点了点头。
喻君酌转头,见周远洄在“看着”自己。
或者说,周远洄只是转头朝向他,眸光带着些许茫然。
“你今日穿的什么颜色?”周远洄问。
“月白色的袍子,就是你之前找人帮我做的那套,和我来岛上第一日穿的那件很像。”
“发带是什么颜色?”
“绿色的,青绿色。”
喻君酌拉着周远洄的手,让男人摸了摸他的发带。
周远洄指尖在他的发带上抚过,而后移向了少年的耳朵,继而是脸颊,眉眼,鼻梁……最后,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按在了喻君酌漂亮的唇珠上。
喻君酌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却没有躲开。
“可以吗?”周远洄问。
“什么?”喻君酌不解。
周远洄指尖轻抚过他的唇珠,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喻君酌一颗心狂跳,然而就在两人的唇几乎要触到时,他一把推开了对方。
周远洄身体一僵,眸光迅速黯了下去。
却闻喻君酌小声道:“有人,有人来了。”
“王爷,王妃,晚饭好了。”章献坐在马上遥遥朝两人喊道。
周远洄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眼底染着戾气。
章献:……
王爷这眼神,怎么比能看见时还吓人?
第45章 王爷难道要打我军棍吗?
章献不像谭砚邦那么机灵, 压根没明白自家王爷的戾气从何而来,还傻乎乎候在那里,一直等两人从山坡上下来。
两人慢悠悠骑着马回营, 此时饭堂里刚开了饭,所有儿郎都默契地等着。直到周远洄和喻君酌入席坐下且拿起筷子, 他们才开始用饭。
喻君酌发觉,在大营里的周远洄和平时不大一样,就像搁浅许久的龙重新回到了深潭里, 自在又放松。
饭后, 周远洄把营中的将领都召到了帅帐里。此番大渝和东洲和谈不成, 僵持至今,虽说东洲不大可能有小动作,但水师还是防着点更稳妥。
喻君酌知道他们在谈公事,并未进去, 一直守在帅帐外等着周远洄。直到他被冻得忍不住打了喷嚏,里头的交谈忽然停了, 章献走了出来。
“王妃, 王爷让你进去。”章献说。
喻君酌并未多想,提步进了帅帐。
帐内数位水师的将领, 一见他齐刷刷行了个礼,把他吓了一跳。
“怎么不进来?”周远洄问。
“我看你们在聊公事……”
“过来。”周远洄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喻君酌以为对方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忙走到书案后, 把手递到了周远洄手里。谁知男人什么都没说, 只是把他冻得冰凉的手攥在了掌心捂着。
在场的众人神色各异, 有的垂首压住了唇角的笑意,有的不好意思看抿着唇避开了视线,有的则像章献一样, 一脸麻木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刚才说到哪儿了?”周远洄开口。
“呃,啊……咳咳。”有一位将领回过神来:“说到玉沧的防守。”
喻君酌有点不好意思,想抽回手,奈何对方攥得太紧。周远洄则一脸平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仿佛此举在两人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玉沧的防守加一倍,但是不要把人压在城内,免得玉沧的百姓惶恐反倒引起不必要的动乱。”周远洄指腹无意识在喻君酌手上来回轻抚,嘴里依旧说着正事:“下个月本王会让观潮商会放一队商船过来,届时你们负责把他们送到玉沧。”
众人连忙应下。
周远洄又吩咐了一些琐事,这才让人散了。
待其他人都离开,周远洄才转向喻君酌。
尽管知道他看不见,但喻君酌还是觉得男人的“视线”很有压迫感。
“夜里冷,为什么要在门口候着?”周远洄问。
“我不知道王爷什么时候结束,就想着……”
“怎么不进来呢?”
“我,怕打扰你们。”
周远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下回再这样,要罚的。”
“罚什么?”喻君酌问:“王爷难道要打我军棍吗?”
周远洄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笑,但很快收敛了神情。
离开帅帐后,喻君酌回两人住着的营帐里取了换洗的衣服,牵着周远洄去了温泉池。但周远洄还恪守着从前的习惯,不愿和喻君酌一起沐浴。
“为什么呀?”喻君酌不解:“这池子很大的,装得下两个人。”要不是因为听了蒋太医的话想让周远洄泡,他才懒得折腾这一趟呢。
“本王,不习惯和别人一起。”周远洄说。
“那你先进去,我在旁边候着。”喻君酌道。
喻君酌大部分时候很好说话,但个别时候又很固执。比如现在,周远洄知道如果自己不妥协,少年要么和他一起回去,要么一定会等着他。
岛上夜里凉,他舍不得。
于是,周远洄十分利索地脱了衣服,踏进了池中。见喻君酌没有动作,他又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喻君酌这才把自己剥.光也跟着进去。
喻君酌挨在了周远洄身边,因此只要他略一动作,周远洄就能感觉到池水的波动。
“今晚有月亮吗?”周远洄问。
“有。”喻君酌抬头看了一眼:“还挺亮的。”
周远洄闻言拧了拧眉,往少年相反的方向挪了挪,不想让对方看清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喻君酌倒是没太在意,还以为他是真的不喜欢同别人一起泡,所以主动又挪远了些,最后直接换了一侧池壁靠着。这样一来,两人便是相对而坐,喻君酌的腿伸开就能碰到周远洄的脚。
池水温暖,浸润得人四肢百骸都惬意无比。
喻君酌倚在池壁上,舒坦得像只鱼,在池底踩着周远洄的脚一下一下地蹬着。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怕对方看不见心慌,这才给点肢体接触。却不知周远洄被他踩得心烦意乱,直恨不得拽着脚把人薅过来,好好让他长长教训。
“拿开。”周远洄沉声开口。
“哦。”喻君酌收起脚,老实了。
没有了身体的接触,周远洄脑子又开始不受控制,只要听到零星的水声,便忍不住开始描摹喻君酌的动作。失明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人在看不见的时候,想象力竟会这么丰富。
男人脑袋里的喻君酌不着寸.缕,在氤氲的水汽中皮肤白里透着粉,黑发半垂在肩上,发尾的水珠自肩头一路向下,越过锁骨和心口,直没入池水。
更惹眼的是喻君酌漂亮的唇,黄昏时他险些尝到。这会儿被热水一蒸,应该比平日里看着更红一些,也更软一些……
周远洄鼻间微微有些发痒,他抬手随意一抹,感觉指缝间热乎乎的。他又抹了一下,嗅到了血腥味……该死!
这池里本来就热,周远洄的鼻血越抹越多。
喻君酌很快发现了异样,急忙凑过来取了布巾给他擦。但布巾沾了热水,压根止不住血,喻君酌只能起身想去附近找些凉水来。
然而夜里看不清,喻君酌又太着急,跨出池子后一脚踩偏,重重磕到了腿。
那场面,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
喻君酌最后找到了凉水,不过人是被周远洄强行抱回营帐的。
“对不起,我原本想着带你去泡泡温泉能祛祛毒,没想到弄成这样。”喻君酌用浸了凉水的布巾帮周远洄敷在额头上,“是不是因为水太热了?还是说,毒会从鼻子里出来?”
“谁跟你说泡温泉能祛毒的?”周远洄问他。
“蒋太医说的。”不过对方说的是效果微乎其微,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说来泡温泉?”
“嗯。”喻君酌没再否认。
周远洄心中熨帖,嘴上却道:“若是泡泡温泉就能把忘川之毒解了,蒋太医何必费那些心思,把本王扔到池子里一天泡十二个时辰不就好了?”
喻君酌也反应过来了,估计是自己缠着对方问得太多,把人问烦了,蒋太医才随口说了个法子想应付他。
“腿破皮了吗?”周远洄问。
喻君酌看了一眼:“没破。”
幸好磕到他的那块石头平整,没破皮,只是磕淤了一块。
周远洄把帕子取下来扔到一旁,去取了伤药来。喻君酌发觉,周远洄在克服了失明最初几日的黑暗后,如今只要是在熟悉的环境里,都能很自如的行动。
这需要有极强的意志力才能做到。
大部分人哪怕熟知周围的一切,一旦看不见就会变得很小心,不敢轻易迈出任何一步,唯恐原本平坦的地上忽然多出个绊脚的东西来。
但周远洄不是。
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有掌控一切的魄力。
“裤子撩起来了吗?”周远洄问。
“嗯。”喻君酌悄悄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确认他是真的看不见。
周远洄将药膏在掌心化开,一手略一摸索找到了喻君酌膝盖的位置,另一手慢慢覆上去,将药膏涂抹均匀。
“我自己来也行。”喻君酌道。
“你的手没有轻重。”周远洄说:“刚磕伤的地方要格外注意,掌握不好力度可能会肿得更厉害。”
“谁说我的手没轻重?”喻君酌不服。
“你的手有没有轻重,本王能不知道吗?”
喻君酌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
上回周远洄喝了酒,逼着他帮忙,他头一回没什么经验,差点把人弄伤,没想到周远洄这么小气,竟然记到了现在?
“疼吗?”周远洄问他。
“不疼。”喻君酌摇了摇头。
周远洄的手掌温热宽厚,掌心薄茧擦过皮肤时带起一阵微痒。喻君酌眸光落在那只手上,略一走神又想起了那晚的情形,当时周远洄就是用这只手覆着他的手背,逼着他一直到最后一刻。
想起周远洄最后那一刻的低.喘,喻君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仿佛耳畔还停留着男人潮.热的呼吸。而此时,周远洄的大手,正在他的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打着圈。
“唔?”喻君酌忽然曲起了膝盖,一把扯过薄被盖住身体,脸霎时红了。
“怎么了?”周远洄不解:“疼?”
“好了,不用再抹了。”喻君酌心虚道。
“嗯,睡吧。”周远洄起身把药膏放好,又去洗了手。
喻君酌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伸手揉了一下,想尽快平息,奈何于事无补。他平日里很少遇到这种尴尬的局面,尤其是有另一个人在场。更棘手的是,对方收拾完就躺到了他旁边。
若是换了从前,周远洄多半会去另一张小床上睡。但自从他失明后,已经被喻君酌缠习惯了。
“怎么了?”周远洄问他。
“没怎么,困了。”喻君酌说。
“是吗?”周远洄沉默了片刻,沉声问:“是不是觉得本王瞎了,就容易糊弄了?”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喻君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远洄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良久他侧过身在喻君酌耳边道:“上回就同你说过,一直擎着会憋坏的。”
“你,你怎么……”知道?
喻君酌再一次怀疑,周远洄是不是压根没瞎?
“每次这样的时候,你的呼吸会比平时快。而且你睡觉都会平躺,还喜欢抓着本王的手,但是现在你背对着本王。”周远洄说。
喻君酌抿着唇不吱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原本他等一会儿就能平复,但周远洄说话时贴着他的耳朵,气息尽数喷在他耳畔,这让他更难受了几分。
“从前,是不是没有人同你好好说过这些?”周远洄问。
“说什么?”喻君酌茫然。
周远洄忽然想起来,他的王妃连什么是圆房都分不清。少年人长到十来岁以后,身体会有很多变化,喻君酌没有父兄护持,身边也没有亲近的长辈,又有谁能告诉他这些呢?
“身体正常的男人,到了十几岁以后都会经历这些,有时候你早晨睡醒了也会这样,这都是正常的,不用觉得难为情。”周远洄一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这种时候,如果一时难以平息,就纾解一下。”
喻君酌两只手攥着薄毯的边缘,身体紧绷着,没有做声。
“要我帮忙?”周远洄问。
“不用。”喻君酌立刻拒绝。
“那你自己来。”
“我,我等一会儿就好了。”
喻君酌打定了主意要让他自行平息,所以什么都没打算做。
周远洄却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下,将大手覆在了他手上,语气带着诱.哄:“你若是还不会,我可以再教你一次。不过……你最好是自己学会,总不好将来一直要别人帮忙吧?”
周远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带着几分冷冽。
“喻君酌。”周远洄语气更重了两分。
喻君酌顶不住压力,只能依着周远洄的话。
“慢慢来,不要伤着自己。”
“唔……”喻君酌将脑袋埋在枕头里,不想让自己出声。
他原以为让周远洄帮忙已经是最难为情的局面了,没想到当着对方的面自己动手,那感觉更令人难堪。
尽管周远洄看不见。
但对方的气息却牢牢包裹着他,令他浑身都止不住发.烫。
“怎么又哭了?”周远洄问。
结束后,喻君酌失神地抽泣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哭了出来。
“这次我可没欺负你。”周远洄帮他拭去颊边的泪痕,又取了巾帕来帮他清:“自己学会了,往后就不能随便找别人帮忙了,记住了吗?”
“我没有随便找别人帮忙。”喻君酌说。
“嗯。”周远洄扯过被子帮他盖好:“要记住,这世上多得是比本王心思更坏的人,往后别轻易让人骗了。”
喻君酌觉得周远洄话里有话,一时却没想明白是何意。
周远洄伸手摸到烛台,灭了烛火。
帐内陷入黑暗。
喻君酌依偎在他身边,很快便沉沉睡去。
三日后。
两人回到淮郡。
喻君酌刚下了船,远远便看到祁掌柜和祁夫人正候在码头上。
夫妻俩见了他匆匆迎上来,看上去似是欣喜,但不知为何眼底又有些泛红。
“祁掌柜和祁夫人是来码头接人吗?”喻君酌问。
“是……”祁掌柜很少有说不利索话的时候。
周远洄立在一旁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陛下到底还是念着兄弟情分,这次没再推脱,给祁家平反的旨意应该是下来了。
“喻少师可还记得船帮当年的遭遇?祁家受到牵连被罚没了家产,昨日有人送来了陛下的旨意……陛下不仅下令归还祁家当时被罚没的家产,还特允观潮商会协助淮王殿下统领淮郡船运事宜。”祁掌柜朝喻君酌道:“祁家当年所受的牵连,今日算是彻底撇清了。”
喻君酌闻言很是高兴,忙道恭喜。
“祁家能有今日,多仰仗淮王殿下和喻少师。”祁掌柜道。
“这是祁家应得的,祁掌柜不必客气。”周远洄语气淡淡。
“今日家中特意摆了宴席,不知淮王殿下和喻少师可否赏光?”祁夫人开口。
喻君酌闻言看向了周远洄,便闻对方道:“正好喻少师很喜欢祁府厨子的手艺。”
祁掌柜夫妻二人闻言很是高兴,引着喻君酌和周远洄上了祁府的马车。
原以为祁府会很热闹,到了地方却发现并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大肆庆祝。厨房备了席面倒是真的,满桌都是喻君酌爱吃的菜。
“丰儿出去了尚未回来,不然今日就团聚了。”祁掌柜说。
“祁丰此番帮着寻找侯先生实在辛苦,等他回来我和王爷定会好好款待他。”喻君酌道。
“这算不得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一顿饭吃完,祁掌柜对喻君酌的称呼已经变了,不再张口闭口喻少师:“这几日淮郡天气又凉了几分,你身子不好别受了凉。”
“嗯。”喻君酌瞥见祁掌柜微红的眼眶,心中十分疑惑。
此前他已经习惯了祁家过分的热情,但今日祁掌柜和祁夫人的态度又变了,不再是过分热情,反倒是感慨万千的样子。他都怀疑下一刻夫妻俩就要抱头痛哭。
不过想想祁家终于平反,这情绪倒也说得过去。
“君酌,吃饱了吗?”祁掌柜问。
“嗯,祁掌柜府上的厨子手艺还是那么好。”
“我想带你看一眼东西,可否随我来一趟。”祁掌柜起身道。
喻君酌有些不解,下意识看向了周远洄:“王爷……”
“去吧。”周远洄说。
喻君酌这才起身,跟着祁掌柜去了后院。
在他身后,周远洄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循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周远洄知道,过来今日,喻君酌就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少年了。
祁掌柜带着喻君酌穿堂过院,停在了祁府的祠堂外。
喻君酌记得这个地方,上次他和成郡王一起来祁府,祁丰不知怎么的,非要拉着他进去拜一拜,还说什么来都来了。
要不是祁掌柜拦着,当时他就进去了。
“这里头摆着的,有船帮的故人,也有祁某的亲人。”祁掌柜推开了祠堂的门,转头看向喻君酌:“君酌,进来看看。”
喻君酌拧了拧眉,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周远洄方才没有拦着他,那就说明祁掌柜的举动是对方默许的。他就算对祁掌柜没有全然的信任,但对周远洄却没有怀疑。
于是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提步进了祠堂。
祁掌柜取了香递给他,喻君酌眸光在屋里的排位上扫过,不由一怔。
祁家祠堂正中偏左的位置上,摆着一个单独的牌位,上头写着一个他很熟悉的名字。喻君酌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凝神仔细瞧了一眼,没有错……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祁小婉。
“祁掌柜,这位……”
“那是我妹子,十六年前船帮出事时,她正怀着身孕。”
喻君酌心头一震,看向祁掌柜,眼底满是错愕。
“后来……”
“后来怎么了?”喻君酌颤声问道。
“后来她难产,生下了一个男孩。”
“十六年前,十六年前……”
喻君酌怔怔看向那块牌位,忽然明白了什么。难怪祁掌柜第一次见他就那般反常,还时不时关心他和周远洄的婚事,祁丰第一次见他时还不怎么客气,隔了一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难怪周远洄带他从大营回淮郡的第一日,去的是观潮商会……
过去种种的不寻常,这一刻仿佛都有了答案。
“你是……”喻君酌看向祁掌柜。
“孩子。”祁掌柜看着眼前的外甥,不由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喻君酌眼泪夺眶而出。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唤他……
另一边。
谭砚邦从祁府接回了自家王爷。
但他家王爷一直沉着脸不做声,看起来颓丧又阴郁。
谭砚邦当然知道原因,昨日京城的旨意下来时,他就料到过会有这一天。
祁家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清白,祁掌柜当场认了外甥,拿出那和离书签字画押,自此淮王妃又变成了喻小公子,和他们淮王府再无干系。
“王爷,说不定王妃……”
“闭嘴。”周远洄不太想听他说话。
“那,咱们回将军府吗?”
“不回。”
周远洄身上戾气无从发泄,不想回去吓到周榕。
“那王爷想去哪儿?”谭砚邦也不知该找个什么地方,让自家王爷发泄一番。他脑子飞速运转,试图在淮郡找到个冤大头,否则王爷这怒气说不定就会落在他头上。
一炷香后,周远洄带着谭砚邦出现在了郡守府。
郡守大人那日带着人去将军府走了一遭,事后知道淮王殿下还活着,整日胆战心惊,生怕对方找上门算账。没想到,躲了这么久,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不过他很聪明,在门房通报淮王大驾时,他着人把高尚书和杜侍郎叫了过来。既然人是一起得罪的,不能让他一个人受过。
又过了一炷香后,高尚书和杜侍郎齐齐出现在了郡守府。
周远洄一言不发地坐在厅内,身边站着谭砚邦,活像是阎罗王身边守着个黑无常。
郡守和高尚书、杜侍郎立在厅中,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像极了伸着脖子等待发落的死囚。其实那日从淮王府出来他们就后悔了,偏偏那日他们猪油蒙了心,要去惹这大渝最不该惹的人。
这最不该惹的人,自然是喻君酌。
淮郡人人都知淮王殿下待王妃犹如心肝,若是惹了淮王,对方心情好说不定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惹了王妃,王爷岂会轻饶?
三人汗流浃背,几次想开口解释都欲言又止。只因周远洄坐在那里气场太强,竟是无人敢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
看淮王的神情,今日怕是轻易过不去了。
一盏茶过去。
又一盏茶过去。
周远洄始终不发一言。
三人站在厅中便如受刑一般。
杜侍郎还好一些,年纪尚不算大,人也干练,身体底子还不错。高尚书就不太好了,他身形略有些发福,平日又缺乏锻炼,眼看几乎支撑不住,几欲晕厥。
郡守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打着腹稿,想着王爷若是发难他该如何狡辩?事情本就是高尚书撺掇的,那日他不过是半推半就……实在不行,找王妃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