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在这个世界耽误太久了,伊缪尔公爵态度不明,莫名暧昧,似乎还真对白郁有些不健康的想法。
在伊尔利亚,上层饲养男性宠物不在少数,凭心而论,公爵长得很漂亮,如果前世在酒吧咖啡馆相遇,白郁愿意请他喝上一杯,可惜他是个纯攻,公爵想要攻他,他不会奉陪。
尽早完成任务,尽早脱身。
身后,米勒扫过一片狼藉的酒柜,后退两步,旋即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
他离开了。
酒窖一时安静下来,白郁的视线艰难聚焦,眼底一片空茫,向四周看去,只看清入口处些微的白光。
他抬手按住鼻梁,上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被撞的瞬间,他的眼镜便脱手了。
没有眼镜,白郁基本上等于半个瞎子。
白郁按住酒柜,身上的衣服也被酒液浸透大半,液体晕染出大片酒红色的痕迹,看着好不狼狈:“66,能给我指一下眼镜的方向吗?”
66飘出来:“好的。”
地面如今全是碎玻璃,眼镜埋在其中,有些难找,66扫描过后:“宿主在你右手3点钟的方向,被压在玻璃底下。”
白郁于是半跪下来,手指微微摸索,指腹压在碎片锐利的边缘,顷刻便裂了个小口,渗出一点血液。
血液混在葡萄酒液中,无端瑰丽。
66一惊:“宿主你别翻了,我们等一下吧,米勒肯定去告状了,等侍从来清理。”
用手指在一堆碎玻璃上摸索,和自残没什么区别。
白郁:“给我指方向。”
这时,他出乎意料的固执。
66只能继续:“宿主,它露出来了,镜框就在你左手边30厘米处,但是……”
“但是?”
“但是碎了。”
白郁原先的眼镜是加碘抗蓝光的,而伊尔利亚的玻璃工艺还未成熟,那副在这格格不入,他便换了原主那副银边圆框的,镜片用的是最古老的制作工艺,强度不大,很容易碎。
“……”
白郁手指用力,无声捏住了酒柜边缘。
66:“宿主?宿主你还好吗?”
酒窖光线黑暗,66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他脸色有点难看。
白郁略微停顿,平静道:“……没事。”
酒窖一片寂静,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66缩着屏幕,没敢说话。
白郁和他的前两任宿主都不一样,他眉目偏冷冽,沉下脸不笑的时候,压迫力格外强。
视野中一片模糊,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剩下酒柜一幢幢模糊的影子,如同蛰伏的猛兽。
白郁很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
他从小做事便喜欢规划,大到人生路径,专业选择,小到饮食搭配,健身看书,无一不在规划內,遇事条理清晰,只有极少数情况,会偏离预定的轨道。
比如现在。
66:“感觉您现在不太好……”
白郁神色依旧平淡冷冽,似乎与平常没什么差别,可他微微闭着眼,额头甚至渗出了一点冷汗,顺着下巴滚落于地,按在酒柜上的手指也不自觉用力,指甲甚至陷入木漆之中。
白郁深吸一口气:“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他是遗传性近视,从小视力不好,初中开始便眼镜不离身,因为性格冷淡,不怎么合群,加上成绩又经常被老师拿来树作标杆,是后排男生最讨厌的那类学生,班上同学恶作剧,曾拿走过他的眼镜。
那是一节体育课,白郁无头苍蝇似的在教室中转了半个多小时,被绊倒两次,才摸到藏在讲台下面的眼镜。
这事儿后来发生过好几次,老师甚至叫了混混的家长,但都是未成年的学生,老师又能怎么办?最后不了了之。
白郁靠着酒柜,安静的坐下来:“等侍者来吧。”
满地的玻璃,看不清还随意乱走,太过危险。
黑暗和寂静会无限的拉长时间,酒窖中安静的可怕,一时间,甚至能听到倾倒的酒液流淌的声音,滴滴嗒嗒,绵延不尽,令人毛骨悚然。
66迟疑着开口:“我们说点什么吧?”
白郁太安静了,靠着酒柜的姿势像是一尊装饰性雕塑,虽然他平常也这样安静,可66还是觉得不对。
白郁摇头:“无事。”
视力还是当时那个视力,白郁却不是年幼的白郁了,他摸索着酒柜站起来,轻松随意道:“不如来猜猜,打翻了这么昂贵的酒,公爵会给我什么处罚?”
66:“处死?”
白郁习惯性推眼镜,却推了个空,旋即微笑道:“希望是处死。”
伊缪尔刚刚处理完公务,将文书摞起放在一边放好。
他今日特意支开了米勒和白郁,让他们去清点酒窖,只留下老管家和亲卫陪在身旁,大公装作不经意:“去查一个人,是个容貌娇艳,年纪30出头的女人,家住西克街,昨日去过医生的诊所。”
这番描述,赫然是夫人。
伊缪尔不是傻子,白郁在家不曾避着他,行动略有异常,他虽然不至于怀疑,却还是要查个清楚。
交代完事情,他吩咐老管家和亲卫下去,远远隔着窗台,却见米勒大踏步走过来,步履匆匆,十万火急的样子。
他绕过亲卫和管家,仓促行礼,焦虑道:“公爵之前您让我和白郁清点酒窖,出了件大事。”
伊缪尔眉头一跳:“什么大事?”
事关医生,他比谁都紧张。
米勒装作慌乱,低头:“您酒窖深处的藏酒,被白先生……全部撞翻了,碎了一地,我在旁边看着,应该是无法挽救了。”
伊缪尔豁然起身。
米勒尚来不及反应,就见伊缪尔大公忽然上去,攥住他的领口,将他半提了起来。
大公眯起眼睛,湖蓝的眼瞳深邃如海,一瞬间米勒甚至有种错觉,盯着他的这双眼睛,变成了冰冷的竖瞳。
伊缪尔冷声问:“白郁在哪里?”
米勒艰难道:“酒窖中……”
伊缪尔欺身逼问:“酒窖哪里?”
大公府的酒窖占地广大,要在其中找人并不容易。
米勒垂着眼睛瑟瑟发抖,不敢直视大公,他张了张口,刚想报出白郁的位置,却忽然吞了下去,低眉顺眼道:“我跟着他走的,后来出来慌乱了些,没记得路。”
大公要去酒窖兴师问罪,如果不知道位置找不到人,找的越久,自然火气越大。
伊缪尔瞥了眼米勒,不知是否看穿了他的把戏,却什么也没说,只步履如风,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管家带上熟悉酒窖的搬运工,过来待命。”
语调冷的很,像是在生气。
米勒低垂着头,不由勾起了唇角。
酒窖中随便一瓶酒都价值千金,白郁撞碎这么多,够他喝上一壶了。
他完全没看见伊缪尔大公焦急的脸色。
伊缪尔甚至没走楼梯,他穿着繁复的大公服饰,单手一撑,从栏杆边缘跳了下去,像一只轻盈的猫。
管家和亲卫没能追上他的脚步,大公已经穿过一整个花园,步入了酒窖之中。
公爵府的酒窖成千上万,比白郁前世波尔多酒庄的藏酒还要多,道路曲折迂回,又被密密麻麻分割成零散的空间,橡木桶层层堆叠,像一堵堵高墙一般,即使出声叫喊,也会被回音干扰,难以辨别方位。
伊缪尔心烦意乱。
……医生到底在哪里?
打碎了酒就打碎了,为什么不和米勒一起出来?难道他还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医生吗?
还是说被酒瓶砸伤了,一时出不来?
府上人手多在筹集宴会,亲卫也都不在府中,要将这偌大的酒窖翻个底朝天,有些困难,等管家将人手集结好,恐怕也过去半个多小时了。
伊缪尔没法等那么久,他迫切想知道医生的情况。
四周巡视一圈,公爵将视线放在了摞起的橡木桶上。
橡木桶很高,且互相连接,如果能爬上去,沿着木桶巡视,找人会方便许多。
可是爬上去……
木桶顶的空隙不足半米,人是无法活动的,就算上去了,木桶也无法承载人的重量。
大公微微蜷缩起手指,无意识的揉捻两下。
他四处打量,闪身躲进了角落处的阴影里,手指摸上腰间盘扣,轻轻咬住了下唇。
他解开了扣子。
旋即,系带解开,袍服从他身上滑下,最后里衣也一并落下。
华贵庄重的礼服掉落于地,溅起尘埃。
一只湖蓝眼睛的白金色小猫从礼服中钻了出来,他用爪子拨开层层堆叠的衣服布料,在橡木桶边缘轻巧一跃,爬了上去。
在公爵府中贸然变成猫是个很危险的举动,一旦大公衣服被人捡到,再结合伊缪尔不见了的情况,小猫身份随时有暴露的风险,届时伊尔利亚上层会如何看待这位出身奴隶的公爵,就不好了。
但伊缪尔太焦急了。
他沿着橡木桶小步跑动,视线扫过酒窖的每一个角落,几个大跳越过空隙,接着,在某个转角处微微停顿,四肢由跑变为走,大尾巴晃了晃保持平衡,在几息而后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医生。
医生静静的坐在一堆碎片里,视线没有聚焦,只空茫的注视着前方,此时微垂着眸子,没戴眼镜,那双隐藏在镜片下的冷肃眼瞳无端柔和了下来,清寂又孤独。
他的上衣已经湿透了,粘哒哒裹在身上,腰腹处的弧线一目了然,可伊缪尔无暇观赏,葡萄酒在衬衫上留下的痕迹鲜红刺目,乍一看像是一片弥散的血迹,而眼镜落在手边,镜片四分五裂显然不能用。
伊缪尔窒住呼吸。
地面上全是酒瓶碎片,透明玻璃折射出刺目的寒芒,锋锐如匕首,深红的葡萄酒蔓延一地,医生坐在其中,就像坐在刀锋和血液里。
白郁额头渗了层冷汗,他不动也不说话,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安静的像一尊毫无生命的蜡像。
……这么会变成这样呢?
伊缪尔不明白,只是打碎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酒瓶而已,医生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心脏像被手掌揪住了,无言的涩意弥散开来。
酒柜旁,白郁抬手,按了按眉心。
人类依赖于视力了,一旦失去了这个感知,便会陷入茫然和恐慌,医生眼前是一大片斑驳的色块,边缘模糊重影,白郁甚至分不清那些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怎么出去,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在无边的寂静中,冷淡如他,也生出了几分焦躁。
可别无他法,他只能等。
失去了视力,听力就变得格外敏锐,白郁微微皱眉,似乎听见了橡木桶挤压摩擦的声音,而在他的头顶上,还有轻微的脚步——很轻很平缓,不是人类,像是小猫。
……团子?
白郁没留意过白金团子走路的脚步声,但从这哒哒哒的声音,他直觉是只矮脚小猫。
可公爵府的酒窖,怎么会有小猫?
他旋即抬头向上看,去在橡木桶的顶部,居然真的看见了一片白金色的色块,但还来不及分辨,色快就消失了,如同一个泡沫般的幻觉。
白郁微微摇头,露出苦笑。
碎了眼镜,居然连幻视都出来了。
另一边,伊缪尔记下路线,匆匆折返,仓促系好衣服后,重新回到酒柜。
白郁抬起头。
周围响起匆忙的脚步,径直往他这边来,应该是有人来了。
白于心想:不知来的是亲卫还是米勒,亦或者是管家?
他于是撑着酒柜站起来,露出礼节性的微笑。:“抱歉打翻了酒柜,我——”
手掌被人握住了。
白郁的手本来自然垂在身边,被人俯身蛮横抓住,一把拉起。
抓着他的力道大的出奇,不容拒绝,他一时不查,踉跄两步,直接被拽离了碎片中心。
“……”
白郁微微诧异。
握着他的手指指节修长,即使已经把他拽起来了,仍然死死的不放。
白郁:“您?”
他认出了这双手的主人,伊缪尔。
伊比利亚最珍贵的大公不知为何手指微微发颤,他攥着白郁的腕子,哑声道:“跟我走。”
白郁微顿。
他现在等同于盲人,只能跟着伊缪尔,如果伊缪尔中途松手不管他,或者引着他去撞酒柜,他也全无办法。
由于失序和紧张,白郁手心出了层薄汗,握着并不舒服,但大公显然没有松开他的意思,他走在前方,握着无法聚焦,走路磕磕碰碰的医生,穿行在层叠的酒柜当中。
不知走了多久,白郁感觉到了阳光。
酒窖入口近在眼前,视线中黑漆漆的色块被一片明亮取代,虽然还是看不清,但医生紧绷的神经悄然松懈。
他们出来了。
伊缪尔:“别担心,我这就吩咐给你找一副新眼镜,先穿上外套吧,酒窖里怪冷的。”
等米勒和管家姗姗来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犯下过错的男仆安然站在一边,伊缪尔从盒子中取出镜片——时间紧张来不及配,便只有空空荡荡的镜片,做成了简易的单片形式,公爵调整角度,微微抬手,小心翼翼地将它安在了白郁的鼻梁上。
视线渐渐清晰,白郁眨眼,率先入眼帘的,便是公爵那张稠艳至极的面孔。
伊缪尔的眼睛清透漂亮,正专心致志地处理着眼镜,认真的像是医生在观察患者的病灶。
他们两人挨得极近,白郁略高一些,只需浅浅低头,便能碰到公爵的额头。
“……”
小心的调整好角度,伊缪尔后退一步:“好了。”
白郁:“稍等。”
他同样抬起手,在公爵诧异的目光中,放在了他的腰侧。
伊缪尔的扣子系歪了。
他变成小猫,从衣服里脱出来,找到白郁后又匆匆返回,赤身裸体的穿好衣服。
堂堂一域大公在酒窖之中宽衣解带,袒露身体,简直比□□中那些私相授受的少年男女还要不成体统,伊缪尔焦躁又羞耻,仓促之下难免出错。
而现在,医生正垂眸替他调整衣带。
伊缪尔僵住身体,动也不敢动。
虽然医生名义上是他的男仆,可当对方顶着一张斯文禁欲的脸做这种事,伊缪尔还是脸红了。
白郁的手是拿手术刀的,极稳,打结的动作也专注好看,伊缪尔乖乖任他整理,像只被主人打扮着的漂亮小猫,但公爵的视线落在白郁的指腹,忽然皱起了眉。
那里有一处伤口,还在渗血。
他猛然握住了医生的手腕。
白郁挑眉,被他吓一跳,旋即问:“怎么了?”
伊缪尔握着那节指间,张了张嘴,抿唇道:“你受伤了。”
伤口挂在医生冷白的指尖,鲜红刺眼,作为一只小猫,伊缪尔看见这碍眼的痕迹,第一反应是想舔。
他睫毛微颤,克制住这本能的冲动,匆匆道:“我去给你拿药。”
公爵逃也似的离开了,似乎再多待一秒,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白郁却没动。
他盯着指尖看了一会儿,没再说话。
这么微不足道的伤口,其实是不需要上药的,伊缪尔公爵对他,有些过于紧张了。
之后的几天,公爵没给他安排任何事物,因为指尖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伤,伊缪尔认定他需要休息,而府中的其他人都为例会如火如荼的准备着,一时间,白郁成了府上唯一一个闲人。
他的室友米勒终日不见踪迹,后来偶尔和老管家聊天,白郁才知道,米勒因为某件小事触怒了公爵,被放逐出府。
老管家提醒:“米勒心思多了点,不够老实,我送他出府时他朝你这屋看了一眼,目光有些怨毒。”
白郁不咸不淡的点头。
虽然被逐出府,米勒毕竟是贵族出身,家族底蕴还在,回家当个富贵闲人,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白郁只当他是过路人,对他谈不上怨恨,没再纠结。
日子如水般过去,白郁算着日子,深感任务完成遥遥无期。
例会当天,转折忽然到来。
白郁作为男仆,在例会上需要贴身随侍大公,他为公爵整理好服饰,在公爵身边站定,宾客们陆续进场,侍者端着冷盘热菜,一道道摆上来。
一切井然有序,而就在所有人坐定时,大公即将端起酒杯祝贺,却见亲卫忽然上前,凑近了伊缪尔大公的耳畔。
公爵府的亲卫专属于大公,在宴会大事上,不是十万火急,他们不会贸然出现。
白郁挑起眉头。
亲卫俯身刻意避开白郁,和大公耳语,
伊缪尔神色变幻莫测,最后定格成了难以置信的惨白,他睫毛颤抖,拿着酒杯的手也抖的不成样子,最后隐晦地抬起眼。
看向了白郁。
两个小时前,夫人被公爵府亲卫从西克街的家中拖出来,押了地牢之中。
亲卫将从夫人家中搜索到的文书摔在审讯桌上,里面有与黑袍会来往的信件,随后,在夫人瑟瑟发抖的视线里,亲卫用一把烧红的匕首挑开她的垂幕,刀刃与她嫩白的脸颊只有不到两厘米,炽热的温度灼烧着皮肤,夫人的瞳孔急剧收缩,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亲卫冷声警告:“如果不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我会用这把匕首在你脸颊上留下终身无法愈合的刀疤。”
夫人只是黑袍会普通的一员,并非骨干,既没有多忠诚,也不曾接受过抗刑训练,她的眼眶蓄满泪珠,几乎没有过多审问,就抽噎着将一切和盘托出。
黑袍会是单线联络,夫人所知不多,但她知道西克街区的几个重要成员,一个是已经死亡的锤头鲨,而另一个,是公爵如今最宠爱的男仆,白郁。
夫人还交代,黑袍会通过她下达指示,要白郁将一种药粉掺杂进公爵的茶水里,约定的时间是例会开始前。
而现在,白郁就陪在大公身边,出席例会。
亲卫不敢耽搁,当即前往例会,在公爵身旁耳语,阐述前因后果。
于是,白郁发现身边的伊缪尔身体骤然紧绷起来。
大公的面色苍白如金纸,湖蓝的眸子先是不可置信,再是恼怒,最后化为了无言的悲伤。
……医生来自黑袍会?
黑袍会是本地最臭名昭著的黑帮,明面上只是个不得台面的帮派,和伊尔利亚街市中大大小小的帮派集团没什么不同,可实际上他背后的掌权人正是伊缪尔的亲叔叔,便是公爵受伤落崖的罪魁祸首,两派不共戴天势同水火,绝无和解的可能。
医生,就来自这样一个帮派。
消息太过突然,也太过出人意料,伊缪尔死死地闭上的眼睛,十指收拢,指甲几乎陷入了掌心里,可他甚至感知不到疼痛,只是怔怔的想: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能解释的通了。
比如生性冷峻淡漠的医生为什么要来遴选男仆,比如垂头鲨和夫人为什么会选在医生的门口谈话,比如医生撕碎丢进下水道的纸条,又比如……医生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医生为人淡漠,可对着公爵,一上来就关心他的身体,插手他的食宿,在意他熬夜,不吃素菜,种种种种,不一而足……最开始伊缪尔颇为自得,觉着他是不同,医生对他多有偏爱,可他现在发现,并不是这样。
那些善待,只是卧底工作的一部分罢了。
伊缪尔垂眸,忽然自嘲的勾了勾唇角,露出个似讥似讽的表情,他漠然的想,他或许弄错了一件事。
白郁喜欢的是小猫,而小猫从来不是伊缪尔。
对伊缪尔而言,小猫是和公爵就是一个人的,在医生那里,他们同样第一次感受到爱护,同样第一次被人亲吻,第一次被人拥抱,第一次在生病时被人照顾……第一次被纯粹的喜欢着。
与此同时,他们同样眷恋依赖着医生的体温,同样渴望向医生索取更多的爱,可这仅仅是对伊缪尔来说,对白郁而言,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
小猫是医生的宠物,外形可爱讨喜,能被医生单手抱起来,放在肩膀上,塞进被子里,白郁抱过的,亲吻过的,喜欢过的,从来都是那只毛发蓬松的白金小猫,妥善照顾的,也是那只白金小猫。
可公爵是什么呢?
公爵是耶利亚的最高统治者,凶残的独裁暴君,是黑袍会的敌人,是医生需要小心潜伏,伺机刺杀的对象。
这些天里公爵曾无数次在医生面前盛装打扮,他拥有整座城邦最明艳的面孔,最华贵的袍服,可医生从未流露出丝毫的兴趣。
他从来没对伊缪尔有兴趣。
医生对公爵,只有冷淡漠视和敷衍,为数不多的几次亲近,就是在例会之前。
其实以医生的性格,他应该不会让伊缪尔靠着膝盖睡觉,不会认真替伊缪尔打理腰带领结,不会染指伊缪尔的食宿,更不会让伊缪尔……有被偏爱的错觉。
桩桩件件,只是为了让伊缪尔在例会上带他出席,在他的茶水里撒下不知名的药粉。
伊缪尔以为的偏爱,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罢了。
大公脸色实在难看,气压极低,亲卫们两股战战,不敢多言,只在公爵身边小声试探:“那大公,例会召开在即,属下先将白郁带下去?”
“……”
伊缪尔指尖捏住茶盏,涩然道:“带去哪儿?”
亲卫:“……呃,地牢?”
这个问题实在古怪,一个黑袍会的奸细,不带到地牢严加审问,还能去哪?
“……”
更深的沉默。
大公嘴唇抿成直线,略带疲惫的闭上眼,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后无力道:“……此事还未查清,不急,先按兵不动。”
亲卫一愣:“大公,那女人已经尽数交代,证据确凿,我们已经查清——”
话音未落,便听见公爵带着薄怒斥责:“闭嘴。”
他倦怠地抬起手指,揉着眉心:“我说还未查清,就还未查清,疑点颇多,等开完宴会再议。”
在所有人面前揭穿卧底身份,等于盖棺定罪,届时就没有转折的余地了。
两人说话时刻意拉开了与白郁的距离,白郁什么也听不清。
伊缪尔坐下后,白郁神色如常的斟茶,角落里却走来两个高壮亲卫,腰带配刀,两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正好将白郁堵在中间,彻底隔绝了他与伊缪尔公爵接触的可能。
白郁动作一顿。
66趴在他肩上探头探脑:“我们的卧底身份被发现了吗?”
白郁:“或许吧。”
大公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只有身份被发现一种解释。
66在屏幕上放了个小礼炮:“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主系统精挑细选,给他选了个最简单的任务,原书里的白郁就是纯纯的NPC,戏份简单,人物脸谱化,结果给他搞成这样,再拖下去,66就要哭了。
白郁不置可否。
他神色如常,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自顾自落座,既没有慌乱,也没有询问,任由几个亲卫将他围在中间,形成了真空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