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应长恨呆在车里别乱动后,阿难堆满一脸惊慌失措的神色,推开了半边车门。
“车夫说得对,我愿意破财消灾,只求好汉拿钱走人,给我们留一条活路。求求您,求求您……”
阿难的表情很慌张,声音很紧张,和车夫一样哆哆嗦嗦地趴着求饶,一副快要被吓得尿裤子的怂样。
“都给我住口。”
彪形大汉皱着眉头一声暴喝,声若惊雷,打断了二人没完没了的求饶。
他话音未落,半空中忽然一阵花雨缤纷,簇拥着一人从天而降。
那是一位紫袍玉冠的年轻郎君,龙眉凤眼,皓齿鲜唇,周身环绕着无数翩飞旋落的七彩花瓣,一看就不是俗人是仙人——只有仙人才有这等排面不俗的出场方式。
车夫大喜过望,“天啊!郦仙郎显灵了!我女儿给的护身符还真派上用场了。”
郦仙郎本名郦子微,是云间仙境的一位仙官,获封“弘文真君”。
他飞升那年才二十五岁,是位仪神隽秀的美男子,座下一直有许多少女怀春的忠实信徒,亲密地称其为“郦仙郎”。
久而久之,不少民间百姓也都这么叫了。
车夫的女儿就是郦子微的迷妹之一,为一家老小都求过他的护身符。
刚才路遇劫匪,车夫一边求饶一边求救——希望怀里那张弘文真君的护身符能管用。
在各路神仙的神庙中,都可以求得他们的护身符,是否管用就得看自己的运气了。
毕竟神仙太少,凡人太多,每个人都想求得神仙保佑,他们如果都要管的话,就算累死也忙不过来。
但是车夫今天撞了大运,碰巧郦子微就在附近,便顺路过来显个灵搭救一把自己的信徒。
啼笑皆非地瞥了彪形大汉一眼后,郦子微含笑安抚道:“没事了,你们走吧!”
“多谢郦仙郎出手搭救,小的回去后,一定每日三炷高香叩谢仙郎。”
阿难鹦鹉学舌地跟着车夫重复道:“是啊,我也会早晚三炷高香叩谢郦仙郎的。”
车夫赶着马车踏上栈道时,速度很慢,因为在一面临崖一面悬空的栈道上不能纵马奔驰。
坐在缓慢前行的马车里,阿难和应长恨都在竖起耳朵捕捉声音——来自后头栈道口处,弘文真君郦子微和那个彪形大汉的对话声。
这样的距离凡人是听不到的,但他们的听力更加敏锐。
“钟离将军,如果评选最不像神仙的神仙,你一定稳居榜首。神仙下凡却被误会成是打劫的山匪,除了你也没谁了。话说你就不能好好倒饬一下自己的个人形象吗?哪怕学到我三成,也不至于会有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了。”
一听“钟离将军”四个字,应长恨就知道彪形大汉是谁了。
威毅真君钟离斐,是坐镇江南一带的武神;弘文真君郦子微,则是这一带的文神;他俩都是江南的本土神仙。
在威毅真君的神庙中,钟离斐的神像都是清一色武将装束。身披金甲,手持银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跟他眼下这副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尊容,实在是对不上号,车夫自然是认不出来了。
“不可能,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跟你学。你小子整天打扮得油头粉面不说,亮个相还要搞堆花瓣雨来烘托一下气氛,忒矫情做作了!”
钟离斐想也不想地就一口回绝,措辞也很不客气。
阿难听得暗中一哂:这位将军还是一如既往的直肠子,半点没变啊!
“油头粉面”的郦子微,简直就像是钟离斐的对照组。
一张俊朗的面孔洁白无须,满头乌发整整齐齐地束在晶莹剔透的白玉冠中,一根头发丝都不乱。
身上那袭紫罗袍也穿得十分熨贴,半点褶子都没有。
郦子微满不在乎地微笑,“在凡人面前显灵,有点仪式感才像神仙了。”
“也是,如果不搞点花瓣雨来强化一下自己的神仙身份,没准你会被人误会是面首呢!”
应长恨听了都有点想笑,江南的两位本土神仙,如果一个像土匪,一个像面首,那传出去还真是好听呢!
郦子微的涵养很好,虽然被钟离斐这般挖苦,脸上却一点也不见愠色,声音照样心平气和。
“钟离将军,咱们就别这样互相伤害了,说正事吧!你下凡来到这儿,是不是听说了黑虎生死不明的事?”
“没错,我刚闭关出来就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下凡查看一下。身为镇守江南一带的武神,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一个文神,怎么也来掺合这事啊?”
“这不你闭关了嘛,你不在就只有我顶上。黑虎在咱们的地盘上出了事,咱俩总不能一个都不露面只当无事发生对吧?我就算做不了什么,起码也要做出姿态给太玄真君看一看,表示高度重视此事,那样才不会得罪人啊!”
浮玉山就位于江南一带,郦子微和钟离斐两个都是本土神仙。太玄真君的座骑黑虎在这儿出了事,他俩确实不适合假装无事发生。
虽然黑虎是私自下凡后果自负,太玄真君陆衢也不可能责怪他们,但冲着仙僚一场的情分,他们也得出面帮忙查一下情况才对。
弘文真君郦子微,光看风骨清举的外表好像完全不通俗务,其实为人精明又圆滑。
云间仙境的仙官们,哪些不能得罪,哪些还得要捧着,他心里都有本明细账,从来都没有出过一丝错。
相比之下,钟离斐这个大老粗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直性子又自带得罪人技能,人缘混得要比郦子微差多了。
“郦夫子还真是会做人啊!你当年悬梁苦读,难不成都是钻研的这一套吗?”
对于钟离斐毫不掩饰的挖苦,郦子微含笑反问。
“有何不可?有道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世态人情其实也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呢!”
马车达达地走远了,郦子微和钟离斐的对话声已经捕捉不到了。
阿难轻轻吁口气道:“好了,咱俩算是有惊无险地又过了一关。”
“刚才车外站着两个神仙,咱们一妖一鬼居然都能蒙混过关,又是你的铃铛帮了大忙吧?”
“是啊,我家小铃可是立了大功呢!”
阿难一边说,一边伸手摸着系在腕间的那只虎头铃铛。
铃铛在主人指间叮叮轻响了两声,活像一只被撸的小猫咪在喉咙间咕噜咕噜的撒娇声。
“如果不是有小铃护法,威毅真君那杆降魔枪,现在肯定已经招呼到咱们头上来了。这回又让它受累了,至少得好好养上三五天才行。”
阿难没有详说虎头铃铛是如何护法的,不过应长恨也能猜出几分。
那只铃铛的法力,显然能彻底隐匿起他俩的妖鬼气息,让两个近在咫尺的神仙也毫无察觉。
钟离斐武将出身,尤其擅长阵前单挑,一杆精钢寒铁铸就的银色长枪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
他飞升成仙后,长枪荣升为降魔枪,成为不少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的神兵。
应长恨皱着眉头道:“是啊,这个钟离斐可不是那种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听说他就喜欢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只要是妖魔鬼怪,统统先降服了再说。不像太清元君愿意酌情处理,网开一面。郦子微应该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毕竟他一介文神,没有义务跟妖魔鬼怪斗战。”
应长恨的话说完后, 阿难随口点评道:
“钟离斐这人比较一根筋,不太好打交道。郦子微就比他要圆滑多了,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是自己的份内事更是懒得管。”
“咦,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他们的样子?”
“我听说的。”
“你哪儿听说来的?”
“这个就不便透露了啊!”
根据阿难以往的“斑斑劣迹”,应长恨得出了一个鉴定结果。
“哼!你一定又在瞎编。”
阿难笑而不语, 低下头继续抚摸自己的铃铛, 摸出一连串撒娇似的铃声, 惊动了应长恨的阿福。
那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从袖筒里钻出来, 弹跳到阿难的手边后,兴奋地用额头拼命蹭起了铃铛。
但无论怎么蹭铃铛都不再响了,气得它原地团团转, 差点没把自己转成一只陀螺。
“快叫你家宝贝别转了, 转得人头晕眼花。”
“少来,你哪有那么娇气。”
话虽如此,应长恨还是一把抓回了陀螺般转个不停的阿福,还照头拍了它一巴掌。
“你怎么这么喜欢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真是给我丢人, 我要关你的禁闭。”
阿福顶着一张哭唧唧的面孔,被应长恨重新塞回了袖笼里。
禹杭城的西子湖畔, 最热闹的酒楼非楼外楼莫属。
华灯初上时分, 楼外楼已经客似云来, 楼上楼下几乎都坐满了人。
一楼大堂的角落中, 美髯公阿难和应长恨“小姑娘”占了一张小桌。
两个人一边吃着招牌菜西湖醋鱼, 一边留意着酒楼里食客们的高谈阔论。
禹杭城就位于浮玉山一侧, 黑虎在浮玉山生不见虎死不见尸一事, 修真界已经尽人皆知。
无论是赶往浮玉山的修士, 还是自浮玉山归来的修士, 都可以顺便来游历一下禹杭城这座名城,也就意味着此地将汇集大量相关消息。
想要打听消息,最好的地方就莫过于酒楼,越热闹的酒楼消息往往越多。
阿难于是摆出一副“日子不过了”的败家架势,带着应长恨来到楼外楼吃香喝辣。
楼外楼的几个招牌菜都做得很有水准,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在酒楼听到的消息就乏善可陈,基本上都是老生常谈的那一套。
什么黑虎很有可能已经挂掉了,杀害它的凶手最有可能是厉鬼应长恨云云。
“咱们离开安宁镇已经两天了,按理阴有苓早该把黑虎吃人一事公布于众,可现在却一点风声都没有,看来情况有变呢!”
应长恨能猜出这一点,阿难自然也能,他点头道:“这件事应该被人捂住了——更确切来说,是被神仙捂住了。”
神仙座骑偷偷下凡吃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神仙们自然是最希望把事情捂住不爆雷的人。
“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太玄真君本尊呢?”
虽然太玄真君陆衢是黑虎的主子,一旦东窗事发难辞其咎,但阿难不觉得会是他。
“太玄真君这个人,霸道是真霸道,但正因为霸道惯了,所以凡事都是正面硬刚,不屑于背后搞小动作。如果知道黑虎给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他更有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诛杀几个妖魔鬼怪来弥补自己的失察之罪,而不是这样鬼鬼祟祟地捂下去。”
“如果不是他,那最有可能的人,就是江南的两位本土神仙。钟离斐一介武夫,粗豪汉子,也没这种弯弯绕绕的肚肠,那就只剩一个郦子微了。我赌一条西湖醋鱼,一定就是他。”
阿难才不跟应长恨赌呢。
“这还用赌吗?除了他不可能再有别人了,你分明就是想再骗一条醋鱼吃。”
“郦子微想要捂住这件事,就得先摆平阴有苓。你猜她是被收卖了,还是被威胁了?还是威逼利诱一起上?”
“以阴有苓那个刚强的性子,威逼利诱都不管用的。我个人觉得,郦子微最有可能是釜底抽薪。只要直接把那个黑虎盘踞吃人的山洞毁去,阴有苓就没了证据,拿什么公布于众?”
只要没有真凭实据,阴有苓说的话就都无凭无据。
空口说白话,自然是毫无可信度。人家凭什么相信她说的是事实?根本连说都不用说了。
“如此说来,黑虎吃人一事已经没有证据能证明,算是彻底洗白了。而我胆大妄为地杀害神仙座骑这口黑锅,也休想甩掉了。”
黑虎吃人一事若能板上钉钉的证实,就算应长恨被厉无情栽赃成凶手,至少也不是无故伤虎,而是情有可原,还是为安宁镇百姓消除虎患的英雄呢。
在这种情况下,太玄真君陆衢的那道梦令就只能取消。毕竟黑虎之死是咎由自取,杀虎者却是见义勇为。
而梦令一取消,其他人无法从中获得好处的话,就不会冒险来对付应长恨,他的处境也就不会危机四伏了。
“可恶!”应长恨既恼火又无奈地磨着后槽牙道:“郦子微毁掉证据,是为了讨好太玄真君吧?”
云间仙境的仙官们,一般情况下是论资排辈。资历够老的神仙,自然是信徒更多,根脚更稳,地位怎么都不会低的。
太玄真君陆衢是已经飞升千年的仙官,飞升前是北鄣国的皇太子,举国上下都成了他的忠实信徒。
初登云间仙境就是显赫一时的新贵,千百年来也一直香火旺盛,法力日渐增长,地位始终稳如泰山。
如今的太玄真君,论信徒,论法力,论地位,除了紫衡帝君已经无人能与之匹敌,俨然已是帝君之下的第一仙官。
而郦子微飞升不过四五百年,又是一个没有斗战能力的文神,自然不想得罪太玄真君这样地位超然的大仙官。
“我听说,郦子微从不会在明面讨好谁,但不能得罪的大仙官他都不会得罪。他这么做,未必就是想跟太玄真君邀功讨赏,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给自己找事罢了。”
黑虎在浮玉山吃人,肯定会给太玄真君丢人。
与其张扬出去闹得沸沸扬扬,搞不好还要连累自己被迁怒,郦子微自然是更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直接捂住当作无事发生。
掩盖黑虎吃人一事,像他这样的聪明人,甚至都不会为此去向太玄真君邀功。
如果被陆衢知道他掌握了这么一手黑材料,对他绝对弊大于利。要知道手上捏着别人把柄的人,下场多半都好不了。
“因为他自己不想惹麻烦,就一手捂住黑虎吃人的真相。什么狗屁神仙?不过是尸位素餐的玩意儿罢了。”
应长恨忍不住要开骂,阿难却是一脸见惯不怪的平静神色。
“神仙都是人修成的,神性的背后就是人性。人性的优点和缺点,神性一样难以摆脱。就算是神仙,只要有私心,就会为了个人私利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应长恨冷笑道:
“对郦子微来说,杀死黑虎的反正是无间鬼域的厉鬼,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就算他掩盖了事实真相也害不到好人头上,做起来自然是更加没有心理负担。”
“你知道就好,总之这个黑锅你背定了。禹杭城不能再呆下去了,咱们吃完就赶紧走,连夜找船出海避风头。”
阿难之所以在禹杭城停上两天, 就是为了观望一下情况是否有变。
如果阴有苓把黑虎吃人的真相公布于众了,那么应长恨的处境将大有改善。
他们就可以按照原计划,前往东海第一胜境的海中洲, 而非步云山。
海中洲和步云山,都位于东海一带,却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相距有好几百里。
曾经的步云山, 是无极宗仙府摩宵宫所在地。
三百年前, 摩宵宫被雷火烧毁, 步云山也灵气枯竭,元气大伤的无极宗只得被迫迁往他处。
那个他处,就是海中洲。无极宗如今的宗门仙府, 就设在这处近海的海岛上。
从钱塘江乘船出发, 一路向东就能直入东海,再顺着海岸线往北前行,便能抵达三面环海的步云山。
抵达禹杭城的第二天,阿难就把马车卖掉了, 然后用这笔钱买了一艘小渔船,泊在钱塘江一带的某处码头。
在楼外楼吃饱喝足后, 他俩一出门就直奔码头, 跳上小渔船驶入钱塘江。
阿难负责驾船, 应长恨“小姑娘”负责躺平——舒舒服服地躺在船舱里睡大觉。
船只启航没多久, 阿难无意中瞥见江畔左岸有一道纤弱的身影, 还遥遥传来一阵凄凉的哭声。
更鼓即将敲响三更, 一个女子不回家睡觉, 却独立江岸月下徘徊, 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该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要寻短见吧?
阿难脑子里刚掠过这个猜测,岸上哭泣的女子就纵身一跃跳入江中。随着“扑通”一声响,四溅的水花迅速淹没了她的身影。
——不是吧?还真被我猜中了,这可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阿难立刻跳下江救人,一番手忙脚乱地折腾后,总算是把那个寻短见的女子捞上了小渔船。
那女子已经灌了满满一肚子水,淹得七荤八素,可刚一缓过劲来,又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你为什么要救我?就让我死了一了百了吧!”
“这位夫人,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不管你遇上了什么难处,都先别急着走上绝路,没准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这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已经嫁作人妇的打扮,阿难便以“夫人”相称。
她抽抽噎噎地泣道:“没有法子了。我夫君今日一纸休书休了我,我回到娘家也没脸见人,唯有一死了之。”
被丈夫休弃的女子只能回娘家,往往因此得不到娘家的待见,甚至还会责怪她令家族蒙羞。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有些女子会万念俱灰地选择自尽。
“你夫君为什么要休了你?”
“因为他另外有了新人。那女子说要娶她的话就得先休了我,她是绝对不会做妾的。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居然当真就答应了她。不顾结发三年的夫妻情谊,以无子为由要休弃我。我之前明明为他怀过一个孩子的,因为路遇惊马才滑了胎,也伤了身子。但大夫说了好好养上几年未必不能再生,他却如此狠心,一定要以这个理由把我休回娘家。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去死了!”
女子泣不成声的一番话,听得站在一旁的应长恨重重一哼。
“这种狗男人,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去死。”
女子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都愣了一下,不明白她小小年纪为何如此人间清醒。
阿难在一旁直点头,“没错,夫人,要是为着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狗男人死了,你就亏大发了。”
“可是遭他休弃了,我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啊?倒不如直接投河自尽来得干净。”
“夫人放心,我们这就送你回夫家,保证和你夫君见过面后,让他不敢再提休弃你的事。”
阿难大包大揽的这番话,女子听了虽然半信半疑,但一双枯木槁灰似的眼睛,又重新亮起了一星光彩。
“恩公此话当真?”
“当然,我一向说到做到。”
“不知恩公要如何做到这一点呢?”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会负责让你那位夫君不敢休妻再娶,以后也会好好待你的。”
阿难虽然没有透露具体的操作步骤,但应长恨不难猜出来。
无非就是找到负心汉后亮出手段恐吓一番,让他知道发妻背后有高人罩着,以后就不敢不善待她了。
这一套简单粗暴直接有效,比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管用多了。
毕竟跟某些人渣讲情理是讲不通的,不如直接亮拳头秀肌肉更有效。
跳江自尽的女子娘家姓郭,郭氏的夫君姓邹,有着秀才的功名,人称邹秀才。
邹秀才的家境在禹杭城算是薄有家产,有几间铺子和上百亩良田,足以让一家老小过得衣食无忧。
温柔贤惠的郭氏,是邹父三年前为儿子聘定的儿媳,邹秀才对此并不太满意。
因为他一直想找个绝色美人做妻子,而郭氏的容貌只是中人之姿。
当时,邹父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了一番“娶妻娶德,纳妾纳色”的道理。
邹秀才也不好违逆父亲,只得不情不愿点了头。
成亲第二年,邹父就去世了,与早逝的妻子合葬在一起。
邹秀才正式成为一家之主,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部他一个人说了算。
虽然郭氏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但他也认了,只想着纳个容貌出众的美妾来弥补一下自己。
合适的美妾一直没有物色到,邹秀才前阵子游湖时却偶遇了一位佳人。一照面就魂灵儿飞上半天,别提多惊艳了。
佳人自称珠娘,是一个年少丧偶的小寡妇。
因为夫家想逼她削发为尼替亡夫守节,所以独自带着金银细软逃了出来,目前寓居西子湖畔。
邹秀才对珠娘一见倾心,提出想要纳她为妾照拂一生。她却说自己是清白人家出身,宁死也不做妾,除非他能休妻另娶。
对于珠娘开出的这一条件,邹秀才满口答应。
他原本就不满意郭氏的容貌平平,如今遇上了一位如此合心意的美貌佳人,自然很乐意新人换旧人。
“行,没问题,我会尽快跟妻子和离的,你等着我啊!”
“和离多麻烦啊,你家夫人要是不愿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恐怕你还有的折腾呢!不如直接休妻,那样她就只能收拾东西走人了。”
和离的话,郭氏就不是见弃于丈夫的弃妇,名声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如果是一纸休书休回娘家,则说明她犯了七出之过,以后的名声就算毁了。
到底夫妻一场,况且郭氏虽然不够美,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贤妻,一直把丈夫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妥妥当当。
邹秀才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脸上露出几分迟疑犹豫的神色。
“邹郎,我独自一人飘零如浮萍,只想快点找到一个依靠。如果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我另外再找合适的郎君托附终身。”
邹秀才一听这话就急了,马上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
“不为难,珠娘你放心,我今儿回去就立刻一纸休书休了她,再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当我的新夫人。”
郭氏就这样被弃若敝屐了。
阿难带着郭氏回到邹府时,前来开门是一位老家仆。
见到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他自然不难猜出几分缘故,满脸都是同情之色。
“夫人,你怎么一身湿,该不是想不开去跳江了吧?唉!老爷也真是狠心啊!”
郭氏含泪道:“我走投无路,只能去寻死。是这位恩公救了我,又特意送我回来。”
“你家老爷在哪儿?让他出来,我要见他。”
阿难一边问,一边老实不客气地往门里闯。
老家仆装模作样地拦了一下就不管了,只是大声通知主人。
“老爷,老爷,有人闯进来要见你。”
邹府是一座三进院落的宅子,邹秀才住在二进的正房。
阿难都已经带着郭氏闯到了二进院落,按理门房这么大声叫喊,里头肯定能听见。
可是老家仆连着喊了好几遍,正房里也没人走出来。
阿难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正房虽然灯火通明,却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得透出几分不祥。
“谁在屋里?”
“半个时辰前,老爷把那个珠娘带回家做客,还让楼外楼送了一桌酒菜过来。现在两个人应该就在屋里饮酒作乐才对啊,怎么会这么安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