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不可貌相by海苔卷

作者:海苔卷  录入:03-13

“算了。”他轻叹着说,“让她走吧。”
“什么吊话!”段立轩后退半步,不小心踢翻了玻璃瓶。黄亮的腹水洒了一地,像是蚀铁的工业盐酸。
“二哥,我们说好了的。”陈熙南够到他的手,用力攥着,“量力而行,适可而止。”
段立轩看了他一会儿,狠劲儿抽回手。扭身扒到床边的护栏上,把手掌贴上保活心口。小小的胸脯,在掌心里轻轻拱着。
从捡到保活到现在,不过二十天。她没对他说过一个字,也极少哭闹。但段立轩总觉得她说过很多话。总觉着过几天,她就会拔掉管子,拆掉面罩,跟在自己后头要抱抱。
咋能说扔就扔呢。都处出感情了。
他怜爱地刮了下保活的氧气罩,不忍地嘀咕着:“还喘气儿呢。”
“不是她有呼吸,是机器和药物在强迫她呼吸。”陈熙南咬紧牙关,用力摁着他肩膀,“脑子里左一块右一块的脓肿。就算侥幸活下来,以后也会智力低下。下半身肌肉烂穿,就算做手术修复,将来也不一定能控制住厕所。就这样吧,让她走吧,不要再救了。”
段立轩撇抿着嘴,一个劲儿地抹保活脑门儿。小保活一动不动,双目紧闭。烂得发稀,像一只死在蛋壳里的小鸡。
几乎所有医生都在拼力让患者活,但神外医生或许还有另一个职责:放手让患者死。
思考生命因什么而宝贵。懂得人如何值得一活。是比治病救人更重要的职责。
是失去尊严与语言,换来多活几个月?是平静地走过余命,还是赌那一丁点渺茫的希望?是保命,还是保个性?
当生命只有心跳,那死亡未尝不是幸运。毕竟人性本不念旧客,又奈何日子一天追着一天过。
有多少日夜相伴,最终化作褥疮的溃烂。有多少信誓旦旦,转眼就烟消云散。就算真有不离不弃,可让看护者将自己的生活全盘放弃,这无望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或许只有神外医生才能理解,什么叫‘生理与精神并存’的裁决。
但段立轩不理解。他知道削人有适可而止,却不知道救人也有适可而止。而所谓的‘适可而止’,与‘袖手旁观’又有什么区别?
不仅段立轩不理解,很多家属也不理解。有时医生的善意劝告,换来的却是辱骂与迁怒。不切实际的乐观,做给人看的果敢。可到最后,患者的结局往往比‘适可而止’更加悲惨。
陈熙南扳过段立轩的脸,强迫两人对上眼睛:“这么说也许很残忍,但人不能这样活。如果可以选择,相信她也不愿这么活。二哥,差不多得了,咱们和她告别吧。”
段立轩闭了闭眼。沉默地挥开他,后退几步靠上墙。
“拉倒去吧。好死不如赖活着。”他拉开抽屉,从隔板里掏出一包黄鹤楼。当着陈熙南的面叼了一根点着,打火机当啷一声扔上床头柜,“还差不多得了。你去上儿科,跟那些亲爹亲妈说差不多得了。要有一个不削你,我今儿就答应。”
陈熙南知道他的脾气。这犟种除非自己想通,否则坦克都扯不回来。只是这事他不能等段立轩想通,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容错。
医学不排斥奇迹,但还是面对现实的好。如果千方百计地救回来,却又傻又残,他俩该怎么办?
送到福利院?那保活的人生,是可想而知的悲惨。他俩养一辈子吗?可这对于亲生父母来说,都是太过沉重的责任。
这世间为何总是如此残忍。坏人做的事,总要好人来负责。坏人造的孽,却让好人受折磨。如果他和段立轩之间,注定有人需要背负保活的十字架,那必须由他来背。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人文的科学残酷,没有科学的人文滥情。”陈熙南坐回陪护椅,抱起手臂。用一种严厉的、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善心也讲务实和原则,不是脑门一热就能有好结果。让你搭上自己的人生,我不可能同意。如果你一意孤行,我未必不会用些手段。”
段立轩靠在墙上望他,眼神慢慢由悲伤变成失望。
“你先别管保活变成啥样儿,她还没死。那讲话的了,傻子就不是人,傻子就不配活了?鸡鸭鹅狗的啥玩意儿不傻,不都几把活着呢。”段立轩冷笑着吐了口烟,嘭地甩上抽屉,“草!我他妈还怕那个去了。”
陈熙南沉默了会儿,忽然拉下了脸。起身走到机器前,滴滴嘟嘟地摁起来:“我说过,要为管别人的闲事伤害了你,那这好人我不做。”
段立轩没说话,大口抽着烟。直到监护器的显示屏黑了,才蓦地发应过来。
“陈乐乐!”他猛地扑上去,母鸡护崽一样挡在机器前,“你他妈疯了!!”
“是我疯了,还是二哥疯了?”陈熙南眼睑微微收缩,咬着牙低声道,“我早说过,善要划出个底线。早在花完五万块那天,我就该叫停,免得你泥足深陷!”
“我看你现在是要魔怔啊。”段立轩也阴了脸,拿烟指着陪护椅,“你先躲了这块儿去。上椅子上呆着去。”
陈熙南不动地方,手里还拎着电线。段立轩刚掰开他的手,他又要去关呼吸机。
“我叫你滚了去!”段立轩嗷地骂了一声,抬手就是一搡。陈熙南被搡地连退几步,一屁股摔进陪护椅。椅子吱地往后错了半米远,狠狠撞上墙壁。
“别的事儿,我他妈乐意惯你。但这事儿,你最好再合计合计。”段立轩把烟咬嘴里,回身弯腰紧插头,“你内手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保活要真到了该着的时候,自有老天爷收,用不着别人儿往里送!”
“二哥,你怎么就这么犟呢!她救不活了!”陈熙南颤手指着保活,罕见地激动起来,“一轮轮地感染,所有的指标都越来越差。转氨酶,胆红素,肌酐,尿素氮,呼吸机参数要求,全都在升高。她的肝肾已经因为药物受损了,没一处好地方。你看她黄的,像个微生物培养基一样!”
说罢他又抓起挂在扶手上的报告,赌气般哗哗地翻着:“这样的治疗没有任何意义。浪费的不仅是二哥的钱财和心神,更是其他病人的机会。全省的颅脑重病号都汇聚在这里,但科里加上NICU,也就只有89张床。二哥,你觉得我心狠。可你知不知道,对没有医疗价值的人说yes,就是对有医疗价值的人说no…”
他喋喋不休地嘟囔。镜片在灯光下一晃一晃,像个接触不良的灯泡。
段立轩无言地看他。白烟在脸前一聚一聚,像块摇在雨里的蛛网。
绝情的话,心酸的烟,乌云似的笼着房间。
忽然间,一滴水砸在了粉色的病理图像上。陈熙南摘掉眼镜,别过脸哭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捡条狗都揪心,何况是捡个人。
和保活共同奋斗的日子,两人都付出了情感代价。陈熙南也渴望成功,也想在二哥哥面前帅气一把。
可在医疗里,治愈总是偶然的。做出裁决的这一刻,他的内心也同样被挫败与内疚折磨。而段立轩失望的眼神,更是像刀子一样地往他心上割。
在这无法置身事外的决策里,他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像个孤独而委屈的孩子,难过得下不来台。
“陈乐乐,我就问你一句。”段立轩走上前,捧起他濡湿的脸,“如果搁那儿躺的是我。你还要不?”
陈熙南被这话烫到了。从椅子里蹦起来,一把抱住段立轩:“当然要!我要!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我要…”说着说着,他眼泪决堤了。埋在段立轩的颈窝里,一抽一抽地啜泣:“二哥,你别说,这样儿的话。我心里,好疼啊…”
“那啥也别说了。”段立轩下定决心般呸了烟,和陈熙南脸贴着脸,“要治到最后真没了,也算咱也尽力了。要搁这儿撒手了,她就变成个疙瘩,总在你心里头长着。我知道你是怕她拖累我。别这么合计。”他扣摁着陈熙南的后脑勺,轻声却坚定地安慰道,“我当她是咱俩小崽儿,啥样儿都愿意要。不哭了,啊。傻的咱也不怕,二哥有钱养呢。”

第51章 葛蔓纠缠-51
在球场上,哪怕胜负已定,球员依旧会奔跑防守。马拉松里,哪怕是倒数第一,跑者也不会停下脚步。
但无论是球赛还是长跑,都存在进度条。而有一个地方,只能在黑暗与未知里前行。
二院神外的住院部,几乎每天都回荡着痛苦的啜泣:太难了,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可奇迹是熬来的。它藏在困难又无助的日子里。或许永远不来,也或许,下一秒就来。
所以熬吧。没别的招。病人熬,家属熬,医生也得熬。
陈熙南拿着保活的CT片和病理报告,到处去请其他科室看。一宿宿地查资料,在各个论坛上发帖。就这样苦熬了一个多星期,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可能是被他的执着打动,呼吸科一素未谋面的同事在群里@他。说临床表现非特异性时,可以去细菌室找老狄试试。
老狄不姓狄,也一点都不老。她本名王泓,只是细菌室的一名普通医生。细菌室是医护间的简称,正规叫法是“检验科微生物实验室”。
说起检验科,可能大众印象就是验血验尿验大便,简称搅粑捣尿科。但其实这里汇集着各种各样的标本。胸腹水,脑脊液,骨髓液,痰液,活检组织,以及各种分泌物。
所有的临床都离不开检验,这里天天要忙到半夜。
但作为不收治病患的二线,检验科并不受领导层重视。绩效奖金经常停发,平均薪酬常年垫底儿。和儿科,超声科,并列为三大穷科。
不仅没钱,还没成就感。段二爷的保安都能收到锦旗,但没人在意病理报告的落款。
就这样一个破烂地方,还在不停内卷。别说作为知名三甲的二院,就连社区医院,检验科都要求全日制本科学历。而只有大专文凭的王泓,尽管在这里勤恳奉献15年,也没评上过任何职称,一个月不过六千块钱。
王泓这个名字,在名利场上可能没含金量。但在各科医生之间,她口碑非常响亮。如果把治病比喻成打仗,那检验科就是侦查连。如果把诊断比喻成破案,那王泓就是神探。作为科室里的狄仁杰,她每年能亲手检测出上百种病菌。
博士请教大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玄幻。不过在医院各科之间,可谓隔行如隔山。
上午十点,正值门诊的高峰时段。护士站水泄不通,各个窗口都排起长龙。
耳边是病人和家属的吵闹,什么时候取报告,化验标本送到哪儿。交款的拿药的,处处人声鼎沸。
陈熙南刚值完一个夜班,挂着俩大黑眼圈。拖着脚步穿过人群,径直坐上急诊的电梯。
电梯门缓缓闭合,像一个安静的盒子。数不清的喜怒哀乐,都被关在了外头。
他疲惫地靠在厢壁上,打了一个狂野的段式哈欠。
陈熙南原来打哈欠的时候,习惯用拳头抵着嘴。段立轩总拿这事儿笑他,说他‘夹夹咕咕’(扭捏)。
他反问什么样的哈欠不夹咕,段立轩就给他倾情示范了一把。首先不能拿手挡,其次嘴要张得大。最灵魂的,是要打出声来:“á~à~!”
疲惫不能闷着,一定要释放出来。相应的,哈欠声越大,人就越解乏。
于是一向文静的陈大夫,最近天天张个大嘴啊啊。上周还因为这事被患者投诉,说他没有专业素养。跟医务科掰扯半天,最后还是扣了三百块钱。
“á~à~!”透过一大滴眼泪,他看向门上的LED。
红色的数字跳动着,最终停在6楼。细菌室位于走廊尽头,白色的小铁门,两扇大玻璃窗。
他拎着段立轩硬塞的燕窝礼盒,不知道同事间算不算贿赂。轻手轻脚地走到玻璃窗前,往里窥探着。
屋里三个人,白大褂蓝帽子。靠窗坐着一个女医生,正用扫码枪输信息。看着还很年轻,脸颊膨膨的,平易近人的样子。
陈熙南在脑子里比对了下介绍栏的照片,认出了她就是老狄。敲了敲窗户,微笑着点头致意。
老狄看到他,起身拉开门:“是神外的陈医生?进来吧。”
说罢扭头去拿了一大盒玻片,那是保活的组织涂片。放到显微镜旁,单刀直入地询问:“有没有艾滋或白血病?做过大手术没?”
“HIV没有,一入院就查过了。怀疑过血液病,但那边也没线索。过往状况,就不大清楚了。”陈熙南怕打扰到别人,声音压得很低。混在身后的电话声里,基本什么都听不清。
但老狄的耳朵好像特别灵,一边听一边点头。等他说完,也不卖关子:“咽拭子和耳流液里都发现了丝状菌,疑似烟曲霉。”
曲霉,作为一种常见真菌,广泛存在于土壤、空气、植物、动物身上。曲霉属有几百种,很多都耳熟能详。比如黑曲霉用来生产柠檬酸,米曲霉用来酿酒醋。烟曲霉会感染支气管,黄曲霉是高危致癌物。
正常人对真菌有免疫能力。但一些免疫崩溃的群体,比如艾滋病、骨髓移植患者等,这些真菌就会扎根进血肉,四处繁殖啃噬。
像保活这样病重的,免疫已经全崩了。真菌感染并不奇怪,陈熙南也没有感到意外。
“查不出病因,也没敢乱用激素。抗结核药的副作用太大,孩子已经被拖垮了。”
“说起霉菌,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污染菌。”老狄利索地换上玻片,勾手示意他过来看,“但这孩子的脑脊液性状异常,为脓块状。你看看。”
看着显微镜下的组织,陈熙南想起应教授的一句话:囊性占位,不排除特殊霉菌感染。
这话像是一阵风,吹开了重重迷雾,照进了一道亮光。
会不会是他搞反了因果?
不是先生病后发霉。而是发霉了才生病。不是某种病造成低免疫,而是病因即为低免疫。
他从显微镜上抬起脸,在脑子里翻找。读过的那些文献资料,像中药抽屉一样被他拉开关闭。
蝶窦异常扩大,耳部感染流脓,肛周脓肿,偏瘫失语,癫痫发作,皮肤真菌感染,烟曲霉…
忽然之间,一个大胆的猜测浮在眼前——CGD导致的ICA。
CGD,全称慢性肉芽肿。是一种原发性免疫缺陷病,也就是基因缺陷。
免疫系统有一员大将,叫做吞噬细胞。它们通过吞噬细菌、坏死细胞等来保护人体。吞噬细胞需要一种酶来维持运转。而这种酶的合成,又由五个基因共同决定。
这五个基因里,其中任何一个发生突变,吞噬细胞都无法正常工作。
假设保活具有先天免疫缺陷,也就是CGD。因此无法抵抗真菌,不幸被烟曲霉感染。烟曲霉侵袭进脑子,成了ICA,也就是颅内烟曲霉病。
真相好像有了方向,可陈熙南的心却更凉了。
中枢神经的感染病里,真菌感染仅有4%~6%。而ICA,又只有真菌感染的5%。虽然只有5%,但其致死率却高达80%~100%。大多数的患者,直到尸检才得以确诊。
两种疑难病症交错而生,像是两块巨石。栓着保活往下坠落,天空远得令人眼呆。
陈熙南耳边轰轰的,交杂着各样的声音。一会儿寂静无限,好似能听见真菌生长。一会儿又变得嘈嘈杂杂,好像同时有一百个人说话。
一会儿是保活呼吸机的泵氧声,一会儿是段立轩的哀切恳求:乐啊,你再给想想辙。
最后是老狄热心的嘱咐:外周器官发现,只能是推测。在脑组织中发现,才是诊断的金标准。最好还是有病灶组织。
取得病灶组织,就意味着脑活检。陈熙南太清楚,对于现在的保活来说,脑活检意味着什么——新一轮的苦痛与折磨,甚至是死在手术台上。
曾经怕保活傻了,拖累他俩。可现在又觉得,要这孩子能活,傻一点也好啊。也许活在这世上,本不需要聪慧作资格。
甜丝丝的冰淇淋,凉沁沁的西瓜芯。文具盒里的乘法口诀,一踩一闪的小凉鞋。
这世上有那么多可爱的东西。可若孩子死去,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他抬起脸,眯着眼直视太阳。
今天是个阴天。青白的太阳藏在云后,像个不太亮的小灯泡。过了几秒,他又低头看自己的手。视网膜上还印着余像,好似手心里也捧个小太阳。
余像一点点消失,最后手里空空荡荡。他重新抬起脸,哀凄地看着这个世界。
理性保底下限,但不会创造奇迹。感性偶尔满贯,但更可能坠入深渊。在生与死的空隙里,该凭借什么作出决断?
而当真相通往死亡。那付出代价的究根问底,是否还存在其意义?
作者有话说:
王泓医生的原型,是北京协和检验科的一名主管技师,本名叫做王澎。
这位只有大专学历的检验科医生,外号微生物神探。认识各种狡猾的病菌,挽救了无数病人生命。她的故事写在《天才捕手计划》里,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哦。
可惜王澎医生在2016年因病去世,年仅40岁。
每次写医院都很有感触。我十五岁那年,我爸肾癌。辗转治了半年,切掉一个肾。后来还是扩散了,死时也是40岁。
火化那天,我一个人去接的他,亲手埋进墓箱。一个小帆布兜,骨灰白白的,闻着很香。
如今还记得那天的阳光。打在背上,很暖。打在衣服的水钻上,很亮。
所以现在有时也会想,啥这那那这的,活着就挺好了。

第52章 葛蔓纠缠-52
陈熙南背着包晃出医院,一辆黑本田正好停到门前。他拉开后门坐进去,无精打采地道谢:“给您添麻烦。”
“咋拉拉个脸,受气了?”
“二哥?”陈熙南一抬头,惊喜地叫起来。紧着从后座换副驾,撒娇撒痴地笑,“诶,怎么今儿你接我啊。”
“早上起来嗓子刺挠,估摸是要来病儿。”段立轩在口罩下咳嗽着,喉咙也有点沙,“不往保活跟前儿凑了,咳,让那几个犊子轮班儿吧。”
近一个月,段立轩几乎时刻都戴口罩。一开始,是嫌保活臭。到后面,是顾虑保活免疫力低。
而哪怕遮住大半张脸,他也是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刀眉枯萎了,连眼皮都愁出了褶。
昨天陈熙南值夜班,半夜抽空去看了眼。见到段立轩正站在洗手池边,挤着腮上的火疖子。在那块满是水垢的镜子里,一张窄窄的面庞。嘴巴子瘦成一小掐,像冰淇淋吃剩的蛋筒尖。
夏日的风吹进来,吹得发丝凌乱。两颗脑袋,像两颗潦草的毛丹。
“二哥,”陈熙南枕着背包,顺着风小声道,“下午,跟我去约会吧。”
“行啊。去洗个澡,再修个脚。”段立轩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地咂嘴,“这几天给我造死老埋汰,咳,后脚跟赶锉刀了。”
曾经段立轩说去洗澡,陈熙南激动得都睡不着觉。然而去过两回以后,他才发现,这事真不旖旎。
段立轩看不上隔间,就乐意在公共大池里吹水。陈熙南坐在他身边,总能回忆起小时候跟他妈去菜市场。要是碰到个相熟阿姨,那简直就是噩梦的开场。
“妈,回家吧。”“妈,走呀。”“妈,妈…”
“哎呀,大人说会儿话,这打岔。”
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他依旧没能从这个梦里解脱。
“二哥,走吧。”“二哥,我热懵了。”“二哥,二哥…”
“啧,跟人聊会天儿,净他妈催命。”
好不容易把段立轩拽出池子,不想到搓澡更没情调。俩人并排往小床上一躺,像两条菜板上的鱼。上来一对中年版海尔兄弟,拿着澡巾咔咔剔鳞。一拍一翻个,有时候碰巧翻到面对面。陈熙南尴尬得想钻地,都不敢跟段立轩对眼睛。
可段立轩半点不臊,还大喇喇地点评:“哎,陈乐乐,你那块儿毛挺少啊。”
“哎,陈乐乐,你肚脐眼儿咋竖条的。大姑娘啊。”
哪怕他翻过去,段立轩还在后面追着说:“哎,陈乐乐,你屁股蛋子有个痣。这位置长得好啊,中年顺当。师傅,你手轻点儿,给搓一后背血点子。”
一个澡搓完,陈熙南从头红到脚。也不知道是搓的,还是臊的。等到了汗蒸环节,俩人上楼喝茶。
僻静的小雅间,舒缓的轻音乐。紫砂壶,榻榻米,深V汗蒸服。陈熙南寻思这回终于能浪漫了吧,没想到段立轩倒头就睡。
段二爷可不是什么睡美人,能趁机占便宜。那纯一曹操,专好梦中杀人。稍微碰下胸,如来神掌。偷偷摸下脚,兔子蹬鹰。
等曹操睡醒了,也没有后续节目。顶着一脸榻榻米印子,打着哈欠往外趿拉:“á~à~!解乏!走,送你回家,晚上我还有局。哎呀,青春献给小酒桌~醉生梦死就是喝~”
陈熙南有时也暗自琢磨。这日子说甜蜜也甜蜜,说开心也开心。但怎么就不像热恋期?
他固然深爱东北地三鲜,可也想要点人间四月天。「武林外传」是有意思,可偶尔也想看「我的女孩」。
“听你跟人儿胡抡吧,叫什么约会。”陈熙南揪着嘴嘟囔,“谁家好人儿上澡堂子约会。”
段立轩瞟他一眼,歪嘴笑了:“行,那你说,咋叫约会啊?”
“去河边放风筝,搭帐篷闷得儿蜜。”
“哎我草,你浪筋搭电门上了?”段立轩打了个激灵,像是对浪漫过敏,“你不乐意泡澡,吃完饭就回家睡觉。我叫后厨给你冰了个西瓜,临走别忘拿。”
“见天儿吃西瓜。吃得发烦。”
“啧,这老暑天的,不吃西瓜吃啥!你得亏生咱国了,要他妈生印度,牛尿你都喝不上冰镇的!”
陈熙南不说话了,别开脸看窗外。
段立轩又开了会儿车,这才注意到陈乐乐不高兴了。寻思了会儿,软着口气哄:“还有小香瓜呢。早上现摘的,咳,掰开都冒烟。”
香瓜冒不冒烟,陈熙南不知道。但这社会主义的相处模式,着实要把他憋冒烟。
他把手放到段立轩大腿上,轻轻摇晃着:“诶,你还记得今儿什么日子?”
“爪子拿开!车不会开,档把倒握得六。”段立轩把车拐进蜀九香的停车场,不太走心地问,“啥日子啊?”
“8月30号,我入住的日子。”陈熙南拄着脸盯他,“二哥不会忘了吧?”
“你都多余整这事儿。”段立轩骑线停车,啪地摁开安全带,“这一个来月,咳,你他妈也没少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熙南兀自咂摸了会儿,脸烧红了。一层肉头的淡粉色,像翻出来的小狗肚皮。
“那你,”他啃着嘴唇忍笑,又抬手摸了摸后脖颈,“隔多久想我一下啊?”
“还用想?天天睁眼就得瞅你,撒个尿都能跟你隔壁。”段立轩推门下车,声音也飘散进正午的热气里,“赶紧塞,塞完回家死觉去。”
推书 20234-03-12 : 漂亮炮灰是病弱娇》:[玄幻灵异] 《漂亮炮灰是病弱娇气包》作者:陆猫猫【完结】晋江VIP2025-03-05完结总书评数:198 当前被收藏数:1529 营养液数:908 文章积分:25,301,080简介:  觉醒魅魔血脉,被关入地下室的第三天,弥亚脑子里,多出一道声音,他自称——系统。  系统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