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邮轮上没有烟,他也不可能抛下公爵独自冷静。
白郁这边一改变,伊缪尔很快察觉,他动了动尾巴感受,旋即不可思议地抬起眼,控诉地看着医生。
什,什么情况?
他做了什么,医生就忽然这样了?
伊缪尔空白的脑袋闪过之前的画面,呆滞的发现,刚刚医生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然后就……
“……?”
伊缪尔知道白郁的母国有七年之痒的说法,相处时间久了,就会觉得伴侣面目可憎,半点性质都没有,但他和医生已经足足半年没见了!
说好的小别胜新婚呢?
公爵死死揉着床单,控制不住地弹出爪子,昂贵的布料瞬间勾了一片,他咬着牙生闷气,就是不肯抬头看白郁。
白郁和公爵相处那么多年,早就将伴侣的脾气捏的七七八八,他只顿了片刻,便反应过来,捏了捏小猫的耳垂,顺手将他揽进怀里:“伊缪尔……那我们继续?”
伊缪尔狐疑看他,见医生脸色确实没有嫌弃等负面情绪,才咬了咬他的肩膀,闷声道:“继续。”
他红着耳朵,小小声提要求:“我喜欢你今天这样。”
白郁挑起了眉头。
医生是绅士且克制的,但那是怕伤害到小猫,可伴侣主动要求了,他也不是玩不了花样。
于是伊缪尔很快就没法生气了。
医生向来知道怎么拿捏小猫,等伊缪尔软倒在他身边,不停往他怀里蹭,白郁微微松了口气。
哄好了。
伊缪尔则心满意足地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医生,懒洋洋地问:“对了,刚刚……”
白郁眉头一跳。
“刚刚你说刘易斯,是有什么事情吗?”
伊缪尔看见了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并且嫉妒的要死。
白郁微妙的停顿片刻,将老板抛之脑后:“没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罢了。”
老婆是豪门当家家主,他还要老板做什么???
刘易斯被关了半天,就被人放出来了,
他一脸懵逼的离开,一脸懵逼的回到房间,然后一脸懵逼的来找白郁。
白郁的房间就在他对门,刘易斯推门而入,大嗓门道:“白郁,我被放出来了,是你找的人吗?”
他满腹狐疑,关在船舱里半天,刘易斯焦头烂额,想着从哪凑够巨额的赌债,可赌债还没还上,人就被放出来。
白郁的存款显然不足以支付偿还,可船上他认识的又只有白郁。
白郁平平道:“找人要了点。”
刘易斯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要了点?这么多钱,你从哪要来的?我认识你这么久,不知道你小子还是个隐形富豪……咦,哪里来的猫啊?”
白郁正靠着落地窗读书看报,左手端着一杯咖啡,右手则搂着一只小猫。
小猫通体白金,毛发蓬松,一条松鼠似的大尾巴晃来晃去,正趴在医生怀里睡觉,他听见声音,懒洋洋的睁开眼,湖蓝色的眼睛撇了一眼刘易斯,便不再理睬,趴下头接着睡。
医生则挠挠他的下巴,又捋了捋背上的毛毛。
“嚯,品相这么好的小猫,这得大几万吧,哪来的?”
刘易斯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撸一撸小猫。
可他手还没有接触到猫咪,小猫忽然一甩尾巴,啪的将他手打开了,然后蔑视地看了他一眼,抖抖毛站起来,轻灵的跳到医生的肩膀。
——什么人就敢随便撸本大公!
“嚯,这祖宗脾气还不小。”刘易斯惊奇:“真是见鬼了,平常小猫都是喜欢我讨厌你,这只怎么格外不一样?”
白郁是医生,身上常年有消毒水的味儿,刘易斯则是老板,只撸猫不干事,没事开两根猫条逗猫,平常店里的小猫都更喜欢刘易斯。
白金小猫的不配合显然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刘易斯站起来:“嘿,我就不信。”
他挽起袖子,试图将白金小猫从白郁肩上抓下来。
小猫站起来,对着他哈气,一副要挠死他的模样。白郁则一把打开他的手,冷淡道:“这只你不能摸。”
医生难得严肃,刘易斯讪讪收回手,坐回沙发;“好吧,不过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小猫?你不会拐了这邮轮里哪个游客的猫吧?”
说着,他脸色严肃起来:“白郁,我可得给你说清楚,这邮轮普通舱是不能带宠物,只有套房和总套才能带,这些房间的客人都非富即贵,你如果拐了别人的小猫,你小心主人找上门来。。”
白郁漫不经心:“哦,好。”
刘易斯拍着椅背:“不是白郁,你别不信啊,这猫是赛级品相、血统很正的,属于有钱都搞不到的那种,他的主人绝对……”
还没等说出主人如何,白郁端起咖啡:“和伊缪尔相比如何?”
和伊缪尔相比?
刘易斯一愣:“这怎么比,没法比呀?伊缪尔在我们这个圈子里已经到顶了,到顶了,你懂吗?不是白郁你提他干嘛,酒吧那一眼还真把你迷到了?你不会还对他念念不忘吧?我和你说,千万别去招惹他,千万别!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刘伊斯说话又快又急,他说“到顶了”的时候,白郁抱着的小猫骄傲地竖起了尾巴,他说念念不忘的时候,小猫的尾巴则弯折变成了一个问号,而他说千万别的时候,伊缪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磨了磨后爪,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白郁安抚的摸了摸小猫竖起的耳朵,在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了一小口,成功将大公安抚下来:“行了,刘易斯,你也吓着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医生一直不喜欢吵闹,刘易斯不疑有他,他站起来:“行……哦对了,为了庆祝我成功出来,晚上我订个餐,你要来啊。”
白郁一顿:“今天晚上我吃不了,约了其他人,改天。”
——伊缪尔也定了餐,他把老婆忘了小半年,现在得先哄老婆。
刘易斯满腹狐疑:“不是,白郁,我就进去半天,你和谁吃饭,勾搭上谁了?”
白郁叹气:“回头再说。”
现在告诉刘,他非要吓死不可。
刘上下打量白郁,见他不准备解释,暧昧的笑了笑:“行,难得有我们白医生看上的,兄弟不打扰你春宵一度,那我们改天再约。”
他拎着风衣,起身离去。
订餐不能取消,晚上,刘易斯就自己来到了餐厅。
这邮轮有好几十个餐厅,有些席位紧张,需要提前预定,比如这家米其林三星的法餐。
他翻了翻菜谱,随意点完后铺开餐具刀叉,等着服务员给他上菜,结果刚刚端上来酒水,还没喝呢,忽然隐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语调冷淡,咬字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白郁?
透过彩绘拼接玻璃的隔断,刘易斯眯起眼睛——
确实是白郁。
医生穿了件纯白风衣,烟灰高领毛衣,头发微微打理过,他甚至在银框眼镜上配了条同色系镜链,镜链垂到风衣肩头,反射出细碎的银光,而他那双握惯手术刀的手正执着银质刀叉,平稳切割着鹅肝和牛排,并将切好的食物递给伴侣。
高冷医生做这种动作,就挺……突然。
刘易斯端起红酒,视线缓缓平移,想看看是哪个美人勾走了诊所的高岭之花。
当视线落到白郁身边人时,他噗的一声,将红酒喷了满地,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手中的刀叉也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侍者上前:“先生?”
刘易斯连忙摆手:“……没没没没事,让让让我静一会儿。”
说罢,他猛地喝了口水,脑子已经不转。
伊缪尔?怎么会是伊缪尔?怎么可能是伊缪尔?
白郁泡到了伊缪尔?
那他妈的可是霍拉德利尔家族的家主啊!
刘伊斯握着刀叉的手不停抖动,一时间连医生的死法都想好。
敢和霍拉德利尔的家主玩暧昧,医生会是什么下场?——投海?喂鱼?碎尸?沉湖?
一想到血腥可怖的画面,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刘易斯木然搅动刀叉,他机械的吞咽,机械的吞咽,机械的回房,等到白郁回来,然后机械地进了他的房间。
白郁全然不知他给老板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什么样的震撼,他依旧抱着来历不明的白金小猫,正坐在桌前写画着什么。
而那只猫正严肃的注视着白郁的草稿纸,不时点头,神态庄重的像上课听讲的学生。
刘易斯上前:“白郁,你过来给我解释解释……哎你别写了,先给我把话说清楚——等等,你在写什么东西?”
他抢过白郁身前的草稿。
白郁合上钢笔:“见家长的计划。”
“???”
刘易斯的三观再次受到剧烈冲击。
“见谁的家长?”
妈的,昨天刚见面,今天就已经快进到见家长了?
可伊缪尔不是父母双亡吗?见什么鬼家长?难道一只医生不止勾搭了一个,还脚踏两只船?
刘易斯已经要厥过去了。
白郁嫌弃地看他一眼:“当然是见我的家长,还能见谁的家长?”
虽然表面上他个小猫才认识,可实际上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他们是注定要携手一生的人,而白父白母都是开明的人,白郁当然得带他回家见一面家长,顺带把婚事定下来。
“……”
刘易斯抹了把脸。
他妈的,才见了一次,白郁就要带霍拉德利尔的家主见自己的家长了???
火箭也没这么快的吧?
刘易斯崩溃了。
他在白郁莫名其妙的眼光中,游魂一样走回了房间。
接下来的航程,他总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撞见白郁和伊缪尔卿卿我我,他们有时在甲板最前端cos泰坦尼克号,有时在露天观星台花前月下,最后刘眼睁睁的看着游船在华国靠岸,伊缪尔挽住白郁的手,和他一起下了船。
“……”
他抓狂的给白郁发消息:“不是哥们儿,你真要带他见家长吗?”
白郁:“?”
“当然,这还能有假?”
“……”
是这个世界颠了,还是他刘易斯终于疯了?
刘易斯:“……哥们,你是真的猛,到时候死了别喊我收尸。”
白郁:“……不至于。”
刘易斯:“不至于?你他妈知道什么就不至于了,那可是伊缪尔,伊缪尔你懂吗?叱咤风云的霍拉德丽尔家家主!”
白郁面无表情,开启了静音。
而在刘看不见的地方,叱咤风云的霍拉德丽尔家家主其实非常紧张。
伊缪尔焦虑的捏着白郁的袖子,几乎将那一块布料揉烂了。
他并不在父母身边养大,母亲与他从小分离,父亲与他形同寇仇,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关系,天伦之乐对伊缪尔而言是个太过遥远的词,或许在小时候,他也曾向往过平凡温馨的家庭,向往过故事里的亲情和包容,可随着他长大,他已经不做这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了。
但现在,他却要见白郁的家长。
白郁将袖子从小猫手里抢救出来,俯身亲了亲他,安抚地扣住小猫的手:“别担心,他们会喜欢你。”
伊缪尔抬起湖蓝的眼睛:“可如果他们不喜欢呢?”
肉眼可见的焦虑。
白郁叹气:“那我就当场把你带走,藏起来,放到只有我们生活的地方,不让他们再看见,行不行?”
有了白郁这句保证,伊缪尔微微放松,他试图提上两盒子钱当礼物,以此贿赂白郁爸妈松口,被白郁严厉制止。
医生略显无奈:“家主大人,你别搞得我爸妈卖儿子一样,好不好?”
伊缪尔的大脑处于宕机状态,没法思考,他死死攥着医生的袖子,像是怕他跑了,口不择言道:“那他们肯卖吗?多少钱我都……唔!”
被吻住了。
白郁:“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最后大公只能买了点中药材和药酒,非常不“体面”的上门了。
而与他的忐忑不安不同,白父白母颇有点喜出望,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自家孩子的伴侣盼来了的意思。
两人都比较开放,不介意孩子的伴侣是男是女,他们愁的是白郁从小性格冷淡,从来没对谁动过心,一副终身不婚的架势,现在他带了伊缪尔回来,形象气质俱佳,两位老人都挺开心。
他们做了一桌子菜,带着伊缪尔给他讲白郁小时候的趣事,让浑身僵硬的大公也不自觉放松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最后白父陪伊缪尔吃菜,白母则神神秘秘把白郁拽到了一边:“崽,我能问个问题吗?”
白郁眉头一跳:“你说?”
白母压低声音:“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白郁:“……”
在母亲期待的视线中,他缓缓竖起指头,指了指天花板。
白母拉长音量调:“哦——”
她若有所思:“那就是媳妇儿啊,这么漂亮的大媳妇儿……嗯,得按媳妇儿的礼节来。”
白郁满头黑线。
于是伊缪尔离开的时候,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厚厚的红包。
他惊魂未定,笑得脸都僵了,后半段才缓过来,加上不知道这边的礼节是什么,就茫然地接过红包,茫然地跟着出门,然后回到白郁的公寓。
小猫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低头拆红包,发现里头塞了10,001块钱。
他展示给白郁看。
白郁:“嗯,是我们这里的传统,示意你是万里挑一的那个,他们很喜欢你。”
医生漫无边际的想:何止是万里挑一,他可是把伊尔利亚最尊贵的大公给拐跑了。
伊缪尔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
白郁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平静的过去了,他会和小猫商议两人在什么地方工作生活,然后找个允许同性结婚的国家举行婚礼,可第二天,白郁发现伊缪尔在往行李箱里塞钱。
他买了个大尺寸的行李箱,塞得非常暴力,塞出了重耳收拾细软跑路的架势。似乎不把箱子撑爆誓不罢休。
白郁狐疑:“这是在干什么?”
伊缪尔:“给你爸妈送去。”
白郁:“……?”
他微妙的停顿了片刻:“你真的想买我?……我们国家人口买卖犯法的。”
伊缪尔歪头:“不是你们的习俗吗?万里挑一呀,你也是万里挑一呀。”
小猫湖蓝的眼睛认真的注视着他:“是十万里挑一,百万里挑一,很多很多万里……唔!”
小猫认真的样子又呆又可爱。白郁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成功的把伊缪尔亲呆了,白郁摸摸鼻子:“哪有好多好多万里挑一啊。”
医生确实很优秀,但伊缪尔再说下去,都要说到整个世界挑一了。
伊缪尔不满皱眉:“……本来就是。”
想来伊缪尔幼时悲苦,少年得势,青年已登至顶峰,多来年遍尝辛酸苦辣,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可爱上的,只有白郁一个罢了。
——就算不看,他也知道白郁的分数定然惨不忍睹。
将原本飞速下线的流程拖成好几年,对着小猫亲亲抱抱举高高,唯一的虐待是缝针喂药,将公爵骗得找不着北,眼巴巴赶着给他做媳妇,这分数要是还能高,打分系统肯定出问题了。
但是66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也下不了手,天知道白郁拿着针一脸冷淡地接近小猫时,他的电子心脏都要停跳了。
主脑温和地注视着他:“好吧,66,这是第三次擦边及格了。”
66:“QAQ”
他心情低落,垂头丧气地飘在大厅,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对不起,主脑大人,让您失望了。”
主脑闻言,缓缓叹了口气,安慰道:“也不能怪你。”
“白郁是我挑选的,没有看清楚他的履历,这是我的问题;这本小说被锁了,看不见全部剧情,我同样不该把它派发给新人,而应该选择出任务较多的系统。”
66:“QAQ”
虽然主脑在安慰他,可他更想哭了。
66强行忍住难过的感觉,他振作精神:“主脑大人,给我派发下一个任务吧!我会把他做好的。”
“嗯。”主脑点头,无数数据从屏幕上掠过,看着低落无比的小系统,他精挑细选:“这个怎么样?这是一本NPC重生了的小说,难度很低,算是个度假型任务,而你的宿主,就是小说中的NPC本人。”
当系统想要休息,又不想无所事事的时候,可以选择度假型的小任务,不需要什么操作,不需要什么水平,轻松愉悦即可。
这种任务本来不该派给新人,而是派给疲惫的老系统,但是主脑判断66急需一点成绩提升信心,于是特意挑选了个简单的。
66黯淡的屏幕一点点亮起,期待地看着主脑:“NPC本人?”
“是的,在剧情的最开始,这个NPC就重生了,他前世和主角有过节,天然对主角有滔天恨意,恨不得食其肉,吞其骨,你只需要给他合适的剧情指引,让他卡准剧情点,他就能顺利完成剧情。”
前几次失败,归根到底,都是宿主对主角好感度太高,比如白郁天然就喜欢小猫,根本下不了手虐待,但如果宿主本来就怨恨主角,那就不一样了。
66浮现小星星:“是谁?”
主脑缓缓道:“大乾第四位皇帝,萧绍。”
“他恨透了小说男主,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永宁三年冬,萧绍翻身下马,绕过斑驳发灰的角门,踏入福佑寺中。
福佑寺名为福佑,却是个囚禁罪人的居所,平日里大门禁闭,萧绍到了,才有和尚碎步上前,开了寺门的锁。
今日下了场小雪,将化不化的,又被皂靴踏过,碾成了乌黑的烂泥。
大太监福德海连忙抄上伞,盖过萧绍头顶,陪笑道:“天冷路滑,此地偏僻,下人还没来得及扫雪,您且慢点。”
这寺庙仿照江南园林风格,白墙黛瓦,曲径通幽,墙角种着数枝梅花,萧绍大步走过连廊,寻这个隐蔽的小院,他抬手推门,老旧木门吱嘎一声,抖落些许雪来。
四处天寒地冻的,这屋子却格外冷,只是在这儿站上片刻,便冷得哆嗦。
屋内点着灯,角落放着矮床,矮床上一张石青薄被,被褥潮湿,几乎遮不住丝毫寒意,细细看来,才发现那被中露出一点鸦青色的头发,用同色发带捆了,松松束在脑后。
从形状来看,那竟然是个人。
还是个美人。
形销骨立,腕子比伞骨还要伶仃,禁不起任何催折的,没几日活头的美人。
那人听见声音,抬起一双眼,他眼型生的好看,眼角微垂,天生似笑非笑,眼尾缀着颗泪痣,可惜眸中全是白翳——他是个瞎子。
可这瞎子毫无障碍地看向了萧绍站立的地方,艰难地撑着身体半跪起来,而后笑了笑,那泪痣随他动作微微上扬,倒如白鹤振翅一般,泫然欲泣。
“大冬天的,陛下怎么离宫,找来了这里?”
萧绍在屋内唯一一张矮桌上坐下来,闻言冷笑一声:“当然是看你怎么死的。”
他上下打量着床上人,玩味道:“戚督公当年风光一时,可曾想到今日,会死在这里?”
萧绍容貌极盛,是张狂浓烈,京城贵女最喜欢的长相,可他此时沉沉压着眉目,便显出几分喜怒无常的帝王威仪来。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福德海和一众宫女太监低垂眉目,敛声屏气,谁也不敢乱动一下。
这间京城西北角的偏僻寺庙,关的竟是前朝权宦,在朝中翻云覆雨,说一不二的戚晏,戚督公。
戚晏撑着身体,掩唇咳嗽两声,笑道:“陛下千金贵体,若想看我怎么死的,叫人抬进宫里就是,放在殿前观赏就是,现下京城闹疫病,您冒险踏雪前来,就为看我这出不甚精彩戏,不够划算。”
他许久没喝热水,嗓子砂纸似的粗粝,说话语调却温吞,有种奇异的平和。
萧绍皱眉,心中涌起不悦,嘴上却笑道:“督公还能和我说笑,看样子这福佑寺是个好地方,您这样的人,当年该关进诏狱,所有刑法上上一遍,才适合般配。”
戚晏枕在手臂上,此处是罪人居所,自然没有枕头,他一头黑发委顿与地,却懒的打理,只道:“那陛下来的晚了,我如今的身体,除非您喜欢鞭尸,否则怕是取不了什么乐趣。”
他说的不错。
戚晏气息奄奄,离死一步之遥,别说上刑,就算将他抬到刑部,都能要了他的命。
萧绍:“真是可惜,戚晏,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他双手扣住戚晏的下巴,逼着他抬头,指腹在皮肤上留下淡青的指印。
萧绍一字一顿:“当年选贴身太监的时候,我应该先皇兄一步选走你,让你跟在我身边,日日磋磨,用上鞭子板子,将你这一身骨头细细敲碎了,看你这张嘴是否还能像今日这样硬。”
戚晏的眼睛已经要睁不开了,他任由萧绍扣着下巴,笑道:“只是鞭子和板子?陛下,那我可求你了,选贴身太监的时候……”
说着,他闭上眼,嘴里最后一句话化成呢喃一般的叹息:“选我吧……”
萧绍指尖一顿。
他拧眉:“什么意思?”
无人答复。
戚晏已合上了眼。
漫天风雪中,指尖温热的皮肤渐渐冰凉。
永宁三年冬,罪人戚晏死于城郊福佑寺。
死前他留下书信压在书案下,许愿尸体烧成土灰,遍撒山川湖海。
萧绍面无表情的盯着书信看了片刻,道:“准了。”
于是,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被烧成了灰烬,而他的名字也封存在史书之中,成了无人在意的过往。
此后一十六年,萧绍夙兴夜寐,勤于政事,而某个隆冬,他的生命也止步壮年,这日,萧绍难得做了个噩梦,他梦见那颗泪痣,点在苍白的皮肤上,像宣纸染了滴墨。
梦中,他听见了一段奇妙的乐音。
“虐主文NPC系统加载中,1%,5%……100%”
“加载完成,系统66竭诚为您服务。”
萧绍:“?”
声音直接在耳边炸响,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说话。
萧绍不信牛鬼蛇神,可这声音语调奇异,没有丝毫起伏,中间还夹杂着停顿和噼啪声,如同天外产物。
接着,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想回到过去吗?”
“你有遗憾未曾填补,想要弥补遗憾吗?”
“意外猝死,你想延续生命,活到99岁吗?”
“与66绑定,完成系统任务,走上人生巅峰……啊不,你已经是巅峰了,对不起。”
66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
大乾的皇帝,算是巅峰了吧?
“请宿主将手指按在此处,完成约定吧!”
萧绍:“?”
几乎所有皇帝都在竭尽全力的追求长生,萧绍虽然不甚在意鬼神之说,可没有谁能抵挡重活一次的诱惑,死亡是糟糕的事情了,他思量片刻,在一片白芒中抬起手,将手指按在了屏幕右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