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触及到糜云金的脸颊,他就用手捂住了眼睛。
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勒住了他的脖子,好像把他困在了一个找不到出口的盒子里,压抑的无法呼吸。
邬万矣在经历家人一个个离去的时候就不会哭了。
连拿到自己的死亡通知也只是有一种空洞洞的虚无。
可此时此刻,邬万矣却捂着眼睛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泪水从指缝中滑落,哽在喉咙里的声音像是又苦又涩的莲心艰难的往下咽。
糜云金在旁边睡的无知无觉。
寂静的黑暗里,只有独自清醒的邬万矣坐在床头,承受着无法发泄的悲伤与绝望。
邬万矣醒来之后就没有再睡。
他一个人坐在床头想了很多, 想过去,想现在,想自己即将走到头的生命。
想到最后, 一种什么也抓不住的虚无感涌了上来, 好像手里握不住的沙,风一吹就什么都散了。
但他的心里却忽然轻了很多。
最后他转过头, 看向闭着眼睛一脸平和的糜云金, 将所有思绪都放空。
感受到窗外明亮的阳光, 糜云金睁开双眼,有些缓慢地坐起身。
“早上好。”
听到声音, 他转过头,看到邬万矣站在打开的窗前, 明亮的阳光照在邬万矣的身上,有种无比耀眼的光芒万丈。
他神色微缓,扬起嘴角说:“早上好。”
今天依旧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蔚蓝的天空与明媚的阳光,让人不自觉的心生愉悦。
糜云金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浇花, 他拿着洒水壶,眼神温和地看着那些茁壮生长的玫瑰。
邬万矣跟在糜云金的身后, 目不转睛地看着糜云金散开的白发。
不再掩饰之后,糜云金的白发在阳光下更加刺眼, 好像春天没有融化的雪。
忽然糜云金停了下来, 邬万矣脚步一顿, 见糜云金看向了树干上的一个蝉茧。
那是一个活蝉茧,中间裂开了一道缝,正有什么挣扎着想要从里面钻出来。
糜云的眼神很温和,看的专注而认真。
这一刻,一个茧也被赋予了与世间万物同等的生命。
风静了下来, 连在斑驳的阳光下摇晃的树叶也成了大自然优美又宽容的手掌。
安静的空气中,万事万物都在期待这个新生命的诞生。
邬万矣的心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以为生命总要轰轰烈烈,或是卑微如尘埃。
如这个世界上站在顶端的狩猎者,如碾在脚下死的无声无息的蝼蚁。
可原来生命这么平常。
努力,坚韧,只与自己有关。
五彩斑斓的翅膀用力展开,像一道绚丽的流光在树干上画出了庞大的影子。
蝴蝶扇动翅膀的那一刻,有一道钟声敲在了邬万矣心里。
“哭什么。”
柔软的指腹擦过他的眼角,他回过神,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才发觉自己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邬万矣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哭过了,不知不觉中他就丧失了哭的能力。
可最近这段时间,他却好像要把那十年没有流过的泪慢慢流干净。
他看向糜云金的眼睛,轻声说:“就是从来没觉得心可以这么静。”
“心安了,心就静了。”糜云金垂眸看着指尖晶莹的泪珠,又抬眸看向飞向高空的蝴蝶。
邬万矣笑了。
泪水又涌了出来。
他看着糜云金参杂在发丝中的白发,擦去脸上的泪水说:“你说的对。”
邬万矣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豁达勇敢过。
他倾过身,吻上了糜云金的唇。
糜云金神情一顿,手缓缓垂落。
风吹起糜云金散在后腰的长发,又轻柔地抚过邬万矣的脸。
阳光透过树缝落下斑驳的光,邬万矣与糜云金四目相对,眼里的光影温柔又哀伤。
自从花苞开始变红之后,生长速度就在无限增快。
邬万矣受到影响,身体的反应也越来越强烈。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花苞迫不及待的想要开花,充满躁动的渴.求着糜云金的灌溉。
这种如.饥.似.渴的索求从某种程度影响了邬万矣,让他看着糜云金的眼神带着抑制不住的渴意。
但他并不想让糜云金看到他眼里过于浓烈的情绪,他飞快地垂下眼。
他并不知道现在他对糜云金的感情该怎么定义。
只是某一刻控制不住的无力会浮上他的心头。
两个即将赴死的人,似乎说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邬万矣向后退开,别开脸不去看糜云金。
糜云金却抓住他捂在腹部的手,向前一步吻了上来。
那双金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里面的专注顷刻间就能将人的心神攫取。
还没有失温的唇再一次染上了鲜艳的颜色。
邬万矣眼眸闪动地看着糜云金的脸,强烈的渴望让他本能的开始吞咽,甚至控制不住地张开嘴吮.吸。
就像在沙漠行走了数天的旅人看到绿洲那样急切。
邬万矣越喝越渴,逐渐迷失了心神,像吸血的水蛭一样忘我的向糜云金索取。
直到看清糜云金苍白下来的脸,他才宛若当头一棒瞬间清醒。
可随之而来的饱腹感又让他感到悲凉和无力。
强烈的渴望让他离不开糜云金的唇,心里的抗拒又让他想要推开糜云金。
一边满足一边痛苦。
极端的撕扯让邬万矣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
良久,唇分,牵出的银丝带着血丝。
邬万矣定定地注视着糜云金的脸。
他抬手抚过糜云金的鬓角,看着雪白的长发从他的指尖滑落,他扯开嘴角,笑起来的样子比哭起来还要难过。
而糜云金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像河流裹住了他全部的情绪。
糜云金的衰老来的异常快速。
快到邬万矣不敢去看前方一眼就能看到的尽头。
那是一个极其寻常的早晨。
糜云金忽然看向他问:“疼吗。”
他指尖用力一颤,猛地看向糜云金。
在两个小时之前,糜云金刚问过他这个问题。
他直勾勾地看着糜云金的脸,哑声说:“不疼。”
糜云金收回视线,轻声说:“那就好。”
邬万矣看着糜云金有些疑惑的双眼,听着糜云金问:“我今天给花浇水了吗。”
他心脏一沉,声音在刹那间哽在了喉咙里。
好半晌之后,他才艰难地张开嘴:“浇了。”
糜云金眼神微缓,微笑着开口:“那就好。”
邬万矣看着糜云金没有说话,没过一会儿,他又听到糜云金说:“疼吗。”
“不疼……”
他的嗓子哑的不像话。
“那就好。”
邬万矣再也忍不住转过身,他紧紧地抓着胸口的衣服,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喘不过气。
绝望,还有无法抑制的悲伤。
通红的眼睛逐渐被模糊了视线,他弓着背,颤抖的身体仿佛轻轻一压就能折断。
但是,他不能……至少在糜云金面前,他不能撑不下去。
邬万矣抬起头,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清风徐徐,晴空万里。
邬万矣给花浇完水,回来发现糜云金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
他走过去,看着糜云金苍白的脸,缓缓地抬起手,挡住了照在糜云金脸上的阳光。
糜云金颤动着睫毛,看到他,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轻笑着说:“我睡着了?”
他应道:“嗯。”
糜云金躺着没动,闭着眼睛笑道:“最近总是懒洋洋的不爱动弹。”
邬万矣看着糜云金说:“不想动那就不动。”
不知道他这句话有什么问题,糜云金睁开眼睛笑出了声。
“真不像你会对我说的话。”
邬万矣目不转睛地看着糜云金。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糜云金微笑着看向头顶被挡住的阳光,轻叹一声,“没有不对。”
过了一会儿,他看向邬万矣问:“现在几点了。”
邬万矣看了眼时针指着三的手表,淡然地说:“五点了。”
糜云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空白。
最近花苞长得越来越快,常常一天要喂好几次。
糜云金其他事都会忘记,唯独这件事他总是记在心里,可再怎么记挂,他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时刻都能头脑清晰的想起。
为了不让邬万矣承受过多的不适,糜云金便定好了时间。
早上九点一次,中午十二点一次,下午三点一次,傍晚六点一次,还有晚上睡前一次。
不到三天,过高的频率就把糜云金掏干,让那头柔顺的长发失去了光泽。
邬万矣看着糜云金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糜云金轻声说:“一个小时后我再起来。”
“好。”邬万矣哑着嗓子开口。
其实根本不需要一个小时,半个小时之后,糜云金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看着呼吸平缓的糜云金,邬万矣滚动着喉结,抬手将糜云金抱了起来。
邬万矣的力量并不强健,作为一个被病痛百般折磨的病人,瘦骨嶙峋的邬万矣光是抱起糜云金就发出了急促地喘.息。
但他仍旧将糜云金抱了起来,抿着唇,坐在躺椅上,一边抱着沉睡的糜云金,一边静静地看着远方。
直到太阳下山。
夜晚,躺在床上的邬万矣蜷缩着身体,腹部难耐的躁动让他发出了压抑的喘.息,他看着被风吹起的窗帘,想起今天似乎忘了关窗。
窗帘被风吹开,清冷圆润的月亮挂在天上,洒下的光让窗帘像缓慢流动的海浪。
邬万矣怔怔地看着,想起糜云金含笑的脸,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念头。
他要带糜云金去看一次海。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完全侵.占了他的脑海。
任何事都变得不再重要,只有这件事抓住了他的心神,强烈到让他发出了急促的喘.息。
他的眼睛亮的惊人。
腹部的躁动开始难耐不安,金红色的烙印逐渐显现,盛放的花瓣由最开始的含苞待放变得糜烂,仿佛在用生命绽放。
邬万矣弓起背,抑制不住地喘.息让他的气息变得灼热滚烫。
蔓延开的红从他的脖子攀升至他的脸颊,此刻的邬万矣看起来就像醉了一样,裸.露出来的皮肤在热意的蒸腾中漾着动.情的绯色。
他迫切的需要湿凉清甜的花露来缓解这种火热难.耐的躁动感。
邬万矣在粗.重的呼吸中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湿漉漉的口水流了出来,黏腻又湿.热的沾湿了他的手。
他的喉结不停的上下滚动,唾液分泌的越来越多,他却越来越渴。
腹部的燥热在他的体内生根发芽,一朵嫩红色的花苞充满侵.略性的从肚脐中钻了出来,急躁不安的想要得到灌.溉。
作为“雌蕊”,在感受过“雄蕊”的“灌.溉”之后,就再也不能忍受一丝“*.壑.难.填”的寂寞与干渴。
邬万矣有些焦虑地咬着自己的手指,湿漉漉的口水流满了他整只手。
或许是被糜云金喂多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还属于正常人的范畴。
此时从嘴里分泌的口水染上了糜云金的味道,散发着淡淡的清甜,他啃完着自己的手指,又控制不住把湿润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这种难.耐的干.渴就像有一只手在掏空他的身体。
但他至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他怕他一回头就会控制不住的把糜云金吸干。
邬万矣忍受了一个晚上如.饥.似.渴的折磨,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他看向糜云金的眼神都带着止不住的渴.望。
“早上好。”他哑着嗓子开口,在欲.望的驱使下,他咽了咽口水,发出了饥.渴的声音。
反应有些迟缓的糜云金没有注意到邬万矣的异常,笑着说:“早上好。”
看到糜云金又白了几缕的头发,邬万矣控制着想要咬手指的冲动,滚动着喉结把想要溢出来的渴.望咽了下去。
糜云金在一天一天的衰老。
他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只能尽力延缓这个过程。
站在浴室里的邬万矣沉默地看着自己肚脐里的花苞。
层层堆叠的花瓣已经盛开了一圈, 染着血一般鲜红的颜色,里面的花瓣还是娇嫩的粉色,却隐隐可以看见中间金色的花蕊。
而腹部的烙印也不再是以前浅淡的轮廓, 变得艳丽又深刻, 似乎透过邬万矣苍白的皮肤发出了金红色的光。
极度的干.渴与不安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身体里爬,但邬万矣的脸上面无表情, 似乎没有感受到这种深入骨髓的折磨。
他穿好衣服, 若无其事地打开门, 看着在庭院里闭着眼睛晒太阳的糜云金,眼神逐渐变得柔和。
难耐的渴望在他的腹部翻涌, 让他喉结微动。
他缓缓地抬起手,似乎在隔着窗抚摸着糜云金的脸颊。
糜云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顶有一把遮阳伞。
他掀开浓密的睫毛,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
“邬万矣。”他下意识地张开嘴,周围安静的没有回应。
只是不等他坐起身,他就看到邬万矣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从外面走来。
对上他的视线,邬万矣加快了脚步, 走到他的面前。
“醒了?”
糜云金点了点头,“嗯。”
他看向邬万矣手里的盒子, 问:“这是什么。”
看到糜云金眼里的疑惑,邬万矣手指一紧, 淡然地说:“饼干, 邻居送的。”
“邻居?”糜云金想了好一会儿, 突然笑道:“那个可爱的姑娘。”
糜云金想不起来时他感到紧张不安,可见糜云金这么快就想起来,他又莫名的有些不高兴。
糜云金虽然思维变得迟缓,但对于邬万矣的情绪还是很敏锐。
“怎么不高兴了。”他微笑着问。
邬万矣抿着唇没说话,转身坐在糜云金身边。
躺椅不大, 两个男人完全不可能坐下。
但糜云金被挤到一边也不在意,反而抱起邬万矣的腰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这样两个人都不会太拥挤。
邬万矣沉默地看着地上的草坪,忽然问:“如果有一天你把我忘了怎么办。”
这句话刚问出口邬万矣就后悔了。
他并不想让糜云金意识到自己在变老这个事实。
更害怕糜云金会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邬万矣唇一抿,心里升起了不安。
“我什么也没说。”
他想要站起来,糜云金却环着他的腰坐直身体,温热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
“我不会忘记你的。”
糜云金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急不缓、清透好听。
除了慢慢变白的长发与衰退的记忆力,糜云金的外表并没有任何衰老的变化。
这大概是邬万矣目前唯一的安慰。
这会让他心怀希冀,幻想着糜云金只是短暂的出现了凋零的迹象,只要过去这段时间,一切都会恢复如常。
如春风拂面的声音安抚了邬万矣心里的不安,可随之而来又升起一丝怅然。
“人……总是会忘的。”他缓慢地张开嘴。
糜云金看着前方的天空,温声说:“记在心里就不会忘。”
邬万矣心尖一颤,猛然涌上来的酸涩冲至他的鼻尖。
“现在几点了。”糜云金的声音轻轻响起。
邬万矣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四点。”
可邬万矣根本就没有看时间。
糜云金看着前方快要下山的夕阳,又垂眸看向邬万矣神情自若的脸,无声的寂静中,一丝浅浅的异样闪过他的心头。
他似乎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糜云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衰老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变老的过程不止是白头发越来越多,还有他的思维与反应力都在变得迟钝。
有时候他坐在庭院的秋千上,不知不觉就会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睡着。
等他醒来,他已经不知道之前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太阳下山,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而在这之前,他并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休息,他破土发芽的时间很短,随之而来的就是他漫长又强健的花期,持续了百年的时间。
但他的衰老来的是那么突然又迅猛,只有短短几天。
糜云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流失的无力,连自己都没能及时反应。
他时常在庭院里一坐就是一天,却完全不知道那一天自己做了什么,又有什么没有做。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腐烂。
可他的潜意识总在提醒他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去做。
糜云金开始思考,开始留意那些被他忽略的东西。
终于在不寻常中他发现了邬万矣的异状。
在记忆力悄无声息的衰退中,他很多想不起来的事都是邬万矣告诉他的。
尤其是时间。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产生任何的疑虑,他对邬万矣是那么信任,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一切都那么平常又轻松,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而看着邬万矣站在阳光下浇花,更是他一天中最喜欢做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邬万矣颤抖着啃咬手指,滴滴答答的口水顺着手腕滴落在花瓣上,邬万矣那双漆黑的眼睛充满渴望地看着花蕊里的露珠。
他脑海里层层的浓雾忽然散开,走马观花般闪过一段又一段记忆。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早晨,只是天气不怎么好,可能是晚上突然降温的缘故,早上一直蒙着雾,很久都没有散。
糜云金突然醒的很早,破天荒的想起来自己没有浇花。
他走到门口,却看到邬万矣正蹲在被晨雾覆盖的花圃里。
对方瘦削的脸变得越加立体分明,强烈的饥饿感写在邬万矣的眼里,快要把对方变成一头被欲·望掏干的困兽。
那一刻,糜云金突然想起,他似乎很久没有给邬万矣喂花露了。
一个小时,一天,还是好几天。
他只记得他时常问邬万矣疼不疼。
邬万矣总是说不疼。
他问邬万矣几点。
邬万矣总说十点,一点,五点,每每都会错过他给自己定下的时间。
此时恍然一想,他给邬万矣喂花露居然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了。
而邬万矣就这么硬生生的熬了下来。
在他面前淡然自若,面不改色,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糜云金突然头脑清明,连日来的昏昏沉沉在刹那间消散,授粉播种的强烈感应让他瞬间恢复了清醒。
“邬万矣。”
晨雾散开,刺目的金芒从厚厚的云层中射出来,顷刻间就将大地照亮。
糜云金眼眸闪动地看着邬万矣的背影,里面流转着动人的涟漪。
听到糜云金的声音,邬万矣心头一颤。
他回过头,看着糜云金长身而立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猛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因为糜云金的眼睛很亮,像燃烧的火把闪烁着金光。
连日来的倦怠也在糜云金的身上消散。
那头黑白参半的头发披散在糜云金的肩上,还是一样的刺目,却泛着明亮润泽的光。
还有,糜云金那张脸明艳又精神饱满。
就好像快要燃尽的蜡烛在燃烧着最后的光芒。
邬万矣缓慢地站起身,沉默地看着糜云金。
他那颗起伏不安的心在瞬间经历了绞紧粉碎到空落落的散成一捧虚无缥缈的灰。
他知道,他手里最后的一点沙也要握不住了。
“邬万矣。”
糜云金站在门口,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
他迈开脚步,像是走进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糜云金。
最后的时间在如此寻常的一天到来了。
走到糜云金的面前,邬万矣停了下来。
他尽力让自己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可他根本不知道他眼里含着多浓郁的悲伤。
想要说的话哽在了喉咙里,他别过头,又垂下眼睫不去看糜云金的脸。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他嗓音沙哑地开口,努力做到若无其事的模样。
可现实总不会躲躲藏藏。
糜云金微笑着说:“睡不着了。”
邬万矣抬起头,对上糜云金眼里的温柔,他压抑的情绪突然有一瞬间的崩塌。
他连忙低头,视线有片刻的模糊。
“现在还很早,再睡一会儿吧。”
“不了,时间不早了。”
一句话差点把邬万矣击溃。
什么叫时间不早了,好像从此刻开始,每一分钟都变得珍贵了。
“再睡一会儿吧。”邬万矣握紧了手里的小铲子,声音哑的不像话,里面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恳求。
就像以前那样,糜云金睡到太阳高高挂起,再懒洋洋地坐在庭院里晒太阳。
他会打扫,会浇花,会陪在糜云金身边,不紧不慢的消磨他们共同的时间。
邬万矣的手被拉起,手指被一根一根地掰开。
握的太紧,邬万矣连自己的手指被刮破了也不知道。
糜云金拿走了他手里的铲子,温声说:“这么好的天气用来睡觉不觉得可惜吗。”
邬万矣的心脏用力一缩,他想要愤怒,想要大喊,想要看着糜云金的眼睛质问他是什么意思!
可最后他只是握住了糜云金的手指,又无力的松开。
没有用。
什么都无法改变。
他垂着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早上八点。
邬万矣定定地看着糜云金温和的脸,眼里有几分失神。
糜云金一边帮他上药,一边温声问:“早上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他缓慢地张开嘴,“松土。”
糜云金拉住他的手,抬头对他笑了一下。
“好,那我们待会儿一起去松土。”
邬万矣喉结微动,想要说什么,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沉默地看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沙漠玫瑰似乎格外的艳。
明媚的阳光下,晨雾消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颤颤巍巍的从鲜艳欲滴的花瓣滴落,清新自然的空气里,整个花圃都有种异样的生机勃勃。
邬万矣抿着唇,在糜云金身边蹲了下来。
他看着糜云金那双雪白干净的手沾上泥巴,像是墨点弄脏了洁白的纸,“黑白分明”的色差让人移不开视线。
随后,他看向那只在泥土里缓慢挣扎的小青虫,看到糜云金停下动作,将手轻轻的放在地上,看到小青虫转过头,慢吞吞地爬上了糜云金的手指。
小小的虫子没有让人害怕,反而像白玉点缀的翡翠那样让人感慨生命的奇妙。
糜云金将小青虫放归到另一个角落,轻声说:“去吧。”
小青虫转了转脑袋,慢悠悠地爬走了。
邬万矣定定地看着那个小青虫,可悲又可恨那样一个小生命也得到了糜云金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