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晏只觉古怪,天子面前,想喝什么粥轮得到他来决断吗?
他不说话,萧绍不以为意:“你大概喜欢甜粥,上碗桂花莲子吧。”
戚晏眉头皱得更紧,他是喜欢桂花莲子,可自从做了督公,喜怒不行于色,他便将所有爱好隐去了,萧绍是怎么知道的?
不多时,莲子粥就端了上来,莲子炖了软烂,清甜可口,萧绍再次执起勺子:“尝尝?”
眼含笑意,似乎戚晏不喝,他就再喂一次。
戚晏只得抬手,将粥饮了。
他只当萧绍有什么计划要他配合,便平静得等着,可床榻绵软,屋内点着熏香,他被暖意包裹着,便昏沉的睡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
他在迷茫中醒来,萧绍刚好灭灯,君王解开衣带,只留里衣,向他这里走来。
戚晏呼吸一窒。
是了,若说他现在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便是这张脸了。
于是他蜷在被中,屏息等待,可萧绍只是从一旁翻了上来,贴着他睡下,而后微微调整姿态,将他抱入了怀里。
克制而珍重。
戚晏觉着可笑,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值得一位君王小心珍重的?可萧绍的态度又做不了假,发现戚晏睁眼,君王小声问:“我吵醒你了吗?”
像是在为吵醒他而抱歉。
戚晏摇头。
萧绍:“那便好。”
他重新将人抱好,拍了拍戚晏的后脑:“快睡,大夫说你要多睡,最好一觉睡到开春,暖和了再下床。”
怀抱温暖且安全,戚晏迟疑片刻,还是道:“这是龙床。”
他在这里睡到开春,算是什么?
萧绍:“这里暖和,其他地方怕你冻着。”
戚晏:“我已在福佑寺度过了数个春秋。”
言下之意,冻不死。
萧绍便叹气:“这张榻软,睡得舒服些。”
刚将人接回来,是该徐徐图之,可失而复得,萧绍不想等了。
戚晏只觉着古怪,可最终抵不过重重倦意,在君王怀中睡着了。
他一日睡着的时间比醒着多,总是刚刚转醒,又睡了过去,于是小厨房整日煨着汤药和粥,他一醒,便能吃上热乎的,各色糕点果脯更是没缺过,桂花糕尤其多,萧绍似乎拿捏着他的口味,特意准备了。
戚晏最开始视而不见,后来醒转,也吃上两个。
事到如今,前途未卜,稍稍满足口腹之欲,不至于做个饿死鬼,也是好的。
戚晏本以为这是君王的把戏,他不知道萧绍在唱哪出,但肯定持续不了太久,可一日如此,日日如此,他竟真的在床上安然躺到了开春。
君王碰了碰他的脸颊,又捏了捏手腕,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长舒了一口气:“可算养出些肉来了。”
还是珍惜的态度。
戚晏不明白。
但更不明白的在后面,开春过后,萧绍让他下床,只是还不能久站,君王便将他抱起来,带去了御书房。
书房里放满了卷宗。
戚晏懒得看,可目光扫过,便凝住了。
是当年白银案的。
萧绍道:“我派人去河东查访,查到些事情,卷宗在这里,你看看,最迟夏天,就可以翻案了。”
戚晏看他,古井无波的眸子第一次有了波动,他坐下翻动卷宗,将它们从头翻到尾,久久不语。
这一坐,便坐到了晚上。
萧绍:“夜里寒凉,翻案的事情也要先顾及你的身体,先去睡觉吧。”
说着,他就想重新将戚晏抱起来。
戚晏伸手拦了,他注视着萧绍,眸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后敛了眸子,开口道:“陛下,您这是何意?”
萧绍:“戚家无故落难,我会给个公道。”
戚晏缓缓闭目。
片刻后,他忽而道:“陛下,您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吗?”
先帝萧易,这世是病死的。
萧绍来不及起兵,他便死在了皇城。
萧绍随口:“嗯,他是怎么死的。”
仿佛只是为了迎合戚晏,一点也不关心他的死因。
戚晏:“我在他的茶水里下了东西,经年累月,便死了。”
说着,他抬眼看萧绍的反应。
臣子弑君,乃是大罪,但凡是君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臣子不忠不孝,他这样轻描淡写,将真相平铺到萧绍眼前,就是求死。
他在等萧绍勃然大怒。
“嗯。”但萧绍表情平静,只是将书桌上的折子好好收了,然后才道:“好的,我知道了。”
这事不算秘密,戚晏也没藏着,萧绍早就查到了,他之前看戚晏不顺眼,多多少少和这有点关系。
戚晏一愣,重复道:“我说,我杀了萧易。”
萧绍依旧没什么反应:“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杀了萧易。”
他无奈地看向戚晏:“我知道了,小督主,嗯,是你杀的,那现在可以和我去睡觉了吧?”
“……?”
君王叹气:“大夫吩咐过,一日要睡上八九个时辰才好,如今快过了。”
萧绍重新将他抱起来:“别想那么多了,去睡。”
便这样,又得了一夜安眠。
戚晏不明白萧绍想做什么。
他在龙床上一睡就睡到了春分,饮食医药都是最好的,太医夜夜来看诊,连李德全待他也恭顺非常,俨然将他当成了另一个主子。
另一个主子?
戚晏隐隐觉着可笑,李德全是萧绍的主事大太监,皇宫之中能被他正经叫主子的,大概只有帝后了。
他本以为萧绍是想出了新折磨人的法子,或是单纯喜欢他的脸,想要亵玩,可萧绍虽夜夜与他同床,却只是抱着,动作温柔克制,不逾越分毫。
久而久之,戚晏都眷念起这个怀抱了。
好食好药的细养着,这些年的亏空总算养回来些许,他有精神下床,在皇宫里四处走走,萧绍不曾拘着他,戚晏便屏退了下人,独自在荷花池旁看鱼。
他想起少年时在翰林院读书,也有一方荷塘,夏日消暑常常小憩,里头锦鲤游曳,那时他绝不会想到,日后会困在四方宫墙之内,人不人鬼不鬼,当个招人鄙夷唾骂的权宦。
戚晏在池边呆了良久,久到日落西沉,一晃神,却忽然瞧见一抹明黄。
大氅当头罩下,他被人抱了起来。
是萧绍。
萧绍的表情有些难看,难看到他以为君王会将他丢进荷花池,戚晏身体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
事到如今,若是沉塘而死,也算个体面的死法。
可萧绍抱他的手很稳。
萧绍个头高,他的大氅也长,能将人整个罩住,他被君王抱着带来带去,四处的宫人都在悄悄打量他,又了然的移开视线。
这几个月里,他已经被萧绍抱习惯了,连宫人都习惯了。
君王的寝殿很暖和,戚晏眯起眼睛,有些享受,接着,他便被萧绍丢到了榻上。
动作不怎么温柔,好在榻上垫子够软,不疼。
君王沉着脸色:“你可知罪?”
戚晏一哂,他的罪过哪里是一句话说的清楚的,毒害先主,蔑视君王,桩桩件件,哪个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好在三族之内,本也不剩下什么人了。
但君王这样问,他便说:“奴才知罪。”
戚晏不怕死,但他希望死的痛快些,东厂的那些手段,他不想领教。
于是他扶着床沿,想下去跪着,被萧绍拦了。
君王问:“那你说说,你有何罪?”
戚晏罪过太多,一时还真不知道从哪里说,于是挑最重的:“毒害先主。”
萧绍摇头:“萧易该死,不对。”
戚晏又道:“蔑视君王?”
他当权宦时萧绍还是王爷,两人归属不同,难免有些摩擦。
萧绍摇头:“我不觉得你冒犯,不对。”
戚晏便蹙起了眉头。
他只当萧绍挑刺,敛下眉目,干巴巴:“奴才不知,请陛下赐教。”
萧绍便伸出手,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
戳的很重,当场起了红印,戚晏一个没跪稳,就倒在了床铺上,他刚想着要不要加个“君前失仪”,萧绍便抱怨:“病刚刚好,不披衣服乱跑,我看太医的医嘱你半点没听进去,害得我到处找你,看你在荷塘边坐,以为你要跳湖,将我吓得半死。”
“……”
戚晏怔愣。
他没搞懂“以为他跳湖”“将君王吓得半死”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便闭嘴不说话了。
萧绍道:“这么大的罪过,要领罚的。”
“跳湖将君王吓得半死”这该是个什么罪过?往常没有先例,戚晏便道:“听凭发落。”
左右除了听凭发落,他也没其他法子。
萧绍:“罚你将这折子看完。”
说完,他递来一封,放到戚晏手边。
戚晏不懂这算什么处罚,但还是拿起了折子,垂眸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就屏住了呼吸。
萧绍当真将白银案翻案了。
半点不拖泥带水,尽数洗清了他身上的罪责,还了戚琛名誉,还将他的陵墓从京城郊区迁回了祖坟,戚晏两个流落民间的幼妹也被找了回来,养在府中。
戚晏深吸一口气:“您这是什么意思?”
萧绍:“没什么意思,想让你开心一点。”
戚晏一副无牵无挂,随时要驾鹤西去的模样,有些吓人了。
萧绍默不作声,将该做的都做了,虽然人死不能复生,却多少算个慰藉。
戚晏略闭了闭眼:“微末之躯,怎配劳陛下挂念至此?”
萧绍:“我说配就配。”
他犹豫片刻,又道:“宋太傅也是我的老师,我曾去探望他,他给你留了个东西。”
说着,他摸出了一方玉簪,雕刻工整,冰透莹润,是极好的料子。
这话当然是假的,萧绍后来不曾见过宋太傅,这簪子是从他的遗物里发现的,被标记充公,放在库房里,萧绍看上一眼,就知道该是送给他小探花的。
只是这一世,宋太傅没能找到机会。
萧绍便拆散了戚晏的头发,为他重新束了,又将簪子插好,颔首道:“好看。”
戚晏僵着身体任他将发簪束好,萧绍又道:“他还给你取了字。”
将平章二字留给他,萧绍给自个的作为胡扯了个理由;“放宽心,宋太傅要我照顾好你。”
萧绍说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将戚晏的身体细细的养好了,便放他出宫,从翰林做起,戚晏当了这么些年督主,玩弄权势有,却不曾做过危害江山社稷的事情,萧绍放手让他去做,为他换了名字,改作戚平章,从翰林调入六部,最后,竟有了登阁的资格。
萧绍不曾束缚他,只有一点,戚晏夜里要回宫。
小探花已经不认识他了,要是睡都不能一起睡,萧绍便要抑郁了。
于是,戚晏频繁出入宫闱,白日和君王奏对,夜里和君王同床,他越来越习惯与君王共枕,甚至某日噩梦醒来醒来,发现他环着萧绍,整个人贴了上去。
萧绍擦过他的眼角,笑着与他打招呼:“小督主,早。”
戚晏不知道如何回复,也垂眸道:“早。”
身体的反应做不得假,在萧绍身边,他感到久违的放松与安全。
变故出现在某次朝会。
不知谁提了一嘴,说皇帝风华正茂,该是立后的年纪,甚至呈了本册子,上头是各官员家适龄的姑娘,谁姿容貌美,谁秀外慧中,一一标注了。
戚晏在旁听着,眉头便是一跳。
他无端感到难过。
萧绍是君王,他当然要娶妃,一个两个,很多个,整天和宦官睡在一处算什么样子?
萧绍坐在上首,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抬手压下众人议论,单独点了戚晏:“平章,你有何看法?”
戚晏恍惚着出列,他捧着笏板躬身,哑声道:“回陛下,君王立后,乃国之幸事。”
“……”
萧绍便笑了声:“戚爱卿所说有理。”
当晚,戚晏回到寝宫,萧绍在床头等他,张开双臂要他过来,戚晏迟疑片刻,伸手回抱了过去。
最后一夜,放纵些又何妨?
可君王推开他,拿了一壶酒,邀戚晏同饮。
萧绍看着他一杯杯饮下,脸渐渐红了,而后向前一倒,彻底栽在了萧绍怀里。
戚晏没喝过酒,他不知道他酒量有多差,也不知道他醉后喜欢胡言乱语,还爱扒人衣服。
这回,他又把萧绍的衣带扒了。
戚晏醉醺醺,眼中一片水红,他凑过来亲萧绍,被萧绍按住,就委屈地看他,萧绍问:“真的想我娶皇后?”
戚晏迷茫:“……不想。”
萧绍:“为什么不想?”
戚晏艰难地思考,臣子与君王厮混,是不忠,与君王暧昧,是失仪,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不想。
可他就是不想。
再多的理由,不想就是不想。
于是戚晏抿唇,一声不吭。
萧绍叹气,骂骂咧咧道:“笨蛋探花,当然是因为你喜欢我。”
说着,他放开钳制住衣带的手,任由戚晏将它抽了,覆压上来,而后,他们一齐仰面倒在床上。
忍了这么久,萧绍终于不用忍了。
一场雨疏风骤。
第二天戚晏醒来,身体久违的难受。
他的腰软的厉害,某处奇异的疼痛,有那么一瞬间,戚晏以为他回到了过去,被施了什么刑罚。
可除了酸软,他还觉得舒服。
记忆艰难回笼,戚晏恍惚间想起,他昨日抽了萧绍的衣带,将人推倒床上,然后……
然后?!
他猛的坐起来,嘶了一声,便惊醒了一旁的萧绍,萧绍迷迷糊糊将他拉下来,重新扒拉着抱住:“还有一个时辰才上朝呢,再睡一会儿啊。”
昨夜闹得那么晚,他现在困得要死。
戚晏睡意全无,他与萧绍同床共枕那么久,萧绍从来都温和克制,不曾做过出格的事,昨夜他却……他却?
君王衣衫散乱——他扒的。
君王下唇有血痕——他咬的。
君王脖颈有吻痕——他啃的。
自己身上难受——自找的。
戚晏心乱如麻,从福佑寺出来,他以为他与死人无异,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可现在他的心却跳得这样急,这样快。
如此出格无礼的事情,萧绍为什么不推开他,为什么就这样从了?
他半响不睡,萧绍也醒了大半,轻声询问:“梓潼?”
戚晏一愣。
萧绍不满:“昨夜答应了给我当梓潼的,今儿可不能反悔。”
是戚晏率先扑上来没错,可他耐力实在太差,萧绍顾及他的身体,已经轻了又轻,戚晏还是连连求饶,脑袋都不清醒了,那个时候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萧绍就抓着他,在他耳边一声声的问:“要不要给我当梓潼?要不要给我当梓潼?”
一边问,还一边大刀阔斧,锐意进取,开拓创新,戚晏意识沉浮,似海中飘荡的小舟,只能紧紧抱着萧绍这根浮木,除了答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萧绍看他,一脸谴责:“你昨天明明答应了的,难道做完了就要反悔吗?”
委屈巴巴,像个被渣男始乱终弃的无辜少女。
戚晏:“陛,陛下……我……不是……臣!”
戚督主能玩弄权术,可他骨子里还是当年风骨卓绝的正人君子,这场面他真没见过,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我”了半天,急得耳朵红透了,也没我出个子丑寅卯。
死气沉沉那么久,现在这模样真是鲜活的可爱。
萧绍看着喜欢,便凑上前,在他唇角亲了亲。
他轻轻的,慢慢的,引着戚晏张开唇与他吻到一处,等将人亲的头晕眼花,浑身瘫软,才在他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唤:“梓潼?梓潼?梓潼梓潼梓潼?你昨儿可答应我了的,梓潼?”
大有戚晏不答应,他就叫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
小督主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抿唇:“……嗯。”
66鬼鬼祟祟地飘进中央管理局大厅。
它趴在门缝上打量,确定大厅中空无一统,才挤开一条缝,飘了进去。
看见66丧眉搭眼地进来,主脑叹息一声:“66,你应该知道这次的分数吧?”
66极力缩小自己,试图团成一个光圈。
它知道QAQ。
主脑屏幕上赫然是个59分,鲜红刺目。
主脑叹息:“第一个不及格,66。”
度假任务还能搞成不及格的,66也是蝎子粑粑头一份了。
小系统垂头丧气,屏幕的光都黯淡下来,主脑便放柔声音:“……别太难过了66,这个任务有它的特殊之处,或许我不该将它变成度假任务的,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有没有从中收获什么呢?”
66恹恹道:“可能萧绍他是个很好的君主吧。”
因为是很好的君主,不忍心任何一个清流纯臣身陷囹圄,不愿意任何一建冤假错案留存于世,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66撇撇嘴,心道:“虽然他很凶,不好好走任务,但我不怪他。”
作为一位君主,萧绍做得足够好了,他对得起所有人。
——除了66。
小系统看上去要哭了,主脑沉思片刻:“既然明君不行,那这样,我给你安排一位很烂的君主吧?”
66:“啊?”
主脑:“非常烂,很烂,特别烂的那种。”
它调取数据,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名字:“江巡。”
魏哀帝江巡,大魏亡国之君,史书记载他昏庸暴虐,沉溺于嬉戏玩乐,曾数十年不理政事,他亲小人,远贤臣,以至神州生灵涂炭,等北狄的铁蹄踏破山海关,攻至王城,他便成了废帝,被幽禁宫中,最后烧炭而死。
总而言之,是个十足的昏君兼暴君。
主脑翻阅小说:“江巡早就该死了,但阴差阳错,他的灵魂卡在了时空缝隙中,带着记忆在后世重生了,你可以去绑定他,让他回来做任务,任务成功,我便不追究他这世的事情了。”
66顿时开心了:“也就是说,我的宿主是人渣本人?”
主脑:“是的,而且是已经完美完成过剧情的人渣本人。”
人!渣!本!人!诶!
还是完成过剧情的人渣本人!
主脑:“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将上辈子做过的事情重新做一遍就好。”
66:“!”
人的品性总是相似的,它甚至不需要约束宿主,只需要宿主随心意选择,就能完成任务!
系统握拳,重新燃烧起斗志:“请您将他的信息发送给我,我这就去绑定!”
这么完美的宿主,不能让其他系统抢先了!
数据自屏幕上一闪而过,主脑:“已经传输给你了,他的身体因为跨越空间的缘故异常虚弱,最多再过三年,就会力竭而亡,你可以用这个做筹码和他交涉,66,祝你好运。”
话音未落,66已经化为一道白影,冲出了管理局大门。
江城第一中学,高三(7)班。
午后闷热,知了在树梢上有气无力的鸣叫,教室里的风扇嗡嗡转动,历史老师胳膊夹着新发的试卷,拧开矿泉水,用教鞭敲了敲书桌:“第二道文字大题的第一小问,哪个同学站起来说说?”
老头的目光审视一圈,无人和他对视,他便点名道“江询……嘿,你名字读音刚好和废帝江巡发音相似,你站起来回答下这道题。”
角落里便站起来个高瘦少年,他穿校服,带眼镜,碎发别在脑后,气质很干净,该是班上女生喜欢的类型,可皮肤常年不见阳光,有种病态的苍白,眼角下垂,不笑的时候无端阴郁。
听见老师点名,江询拉开凳子站起来,他抖开试卷,垂眸看向文字大题的第一小问。
问题是:“如何评价魏废帝江巡?”
他平平道:“江巡,魏废帝,是魏朝灭亡的罪魁祸首,他在位期间宠信奸臣,穷奢极欲,横征暴敛,至使民间沸反盈天,直接导致了魏朝国力衰微,给了北狄可乘之机。”
神情平淡,字正腔圆。
“说的没错江同学,请坐。”历史老师颔首,“魏废帝江巡,是一位历史评价极差的君王,主流学界认为他是个几乎没有可取之处的统治者,史书记载他在位十余年,他将一个蒸蒸日上的王朝变得日薄西山,以至于外族入侵,神州陆沉近50余年。”
“这五十余年中,发生数次惨烈的屠杀,百姓流离在外,贱如猪羊,当时的京城可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昔日繁华的上都化为焦土……诶,江同学,江同学你还好吗?你哮喘发作了吗?”
角落里,江巡手指攥着试卷边缘,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像鬼。
历史老师越过同学,摸了摸他的额头,摸到了一手冷汗:“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江同学?要不要去医务室?”
江巡是7班有名的病秧子,时不时咳血,开学第一个月就因哮喘发作被送去急救,有次升旗仪式进行到一半,校长还在主席台讲话,他直挺挺栽了下去,虽然后来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却成了班上重点保护动物。
“我没事,李老师。”江巡扯了扯嘴角,“就是有点想吐,我想去个洗手间。”
李老师连忙让开:“你去,你去。”
江巡身体弱,成绩却好,尤其是历史,他选择题次次满分,大题也十有八九能满,是很得历史老师青眼的好学生。
江巡绕过李老师,从后门出了教室,然后他摸到卫生间洗手台,抱着就开始吐。
这并非生理上的难受,而是心里上的恶心,一时半会儿止不住,等他吐到两眼发黑,胃中泛酸水,江巡打开水龙头,用清水洗了把脸。
而后他抬起头,看向了镜子。
学校的镜子镜子上有层薄雾,看不分明,中央一道大裂,刚好从他鼻梁穿过,像将人分成了两半儿似,镜中人头发乌黑,睫毛也乌黑,根根分明,颤巍巍挂着水珠,他脸上没什么血色,脸是苍白的,唇也是苍白的,和上世纪的黑白挂画似的。
江巡盯着镜中人看了会儿,忽而笑了。
他无声勾起唇角,表情病态到可怕,好在上课时间没人来洗手间,不然大概会以为撞鬼了。
等一池子秽物冲干净,江巡才起身,回到了座位。
第一大题已经讲完了,第二大题在讲南亚的历史变迁,临近高考,同学们学业繁忙,谁都没停下脚步多看一眼“江巡的生平”,而是火急火燎地投入新的学习中去了。
江巡阖上眼。
所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对其他同学而言,只是试卷上的文字,但对江巡来说,却是一幅幅真实存在画面,盘桓在脑海,挥之不去。
——他见过。
所谓神州陆沉,所谓铁蹄踏破,所谓颠沛流离,他一一见过。
吐了那么多,江巡从书包里摸了颗巧克力,含着口中补充血糖,他买的是纯度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黑巧,又苦又涩,等头脑的眩晕缓过去,江巡翻过试卷,拆开笔帽跟上老师,在题目上写划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