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盛昭的手指离开了他的后颈。那股精纯的寒冰灵力也如潮水般退去。
“凝神,调息。”盛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情绪。
风溯雪依言,收敛心神,运转起清霁峰的基础心法。
体内灵力虽然运转依旧不畅,但神魂的疲惫和隐痛已大大缓解。
就在他沉浸于调息之中,心神渐渐沉静时。
“先喝药。”盛昭的声音再次响起。
风溯雪睁开眼,看到盛昭不知何时已从柳玄霜赠予的玉瓶中,倒出了一滴凝神叶露。
那滴露水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的草木清香和宁神之力。
风溯雪连忙接过:“谢师尊。”他将那滴凝神叶露服下,温润清冽的液体滑入喉中,化作一股暖流,迅速滋养着疲惫的神魂,与盛昭方才梳理的寒冰灵力相得益彰,让他感觉整个人都清明舒泰了不少。
但同时,另一股深沉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是神魂损耗带来的深层亏空,并非一时药石可解。
而且,就算已经吃过很多次,风溯雪还是想问:为什么闻起来那么甜的清露实际上是苦的啊!!!
风溯雪努力维持着端坐的姿态,但眉宇间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些许狰狞,呼吸都显得有些轻浅无力。
盛昭一直站在他身侧,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将他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依旧看不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但风溯雪却莫名地感觉到了师尊好像有点儿不开心了。
然后,盛昭动了。
他转身走到那张青玉案旁。案上,除了那盏古朴的青玉灯盏,还静静地躺着风溯雪昨日带回的那个小小的油纸包。
分明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捻开了油纸包的一角。里面金黄晶莹、裹着透亮糖浆的金桔片露了出来,散发出清甜微酸的诱人香气。
他没有看风溯雪,只是用指尖拈起一片蜜饯。然后,他转过身,重新走到风溯雪面前。
风溯雪正被那突如其来的疲惫感侵袭,有些昏沉地垂着眼,并未第一时间察觉。
那片带着清冽柑橘香气的蜜饯,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直接递到了他微张的唇边。
温润微凉的触感轻轻碰触到唇瓣。
风溯雪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一道细微的电流击中,所有的困倦瞬间被炸得烟消云散。
他愕然地抬起头,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师尊,以及师尊指尖那片几乎要碰到他牙齿的金黄蜜饯。
盛昭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仿佛递过来的不是零嘴,而是一颗丹药。只有那捏着蜜饯的指尖,极其稳定,没有一丝颤抖。
“……”风溯雪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一路蔓延到脖颈。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觉得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盛昭也不催促,只是保持着递送的动作,指尖的蜜饯散发着清甜的香气,静静停在他唇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最终,在盛昭那平静得近乎理所当然的目光注视下,风溯雪几乎是凭着本能,带着巨大的羞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受宠若惊,微微张开嘴,极其小心地、用牙齿轻轻衔住了那片递到唇边的蜜饯。
他的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生怕碰到师尊的指尖。
蜜饯入口,清甜的滋味伴随着金桔特有的微酸香气瞬间在舌尖化开,冲散了喉间残留的药味,也奇异地将那股深沉的疲惫感驱散了些许。
然而,更强烈的冲击是,师尊……竟然亲手喂他蜜饯?
风溯雪觉得自己可能要飘了。
要知道,他的师尊冷得不像个人,竟然也会关心人的吗?
但想到这一路来师尊无微不至的照顾,又觉得自己是在大惊小怪……才怪!
师尊在关心我,他关心我~!
风溯雪心里都快要飘起来了,但他依旧要保持着镇定的样子。
盛昭在风溯雪衔走蜜饯后,便自然地收回了手,指尖似乎不经意地在衣袍上拂了一下。
他垂眸看着徒弟呆愣愣地、连咀嚼都忘了、只是傻傻含着蜜饯的窘迫模样,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涟漪。
“去休息,我已经传讯给柳家少主说你今晚留在听竹苑了。”
盛昭移开目光,不再看他,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风溯雪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咀嚼着口中的蜜饯,那清甜的滋味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一路烧进了心里。
他低下头,掩饰住几乎要烧起来的脸颊,心中却像被投入了无数颗蜜糖,甜得发慌,又带着点晕乎乎的茫然。
竹舍内,只剩下清甜的蜜饯香气在冰雪与竹叶清气中悄然弥漫。
接连数日,柳家笼罩在噬灵蛊带来的阴霾之下。
巡逻弟子遇害的真相如同巨石沉入深潭,虽激起滔天波澜,表面却诡异地维持着平静。
柳玄霜的追查命令雷厉风行,暗流在柳家内部汹涌,却始终未能查出真相。
盛昭暗也在中调查过,毕竟曾与天魔打过交道,盛昭对天魔的存在深恶痛绝,而他又怀疑柳家之人,故只好暗中单独调查。
柳闻筝也带着风溯雪,凭借风溯雪对那阴邪气息的敏锐感知,在后山禁地边缘、废弃丹房、乃至一些偏僻的弟子居所外围反复探查。
线索如同断线的珠子,十分零星。
在靠近后山那片被列为禁地的地方,终年被迷雾笼罩的古老药圃外围,风溯雪不止一次捕捉到那股混杂着腐朽与血腥的阴冷气息残留,如同毒蛇爬行后留下的粘液痕迹,但每每靠近,那气息便诡异地消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柳闻筝曾试图强行破开外围的古老禁制,却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反弹之力震得气血翻涌,那禁制之强,远超想象。
在一处废弃多年的、用来堆放药渣的地窖深处,他们发现了少量与凶案现场同源的暗紫色粉末,附着在潮湿的墙壁上。
柳闻筝捻起粉末,眼神阴鸷:“看来,应该不止一个。”
最令人不安的发现,是在一处负责照料低阶灵植、位置偏僻的杂役弟子居所窗棂缝隙里。风溯雪再次感应到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残留,极其微弱,却异常新鲜。
柳闻筝眼神骤冷,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屋内陈设简陋,空无一人,但桌面上残留着半盏早已冰凉的灵茶。
“查!这屋子是谁的!”柳闻筝厉声命令闻讯赶来的护卫。
护卫翻查名册,脸色变得古怪:“禀少主……这间屋子……是……是闻笙少爷前日亲自安排给一个刚入府不久、负责清理药圃落叶的哑仆暂住的……那哑仆……今日一早便不知所踪了!”
“柳闻笙?!”柳闻筝的瞳孔猛地收缩,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瞬间翻涌起冰冷的怒火和一丝复杂情绪。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轻响,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风溯雪的心也沉了下去。
柳闻笙!
他想起了那个在回廊阴影里静静站立,眼神阴郁的真少爷。
哑仆失踪。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难道……
“走!”柳闻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转身便走,紫袍带起一阵凌厉的风。风溯雪毫不迟疑地跟上。
柳闻笙所住的听雨轩位于柳家核心区域边缘,环境清幽雅致,却莫名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冷寂。
此时听雨轩外院门紧闭。
“砰!”
柳闻筝根本没有任何通传的打算,直接一脚狠狠踹在紧闭的院门上。
沉重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断裂,轰然洞开!
院内,柳闻笙正站在一株开得正盛的素心海棠下。他背对着门口,身形单薄,听到巨响,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鹿,仓惶地转过身来。
依旧是那张苍白脆弱的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惊惶和不知所措,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兄……兄长?你……你这是做什么?”声音细弱,带着明显的恐惧和委屈。
柳闻筝大步踏入庭院,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剐在柳闻笙脸上,声音冰冷刺骨:“做什么?我倒要问问你!那个哑仆呢?你安排他住进西院废屋,人呢?!”
“哑仆?”柳闻笙像是被吓懵了,身体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海棠树干,花瓣簌簌落下。
“他……他今早说家中有急事,向我告假……我……我就准了……兄长,这……这有什么问题吗?”他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显得无辜又可怜。
“告假?不知所踪?”
柳闻筝步步紧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厌恶,“柳闻笙,收起你这副可怜相!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那废屋里残留的东西,跟你脱不了干系吧!说!那哑仆到底是什么人?噬灵蛊是不是你搞的鬼?!”
“噬灵蛊?!”柳闻笙猛地瞪大眼睛,脸上血色褪尽,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词,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兄长!你……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噬灵蛊!我……我只是可怜那哑仆无依无靠,才让他暂住……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
他掩面啜泣起来,肩膀耸动,哭得伤心欲绝,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不知道?”柳闻筝冷笑,根本不吃这套,他猛地探手,快如闪电般抓向柳闻笙掩面的手腕!“那就让我看看,你袖中究竟藏着的好东西!”
“住手!”
一声带着惊怒和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院门口炸响。
柳玄霜带着几位闻讯赶来的长老,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她显然听到了柳闻筝最后的质问,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深深的失望。
“闻筝!你疯了不成!”
柳玄霜快步上前,一把将哭得浑身颤抖、摇摇欲坠的柳闻笙护在身后,如同护崽的母兽,目光凌厉如刀地刺向柳闻筝,“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污蔑他!还欲行不轨?!”
“污蔑?”柳闻筝的手停在半空,看着被母亲牢牢护在身后的柳闻笙,看着他躲在母亲臂弯后、那双泪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怨毒的得意光芒,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嘲讽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然,瞬间席卷了他。
他收回手,抱起双臂,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却冰冷刺骨的笑容,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嘲弄,“我亲爱的家主大人,您护着的这位’好弟弟‘,他安排进府、又恰好失踪的哑仆住处,可是刚发现了和噬灵蛊同源的’好东西‘!您说……巧不巧?”
柳玄霜身体一僵,护着柳闻笙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看着怀中儿子苍白脆弱、泪流满面的样子,那点惊疑瞬间被更深的维护取代:
“仅凭一个失踪的哑仆和莫须有的东西,你就敢如此构陷血亲?!闻筝!你太让我失望了!此事到此为止!闻笙,我们走!”
她搂着依旧啜泣不止的柳闻笙,冷冷地瞪了柳闻筝一眼,带着长老们转身离去,留下柳闻筝和风溯雪站在狼藉的院中。
柳闻筝看着母亲护着柳闻笙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最终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丝深藏的疲惫。
他嗤笑一声,声音低得只有旁边的风溯雪能听见:“看吧,小狐狸,我们的家主已经被愧疚捆绑住了,真相……永远比不上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风溯雪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柳闻笙消失在回廊转角前,那微微侧头、投向柳闻筝的一瞥——那眼神深处,哪里还有半分委屈和恐惧?只剩下冰冷的、淬毒的恨意和一丝扭曲的快意。
压抑的气氛在柳家持续发酵,直到家主柳玄霜的寿辰到来。
这场寿宴,被赋予了冲散阴霾、凝聚人心的意义,筹备得格外盛大隆重。
悬壶堂今日张灯结彩,撤去了肃穆的画像,换上了寓意吉祥的灵植屏风。
巨大的厅堂内,珍馐美馔香气四溢,灵果琼浆流光溢彩。
柳家核心子弟、依附家族的门客、以及与柳家交好的东域大小势力代表济济一堂,觥筹交错,笑语喧哗,竭力营造着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身姿曼妙,试图驱散那萦绕不去的血腥阴云。
盛昭作为贵客,被安排在柳玄霜主位左下手首位。
他依旧是一身玄衣,与周遭的喜庆格格不入,神情淡漠,仿佛置身事外,只有偶尔掠过场中某处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风溯雪坐在他下首,位置靠后些,穿着柳家为他准备的、较为正式的青色常服,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盛昭的位置。他知道这段时间师尊几乎夜夜离开,如今看师尊的样子,应该是有发现了。
柳玄霜端坐主位,身着华贵的暗金绣青鸾纹礼服,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接受着各方宾客的敬贺。
然而,那笑容深处,却难掩一丝强撑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忧虑,眼下的青影即使用脂粉也难以完全遮盖。
柳闻笙今日也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崭新的月白云纹锦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安静地侍立在柳玄霜身侧,低眉顺眼,如同最乖巧孝顺的儿子。
寿宴进行到高潮,气氛愈发热烈。
就在这时,柳闻笙越众而出。
他手中捧着一个用红绸覆盖的紫檀木托盘,步履轻缓而恭敬地走到柳玄霜面前,脸上带着孺慕而羞涩的笑容,声音清朗悦耳,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母亲大寿,孩儿无能,无以为报。幸得机缘,得了千年延寿丹一丸,此丹有洗髓伐脉、滋养神魂、延寿千载之效,今日特献予母亲,聊表孝心,惟愿母亲福寿安康,仙道永昌!”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千年延寿丹?!”
“那可是传说中的八品灵丹!其中有几味药材早已失传!”
“闻笙少爷竟有如此机缘?孝心可嘉!孝心可嘉啊!”
赞叹声、恭维声瞬间如潮水般涌起。
柳玄霜看着儿子捧到眼前的托盘,听着满堂的赞誉,眼中也流露出真实的欣慰和动容,多日来的阴霾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淡了几分。她伸出手,想要掀开红绸,亲自看看这珍贵的寿礼。
“慢着!”
一个慵懒中带着刺骨凉意的声音,如同冰锥般骤然刺破了满堂的喧哗与热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第88章 八十八
只见柳闻筝斜倚在厅堂一根巨大的雕花立柱旁,不知何时已站直了身体。他依旧穿着那身张扬的紫袍,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浅琥珀色的眸子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牢牢锁在柳闻笙和他手中的托盘上。
他无视了瞬间安静下来的大厅,无视了柳玄霜惊愕不悦的目光,无视了柳闻笙骤然僵硬苍白的脸,更无视了所有宾客疑惑、探究、甚至带着看好戏意味的眼神。
他慢悠悠地踱步上前,步履从容,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一直走到柳玄霜的座前,站在了柳闻笙的对面。
“千年延寿丹?”柳闻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毫不掩饰的嘲弄,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尖捻着一根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定魂针,针尖在厅堂璀璨的灵灯光芒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好一个孝心可嘉,好一个延寿百载。”他笑着,目光却锐利如刀,直刺柳闻笙躲闪的双眼,“不如……让为兄,替母亲……验验这神丹的成色如何?”
话音未落,不等任何人反应,柳闻筝手腕一抖,那根幽蓝的毒针化作一道细微的流光,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向托盘上那枚被红绸覆盖的丹药。
“不要!”柳闻笙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下意识地想护住托盘。
然而,晚了。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热油滴入冷水的声响。
幽蓝的针尖瞬间穿透了薄薄的红绸,刺入了那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柔和温润光泽的丹药之中。
下一刻,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被针尖刺入的丹药,非但没有碎裂,反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物一般,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那原本温润如玉的丹体表面,以针尖刺入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无数蛛网般的、令人心悸的紫黑色细丝。一股极其浓郁、令人作呕的腐朽恶臭和血腥气息,如同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猛地从丹药内部爆发出来。
同时,幽蓝的针体接触到丹药内部的东西后,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妖异的深紫色光芒。
那光芒如同活物般扭曲、蔓延,将整枚丹药映照得如同一个散发着污秽邪气的魔物。
整个悬壶堂瞬间被这股恐怖的邪恶气息笼罩,丝竹声断,舞姿凝滞,所有宾客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化为极致的惊骇和恐惧。
柳闻筝猛地抽回毒针,针尖上赫然沾着一点粘稠的、暗红色的、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物质。
他将毒针高高举起,让那妖异的深紫色光芒和针尖的污秽暴露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下,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彻底的冰冷,响彻死寂的大厅: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延寿丹!”
“这丹壳里面包裹的,是噬灵蛊的虫卵!”
“柳闻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母亲寿诞之上,献上此等吞噬生机的邪物!”
“跪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丝竹管弦的余音彻底消散,舞姬僵在原地,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极致的惊恐。
所有宾客脸上的笑容如同破碎的冰面,寸寸龟裂,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的骇然!
空气中弥漫的浓郁丹香,被那股骤然爆发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恶臭与血腥味彻底吞噬。
丹药表面紫黑色的纹路疯狂扭动,散发出妖异的深紫色光芒,邪气冲天。
柳闻筝举起的毒针针尖上,那点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粘稠物质,更是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我在上面抹了恢复生机的药,母亲,还看不明白吗?”
“不——!!!”柳闻笙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仿佛被那针尖刺穿的是他自己。
他脸上的所有血色瞬间褪尽,那张精心修饰过的、楚楚可怜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扭曲,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软在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
“不是我!母亲!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里面是……是虫卵!是……是那个哑仆!是他给我的!他说这是真的延寿丹!他骗我!他骗我啊!呜呜呜……”
他匍匐着想去抓柳玄霜的裙角,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柳玄霜整个人僵立在主位之上,如同被最凛冽的寒冰冻住。
她脸上那强撑的那点子欣慰,在柳闻筝揭露真相的瞬间就已寸寸崩塌。
她看着地上那枚散发着污秽邪气的丹药,看着针尖上蠕动的虫卵物质,再看向瘫软在地、涕泪交流、疯狂推卸责任的亲生儿子……
一股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以及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的洪流,狠狠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
她精心维持的体面,她试图用寿宴掩盖的家族危机,她内心深处那点对儿子残存的、不愿深究的希冀……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的邪恶献礼,彻底撕得粉碎。
柳玄霜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承受不住这灭顶的打击。
她一只手死死捂住心口,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地上崩溃的柳闻笙,嘴唇剧烈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噬灵蛊卵竟敢献于家主寿诞!真是!丧心病狂!”
短暂的死寂后,如同油锅滴入了冷水,整个悬壶堂彻底炸开了锅。
惊怒的斥责声、恐惧的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瞬间淹没了柳闻笙的哭嚎。
所有宾客看向柳闻笙的目光,再无半分同情,只剩下极致的鄙夷、恐惧和愤怒,柳家几位核心长老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熊熊,几乎要喷出来。
柳闻筝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看着崩溃的柳闻笙,看着痛不欲生的柳玄霜,看着乱作一团的宾客。
他脸上那冰冷的戾气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和一丝深藏眼底的疲惫。
他缓缓放下举着毒针的手,任由那点污秽在针尖蠕动。
就在这时,柳玄霜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柳闻筝,声音嘶哑破碎:“闻筝!你……你如何知晓?!你怎会知道……这丹……这丹内有异?!”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支撑她摇摇欲坠心智的疑问。
若非柳闻筝当众揭穿,后果……她不敢想象。
柳闻筝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瘫软在地的柳闻笙,越过悲痛欲绝的柳玄霜,最终落在了主位下手、盛昭身边那个进了堂内后就表现得格外安静的身影上——风溯雪。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复杂、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看透世情的凉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响在柳玄霜耳边,也响在风溯雪的心头:
“我如何知晓?”
“呵……”
“自然是因为……有人长了只比狗还灵的鼻子。”
风溯雪在柳闻筝目光投来的瞬间,目光也看了过去。
悬壶堂内的混乱、那令人作呕的邪气、柳闻笙的崩溃、柳玄霜的绝望……都让他心神不宁。
时间回到宴会开始前。
听竹苑。
竹舍内,盛昭静立窗边,负手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风溯雪坐在蒲团上调息。
“师尊,”风溯雪结束调息,睁开眼,带着一丝犹豫开口,“弟子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今日寿宴,恐有异动。”
这并非空穴来风,自那日符箓线索指向温亭晚,加上此前柳闻笙的种种可疑,以及身体对阴邪气息的天然警觉,都让他感到不安。
盛昭闻言,缓缓转过身。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风溯雪脸上,并未斥责他胡思乱想,反而问道:“何处不安?”
风溯雪蹙眉,努力捕捉着心头那丝若有若无的悸动:“弟子也说不上来。只是……方才途径主厅附近,远远瞧见闻笙少爷捧着那贺礼锦盒时,盒内似乎逸散出一丝让弟子十分厌恶的气息……很淡,混杂在诸多贺礼的灵气药香中,若非弟子对此类气息格外敏感,几乎无法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