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在基金会发生。
季卿还没来得及揍人,季沐思就被席沉衍丢了出去。
甚至于被好事者拍了视频,在海城豪门圈传播。
只不过自从上次席沉衍护着季卿的视频被传阅后,向着季沐思说话的人就变少了。
纷纷留言。
“疯了吧,季卿又不是傻的,有席沉衍和季严俞这么护着,怎么会在喻纠和季沐思那掺和。”
“是呀,起初不知道季沐思和喻纠的关系,喻纠的生日宴之后,谁都知道这人不过是消遣的玩意。”
“为了不知道什么理由,季洪峰也被扣下了,完全不给季沐思面子。”
两极反转,两个月前声名狼籍的标签,不知不觉中从季卿变成了季沐思。
而当事人季卿却面不改色地瞧着,无喜无悲。
仿佛季沐思在他这里,没有一块不甜不苦的巧克力重要。
倒是他手机上收到的一百万到账,令他嗤笑一声。
果然,紧接着是季洪峰发来的信息。
“卿卿,沐沐压力大,别怪他。你很久没回家了,什么时候回来看看爸爸?”
季卿不想理会既要又要的季洪峰。
手机一丢,对季严俞道:“之前你说带我去蹦极。”
然而面前这人,却摸出手机,把他不久前拒绝的信息翻出来,递给他。
季卿垂眸一瞥,不为所动。
只问:“去不去?”
“去。”
一旁的张宿托着下巴,打量旁若无人的两人。
这两兄弟的互动该是令人想入非非的,却因为两双清澈正直的眼睛,恍然间让他唾弃成年人的龌龊心思。
“蹦极危险,等我安排好再去。”
季严俞圈住季卿的手腕,沉香手串顺着瓷白的肌肤滑了进去。
“戴着,安神的。”
“……不用,那晚情况特殊,才噩梦惊醒。”
季严俞保持沉默。
季卿觉得这沉默有点问题,因为这人之后拿出了他戴着智能手环,短短一天的心率记录。
“需要我念出来,你有几次心率过快吗?”
“你这多少有点毛病,让舅舅给你治治。”
张宿点头附和,“你们都来,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研究心理学时会有宿命感,竟然是姐姐给我留了两位病患。”
说完,张宿用余光注意着季卿的动作和表情,见人没有多大的反应,才吐出一口气。
暗地里和季严俞对视一眼。
季严俞适时开口,“新开了一家粤菜餐厅,沉衍说味道不错,要去试试吗?”
季卿没急着回答,视线在季严俞和张宿脸上逡巡。
等两人绷紧脊背后,才幽幽道:“没试过,可以去。”
粤菜馆离得不远,二十分钟后,三人跟着服务员来到定好的包厢。
里面席沉衍等候多时。
由于提前打了招呼,菜上得很快。都是招牌菜,六人位方桌摆了一圈。有几道菜,没地方放,服务员推了张移动的小桌子摆着。
季卿夹了一筷子咕咾肉,咽下后,又夹了一筷子。
夸了一句,“好吃。”
席沉衍提醒,“里面的菠萝别吃,酸。下次让席家的厨子做给你吃,更好吃。”
季卿挑眉,夹了一筷子菠萝。
见人实在喜欢,席沉衍把摆在他面前的咕咾肉,和季卿面前的酿豆腐,调换方向。
“两年前,这家店还是一家小超市,你在对面的人行横道上救了我。”
“嗯。”
季卿咀嚼的动作一顿,菠萝的酸味在味蕾里流转,以至于没什么表情的面部肌肉有片刻的变形。
季严俞问:“怎么了?”
“酸。”
季卿抽了张纸巾,把咬了两口的菠萝吐在纸上。
这家粤菜馆的包厢没有卫生间。
季卿起身往外走,“我去卫生间。”
包厢的门阖上,紧接着是季卿询问卫生间方向的响动,以及服务生礼貌的指引。
余下的三人相顾无言,还是张宿率先开口。
“已经和交管、行政部门沟通好,19:30-21:30,这两个小时,这里会暂时封路。心理剧开始后,我会时刻关注卿卿的表情变化,如果情绪波动过大,会叫停。 ”
“到时候需要沉衍复刻车祸当时的动作,严俞会开卿卿当天开的车子,错位撞上SUV,而后驶向花坛。”
两位平日里冷静持重的男士,几乎同时摸出兜里的烟盒,又顾忌着某人不喜欢烟味,没点燃,就夹在指尖晾着。
分明没有烟火,张宿却觉空中满是烟草的浑浊与辛辣。
席沉衍道:“季卿的心理状态评估过了吗?突如其来的刺激有没有影响。”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清明给姐姐扫墓,严俞说卿卿的情绪稳定。来之前我提到了姐姐,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席沉衍蹙眉,看向季严俞,“这和伯母有关系?”
季严俞没急着回答,他取下鼻梁上架着的金属边框眼镜,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
动作并不小心,甚至有些粗暴,像是想把眼前的迷雾揉开。
或许是刚喝得饮料偏甜,声音有些沙哑。
“席沉衍,你以为卿卿救你是善心大发?”
季严俞注视着席沉衍,视线冷冷的,沉沉的。
“他不舍得离开我的。救你只是因为在那条路,我们的妈妈也因为失控的SUV丧命。他想救的是——”
季严俞深吸一口气,至今记得,通过警方的监控,看到的能将他灵魂碾成碎末的画面。
六岁的季卿呆呆地站着,殷红的鲜血兜头而下,红的黄的白的混成一团,空茫茫的一片,像是被骤然抽走灵魂的木偶。
因为忘记呼吸,脸憋得通红。
直到看到季严俞,才眨动干涸的眼睑,迷茫地喊了一声,“妈妈。”
以至于那孩子,之后看到番茄就怕。
他说:“哥哥,我忘记妈妈去世时的场景,但是每次看到番茄都好恶心,不能呼吸。我是生病了吗?”
面积不算大的包厢骤然安静,只余下透过门缝传来的,食客们发出的细碎的欢快交谈,以及碗碟碰撞的声音。
席沉衍久久不言,他点燃了手中的烟,眺望远方。
好似透过时间的洪流,看见了浑身鲜血的小季卿。
又在恍惚间看到了成片的血池,青年颤抖的脊背,纯白的凤凰翎羽被黏腻殷红的血液包裹,贴着瓷白的肌肤缓缓滑落。
以及森冷阴鸷的琥珀色瞳仁。
“我会杀了你。”
席沉衍猝然惊醒,他捻熄烟头,瞥了眼亮起的手机,“心理剧推迟,我出去接个电话。”
这句话更像是通知,而不是询问。
而在此刻,说出这句话的人往外走去。
他推开紧闭的包厢门。
门打开了。
季卿从卫生间出来,身后是阖上的木门。
四月末的海城气温已经来到二十往上,有时候犯个抽,上到三十摄氏度。
季卿已经很久没经历过现代的四月末五月初,只能在模糊的记忆里找到,有一年的五一,被季严俞推着往山上走,热得像是一条狗。
那时候气温应该在三十五六。
他没了回去的心思,晃荡着往外走,穿过热闹的大厅,站在粤菜馆的门前,遥望对面的人行横道。
路灯很亮,路上光洁如新。
熟悉的声音顺着夜风送到季卿的耳廓。
“沉衍,爷爷等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约玄清先生见面?季家老二不是知道玄清先生在哪,你现在和他走得近,张个嘴的事。”
季卿往外走了几步。
隔着零散的行人,两人的目光对上。
季卿看见席沉衍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漏出的一点惊诧,而后飘飘然散去,浮现出丝丝暖意。
“嗯,听季卿的。”
老爷子“嗯?” 了声。
“说什么呢,快约玄清先生见面。季老头也是没用,自家孙子知道人在哪,他却一个字都撬不出来。丢份。”
季卿没避开, 半倚着墙,听着两人有来有回的交谈。
看着席家老爷子坐车离开,而后席沉衍一步步朝他走来。
“不回去?”
季卿“嗯”了声。
等人求他, 再提要求,给季严俞要些保障。
有风吹过,将树枝上垂落的叶子搅得簌簌作响,有一片被刮了下来,颤颤巍巍地绕了个圈, 落在席沉衍的肩头。
季卿伸手拂去,“我心情好,有事说事,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席沉衍很轻地笑了声。
“我帮你打掩护, 也想你帮我做件事情。”
“好呀。”季卿脸上的表情淡了几分。
听多了他人威胁,多席沉衍这一句, 无伤大雅。
“我想你一直带着我送的无事牌。”
季卿愣了片刻, 盯着这人从容不迫的脸, 任由他脱下亚麻质地的西装外套, 搭在他的肩头。
而后轻轻拍了拍, 率先往粤菜馆走去。
“进去吧。”
季卿没回头。
今晚的风有些大,他竟生出了席沉衍很好的奇异感觉。
许是在修真界,被那群控制欲极强, 不会听人说话的神经病缠久了。类似“嗯, 听季卿的”这样的话, 竟然变得难能可贵。
以至于现下, 这人分明有机会要挟他,却轻轻揭过,提一个不让他为难的小要求。也让他有了不小的情绪波动。
“席沉衍。”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 应该在看他。
季卿缓缓道:“我唯二主动做过两件危及性命的大事。一件是救你,季严俞来不及拦我。另一件是想让季严俞拥有一个海晏河清的世界,他过不来拦我。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对他好一点,他很可怜的。”
声音很轻,像是随时都能随风散去。
席沉衍沉默地注视着季卿不算宽厚的背影。
本该沉痛的话,却被这人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好似季卿是铁做的,日月交替,时代更迭,只能让他多了无足轻重的锈迹。
磨一磨,就能向阳而生。
又觉越平静越委屈,心中生出了难以言喻的酸涩,恨自己来得太晚,不能亲一亲沉寂疏离的琥珀色眸子。
席沉衍叹息一声,回头去找身后不加掩饰的视线,对上了季严俞近乎崩裂的表情。
他思忖一秒,上前揽住季卿的肩膀,挡住这人的视线。
“上次的口腔溃疡好了吗?”
“……这都多久了,说什么废话呢。”
席沉衍笑了一下,“我看看。”
季卿忍了忍,没忍住,“给你脸了呀。”
说着拒绝的话,却是任由人捏着他的脸,查看口腔。
“嗯,好了。进去吃饭。”
季卿进去了,但是后半场兴致不高。即使回了家,仍旧不放心揪着季严俞的领子,警告。
“席沉衍这人惯会玩弄人心,你受了委屈,要告诉我的。”
季严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众人面前不管不顾地抱着他。
太过突然,季卿对季严俞没有防备,被抱了满怀,柚子香气像是要把他淹没。
季严俞摩挲着弟弟红透的耳廓,“嗯,知道,都告诉你。”
“怎么乱撒娇。”
季卿的声音很轻,一旁的张宿却听见了。
他的目光在季卿绯红的脖颈,以及季严俞泅湿的双眸里逡巡,很轻地笑了声。
四月末的阴雨季,裹着潮湿的空气急急涌来,轻而易举地让光洁的墙壁透出水雾,也让干涸沉寂的心脏得到了点点慰藉。
直到季卿在基金会茶水间门口碰到赵乾,柔软的心脏又开始硬邦邦。
“你有事?”
“嗯,老板想您收下那辆蓝色的帕加尼,他说您不喜欢这个颜色的话,他去换一辆。车子现在停在地下停车场负一楼A区501。”
车钥匙被摊在季卿面前。
身侧窸窸窣窣的响动也越来越高。
季卿视线从面前的车钥匙挪开,落在四周充满探究欲的基金会同事身上。他耳力好,听到了人事主管的小声议论。
“草!我知道那辆帕加尼,两千万打底呀,我看着席总大早上开过来的。”
“不是,不喜欢颜色不是拿去改色?直接换呀。”
季卿睨了眼人事主管,这人当即讪讪闭嘴。
“不收,无功不受禄。”
赵乾卖惨,“季总,事不过三呀,我都第二次送了,你不收,席总会撕了我的。”
季卿不想理这人不基于事实的屁话,转头就走,又被人拉住。
“您不收,可不可以让我拍一张您带着无事牌的照片?”
人越聚越多,八卦的视线几乎毫不遮掩。
毕竟面前这位在他们眼里也是传奇。
两年前,教科书里走出来的席沉衍还对季卿不屑一顾,能避则避。
但是现在,本来不怎么出现在分公司的席总,几乎季卿在,他就在楼上。
小零食还雪花片般飞到季卿的办公桌上,一辆价值两千万的跑车说送就送,人还不想收,上赶着巴巴送了两次。
他们啧啧称奇。
再抬眼,只见那位冷漠又漂亮的季总端着手中的水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挑起藏在衣服之下的无事牌对着镜头。
照片定格。
而后用清凌凌的声音问:“席沉衍人呢?”
赵乾一边发送照片,一边回着季卿的话,“对着照片背诵圆周率呢。”
席沉衍的确是在看照片。
一旁的洛开宁凑了过来,“你工作日早上喊我出来,就是让我在拍卖会现场盯着您看照片的?这种拍卖会你让赵乾来不就可以了,想看季卿怎么不自己去送车。”
席沉衍没理,继续看。
洛开宁气笑了,“双男主动作片,你当报表看。一张照片,你当动作片看呀。这么大能耐,怎么不把人追到手。”
席沉衍终于把视线从照片上挪开。
半垂着眼,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会场的喧嚣好似随之褪去,余下季卿疏离的身影,以及玄清的画。
即使刻意不去联系玄清,即使见到季卿,心脏就止不住加快,仍旧分不清心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分明见不得朝三暮四之人。如今却在两人之间摇摆,生出了左拥右抱,两全其美的龌龊心思。
“我是烂人,配不上他。”
声音沙哑,像是鸟入囚笼。
洛开宁好似能听见翅膀扇动枷锁的轰隆一响。
他想安慰这位突然从教科书男人变成渣男榜第一的好友,但是忍住了,本着良心吐槽了一句。
“你憋着都这么动手,不憋着季卿受得了你?他挂脖子上的无事牌要是没什么猫腻,我是不信。”
洛开宁瞥了眼席沉衍小幅度颤动的眼睫,到底不忍心,转移话题。
“喻纠是怎么回事,自从上次生日宴闹出大动静,宁愿自损八百,也要对付YQ?听人说最近季严俞忙得脚不沾地,和住在公司没什么区别。”
然而,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多久。会场上听助理们说席沉衍来了拍卖会后,就纷纷赶来的总裁们,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客套话和商业上的用词渐渐成为主流。
席沉衍和洛开宁平静应对,直到拍卖会正式开始。
总裁们惊奇地发现,以往只让助理参加拍卖会,拍几个小玩意的席氏掌权人席沉衍,这次亲自下场拍了许多东西。
拍的还不是书法字画,专挑好看珍贵的饰品。
也有眼尖的人发现,这位不苟言笑,年纪轻轻就掌控席家这般庞然大物的男人,偶尔会开个小差,盯着手机出神。
那人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手机上是位漂亮冷漠的少年,手上钩着黑金相间的编绳,冷冷地看向镜头。
如果是年轻人在这,就能认出来,这位是在热搜第一挂了三天的季卿。
现在季卿正和热搜中的另一位对象,在郊区别墅面对面坐着,旁边是死死盯着他的某人的经纪人。
“乱看什么?”
经纪人语气幽怨,答,“看一看你是人,还是狐狸成精,怎么能把温柔敬业的桑霁迷成这个鬼样子。”
“……出去。”
人没理,他是桑霁的经纪人,不听季卿的话。
却见这位不耐烦的狐狸精淡淡瞥了眼桑霁,后者没有丝毫犹豫地让他滚出去。
老板发话,经纪人滚了。
临走前,回头看了眼。
正好看见桑霁打开了放在茶几上的两个木匣子,对着季卿软了语气,“送你的,喜欢吗?”
而季卿冷淡地“嗯”了声。
经纪人更气了。
这匣子里的东西,是桑霁推了综艺和剧本,亲自跑去龙泉,断断续续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弄出来的。结果这人也不诉苦,只得到了一个简单的“嗯”。
他想上前解释,到底敌不过桑霁冷漠的视线,阖上了别墅门。
依稀间传来了季卿的声音。
“你找我过来,是为了这件事?”
“这件事还不够重要吗?”
季卿沉默一瞬。
把视线落在木匣子里的黑色长剑上。通体漆黑,上面刻着晦涩难懂的纹路,和他的本命飞剑几乎一模一样。只需拔出长剑,就能看见黑色剑身上的小字“鹤唳”。
却仍是不同的。
他的鹤唳,会在他驱动灵力时,兴奋嗡鸣。会在沾染敌人血液时,流光溢彩。
而不是像现在一般。
“是死物。”
桑霁不答,只问:“喻纠在京市闹出这么大动静,是因为你?”
“蒙头揍了他一顿,没让人看见我的脸,他找不到我算账。”
桑霁失笑,盯着季卿无动无衷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似在分辨真假。
半晌后,骤然一松,语气轻快。
“那狗东西难缠的很,师弟别去京市了,缠上你,他会疯狗一样对付季严俞的。”
“他对付季严俞,就不是打一顿这么简单。”
季卿侧头,避开桑霁的嗅闻。
“做什么?和狗一样乱闻。”
又听人的语气有点怪,“师弟,与你在现代见面太过意外,倒是没注意,你改修功德了呀。”
“嗯。此界天道破损,灵力稀薄,修不了无情一道。”
季卿反手扣住桑霁伸过来的手,顺势起身,屈膝把人压在沙发背上。淡漠的目光在人脸上逡巡。
而后警告,“别打坏主意,你现在转修香火一途,要弄你,很简单。”
他本以为这人会生气,又或者像在修真界那般,没脸没皮地动手动脚,给他递上揍人的理由,他好发泄长时间憋在心底的郁气。
却见这人软了腰,往后一倒,让他的膝盖压得更深更重。
脸上笑意盈盈,像是沙滩上落下颗璀璨的星辰,耀眼到不可思议。
季卿有片刻的恍神。
桑霁抱住季卿的腰,好似要把丢失的珍宝镶在怀里,又把头埋在季卿的肩窝。
声音发闷,“师弟,打一架吧。”
季卿垂眸去看脖颈处的毛脑袋,感受着皮肤处传来的湿意。
“为什么哭?”他问。
两人颇有默契的各自拿起茶几上的长剑。
季卿发现,在没有灵力加入后,桑霁好似疯了一样攻过来。
用伤换伤, 不留余地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留下痕迹。
以至于有一次他被打出火气,往桑霁肩膀上刺了一剑,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人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了。像是浴血的修罗,疯狂和阴鸷几乎让季卿以为他入了魔道。
最终, 季卿用剑身对着桑霁的膝盖重重一击,在闷哼声中,把人压在地上。
“你疯了?”
倒地的震动将玻璃小茶台倾斜一瞬,上面偏圆的陶瓷摆件, 慢悠悠地滚动,而后落地, 在狼藉的别墅摔得四分五裂。
“我是疯了。你死后, 我总是在想, 那时候分明我离你最近, 为什么你情愿带着元喻去死, 也不愿带上我。是不是临死前还在怨我把你关起来。”
桑霁双目通红,任由肩头的血液汩汩流出。
恍惚间回到了日日梦魇的霜回峰。
季卿持剑而立,手中的鹤唳灵气涌动, 偶有莹润的光芒闪过。
他的脚下是霜回峰积年不化的霜雪, 如今却被血液浸染成红绸, 飘飘然铺开。
天空漆黑如墨, 雷霆涌动,压迫感重得令人呼吸一滞。
“你会死。”
喻纠沉着脸,持剑的手微微颤抖。
季卿没理, 目光扫过下方的楼思危和桑霁,以及源源不断从山下冲上来的生灵。
有人族、妖族、魔族,还有正道修士。
都是来杀他的。
他数不清今日有多少性命被他斩于剑下,只觉山峰上他们四人的呼吸声太过安静。
“我不明白的。”季卿无喜无悲,连声音都是空茫茫的。
“为什么你们不喜欢死有因,生有果,恶有报,善有应的世界。甚至于将生死置之度外,阻止我完善残破不堪的天道。”
“师尊,世界庸碌,何必为了去管它,散去千年修为。修士高贵,凡人低贱,妖魔该死,本就是既定的规则。”
“你想推翻,但是凡人愚昧,拥护修士,只觉你所图颇大。妖魔不愿,他们以杀止杀,生灵于他们而言不过草芥。便是连正派修士,也不肯从高高的神台走下。”
季卿听不清是谁的声音,也不想管谁说的这句话。
这时候,他该说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好让修真界的无字天书记一笔,此刻他的英姿飒爽。
然而话到喉间,到底被他咽下去了。
他不喜欢这个依存于《仙尊炉鼎》存在的破损世界。
时不时在想,万一季严俞如他一般穿越修真界,运气不好,成了凡人和妖魔该怎么办。
古板老成只会经商的兄长会不会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因为修士的一句不喜,就丢掉性命,尸体成泥成土,灵魂不入轮回。
念头刚起,仿佛血肉被人剜去的痛感,从骨头缝里钻了出来,冷得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季卿吐出一口气,松开鹤唳,任由通体黑色的长剑在脑后高悬。
垂落的凤凰翎羽,此刻沉甸甸的,黏腻的血腥气令他几欲作呕。
“楼思危,我不想这个世界有人记得我,知道我的长相。”不能让不知道会不会穿越过来的哥哥看见。
季卿偏头,对上了楼思危血红色的瞳仁,好似看见了与这人初次相遇,被丢入血池时的场景。
无孔不入的殷红枷锁将他拽入池底,看着血肉再生。浓郁的生命力,像是偷来的一般。
“我不喜欢血池,很讨厌,你却总是把我丢进去。”
没有季严俞,没人疼他。
雷电轰鸣,生灵的怒吼从峰底传来,好似要将一切都搅成飞灰。
“得情而忘情,忘情而至公,我试过了,做不到。”
他做不到把季严俞和万物生灵同一视之。季严俞是血液编织而成的囚槛,他愿意做哥哥的笼中鸟,槛中兽。
“可是,我也不该做这么坏的事,让这么多生灵因我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