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关书紧攥着那块没吃完的糕点,结结巴巴道:“因为,为冷。”
慕厌舟像没有注意到来人般,只顾着同慕关书道:“如今都几月了,还怕冷?”
慕关书摇了摇头,结巴道:“正砚殿里冷。”
“正砚殿”就是人们常说的冷宫,身为皇后之子的慕厌舟,向来不食人间烟火,他似乎并不理解慕关书话里的意思:“正砚殿有什么冷的?”
然而朝露殿外的陶公公,听到这心里已经有了数:正砚殿里的那些太监和宫女,私下或许还克扣了五皇子不少炭火。
慕关书只知道不断重复“冷”字。
见状,陶公公终于带人走了进来:“参见齐王殿下——”
慕厌舟的视线终于落在了殿外:“陶公公来了。”
同时,长舒了一口气。
他叫来宫女,让她将慕关书抱给了陶公公:“快,将他抱走,回去睡觉吧。”
慕关书虽然只有两岁。
但同样是皇子的他,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自然不能在慕厌舟的殿内休息。闻言,陶公公立刻上前,将人接了过来:“今夜实在是打扰殿下和王妃了,奴才这就将五皇子殿下送回去!”
陶公公的表情格外紧张。
敛云宫一共就这么大。
方才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皇帝耳边。
当今圣上的子嗣虽然不丰,但是常年只顾着享乐、修仙的他,若不是今天的事情,或许已经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五皇子”。
若是从前他定懒得管此事。
但是就在几天前,大皇子刚刚因为“惊马”而被遣回崇京城。
皇帝向来都不会亏待自己,如今“万寿节”已算是彻底结束,喜爱奢华事物的他,也难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崇京城里的大小“杂事”又一次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其中就包括梁王慕思安的事。
原本懒得理会这种“鸡毛蒜皮小事”的皇帝,忽然重视起了“兄弟亲情”。听到慕厌舟和五皇子的事后,他不但令人彻查此事。甚至,一番对比下来,还影响到了他对梁王的处置。
陶公公自然不敢多嘴。
他抱着慕关书便要走,但是还没跨过门槛,便听宋明稚突然开口道,提醒他道:“陶公公,五殿下方才说正砚殿冷,您记得仔细问问为何。”
陶公公脚步一顿:“是,王妃。”
说完便再次朝两人行礼,带着还依依不舍的五皇子慕关书,快步离开了朝露殿。
宫灯越来越远。
不多时,殿外便暗了下来。
太监关上了朝露殿的殿门,宋明稚正打算转身,突然听到——
慕厌舟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出现在他耳畔:“父皇回到京城之后,看来有不少事可以做了。”
说着,他便握着玉杖,走到了宋明稚的身边来。
此时,宋明稚已经猜到了慕厌舟是在借五皇子的事,给梁王火上浇油。
话音落下,慕厌舟又自然地将手搭在了宋明稚的肩上,并随口道:“这回,宫里宫外都有事要忙了。”
宫里宫外……
宋明稚顿了顿突然意识到:
皇帝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已经被他遗忘了两年的五皇子,但是他却不可能不在意凤仪宫,与他自己的安危。此前,皇帝早已经大胆将皇宫内外的事情交到严元博一党的手中。
而今日知道五皇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还能受到太监欺负后,他还能如此放心吗?
陌生的痒意自肩头扩了出去。
宋明稚默默将视线落在了慕厌舟的手上。
“齐王殿下……”宋明稚正欲开口,提醒慕厌舟他的手还在自己的肩上。
慕厌舟收回了视线:“怎么了?”
他的手仍习惯性地搭在宋明稚的肩膀。
见他一脸坦荡,宋明稚终是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没什么。”
次日正午,一行人刚用完午膳,卤簿便已备好。
数百号乐手与幢、旌,正候在敛云宫正殿以外,只等皇帝与随行的官员登上车驾,便可以启程,赶在傍晚之前回到崇京城内。
宋明稚随慕厌舟一道,走至车畔。还没有上车,便听见不远处,敛云宫的宫门边,传来了一阵“嘚嘚”的马蹄声。数十名身着银甲、手持缨枪,作武将打扮的人,正骑着快马朝着宫前的空地而来。领头的那一个,正是宋明稚不久以前见过的廖将军!
他负责率军守卫崇京外部安防,为何会在今日匆匆出现在行宫?
宋明稚不由停下了脚步。
慕厌舟自然而然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感叹道:“好热闹啊。”
看上去事不关己。
不过眨眼的工夫,廖将军已经翻身下马,率众跪在了敛云宫正殿之前。此时,他正提高声量,朝着大殿内道:“启禀陛下,臣廖志鸣有要事相报!”
廖将军的声音中气十足,瞬间便压过了乐声,传遍了整片空地。话音落下的同时,皇帝也已经在内侍的簇拥下走出了大殿。听到他这一声后,皇帝不由蹙起了眉,不悦地开口道:“大呼小叫,有何事?”
敛云宫内的鼓乐声随他这句话停了下来,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了廖将军的身上。此时,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地发着颤:“启禀陛下,臣等在今日清晨,于京郊外搜到了……冯荣贵!”
近日,搜查已经扩大到了城外。
禁军人手不足,廖志鸣所率的守军,自然也要加入其中。
皇帝瞬间瞪大了眼睛:“什么?!”
宫前的空地上,立刻有人面露不安。
正午的阳光,照得地上的汉白玉,都泛起了刺眼的白光。皇帝愣了一下,立刻在太监的搀扶之下快步走下玉台阶,朝廖将军问:“冯荣贵人现在在何处?”
廖志鸣立刻抬起头来,高声道:“回陛下的话,臣将他带到了敛云宫里来!”
话音刚一落下,宋明稚便看到,几名年轻士兵,将一名穿着身褚衣、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押到了马前来——那人分明就是宋明稚曾在醉影楼内见过一面的冯荣贵!
朝中有曾传言……说冯荣贵或许已经凶多吉少。如今,看到他好好地出现在这里,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而冯荣贵本人,则是直接跪倒在地,朝着皇帝,“砰砰”磕起了响头来:“陛,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宋明稚用余光看了慕厌舟一眼。
此时他正笑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放心,冯荣贵知道怎么说。”
显然,今日这一切都是慕厌舟的安排。
这时众人还未从惊诧中缓过神。
严元博已当机立断道:“来人,快快先把冯荣贵带下去,等到了崇京之后再审——”
他表面上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实际上……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转眼,严元博已经做出决定:先将冯荣贵押到马车上,再在回崇京城的途中,派人在暗中,处理掉他!
让他彻底闭嘴。
守卫反应过来:“是!”
但人还没有穿过卤簿,冯荣贵已经一边“砰砰”的磕着头,一边一口气道:“启禀陛下!户部一案,是臣受康文议指使,有意诬告!几日之前,臣提前收到了消息,说他们要杀了臣以绝后患,臣这,这才提前想办法,逃出崇京城内……藏在了京郊。”
“——你,你含血喷人!”
被点到了名字的康文议,当即面无血色。
他的身体重重抖了一下,差一点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同时,还下意识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左相严元博的身上。
冯荣贵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冯荣贵又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下,他顶着一头的鲜血,抬起下巴,朝着皇帝高声道:“想来臣府中的那些家丁,就,就是他们去杀臣的时候,顺带所杀!”
他这番话,后半段全都是编的。
话语里既将齐王和他手下的人,从里面摘了出来,又在表面上将近日以来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个清清楚楚——显然,这就是慕厌舟那天写在纸上的。
敛云宫前的空地上,鸦雀无声。
慕厌舟轻轻用手指,在宋明稚的肩上点了两下,懒声道:“若不让冯荣贵一口气说完,严元博定会立刻下杀手,不给他机会。”
严元博此人,非常奸猾。
那日慕厌舟一眼便自侍从收集来的证据中看出:严元博与冯荣贵之间,虽然有着联系,但是他完全没有留下任何书面上的证据。那日的麻油,与一切能搜到的证据,最多只能牵扯到严元博手下,一名叫“康文议”的礼部官员的头上去。
若是非要借着这个机会,将事情引到严元博身上,非但除不掉他,反倒会打草惊蛇。
不同于历史,此时的慕厌舟还没有登基为帝,他自然不可能现在就彻查奸党。因此,那日慕厌舟便将所谓的“密辛”记在了心中,同时还安排了这样的一出好戏,当着皇帝与众人的面上演。
宋明稚低声道:“我明白了……”
慕厌舟凑到他耳边:“爱妃猜猜严元博会怎么做?”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拨起了宋明稚身上的珠玉,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冯荣贵的事。两人的身体,也随着他的动作紧贴在了一起。无论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齐王这是在与王妃,谈情说爱。
宋明稚微微侧身,将唇贴在慕厌舟的耳畔,小声道:“弃卒保车。”
慕厌舟挑了挑眉。
果不其然——
宋明稚话音落下的同时,严元博已经咬牙道:“来人!先将康文议和冯荣贵一道带走!剩下的事情回京再议,莫要再惊扰圣驾。”听到冯荣贵没提到自己,他藏在衣袖下的那只手,终于缓缓舒展了开来。
这时,守卫皆已听得目瞪口呆。
几息后方才如梦初醒般走上前,将面无血色的康文议压了起来:“对不住了,康大人。请随我们这边走。”
康文议挣扎着转身:“严大人,严大人!臣是冤枉的,严大人一定要为臣做主啊——”
他此番,是在求对方保住自己。
严元博就像是没有听到康文议的话一般。
他转过身去朝皇帝行了一礼,低声说道:“请陛下先上马车,后面的事情由臣来处理。”
严元博不想让皇帝觉得自己无能,失去他的信任。他早已经打定主意,在回到崇京城,皇帝查案的时候,一口咬定冯荣贵是畏罪潜逃,争取再让此事变成一桩无头案。
他没有想到,而且还没有来得及动手。
廖志鸣竟在这个当口,将人带了过来!
皇帝对朝堂之事压根没什么兴趣。
见冯荣贵已被捉拿归案,所谓的“凶犯”也指向了康文议,他不由长舒了一口气,一边在太监的搀扶下登上车架,一边摆手不耐烦地说:“好,此事就交给爱卿了。”
严元博咬牙道:“臣遵命。”
同时站在原地,恭送皇帝乘车缓缓地向前而去。
待马车走远后,他方才穿过卤簿,朝自己的马车而去。而就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没来得及登上马车的慕厌舟,还不忘朝他点头,笑道:“丞相大人辛苦了。”
严元博打碎牙齿和血吞。
强撑着朝慕厌舟行礼道:“这是臣应该的。”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坐上了马车,心情看上去十分糟糕。
太监扶着慕厌舟登上了马车。
转眼就只剩下宋明稚,视线还没从严元博消失的方向离开。
见他未能跟上。
慕厌舟也缓步停在了车门上。
末了笑着转过身,抬起手在他眼前虚晃了一下。
“回家了,阿稚。”
一行数百人于吹打声中,坐上马车,离开了敛云宫。车内,严元博忍不住用力,捏碎了腰间的玉佩,咬牙切齿道:“冯荣贵……”
究竟是谁救走了冯荣贵!
又是谁在今日,将他送到了廖志鸣的手中?
严元博用力将手按在了心口处。
身为礼部侍郎的康文议,是他的心腹手下,如今……自己只能将他退出去顶罪。这一关虽能够安然度过,但是看到康文议的下场,自己周围其他的人,心中自然会生出不安与芥蒂。
这一切,全都怪那个救走冯荣贵的人!
“咳咳咳……”
急火攻心。
严元博终是没有忍住,低声咳了起来。
阳光自车帷的间隙落在他的身上,严元博看到……这一回,自己竟被气得咳出了血来!
如今,徽鸣堂周围已经没了“耳目”,慕厌舟日常行动变得愈发自由。回到王府之后,他便消失在了徽鸣堂内,对外说是在补觉、休息。不过宋明稚能猜到——齐王殿下十有八九,是在关注宫内的动向。
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身为“齐王妃”宋明稚日常可以自由在城内活动。
回到崇京城后,他便带着几名侍从,离开了王府,在坊间随意闲逛了起来:齐王府所在的“瑶光坊”附近,便是“召安坊”,梁王慕思安的府邸,就在召安坊正中央。他前几天被皇帝关了禁闭,如今门口还有一大圈守卫。
宋明稚以熟悉京城环境为由。
让侍从们带着自己,在召安坊内随便逛了逛。
并在不知不觉中,远远地将梁王府绕了一圈。
按照宋明稚了解到的消息:
梁王这次的“禁闭”关得十分彻底,就连家中的采买,都由守卫们负责。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那些幕僚、侍从,自然没有办法,顺畅进入他府中谋划什么。
若要来的话,自然要靠翻墙。
宋明稚早已经将崇京城内,各处的巷道、府宅的布局,印在了脑海之中。他不需要熟悉环境,今日这一趟……只是为了去看看,梁王府的守卫、布局究竟是什么情况罢了。
侍从一路介绍着带宋明稚离开了召安坊,最后殷勤道:“王妃还有哪里想去?殿下说了,无论是哪里,您都尽管吩咐。”
正事已经做完,没有必要再在此地逗留。
宋明稚笑了笑,他远远看了一眼远处的齐王府,并没有选择回府,而是转身朝侍从道:“走吧,去北市——”
一想到此时齐王正在王府内做正事、谋篇布局,宋明稚便格外安心。
今日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有这个时间,倒不如去北市逛一逛?
上一辈子没有好好体会过京城繁华的他,不由跃跃欲试起来。
听到宋明稚的吩咐。
侍从当即道:“是,王妃!”
片刻过后,便立刻驱车,朝着远处的街市而去。
“凶犯”一事已暂告段落。
皇帝也该正式处理被他遗忘几日的梁王了。
宋明稚虽然只远远地绕着梁王府转了一圈,但已经对府上的安防有了一个大致清晰的了解。按照他的猜测……今日或是明日的傍晚,慕思安的人大概就会按捺不住,趁着太阳落山,崇京城里面还没有亮灯,四周光线昏暗的时机,跃过府墙去梁王府内找他。
当日酉时,梁王府外。
头戴着帷帽的宋明稚,轻轻松松便绕过守在府外的侍卫,跃进了府内。
不同于严元博家,梁王府外虽然戒备森严,但那都是为了防止他离府,由皇帝所设。至于,梁王府的内部,简直没有任何的“戒备”可言,宋明稚如入无人之境。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他已稳稳当当坐在了梁王府书斋的房梁上。
“梁王殿下,梁王殿下……”
“殿下,我是程有泉!”
急促的敲门声传到了书斋内,听到外面人的声音之后,慕思安立刻上前,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你们怎么才来!”
慕思安在府内收不到外面的消息。
他反手关上房门,直接问道:“凶犯的事可有眉目?”
程有泉压低了声音,走进门,便直接摇头道:“今日……守军在城外,搜到了藏在一座民宅中的冯荣贵!冯荣贵说,是礼部的康大人要杀他,而那凶犯似乎和康大人有关。“
他犹豫片刻,又道:“康大人虽不承认此事,但是今日,禁军已经去他府上搜过了,的确找到了他伙同冯荣贵,写诬状的整局。我听说,禁军似乎没在康大人府中搜到凶犯。因此便有人推测……那些凶犯,可能当日便逃出了京城。”
“这,这怎么可能?”坚信凶犯一直都被人窝藏在城内的慕思安,当即便瞪大了眼睛道,“如果当日逃出京城,那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看到!”
梁王府外的戒备虽不算严密。
但是绕过守卫翻墙进到府内,还是需要有一些真本事的。眼前这人武功虽然不错,却不怎么了解朝堂大事,他今日只听了几耳朵,最终没记住多少,此时正结结巴巴道:“好,好像是这样说的……”
见他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慕思安着急了:“那你今日进府,是要找本王要说什么?”
这个程有泉倒是记得非常清楚。
他回过神来立刻道:“陛下似乎是要将禁军,从殿下您的手中收回去了!”
假如冯荣贵说的没有错,那凶犯便是在数千禁军的眼皮底下,杀完人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京城的。掌管禁军的慕思安,自然要负首要责任。
更别说,他身上还有“纵马一凶”一罪。
慕思安脸上当即没了血色:“禁军……”
宋明稚看到,慕思安忽然抬起手来,紧紧地攥住了程有泉的衣领。
他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问:“父皇收走我手中的禁军,又要交到谁的手中?”
程有泉被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道:“不,不知道了……”
话虽这样说,但是稍稍了解大楚朝堂的人都有印象:皇城的禁军,一直都是由亲王负责掌管的。当今圣上登基以后,便处理了那些会威胁自己皇位的兄弟、叔伯。
如今的大楚,只有两位亲王。
他从自己手中收回禁军。
十有八九就是要将其交给慕厌舟!
慕思安突然一下松开手,程有泉猝不及防地坐在了地上,他被吓得颤着声问:“殿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慕思安咬牙退回桌旁,沉默片刻后,方才一边艰难地调整呼吸,一边道:“你先走吧……这里不方便待太久,此事我自有定夺。”
程有泉忙道:“遵命,殿下。”
梁王将他的王妃叫到了书房。
她刚进门,就看到慕思安正在摔打着屋内的东西。
她被吓了一跳:“殿下息怒!”
同时,侧身躲过了朝自己脚下砸来的花瓶。
“……慕厌舟,慕厌舟!本王今日的落魄,全都怪慕厌舟!”慕思安一边在嘴里默念,一边转身朝他的王妃道,“如今父皇仅有三子,五皇子年幼,且向来都不讨他的喜欢。算来算去也就我与慕厌舟,有可能坐上皇位。若是没有他……”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
梁王妃惊魂未定道:“殿下的意思是?”
她一边说一边默默向后退去。
慕思安端起桌上的冷茶,一口饮尽。片刻过后,他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杀。”
梁王妃瞪大了眼睛,似乎被吓得不轻:“可这事要是被皇帝陛下知道……”
慕思安冷冷地笑了一下:“自然不能让父皇知道。”
今日并不是慕思安第一次心生杀意。
他看了门口的梁王妃一眼,想都没有多想,便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藏在自己心底里,不知多久的计划:
“慕厌舟每年四月,都会去柳家的祖坟,给他外祖一家扫墓。柳家祖坟位于半山,离京城有半日的车程,我们就在那个时候动手。杀了他,再对外随便做些戏,说他是意外身亡就好……届时,或许还需要你爹,来帮帮忙。”
梁王妃的父亲吗?
宋明稚缓缓眯了眯眼睛……四月,柳家祖坟。
他默默将这一切记在了心中。
梁王府的书房内。
慕思安还在咬牙切齿地同梁王妃说着些什么,宋明稚已经无意再听。他足尖一点,便自靠窗的房梁之上,朝屋外跃了出去,不过眨眼之间,人就融入了崇京城浓浓的夜色之中。
齐王府周围并没有什么民宅。
宋明稚没有惊动任何人,便趁着月色回到了王府,仔仔细细地将帷帽收了起来。
虽然也没有隔几天。
但是在外人的眼中,宋明稚和慕厌舟的关系,已经“不同往昔”了。
夜色渐深,元九正要给慕厌舟被水洗漱,却见他放下手中的一册书,随口道:“今日不必了。”
元九愣了愣:“不必?”
慕厌舟笑着起身,朝他道:“去酌花院。”
如今,王妃已经知道了殿下的计划……想到这里,元九不由紧张了起来:“殿下现在去找王妃,可有要事?”
慕厌舟不禁蹙眉。
他拿起玉杖,如看看傻子似的看向元九:“找他睡觉。”
末了,理所应当道:“这算要事吗?”
慕厌舟坐着轿辇,到了酌花院外。
还不等元九扶他下来。
慕厌舟便看见——
此时,阿琅正一边收拾床榻,一边问宋明稚:“公子,可要现在休息?”
他格外清脆。瞬间传遍了整座酌花院。
一旁的铜镜前……
宋明稚的动作不由一顿,如今再叫这个称呼,似乎已经有些不太合适了。他没有回答阿琅的话,而是轻轻摇头道:“往后在府内,换一个称呼吧。”
“是,公子,呃……不是。”
阿琅愣了一下。
有些无措地问他:“应该换什么称呼?”
宋明稚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铜镜,无比郑重地朝阿琅道:“往后时日……”
“还是叫我王妃吧。”
第31章 抓马甲
院外的侍从,悄悄将视线落在了慕厌舟的身上。他手握玉杖,坐在轿辇之上,唇角已经随着宋明稚地这番话,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看上去心情大好。
叫了他十多年“公子”的阿琅,不禁愣在原地:“王,王妃?”
短短几日不见,公子怎么就……!
那晚王府的事早已闹得尽人皆知。
阿琅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宋明稚开口,他的头脑仍是一空。阿琅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可是他还来没得及发出任何声音,慕厌舟的声音已自酌花院外传了过来:“赏。”
他回头朝元九摆了摆手。
心情颇为愉悦道:“去,拿个金锞子给他。”
慕厌舟出手一向很阔绰,但是像今天这样,随随便便就赏一金的情况,还是很少有的。
赏赐并没有堵住阿琅的嘴,见慕厌舟正朝酌花院中来。他不由睁大眼,下意识开口道:“殿下这个点来酌花院里做什么?”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便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并不妥当。
阿琅的脸色瞬间一变,他正欲赔礼,慕厌舟已经缓步走进了屋内。
齐王殿下自然听到了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