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说?”
“免疫科考虑白塞病累及中枢神经。但系统性炎症、免疫学指标无明显异常。”陈熙南认真地解释着,就好像段立轩能听懂似的,“病理学上,神经白塞病以小静脉周围炎症性改变为主,炎性细胞浸润以中性粒细胞为主。而保活的炎性细胞浸润,却是以单核和淋巴细胞为主…”
段立轩使劲儿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陈熙南的解说像一条乱码小蛇,顺着他平滑的大脑游过。没留下任何线索,只留下一溜麻咧。他一把捂住陈熙南的嘴,烦得咬牙切齿:“嘚啵嘚啵嘚啵!这嘴我都能骑着上美国!”
陈熙南拿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地扫他:“呦,好么央儿的怎么想去美国了?谁搁那儿啊?”
“别没事儿找事儿啊。”段立轩踢他小腿一脚,“一天到晚记小账,陈芝麻烂谷子的你累不累!”
“哪里陈芝麻烂谷子了?你前天不是还问余远洲卡号吗?大半夜蹲厕所儿悄摸儿问,可真难为二哥了。”
“那是正事儿!洲儿给我留了十万块钱,我得给他打回去。还我蹲厕所悄摸儿问,我不悄摸儿好使吗?你让我问吗!跟你说收拾收拾,偏得粘上来。粘上来吧,你又要犯酸叽!”
陈熙南交叠起腿,靠在椅背上苦笑:“呵,那合着是我乱吃心了。余远洲没我小心眼儿吧,是不是不习惯啊?”
“哎我,你他妈的…行!”段立轩一甩手,背对他走到窗边,“你偏得这么寻思是吧!”
陈熙南不说话了。拉着一对发红的落尾眉,拿纸巾揩鼻子。
“拉几把倒,债多不压身。”段立轩叹了口气,伸出戴满戒指的手,“小账拿来吧。”
陈熙南从胸前掏出个皮本子,委屈屈地递上去。
这小账是陈熙南唯一管段立轩要过的东西,他起名叫‘迎新账’。说自己追得伤透心,得要点保证和补偿。往后段二爷每惹陈大夫伤心一回,就得盖一个哭脸印章。
等攒够了一百张哭脸,段立轩就得答应一件事。
陈熙南蓄意谋划,段立轩随口答应。心想就自己这种三好男人,集齐一百个哭脸,难度不得堪比收集七龙珠?
可一到实操,才发现别说七龙珠,那哭脸比越南盾还不值钱。
仅仅一周,他就光荣破百。不想这第一个要求,就差点没要他的老命——戒烟。
段立轩肠子悔青,也只能咬牙答应。心想对付对付得了,尽量不在陈乐乐跟前抽。哪想陈乐乐就像那宝可梦,还带进化的。由嘟囔袅花进化成防爆袅花,天天在他身上闻味儿。要闻到一点烟,还得盖戳。
段立轩拉开手包,拿出哭脸盖章:“这回又得戳几个啊?”
“嗯,仨。”
“仨?我他妈说啥了啊就贴仨?”
“几个戳儿罢了,二爷忒不局气。”
“草!我啥时候抠搜过!”
“那凑个整儿吧,五个。”
这回段立轩不吱声了,默默地戳。实在不敢吱声,就没见过这么坐地起价的。戳完五个哭脸,他把小账往陈熙南胸口一怼:“行了,赶紧说正事儿。”
陈熙南心满意足地收起小账,笑眯眯地坐回椅子。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讨论了两个多小时,只能说结核不除外。”
“肺结核啊?那也不是啥大病。”
“不是确诊结核。是说结核不能被排除。其实不管什么疑难病例,都能说结核不除外。”
段立轩挠了挠头,这才明白过来味儿:“草,那我还说鬼上身不除外呢。”
云层盖住太阳,屋子暗了。气氛有些消沉,俩人都不再说话。陈熙南翻看化验单和CT片,段立轩转着扳指来回踱步。
过了会儿云层飘开,屋子又重新亮了起来。阳光洒在身上,俩人心有灵犀地抬起脸。四目相对的瞬间,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要不…”
“跳大神儿吧。”
“取活检吧。”
作者有话说:
京片子:
好么央儿的:好端端的。
吃心:多心。
局气:守规矩,不耍赖。
大碴子:
嘚啵嘚啵:不停说
段甜甜遇到困难的终极手段:跳大神。
甜甜啊,要不你包月吧。
第48章 葛蔓纠缠-48
自从有了段保活,段立轩得空就往二院跑。白天,陈熙南还会过来看几趟。而晚上,基本就剩下他自己。
不是陈熙南不肯,而是段立轩不准。有些事,看是看不明白的,要体验过才明白。
曾经陈熙南陪护他的时候,常在躺椅上睡得像头死猪。他以为是躺椅舒服,还种了把草。买了个一样的去陪护余远洲,才明白那玩意多难躺。腰背酸疼不说,一翻身还吱嘎作响。吱嘎到余远洲趁他上厕所,偷偷拿铅笔润滑转轴。
但陈熙南陪护的时候,躺椅不曾嘎吱过一声。不仅如此,他安静得近乎静止。
走路从来不着慌,吃饭也不吧唧嘴。电话绝对出去接,撂杯会拿小指垫。睡觉不打半个呼,甚至连起夜,都没哗啦过。段立轩一度以为陈乐乐坐着尿,后来偶然发现他是撕层纸垫水上。
他扯着鸡屎和大亮俩人,陪护余远洲一个多月都累不行。他根本无法想象,陈熙南是怎么在高强度的工作里,还能把他兼顾得无微不至——原来死猪不是舒服的,而是累的。
温柔没有声响。陈乐乐的爱也是。
段立轩混了多年江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虽说也经历过不少背叛,但他依旧愿意相信。
对五大金刚,他不瞒钱财。饭店挣了多少,平事拿了多少。因为他知道,这几人心纯净,不会跟他耍小聪明。
对余远洲,他不留心眼。手里握着哪路人脉,什么部门能递上话。因为他明白,余远洲有品德,不会在背后捅队友刀子。
段二爷可以信人。但段二爷从不靠人。换句话说,他不认为自己有可以倚靠的人。一旦自己丧失价值,那所有的东西都会烟消云散。
可在不知不觉中,这片禁区里居然出了人影。
瘫痪没关系,失禁没关系。出糗没关系,愚笨没关系。流泪没关系,软弱没关系。在陈乐乐面前,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一仰头,灯就亮着。只要一回头,爱就等着。俩人往起一靠,比独处还快活。
自从咂摸透了,段立轩格外珍惜陈乐乐。像新娶了小媳妇儿,恨不撂大脖颈子上架着。
媳妇儿懒得走路,就车接车送。媳妇儿不吃食堂,就搁饭店架小灶。媳妇儿上班挨欺负,那就搞点小动作。
医疗耗材这行水深,基本一查一准。没用上一周,他就薅住了神外宋主任的小辫子——供应商为了拿到口罩和纱布的采购业务,曾送了他五万块钱。
宋主任涉嫌受贿被立案侦查,一石激起千层浪。段立轩见好就收,还请了不少二院领导吃饭。一鞭子一枣子,无非就为一件事:受累没办法,受气不好使。
媳妇儿说保卫科关系户,做事不负责。那就全换成段二爷的关系户,负责到能吓死几个。天天拎着电棍巡逻,看到不讲理的,立马上前感化:“嘴丫子放干净点,谁该你的啊。”
虽然段二爷嘴比啄木鸟还硬,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搞得五大金刚都不叫陈大夫了,除了大亮年长,其余四人统一改口叫‘三哥’。
二哥说话比大哥好使。三哥说话又比二哥好使。
三哥说蜀九香的糖水不好,那就连夜换新。‘相思红豆’改‘养生药膳’,‘芋圆粥’改‘乐乐碗’。
三哥说抽烟有害健康,那就全体戒烟。扔烟灰缸,喝柠檬水。WX头像全换成吸烟肺的照片,天天在群里转发养生视频。
原本段立轩抽烟还能打个掩护,现在掩护全变眼线。上一秒还美滋滋地吞云吐雾,下一秒袅花狗就推门盖戳。
三哥管着二哥,二哥网着一群热闹。日子平静而甜蜜,除了段保活的病。
她仍没被确诊。
细胞斑点试验呈阴性;中耳拭子真菌涂片未见菌丝和孢子;脑脊液mNGS测序未见异常;常规、生化、寡克隆区带于正常值范围;隐球菌抗原定性测试、结核/非结核分枝杆菌核酸测定、巨细胞和EB病毒DNA检测均呈阴性。
虽然陈熙南言行照旧,但段立轩能感觉到他急眼了。像是被伤了自尊的警探,抓住一个嫌疑人就要刑讯逼供。治疗方案由保守变得激进,每天都有新调整。取活检,腰椎穿刺,细胞学检测,注射抗生素,抗感染,丙球蛋白…能用的招数,几乎都用上了。
但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
哪怕医生是完美的,世界也不是。死神不会放过任何人,生命永远处于被动。
因为咽喉溃烂,段保活吃不了东西。一开始喝牛奶、营养粉。后来液体也咽不下,只能下胃管。胃管极易滋生细菌,又经常引起呛咳。
她小小的身体,像一起可怕的连环车祸。因为摄入不了营养,免疫力降低。细菌入侵血液,全身大面积溃烂。胃液返流进肺,造成严重肺炎。肺炎导致呼吸困难,缺氧又引起肠梗阻。颅内病灶持续加重,只有肚子高高鼓着。一根细细的胶皮管子,没日没夜地抽着腹水。
她的头发还是很少,就在额顶上长了一点点。细软油湿,像泥泞的小鸡屁股。
《小王子》里有一句话: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只狐狸,就跟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然而,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将会彼此需要。
人们不会给食用家畜起名,却会为宠物起名。因为名字承载感情。
当段立轩决定接手这个孩子,并给她起名段保活的那一刻,他与她就产生了情感羁绊。
想当初,他潇洒地对陈熙南撂话:救不活,良心也过得去。可当初有多勇,现在就有多怂。可谓是一句成谶:二哥的心也是肉长的。
陈熙南不在的夜晚,段立轩没了主心骨。好似捡到一只濒死的奶猫,不停地掀纸箱确认。
咋没动静了,还喘气儿吗?皱眉了,不能是疼了吧?蹬腿了,别是要抽抽啊…
他有一身本事,却无法帮上她半分。
之前取皮肤活检,病理科没有发现端倪。怀疑是组织太少,希望能有更大的组织检测。
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因为段保活的情况没办法进手术室。而且创面过大,万一出血过多,到时既无法缝合,更无法愈合。
段立轩有些顾虑,但陈熙南毫不犹豫。说如果不放手一搏,恐怕只有等到尸检才能确诊。
那是个小雨天,段立轩记得很清楚。
就在这张床边,做了简单的局麻。在口罩和帽子的缝隙里,是陈熙南寒闪闪的眼睛。他操起手术刀,切着溃烂速度最快的皮肤。为了找到恶性细胞,他切的面积很大。组织泡在福尔马林的玻璃瓶里,触目惊心。
一般小孩哪怕是扎个点滴,都会哭嚎着扭躲。可段保活被硬生生切走一大块肉,居然半声都没吭。就那么瞪大眼睛瞅着,小幅度地摇头。
段立轩捂住她的眼睛,又在小拳头里塞一根手指。她不敢抓,只是握着。一点轻轻的力道,婴儿嘬奶似的。
陈熙南的刀还在割。段立轩虽说也是见惯血的人,但此刻却不忍再看,别过脸望窗。
掌心刷着软乎乎的小睫毛,像两只飞虫。窗上拍着细细的雨丝,像蹭过一只白猫。
都是柔弱的小生命,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在这既定的命里头,挣扎着说想活。
那天三岁的段保活没掉一滴泪,但三十岁的段立轩大腿湿一片。不知道是哭段保活的乖巧,还是哭这人世的残酷。
此刻外面又下起了小雨,沙沙地扑在窗户上。
段立轩摸摸保活的脑门儿,温的。她太虚弱了,连高烧都发不起了。
“保活啊,你他妈上辈子屠城了?造这么大孽。”
“你铁定是屠城了,然后就放了我一个活口。你信这因果不?”
“陈乐乐这人儿最他妈记仇,你上辈子指定是欺负他了。”
“罪不能白遭。啊,等报告出来了,咱就知道啥病了。知道了,你就有救了。”
保活依旧安静地昏睡。成人用的氧气面罩,在她脸上大得像个盆。无论胸脯鼓动得多高,都只能堪堪腾起一点稀薄的白雾。
这么小的孩子,像是粘板上的小鸡。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只能依赖身边的大人。
遇到善良的,她就好过一点。遇到邪恶的,她就掉了小命。
段立轩想着,哪个父母能割自己孩子的肉呢?就那么干瞅着割。不舍得的呀!
也就他俩吧。孩子不是亲生的,想治好的心,就总重于疼爱的心。解决问题似的,觉着只要救活了,那遭点罪就遭点罪。可已经遭了这么多罪,要最后还是死了。那他俩做的这些,跟上刑有鸡毛区别?
段立轩又想起嫂子家那条萨摩耶。后期老出了肾炎,在医院怕得打哆嗦。就那样也不躲,咋摆弄咋是。
狗懂啥呢。段保活又懂啥呢。单就知道主人不能害自己,靠着这份信任硬挺。
“哎!”段立轩重重叹了口气。掏出珍藏的半包黄鹤楼,趿拉着去了外间。
雨潲进来,打湿了他的肚皮。点燃一颗烟,眯眼看路上的车。不知道是胃还是心,轻微地抽搐着。
这世界有那么多的人,都有自己要去的地儿。
可段保活没有。
考试不及格找家长。新换的同桌讨人厌。食堂的饭菜难下咽…那么多可爱的小烦恼,段保活一个也不衬。
只因烦恼是生日蛋糕上滴落的蜡油。是礼物包纸上一块小小的污渍。是酱香排骨里不小心嚼到的花椒。是暑假结束后脚背晒出的凉鞋印子。
是基于幸运的琐事,是源自老天的恩赐。
作者有话说:
现代麻醉主要完成三件事:止痛,松肌,镇静。但三四十年前,婴儿手术是没有止痛的。一部分认为婴儿大脑发育不成熟,没有痛觉。一部分是不清楚所需计量,以及婴儿对疼痛的耐受能力。
直到今天,还有人认为麻药会伤害小孩智商,这是愚昧且不人道的。
不仅是孩子,整个医疗史对女性的忽略也令人发指。
女性在讨论健康问题时,更容易被认为情绪化,夸张。而推动医疗男女平等的,是更多投身于医疗的女性。虽然这是篇耽美,但后面会出现更多的女性医生。有原型的,我会在作话里放简介。
补充参考资料:中国现代神经疾病杂志
“呦,干什么呢?”
温吞的质问在背后响起,段立轩狠呸了烟头。呼呼地拿空气漱着口,僵着肩膀讪笑:“妹干啥。呼!吹风儿呢。呼!吹风儿。”
身后没动静了,好像刚才那句是幻听。但他瞥见窗里的白影子,正一点一点变大,最后停在他后头。鼻端是水果糖的清甜味,耳边是咻咻的嗅闻声。
“嗯。”陈熙南转了下嘴里的糖块,“抽烟呢啊?”
段立轩不敢说话,摇着头否认:“énèng。”
“撒谎。都顺耳朵冒烟了。”
“放屁!你咋不说我顺皮燕子冒!”这一说话,憋在气管里的烟冒了出来。细细的一小缕,但好久都没散。
陈熙南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拿来吧。别等我搜了啊。”
段立轩不情愿地掏兜上缴,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隔壁的老登八十了,那不还搁楼底下叭叭抽。没听说谁抽烟抽死的。”
“哦,没听过抽烟抽死的。那听没听过癌症,脑卒中,冠心病死的啊?”陈熙南抓过烟盒和打火机,仍不肯罢休。就这么跟他前胸贴后背,若有若无地撞着,“烟雾里的化合物,会加速基因损伤,阻止基因修复。你知道癌症是怎么来的?就是因为…”
“行行行行!我不想知道癌咋来的,我想知道你咋来的!”段立轩用肘往后推他,“不让大亮送你回家了?来干哈?”
“今晚出病理报告。”陈熙南从后环上来,把下巴撂在他肩膀上,“我有点睡不着。”
“出了?”
“没。界面还是灰的。”
“等出来就利索了。”段立轩的语气里充满希望,好像只要知道是什么病,就一定能治好似的。
“不能高兴得太早,有时起点即是终点。”陈熙南说着话,又掏出小账摊开,“六个戳。”
段立轩低头一看,眼见要破两百。心里咯噔一声,扭头抗议:“啧,抽烟不仨吗?”
“藏烟也仨。”陈熙南咬了下他耳朵,“我先说好,讨价还价也仨。”
“你他妈的…”段立轩抢过本子,又气不过地踩了他一脚,“躲了!我拿包!”
陈熙南抱着胳膊倚在窗边,眼镜后眯着一双笑眼。悠然地躺在细雨上,灯下观美人。
段立轩穿了件半透的黑衬衫。白天打底个背心,倒还没那么色。这会儿可能是刚洗完澡,衬衫底下光溜着。隔着一层甜脆的珠光,那蜜色皮肤像是溏心,简直要化出来。
身后一阵阵的轻风湿雾,潲得人虚虚飘飘。陈熙南死盯着黑衬衫下支棱的一点波折,升职器温暖地悸动着。
咯嘣嘣地嚼碎水果糖,他忽然就理解了直男嘴里的‘黑丝诱惑’。这东西像是包裹礼物的玻璃纸,真想压上去手撕。不过他还有理智,没忘记段立轩是什么人——穿黑丝的小野猫或许能硬上弓,穿黑丝的东北虎你最好再想想。
用舌头剐蹭掉臼齿上的糖渣子,他起身走过去:“我改主意了。”
段立轩刚拔掉印章盖,呆乎乎地看过来:“不戳了?”
“戳是要的。不过不戳小账。”陈熙南点了点唇角,“戳这儿。拿嘴戳。”
段立轩愣了一愣,歪嘴笑了:“行,来吧。戳几下啊?”
陈熙南笑眯眯地凑上去:“嗯,二十…”
话音未落,段立轩一把勾住他脖颈。用门牙叼着印章,对着他腮颊一顿狂戳。一边戳一边数:“一!二!三!四!…”
“二哥!二哥!”陈熙南惊叫起来,后退着扭躲,“二哥!这不好洗!”
“别躲,来,”段立轩咬着印章,拽着他胳膊坏笑,“我让你坐地起价,今儿我要不给你戳满二十个,都算这章儿没墨!”
俩人一路撕扯,又闹又叫。笑声像过年放的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在地上。炸出一个只有两人的世界,外面的声音统统听不见。
陈熙南一路后退,重重摔在了沙发上。段立轩不依不饶,欺身而上。
“诶诶!我一会儿还要回病房呢!”
“少他妈废话,胳膊拿开!戳胳膊上的不算数嗷。”
“二哥,你就饶了我吧!”
“我饶你,那你整我前儿咋算?”段立轩从陈熙南的臂弯拱进脸来,咬着印章模模糊糊地问,“赶紧交代,两百个戳又有啥幺蛾子?”
陈熙南迷恋地着看他。两个拇指顺着黑亮的刀眉抹过去,带着说不上来的珍爱。
“没解锁呢。不能告诉你。”
段立轩胳肢他侧腰:“说不说!”
陈熙南笑着弹了下身子:“不说!”
“不说是吧!”段立轩俩手齐上。腋下,肋侧,腰腹,脖颈。打闹。调情。笑个不停。
安谧温暖的灯光下里,沙发颤悠得像块提拉米苏。白慕斯是闹褶的衣,可可粉是散乱的发,兰姆酒是笑湿的眼睛。
在段立轩数到第二十的时候,陈熙南忽然拿开手臂,抬起脖颈。鼻尖相蹭而过,带着鼓蓬蓬的热气。
唇胶着唇,舌勾着舌,已然忘记了要做什么。嘴里是烟草,糖果,印泥混合的味道。说不上好受,但乱七八糟地上头。
直到陈熙南伸进一对细狗爪,开始轻拢慢捻地弹琵琶。段立轩这才如梦方醒,一把掐住他下巴。俩手指使劲抠挖着印章,活像自家狗吃了鸡骨头。
“操,你他妈虎B啊!这玩意儿有毒!”
“有毒怕什么,”陈熙南枕起小臂,冲他嫣然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腮颊上那些哭脸印章,此刻被笑容漾成了情热小花。挤挤挨挨地绽过去,红得人心惊肉跳。
段立轩别开脸,端过垃圾桶呸:“别他妈风流了,麻溜漱口去!”
“不想动呢。你喂我漱。”
“再der一个试试?戳你篮子。”
陈熙南懒洋洋地坐起身,又顺势倒在他大腿上:“诶,给我擦擦。呆会儿还得上病房,像什么话。”
段立轩低头一瞅,没憋住笑了。方才的情迷滤镜已然散去,现在的陈乐乐像一块检验合格的猪肉。
他抽了几张纸巾,在猪皮上来回擦抹。可怎么都蹭不干净,晕成两大片高原红。
段立轩擦得忘我,已然臻化入境。四下没见着水,索性呸了一口唾沫。这一口下去,俩人都有点懵。愣愣地对视一会儿,又哧哧地笑起来。
段立轩拍他肩膀:“得,别擦了,赶紧洗洗去。”
“不舍得洗,等它风干。”
“恶不恶心,洗了去!”
“二哥的口水不恶心。这叫香水。等它干了,那块儿皮肤就紧紧的,像你在亲我。”
“…要不你下楼给自己照个CT吧。”
“照过,长了好大一个二哥。拖得太久,已经没有手术指征了。”
“哎我草了。我看你也别当老三了,你当老六吧。”
俩人正起着腻,门被豁地推开。值班大夫大喇喇地走进来:“学长,病理报告刚…”
话没说完,就愣在原地。
陈熙南倒是淡定,依旧枕着段立轩的大腿。顶着俩红脸蛋儿,以及一口爱的唾沫。
“出来了?”
值班医生四下乱瞟,不知道看哪儿好:“…呃嗯,出来了。”
“什么病啊?”
“…没有确诊。”
陈熙南的姿势没变,但他的笑凝了:“都没有吗?取了四处活检。”
值班医生摇摇头,遗憾地道:“四份报告,都没有明确的诊断结果。”
第50章 葛蔓纠缠-50
陈熙南刚冲了澡,半湿着头发。穿着白色毛巾浴袍,一页一页地翻病理报告。
段立轩斜倚在床边,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瞟一眼眉头紧锁的陈熙南,又瞟一眼满身管子的段保活。
寂静的房间里,每一厘米的响动,都是惊心的轰鸣。纸页翻动的哗啦声,监护仪的滴滴声,呼吸机泵氧的哧哧声,隔壁护工拍背的啪啪声。
陈熙南翻过最后一页,定定发了会儿呆。仔细地把报告倒回袋子,挂在椅子扶手上。拍了拍膝盖,缓缓抬起了脸。料峭的镜片后,是一双冷森的眼。
段立轩直觉就挡到病床前,略带讨好地笑了笑。用一种介于撒娇和恳求之间的口吻说道:“乐啊,你再给想想辙。”
陈熙南站起身,从段立轩肩膀上看过去。他的脸向着保活,但眼神却落得很远。半晌,他推了下眼镜。像是撩起了死神的斗篷,凛冽的水汽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