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难和应长恨的身影果然出现在山路上时,厉无情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很有耐心地等着他们爬上独秀峰顶。
独秀峰曾经陡峭无比,如今却塌成了一座平顶山。
只要他俩上了山,在无遮无挡一览无遗的山顶上,根本找不到可以提供躲避藏身的掩体。
到那时,他们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索命的箭矢。
阿难和应长恨登上独秀峰顶后,厉无情瞄准二人开始发射连珠箭,却不料这对机警的妖鬼竟双双避开了第一箭。
出师不利的厉无情继续射出连珠箭,闪电般一支接一支呼啸而去的幽厄箭,前后左右封锁了独秀峰顶那两道身影的逃生之路,不信他们还能逃出生天。
然而,所有射出去的鬼箭最终都没能射中目标,因为独秀峰顶突然多了一样东西。
远远望去,那是一口大铜钟似的物件,正好把阿难和应长恨倒扣在里头,如金刚罩一般将二人护得严严实实。
纵然鬼箭幽厄能够穿心透骨,却也射不穿它。
原本还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又功亏一篑。
厉无情那张羊脂美玉般莹润的面孔,顿时黑得跟锅底有一拼。
那是什么东西?居然能挡住他的幽厄箭,和光那家伙还真是会给人“惊喜”呢!
身处没遮没挡的平顶山上,高处还有人手持弓箭进行远程射杀。
想要逃出射程范围来不及,留在原地更是只有等死的份,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阿难只能靠小铃救命了,虽然它是一个法力大不如前的法宝,但是法宝本体的技能运用还能派上用场。
“小铃护身。”
险之又险地躲开第一箭时,阿难就喊出了这四个字。
虎头铃铛自动飞离他的手腕,从小铃铛光速变化为一只巨大如铜钟般的法铃,大到足够把他和应长恨一起罩入其中保护起来。
几乎就在两个人躲入法铃内部空间的同一时刻,纷沓而来的幽厄箭射中了法铃外部,传来此起彼伏的金属撞击声。
应长恨早就知道阿难的这只虎头铃铛不简单,没想到比他想像中还厉害,居然是法铃本体。
阿难一个小妖,不但懂符咒,还有法铃,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眼下不是追问这些问题的时候, 应长恨更关心燃眉之急的事。
“你家小铃虽然暂时护住了咱们,但疫鬼可以守在外面打持久战,咱们总不能一直躲在里头吧?”
法铃内部空间狭小, 就算应长恨眼下是小男孩的形体,都得蹲下去才能容身,阿难修长的身体就更是缩成一团了。
“当然不能, 这只是权宜之计, 接下来还得想办法逃命才行。”
“可是倒扣在这里头怎么逃, 难道像乌龟背着龟壳那样背着你家小铃走吗?”
“不行的, 小铃的法力有限,撑不了多久,就又会从本体变回小铃铛一枚。”
应长恨明白了, “也就是我们得赶在小铃缩小前, 想出一个逃命的办法。我是一筹莫展,不过你一定留有后手吧?”
“我有一道化实为虚符,但法力不足以驱动它,你眼下能施展出多少法力?”
阿难没有详细解释何为“化实为虚符”, 应长恨也顾不上细问,只是回答最关键的问题。
“我可以像当初对付黑虎那样强势爆发一下, 至少能使出八成以上的法力。”
“咱们一起上, 应该差不多够了, 那就赌一把吧!”
并起右手两指如刀, 阿难猛地戳入自己胸口, 戳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道威力强大的符咒需要用心头血画符, 既伤元气又难以驱动。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 他才会冒险一试。
以食指指尖蘸着胸口流出的鲜血, 阿难苍白着一张脸, 蹲在黑色岩石地面上画起了符,一边画一边在口中默念咒语。
这是应长恨头一回见到阿难画符。
虽然符书复杂无比,但是他从起笔到收笔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显而易见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早已烂熟于心。
符画好后,阿难抬起头问应长恨:“准备好了吗?”
应长恨刚才已经恢复了青年的外形,此刻和阿难一样缩成一团,额头抵着额头蹲在一起。
“好了。”
“开始。”
二人的右手合掌在一起,共同驱动那个鲜血淋漓的符咒。
整道符咒亮起红光后,圈在法铃内那片黑色岩石地面,随之泛起一层奇妙的光芒。
那层光芒,让坚实的黑石瞬间化为虚无的黑雾。
两个人顿时像秤砣落水般直直坠落下去,大铜钟似的法铃也陪着他们一起沉入山体深处。
厉无情手持弓箭,从锦霞峰顶飘下来。一袭白衫衣袂翩飞,飘然有出尘之表,看上去不像鬼倒像是神仙一般。
在独秀峰顶落定后,隔着三丈以上的距离,他谨慎地端详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发现它看似是一口大铜钟,其实是一个放大版的法铃。
铃和钟属于同类物件,区分在于小者为铃,大者为钟。
作为道家驱妖降魔的法器之一,法铃是一种拿在手里摇晃的铃铛。
法铃与普通铃铛的区别之处在于柄,柄尾部分是类似三叉戟的形状,就像是汉字的“山”字。
常见的法铃以黄铜铸成,刻满符咒、神像或经文。
有些考究的法铃则用黄金铸就,还镶嵌灵石或灵珠,不但光彩逼人,精美异常,更能增强它的法力,通常是修为高深或身份尊贵的修士才能拥有。
独秀峰顶这个出现得十分突兀的法铃,就属于后者。
看似黄金质地,铃体却闪烁着比金子更加耀眼的光芒,映得黝黑的山体都亮堂了不少。
和光是妖,应长恨是鬼,他们两个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像是能够拥有这个法铃的人。
为什么关键时刻,却有法铃出现为他们提供庇护呢?
厉无情实在想不通这个问题,就在他发怔的时候,那只法铃蓦然一沉,竟然直直地沉入了黑色岩石。
这一幕更加令人匪夷所思,被罩在法铃下的那方黑石地面,原本是坚实的岩石体,此刻却如云似雾般飘渺浮动着,不知几时变成了一片黑色云雾。
一眨眼的功夫,那只法铃就坠入黝黑如漆的云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被它罩在下方的两个人也一起跟着不见了踪影,显然是靠这一化岩石为云雾的法子逃之夭夭了。
厉无情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此等法术他还从未见过,堪称玄妙之至。
独秀峰顶,只有被法铃笼罩过的黑石地面,才发生了这样奇异怪诞的变化,其他地方依然坚硬无比。
打个比方来说,那一圈地面仿佛是一口深井,只是井中不是水,而是充盈着黑色云雾。
如果厉无情愿意的话,大可以跟着跳下去继续追杀目标。但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这样做的风险太大,轻易不愿以身犯险。
一来黑雾缭绕的山体内部什么也看不见,贸然进入极有可能置自己于险境;
二来法铃的出现与这种玄妙的法术,都说明对手很不好对付,他更要小心应对才是。
厉无情只是稍一迟疑,那片飘渺不定的黑色云雾,倏忽间又凝固成为黑色岩石。
他难以置信地走上前,试着用脚尖轻轻一碰,触感告诉他,那确实已经是坚硬无比的石头了。
——这到底是什么法术?
虽然弄不清楚这是什么法术,但是厉无情猜测一定跟那个和光有关。
如果应长恨有这样的能耐,也就不用变成小鬼东躲西藏了。
何谓化实为虚符,应长恨在无休无止的坠落中,有了再切实不过的体会。
阿难以心头血绘成的这道符咒,合他们二人的法力驱动后,坚硬无比的石头山体,突然就变成了虚无飘渺的黑色云雾。
他俩直直往下坠,耳畔风声呼呼作响,四周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我们要坠多久?”
“大概一朵烟花燃放的时间,你负责别让我摔了。”
这道化实为虚符全靠法力爆发威力,驱动后就像一朵钻入地下的烟花,能钻多深取决于法力的强弱。
在它一路往下钻的路线中,岩石山体全部化为虚无,却又在它穿过后迅速恢复为实体。
当钻入程度达到极致时,威力的最后呈现是如烟花般炸开。
处在这一威力范围内的岩石山体,都将永远保持化实为虚的质变,成为山腹中一个凭空出现的山洞。
这样的山洞,正好可供施术者栖身,否则被卡在岩石中的滋味可不好受。
阿难的声音有些虚弱,应长恨原本就抓着他的右手,听了这话伸出另一只手插入他的左腋下方,把他整个人稳稳扶在臂弯里。
“好,保证摔不了你。”
坠落即将结束时,符咒最后的威力爆发,正好形成一股向上托的灵力波,令流星般急速下坠的两个人身形一缓。
应长恨趁机稳住身子,在指间燃起一簇幽蓝的鬼火朝下张望,发现足下三丈左右是个小山洞,便扶着阿难一起跳下去落在地上。
与他们一起落下的还有那只虎头铃铛,它自动飞回主人的手腕,又把自己挂上了金刚绳结。
“运气真好,这山肚子里头有个小山洞。”
“不是运气好,是符咒力量造就的山洞。不然,咱俩卡在里头当地鼠吗?”
应长恨不得不服,“这符咒真牛,你真厉害!”
如果换作平时,阿难一定要嘚瑟一番,吹嘘吹嘘自己“天赋异禀,自学成才”的优秀。
可现在他却有气无力地往地上一坐,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你还好吗?”
“不好。”
话音未落,那只虎头铃铛就自动摇出一连串清脆又急促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十分焦急不安。
应长恨蹲下去,高举着那簇幽蓝鬼火去细看阿难的脸色,发现他的面孔已经白得隐隐发青。
无论神仙还是妖怪,取心头血都是一件元气大伤的事,后续需要好好疗伤,最好是在灵气充沛的地方休养生息。
可步云山偏偏是个灵气枯竭的地方,而且他们还被困在独秀峰的山腹之中,想要离开谈何容易。
对于应长恨这个鬼来说倒不算太难,只要化肉身为魂体,就能越过重重岩石飘出去。
当然这一过程要消耗不少法力,穿过一面墙壁与穿过一座山峰,后者的难度是前者的倍数级别。
但是阿难不行,别说他现在元气大伤,就算是没有受伤的情况下,他那点法力也不足以施展穿墙术。
所以当初被配阴婚埋进土里时,还得自己打地洞从坟墓中钻出来。
如果同为妖族,应长恨还可以给阿难渡一些妖元精华,帮助他多支撑一会。可他却是鬼族,鬼气一入体只会死得更快。
虽然逃脱了疫鬼厉无情的鬼箭射杀,但是眼下他们仍然处于困境之中。
应长恨剑眉紧蹙,忧心仲仲:如果没有办法把阿难带离这里,他就要死定了。他如果死了,那么我也就活不成了。
应长恨被阿难用一纸感同身受符绑定,和他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现在阿难元气大伤奄奄一息,那么他……
一念至此,应长恨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咦,不对,感同身受符不是同伤同死吗?怎么现在阿难心脉受创,我却一点事都没有呢?难道……
“阿难,你那张感同身受符的有效期,根本就没有九九八十一年是吧?”
应长恨问得直截了当,阿难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嗯,别说九九八十一年,九九八十一天都不行。虽然是强化版,也只是能多撑十天半个月罢了,咱们还没到禹杭城就已经失效了。”
虽然被阿难骗得团团转, 但是应长恨并没有生气。
算起来,这个小妖已经从疫鬼手里救下他两回了,足够抵销掉上当受骗这回事。
“现在你可以走了。这鬼地方我出不去, 你还是可以的。”
阿难虚弱无力地说出这句话后,系在他右腕上的虎头铃铛发疯似的摇个不停,摇出的急促铃声一听就是在强烈反对。
“你家小铃好像不同意我走呢。”
虎头铃铛显然很开心应长恨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自动飞离金刚绳, 飞向他的右手背轻碰了一记, 像是在跟他握拳击掌。
“你不走呆在这儿干吗?想跟我一起死吗?快走吧, 没必要咱俩的性命都搭在这儿,能活一个是一个。”
步云山灵气枯竭,不但不能增进修士的法力, 呆得久了还会让法力下降。
就像饿肚子的人如果得不到食物补充, 时间一久就会消耗自身能量。
刚才和阿难联手驱动化实为虚符,应长恨的法力也消耗巨大。
如果想要离开这个山洞,必须利用剩余的法力越快离开越好。如果留在这里陪着阿难,没准到最后法力殆尽也出不去了。
“对, 呆在这儿只能等死,所以我会先设法四处查看一下, 看周围有没有其他天然洞穴或地下暗河, 那样我也许能利用法力打个地洞通过去, 你不就有救了吗?”
阿难听了这番话还没说什么, 虎头铃铛已经欢快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仿佛在说“对对对, 是是是, 就这样就这样”。
“小铃, 你好吵!”
对于阿难不无嗔怪的数落, 虎头铃铛飞到他额头前轻轻一碰,重重一响,似乎是在戳着他的额头教训他。
小铃今日响得次数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被应长恨关在袖笼里的泥娃娃阿福早就听见了。
它一直在奋力往袖笼外钻,终于成功钻出了一只圆滚滚的大脑袋瓜,眼珠子乱转着四处看。
“阿福,你来得正好,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打探一下山洞四周的环境,然后来报。”
应长恨一把抓起阿福运用法力驱动,障眼法消失后呈现出法宝本体。
胖嘟嘟的泥娃娃憨态可掬,谁知原形却是一个恐怖可怕的骷髅头骨。
那个骷髅头骨十分小巧,明显不是成年人的头骨,甚至都不是孩童的,只有婴儿的头骨才会这么小巧。
利用纯净的婴儿血炼制邪器,是一些邪魔外道常见的术法。
但是婴儿头骨并不能派这样的用场,也不知应长恨为什么会它来炼制法宝?
阿难已经虚弱不堪,视线也有些模糊了。但是看见那个婴儿头骨时,两道目光还是为之一凝。
骷髅头骨阿福奉令行事,明明有形却似无形,直接穿过岩石消失不见了。它就像应长恨的一个分身,代替他去四处钻探周围环境。
阿福离开没一会儿,越发虚弱的阿难就连坐都坐不住了,整个人难以支撑地往地上一躺,下半身变成了一截修长的鱼尾。
妖类修成人形后,一般不会轻易现出原形。
不过阿难此刻心脉受创元气大伤,自然是难以再维持自己的人形。
因为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所以只是现出半截鱼身,如果完全昏迷不醒的话,就要彻底原形毕露了。
应长恨终于知道了,原来阿难是一条赤尾金鳞的鲤鱼成精,他之前猜了那么多,全都猜错了。
不过此时此刻知道这一点,却让他越发忧心仲仲。
对于鳞介水族来说,水尤其是它们不可或缺的生命之源。
阿难眼下元气受损,最适合他疗伤休养的地方就是水中。这个缺乏水源的山洞,只会令他更加难以为继。
“喂,你挺住,别睡啊,睡过去就死定了。”
应长恨伸手摇了摇双眼已经快要阖上的阿难,他意识朦胧地喃喃低语:“死在这儿,倒是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你以前是在步云山集天地灵气成精的吗?”
步云山灵气充沛的时候,不只是无极宗成为天下第一宗门,山中的飞禽走兽古木奇花,也不乏在此靠汲取天地灵气修成了妖怪精灵的。
只要这些妖怪精灵走正统修行的路数,不搞邪魔外道那一套,无极宗也轻易不会伤害它们。
阿难闭上眼睛没有回答,似乎已经无力作答。
虎头铃铛急得要命,飞到在阿难耳畔叮叮轻摇。清脆悠扬的铃声一点也不刺耳,像是想为主人宁心安神,多维持一刻的灵台清醒。
这时候阿福去而复返,它直接落在应长恨的头顶,而且是有些滑稽的天灵盖顶着天灵盖,像在玩倒立一样。
不过,就在这样的头顶相触中,应长恨瞬间感知到了阿福所探知的一切。
这个山洞下方大约五丈远的地方,就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地下暗河经过。如果他能打通中间的岩石层,阿难就能入水了。
“阿难,这下头有暗河,你再坚持一下,我会尽快把你送下去。”
把阿福重新塞回袖笼,应长恨幻出鬼刀风雷怒在手,蕴足法力朝着脚下的黑石地面用力捅下去。
轰隆一声巨响后,大概一丈深的岩石层,被直接捅出一个大窟窿。
应长恨连出三刀,大窟窿变成了一口深井,但是还没有打通。
他咬紧牙关继续,拼上全部法力再出三刀,终于在一片碎石乱滚的声响后,听到了水流潺潺的声音。
法力耗尽的应长恨也筋疲力尽,几乎站不稳身子。
回头一看,趴在地上的阿难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条鲤鱼,胸鳍处有一个血肉模糊的洞。鱼嘴的一张一合疲弱之极,像是随时可能断气。
虎头铃铛自动飞到应长恨耳畔,一阵狂摇乱响。
响起的铃声每一声都是焦急万分的催促,不用翻译他也能听懂——快救他啊快救他啊快救他啊……
双手把那条濒死的鲤鱼捧起来,应长恨纵身跳下那口“深井”,扑通一声落入地下河中。
地下河没有一丝光,就如同新研的墨汁般漆黑一片,应长恨也不可能再燃起鬼火来照明。
他只能感觉到掌心中的鲤鱼被水流带走了,带去哪里就不可得知,这种情况也根本无从寻觅。
无数水花气泡在耳畔咕噜作响时,他还听到了数声铃铛轻响,在水流中只是隐约可闻。那铃声不再焦躁难安,变得平静多了。
再一次,应长恨无师自通地听懂了小铃的铃语,它在由衷地对自己道谢:谢谢你救了我的主人。
躺在漆黑冰冷的水流中,应长恨无声一笑:不用谢,是你的主人先救了我。
有了这条地下河,就不用发愁出不去了。
因为海平面低的原因,绝大多数地下河最终都会流向大海,更何况这条暗河就在东海之畔的步云山。
筋疲力尽的应长恨彻底躺平不动了,任由水流带着他漂流。
也不知漂了多久,水流中多了几丝咸涩味道,他便知道地下暗河已经汇入东海。
浮出海面时,应长恨发现明月刚刚升上中天,自己身处一片汪洋之中。
耸立于海边的步云山距离已经十分遥远,只是隐约可见的一带青嶂。
环顾着四周波涛起伏的大海,他不由自主地心想:也不知道阿难现在在哪儿?
理论上,阿难极有可能和应长恨一起被暗河带来了东海。
只是东海之大,大到一条鱼连沧海一栗都不足以比拟其微小,谁又能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呢?
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应长恨一直跟阿难结伴同行。
一开始是迫不得已,他每天都在暗中咬牙发狠,想着以后要怎么弄死这个臭妖怪。
如果想像能杀人,阿难早就已经被他剥皮抽筋弄死一百遍了。
那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经过后来的几番同生共死,这个最初所谓的“过命交情”,还真成了过命的交情。
去年隆冬时节,应长恨第一次见到阿难,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不过三个多月,真正打交道的时间甚至不足一个月。
然而,这时间不长的一段短短交集,却让应长恨心底生出一丝留恋: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要看造化,看缘分。
而应长恨并不是一个有造化有缘分的人。他刚出生就被父母弃之路旁,人生路线主打一个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天地间唯有自己孑然一身。
甩了一下湿漉漉的额发,应长恨原本微带暖意的眼眸变得冷漠异常。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独自一人了无牵挂就没有软肋,不会被任何人拿捏。
没有软肋的厉鬼应长恨,鬼生梦想就是成为新的鬼域之王。只有把阿福成功炼成法宝,他才有可能问鼎鬼王宝座。
下意识地摸了摸袖笼里的阿福,应长恨仰起头眺望星空,从中判断方向。
眼下他法力耗尽,也需要找个灵气充足的地方调养生息,东海的海中洲距离最近,是最理想的选择。
根据星辰判断方向后,应长恨朝着海中洲的方向游过去,一道孤零零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苍茫夜色中……
——第一卷 终
淮南一带, 虞城,海禺山。
海禺山因临近东海而得名,虽然不是天下闻名的灵山, 山底却也蕴有灵脉。
灵脉生灵气,滋养出林壑幽美、石奇涧清的海禺山。
海禺山上有个流云洞,洞内住着一位山大王, 乃千年古藤修炼成精, 化作白发苍苍的老叟外形, 被手下的小妖们尊称为“老祖”。
藤老祖虽然是妖, 却跟天界的神仙搭得上关系。
淮南一带的本土神仙中,普和真君檀豫名气最大,没有之一。这位老神仙飞升之前, 在海禺山隐居过一段时间, 曾经牵引藤萝补茅屋。
那根被檀豫牵过的藤萝,因此得了仙缘开了灵窍,后来顺理成章地修炼成精了,就是藤老祖。
因为这点因缘, 修成人形的藤老祖,厚着脸皮找机会去跟普和真君拉关系套近乎, 谁知还真被他攀上高枝了。
檀豫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垂青于一个藤妖, 之所以接纳藤老祖, 是因为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这一日, 藤老祖召来四个心腹小妖在流云洞商量要事。
“这回配合仙官上演降妖伏魔的戏码, 普和真君重点强调要把场面搞大一点, 来一出精彩的斗战, 方能显出冲元真君的神通。”
小妖甲好奇询问:“老祖, 这位新飞升的冲元真君是什么来头, 普和真君为啥这么重视他升仙后的首次显灵?”
“这位冲元真君是普和真君的后人,深得他器重。越是器重,自然就越是想来个开门红满堂彩了。所以咱们一定要配合好,绝不能让两位仙官失望。”
小妖乙笑道:“老祖只管放心,这类戏码咱们都配合过多少回了,业务相当熟练,保证让两位仙官满意。”
藤老祖这些年在海禺山当山大王,除了修行这个主业外,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副业——配合普和真君搞神灵显圣的戏码。
作为淮南一带最有名的本土神仙,普和真君檀豫的赫赫威名,只要是长了耳朵的人都有所耳闻。
因为这位老神仙好几次在凡人面前显灵驱邪除祟,所以深得淮南百姓的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