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下意识伸手,泛着白光触须试探地绕上他的手腕。
感受到楚凌没有排斥它,它很高兴地晃动一瞬后,亲昵地蹭了蹭楚凌的掌心。
心脏莫名涌上一股酸麻的胀痛。
【它是宿主的第二个孩子,是个亚雌,兰特斯为了赢得军功,亲手打掉了他和你的孩子】
二宝被兰特斯打掉了。
二宝被打掉了。
二宝被——
面上一片空白,好似被迎头倒了一桶雪水,突如其来的一阵呼吸困难,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牙齿控制不住地上下撞击。
兰特斯骗了他,并非因为作战劳累意外流产,他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为了权势!
下雪了。
黑色的雪。
大朵大朵的黑雪快速落下,糊住了他的眼。
【恨啊恨啊!你该恨!他亲手杀了你们的孩子,他用铁链锁住了你,他给你下药,他限制你的自由!他杀了你的朋友,想想那些无辜惨死的生命,你该不该恨?!】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你就能完成任务你就能回家!】
冰冷的机械音仿佛魔咒,钻入大脑生了根,几句话就激得人血液沸腾,忍不住想要听从它的指令。
牙关紧咬,楚凌尝到了血腥味。
脚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黑刀。
锋利的黑刀闪着森森寒光,足足有小臂长的刀子一进一出,至少要去掉半条命。
S+雌虫实力强悍,但没关系,一刀杀不死,就多捅几刀。
一刀一刀又一刀,破开他的肚皮,挖出他的心脏看看到底是黑还是红,把他的肠子扯出来,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什么,为什么能够如此狠毒。
虎毒不食子!
虎毒都不食子!!
虎毒都不食子啊!!!
【对,就是这样,记住这份恨,是他害得你落到这步田地,他害得你痛不欲生,他害得你骨肉分离,他将你的一颗真心戳得千疮百孔,摔得破破烂烂,杀了他,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死去的孩子,为了那些因为你无辜惨死的虫,拿起你面前的刀,你要复仇,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一声声激昂的话语好似魔咒,楚凌缓缓弯下腰,抓住了地上的刀。
【对!对!你做的很好,现在举起刀,你要为正义而战,为冤屈而战!】
“铮——”
黑刀震颤嗡鸣,森森寒光中映出充血通红的双眼。
【快!快!!肆意挥舞你手中的刀!】
楚凌高高举起了刀。
兰特斯站在原地,周身疯狂挥舞的触手不知何时安静了,低声发出呜呜呜咽,灰蓝色的眼眸深深注视楚凌的脸,一动不动,仿佛引颈就戮的羔羊。
刀猛地砍下,势若千钧,直逼兰特斯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白色的无名触手骤然缠上了楚凌的手腕。
【!!!】
手腕上的触感柔和好似云朵,墨色的瞳孔晃动,却没有聚焦,楚凌仰着头,视线落在空无一物的茫然之中。
无声蠕动的触手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像是在撒娇,没有实体的它无法喊一声雄父,只能用这种办法表达喜欢。
柔软的白色触须亲昵地缠绕楚凌的手腕,绕着裹挟着黑气的长刀,绕着上手臂最后落在楚凌背后的骨头上,消散了。
“二宝!”
楚凌猛地清醒。
他抓住了一片虚无,那抹柔和的白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
“我错了!”
“是我错了,是爸爸不好,二宝你回来,你回来!”
“啊——!”
黑刀坠地。
楚凌跪在地上,嘶吼出声。
他犯了错!
穿越七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是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陷在这里太久了,他怕自己变了,他害怕屠龙少年的悲剧。
他将自小习得的价值观和道德底线深藏于心,他不愿和这个扭曲的世界同流合污,他不想被同化。
从小到大灌输的思想让他固执地坚守,任何人都不能越过法律越俎代庖地去惩罚别人,受命于天不过是妄图手握生杀大权的借口。
可他刚刚在做什么?
他竟然举起了刀!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兰特斯罪大恶极,杀了他是替天行道,宿主,你只要杀了他,就能彻底走完剧情线,你就能完成任务,你可以回家,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太阳穴炸开一股剧烈的疼痛,楚凌咬紧牙,捂住耳朵。
错就是错!
兰特斯是该死,但不能就这样死在他手上。以暴制暴,以恶制恶,那他就沦为了暴和恶!
兰特斯罪孽深重,满手鲜血,他必须得到惩罚!只有公平公正公开的审判他的罪孽,才能让所有无辜惨死的生命沉冤昭雪。
【懦弱,懦弱!你就是个窝囊废!仇人就在手边却不敢杀!公平公正的审判?笑话,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公平,法律不过是特权阶级为了维护自身利益扯出来的遮羞布!暴力金钱权势才是最高法则!你真自私,你自私透顶!不愿双手沾血,竟然做了缩头乌龟,你睁开眼看一看,这么多生命因此丧命,而你就躺在他们的尸骨上!】
无数蜷曲的触手朝楚凌涌去,裹挟着浓郁的怨气,仿佛地狱中爬出来的怨鬼嘶吼着袭来,撕扯啃食他的皮肉。
蛛网般的血丝在瞳孔中迸裂,脖颈青筋暴起,楚凌十指抓地,踉踉跄跄地撑着站了起来。
“我不会再犯错。”
公平本就是世上极其稀罕的物件,如果俯仰皆是,就不会有人前赴后继去寻它的火种!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将法律当做工具壮大自己权势的伪君子,他们将自己伪装成实行完美统治的“哲学王”,为了一己之私害得生灵涂炭。
只有改变制度才能真正避免悲剧重演,兰特斯必须死于声讨、死于审判,死于公平正义的制度。
这是二宝希望看到的。
【懦夫懦夫懦夫懦夫!亲生孩子死在你眼前都无动于衷的懦夫!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别想再控制我!”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楚凌一拳砸上悬空的光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啸声骤起,幻境坍塌,楚凌看见了柔和的白光,隐隐好似凝成了躯体,他下意识伸出了手,一条极细的红线晃动。
“二宝……”
“楚门醒了!”
楚凌的手又一次扑了个空。
仿佛凌空坠落,心肝脾肺都移了位,仿佛一张嘴整颗心就要吐出来,楚凌闭上了眼。
“楚门你怎么样?”
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普特担忧的脸,无力回答,楚凌抬手想遮脸,余光扫过普特身后,不过一瞬,飘忽的魂魄陡然回落。
白光中显现的红线没有消失,此时此刻,它就缠绕在布朗尼扭曲断裂的指骨之上。
“楚门, 你要的模具到啦!”
锅中的糖浆在搅拌中逐渐粘稠, 楚凌抬头, 三双眼睛正殷切地望着他, 他笑了笑,一一安排回答。
“洗好的水果需要用钢签串起来, 模具洗干净晾干, 辛苦大家了。”
“不辛苦!”
普特喊了一声后,干劲十足地跑到洗菜台前拧开水龙头冲洗模具, 那认真的模样似乎要把模具搓下一层皮来。
楚凌笑了笑,并未阻止,团体活动最需要参与感,他不想扫普特的兴。
维伊拿着钢签串了一串水果, 献宝一样地凑到楚凌身边:“雄父,你看!”
小家伙第一次做这事, 钢签上的水果串的歪歪扭扭,楚凌没打击他的积极性:“哇,这是乖乖做的吗,好厉害!”
听到夸奖, 维伊翘起了下巴, 得意的小模样格外招人稀罕。
“楚门,模具洗好了!”
听见楚凌夸维伊,普特拿着模具冲了出来,大喊一声,脸上写满了四个大字。
——想要被夸。
楚凌哑然失笑, 极其捧场:“太棒了!洗的真干净!”
普特翘起下巴,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微哼声,得意扬扬。
一大一小,满脸都写着好哄,楚凌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余光瞥向一旁,达维板板正正坐在凳子上,在竹签上串上洗好的水果,盘子里已经有了许多半成品,自下而上由大到小,整整齐齐,各位赏心悦目。
楚凌唇边笑容微敛,达维太过懂事了,他轻轻唤了一声:“达维。”
被点名,达维抬起头,他看见楚凌朝他举起的大拇指。
“你真棒!”
达维抿了抿唇,他能轻松应对冷眼却总害怕赞扬,他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犹豫许久才开了口:“谢谢先生。”
锅中的糖浆逐渐变成琥珀色,勺子微挑,勾出一道漂亮的金色拉丝。
“哇!”
“哇——!”
楚凌笑了,又将勺子举高了些,手腕翻动,金色拉丝转了个漂亮的花。
“哇!!”
普特和维伊连声哇塞,就连达维都忍不住盯着看。
一大两小给足了成就感。
维伊的声音充满了激动:“雄父,水果糖要好了吗?”
楚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问题:“想不想知道什么时候糖果能好?”
维伊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头:“想!”
楚凌笑了笑,倒了一碗凉水,蘸取糖浆放进去点了点。
“你看,糖浆是不是凝固住了?”
维伊凑近,果然看见水中凝固的蜜色,眼睛瞪大:“是诶!”
“这种状态,糖浆就做好了。”维伊的眼睛跟着水里的筷子转,他已经偷偷咽了好几次口水,楚凌忍俊不禁:“要不要尝尝?”
“要!”
毫不犹豫,维伊张开了嘴巴。
甜丝丝的蜜糖在口中化开,维伊眯起眼睛,声音都变得黏糊糊:“唔好吃好吃。”
“达维,来。”
“啊——”
蘸着蜜糖的筷子碰到了嘴唇,达维慢半拍地张开了嘴。
“甜吗?”
“……甜。”
总算等着两小只都尝完,普特凑到楚凌面前,吃味地努了努嘴:“没有我……”
剩下的话被甜滋滋的蜜堵在了口中,普特眼睛瞳孔一瞬放大,下意识咬住了筷子。
楚凌松开手,笑道:“不会忘了你。”
怎么会忘?
热烈的小太阳破开阴雨连绵的天,散落千万光芒,忘不掉的。
“你对我可真好,”普特笑眯眯地叼住了筷子:“我们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楚凌错开视线:“糖葫芦。”
“糖葫芦?”普特咬着筷子,歪了歪头,他已经习惯从楚凌口中听到奇奇怪怪的美食名字:“一听就很好吃。”
想要吃糖衣脆薄的糖葫芦,必须明火沾糖。楚凌取过一串水果,放在鼓起的糖泡泡上灵活翻滚一圈,很快水果串上就裹了一层漂亮的蜜色光泽。
做糖葫芦拖不得,糖浆受热太久会变焦。
左手取一串新水果串,右手已经将裹好糖衣的水果放在了托盘上,楚凌双手不停,一串接一串,无缝衔接,很快托盘上就摆满了漂亮的糖葫芦。
四周格外安静,楚凌抬头才发现一大两小此刻皆是一副屏息凝声、大气都不敢出的紧张脸。
见楚凌关了火,他们猛地松了一口气,围着楚凌叽叽喳喳,眼睛就没有离开托盘上的糖葫芦。
“雄父,糖葫芦亮晶晶的,好漂亮啊!”
“楚门,我们什么时候能吃啊?”
楚凌忍俊不禁,端着托盘故意在普特和维伊面前晃了晃,才把托盘放进冰箱:“冷冻七分钟左右就能吃了。”
普特一抹嘴巴,掏出光脑:“我来计时!”
糖浆已经微微焦黄,早就准备好的牛奶倒入锅中,焦糖在乳白色的奶液中晕开蜜色,搅拌。
“雄父,已经过了一分钟啦!”
维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楚凌应了他一声,将煮好的红茶倒进锅中继续搅拌。
“雄父雄父,只剩下三分钟了!”
维伊的声音压不住的激动,他跑到楚凌身边,闻到了极其香甜的味道,眼前一亮:“是……奶茶!”
楚凌捏了捏他的脸:“乖乖的鼻子真灵!”
“维伊,时间到啦!”
时间刚刚好,楚凌关了火,倒了三杯奶茶:“走,我们去找普特叔叔吃糖葫芦。”
“好耶!”
维伊蹦蹦跳跳朝外跑了几步,回头朝楚凌招手:“雄父,快点快点!”
“好。”
糖葫芦对于甜食爱好者来说绝对是味蕾享受,普特和维伊一手抓几串糖葫芦,精致甜食莫名吃出了烧烤的架势。
吃饱喝足瞌睡虫就跑出来了,普特和维伊都有午睡的习惯。
床上的小雄子砸吧砸吧嘴巴,嘟囔了一句糖葫芦,翻了个身。
楚凌没有睡,他静静地看着,目光无声描摹,就这样看了许久。
“乖乖,好梦。”
轻轻在维伊额头落下一吻,楚凌关了灯,起身出了门。
他还要再熬一锅糖。
比起水果糖,糖葫芦的存放时间要短很多。
“先生。”
低低一声打断了楚凌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关掉了水龙头,低头,看见了达维。
楚凌笑了笑,蹲下身:“睡不着吗?”
达维直视楚凌的眼睛,不答反问:“先生,您要去哪?”
楚凌唇边笑容微僵。
达维抿了抿唇:“先生,这几天您准备了很多维伊爱吃的零食,短时间内根本吃不完,您要去哪吗?”
楚凌没说话,达维真的很聪明,洞察力极强。他自认为遮掩得很好,维伊和普特整天和他待在一起,没有丝毫察觉,达维才来没多久却发现了。
“先生,您如今已经成功离婚,请别抛下维伊,你您不在他会很难过。”
达维很固执,正如他始终坚持称呼楚凌为先生,今天他也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楚凌蹲下身,轻轻握住了达维的肩膀,许久后开了口:“达维,很多时候我们无能为力,如果可以,我也不愿意和维伊分开。”
活着总会遇见抉择,有些选择很简单,有些却极其艰难。
他爱维伊,却不能只爱维伊。奶奶还在等他,她年少死了丈夫,中年死了儿子,如今到了晚年,不能再让她没了孙子。
他会为维伊铺好路,维伊身边会有很多爱,可奶奶只有他。
楚凌闭了闭眼,艰难开口:“达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维伊可能会很伤心会很难过,说不定他会大哭大闹会发脾气摔东西,这段时间的维伊可能会变得很讨厌,但他并非有意,你能……”
你能帮我好好照顾维伊吗?
楚凌说不出来,达维就算再老成他也是个孩子,不能因为懂事的孩子不哭不闹就心安理得享受他们的乖巧,要求他们将委屈吞入腹中。
达维忽然出声:“我不会讨厌他,您放心,我会待在维伊身边照顾他。”
“好…好……”
楚凌眼眶湿润:“不用很久,他哭饿了给他端碗饭,他闹累了就给他一条被子,只要他撑过那段时间就行……”
“不。”
达维握紧拳头抵在胸前,一字一句道:“我向虫神许诺过,无论如何我都会守护他,直到生命的终结。”
明亮光洁的镜子中映出楚凌的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背对着镜子解开衣服扣子。
衣服滑落至腰间,楚凌扭头望向镜子。
七年来,一点点侵蚀肌肤顺着脊骨攀爬而上的外骨骼此刻竟然消退了大半。
这是七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幻境坍塌时主系统癫狂的喊声仍在耳边回响,它不满他不服管教,恐吓他会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口口声声宣称要发动革命、推动历史进步的高级文明,在那一刻,不过是个未被满足杀戮欲|望的刽子手。
楚凌将衣服重新穿好,偏头,朝虚空缓缓开了口:“准备好了吗?”
虚空中,一条红线晃动一瞬,半明半昧的光线中一抹虚影缓缓凝聚成一个人形。
野性十足的眉眼逐渐成型,漆黑的眼底燃起熊熊火光,赫然是主系统口中魂飞魄散的裴燃。
顶腮,无声吐出两个字。
构陷同僚、草菅民众性命、培养杀手组织假冒星盗铲除异己……
残垣断壁间还飘着未散的硝烟, 过往所有的罪孽被一一陈列,曾经的守护神沦为虫虫喊打的丧家犬。前军部上将、现双子星领主希博雅塔深痛其害,率兵讨伐, 奈何狡兔三窟, 不幸被其逃脱。
此时此刻, 新闻报道中逃走的兰特斯却自投罗网, 现身于双子星的土地之上。
兰特斯咽下口中不断涌上来的血气,指尖微颤取出口袋的手帕, 他试图维持曾经的体面, 可手帕早就被血染透,一向爱洁的他此刻满身血污。
“呵——”
兰特斯忽松开手, 染血的手帕飘忽坠地,他抬手擦去唇角溢出的血。
有生之年头一次如此狼狈。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战,初布局时他就设想过最坏的结果,早就留了退路。他本可以体面退场, 可他不甘心,九死一生来到这, 他只为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他的雄主要这样对他。
光洁的镜子反射出雌虫阴鸷惨白的脸,赫然是从围剿中逃走的兰特斯,楚凌扭头, 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慌张,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他赌兰特斯一定会来,高傲如他,绝不会容忍背叛他践踏他尊严的虫活在世上。
“雄主,为什么?”
银白的制服早已被血污浸透,唇角溢出的暗红液体顺着下颌滴在地上, 即便狼狈到这般田地,兰特斯的脊背依旧下意识地绷着,试图维持那点早已破碎的上位者体面。
“雄主,这就是您想要的吗?”兰特斯双眼通红,宛若承受锥心之痛:“将我拽下云端,看我狼狈如野狗般挣扎,让那些低贱的虫子肆意践踏我,看我这样您高兴了吗?”
楚凌没说话。
算不上高兴或是不高兴,他做这一切并非出于胁私报复,兰特斯如今的下场是他罪有应得。
得不到回答,兰特斯逼上前去,他看见了楚凌手中的刀,黑刀铮鸣,刀身映出兰特斯一瞬扭曲的脸,他不愿意接受楚凌对他刀剑相向的事实,早已愈合的伤口忽然爆发剧烈的疼痛,他想起在安徳洛家宅时楚凌望着他的眼神。
彼时雄虫的眼中尚存愤恨,可如今却不见丝毫情绪,冷得彻骨。
“您就这么恨我吗?”
兰特斯突兀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我欺骗的狂热:“恨……哈,恨也好,有爱才有恨,您还在意我的对吗?”
他伸手想去碰楚凌的衣角,却在半空被冰冷的眼神逼退。
“您想要我的命,说一声就是,我会亲手奉上,您不必如此。”兰特斯站在满地血腥中,他自说自话,又哭又笑,状若癫狂,扭曲的大笑一瞬间化为浓烈的悲伤:“如果这是您期望的,我愿意,我愿意死在您手里。”
“我不为私欲杀你,兰特斯,你犯了罪,你会被审判,你过往的一切都会被当作呈堂证供。”
楚凌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锥般戳破兰特斯的自我幻想,兰特斯突然拔高声音,胸口的伤口因激动而剧烈起伏:“雄主,您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他们不过是低贱的虫子,他们愚蠢卑贱又无能,他们凭什么?”
“无能不是罪,懦弱也不是。”楚凌握刀的手紧了紧,黑刀泛出冷冽的光:“谁都不能以任何借口肆意掠夺生命,我们都只有一条命,你自诩正义,不过是由着私欲滥用权势,为着生杀大权不尽的掌控快|感。”
“不,我没有错。”
兰特斯捂着胸口,指节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即便事实摆在眼前,他仍旧固守高傲的姿态,他不低头更不会认错,死不回头。
承认自己的失败需要莫大的勇气。
对于兰特斯而言,承认自己错了不如让他去死。
沉冤需昭雪,犯错必受罚。公道自在人心,若无,那就种一颗心。
楚凌举起了刀,锋利的刀刃对准了兰特斯。
熄屏状态中的巨大光幕忽然闪烁一瞬,冰冷的机械音急促地炸响,裹挟着藏不住的迫切。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自由了,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
终于来了!
楚凌眼眸沉沉,没有丝毫犹豫,压腕猛劈。
——不是对准兰特斯,而是朝着那不断蛊惑的光幕!
“呲啦——”
黑刀猛地劈裂空中巨大的光幕。
泛着冷光的刀刃狠狠劈裂屏幕,电流迸溅出刺眼的火花,破碎的光幕碎片像流星般坠落,
楚凌一刻不停,单刀自中间分为双刃,手起刀落,第二刀接连劈下。
【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光幕如同蛛网般碎裂,尖锐的鸣叫声中,四周陡然变幻,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灰雾,一股巨大的吸力从光幕中传来,像无形的巨手般攥住楚凌的肩膀,拽着他朝空中的漩涡而去。
“呲啦——!”
稳住身形,楚凌反手一刀刺入裂纹中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紫色黏液自虚空中涌出,碎裂的光幕发出恐怖的嚎叫。
【不,不可能,你竟然能伤我!不,不,这不可能!】
【为什么我不能控制你的身体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小半边身子卡在光幕之中,楚凌动作不停,一刀比一刀狠,剧痛让主系统几欲发狂,一个痉挛猛地将楚凌吐了出去。
“嘎巴——嘎巴——嘎巴——”
清脆的碎裂声从楚凌背后传来,他落地时顺势翻滚卸力,抬手摸向背后。背后攀附而生的外骨骼寸寸碎裂,坑坑洼洼的凸起消失不见,彻底恢复了曾经属于人类的平坦。
楚凌眼中闪过一丝果然。
他和裴燃赌对了,从头到尾,主系统所许诺的一切都是骗局。
来自异世的灵魂无法在这个的世界久待。
七年之间,他背后属于雄虫的外骨骼一寸寸生长,他不是虫也算不得人。既然来自异世的灵魂无法在新的世界久待,非人非虫的他又如何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被拐卖来此的攻略者为了系统口中的大饼,一步步遵循系统的指令,一步步在大饼的诱惑之下迷失了自己,他们忘记了自己是人,他们一步步在系统的洗|脑和哄骗中走入深渊。
我们在做好事,历史需要进步,进步需要革命,革命需要流血和牺牲,他们的子孙后代会感谢他们浮出的一切。
别害怕,这些都是假的,哭嚎、哀痛、鲜血、尸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这个世界的所有虫都是NPC,是纸片虫,他们没有脑子没有灵魂,他们低人一等!你是在救他们,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不如成为光明的火炬。
就这样,一句又一句。
高高在上的系统哄骗着一位又一位攻略者,他们为系统的金手指迷醉、疯狂,享受一切特权,糖衣炮弹纸醉金迷,在刻意引|诱的放纵中,他们忘记了死去生灵的哀鸣,变成了手握生杀大权的神祇,享受掌控的无限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