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选。
林医生有些诧异:“没有你想要的颜色吗?”
楚凌没说话,他垂着眼,眼睫之下打落两片青黑,在反光的茶杯上他看见自己被扭曲变形的脸,失了真。
看来又一个症结在这,林医生在心中又叹了口气。笔尖反转,轻敲桌面,他将楚凌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试探道:“开启一段新恋情如何?”
楚凌抬头。
“听你的描述,学校里的小甜老师似乎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微微涣散的瞳孔聚焦,楚凌摇头:“这对她不公平。”
楚凌这次的回答很快,咬字清晰,林医生眉心微动:“你问过她了吗,说不定她愿意呢?”
一位腼腆的女生鼓起勇气不是为自己争取利益,劳心劳力照顾一位男性同事和他年迈的奶奶,绝对不是简单的好同事的关系。
“既然给不了全部,就不该开口,”楚凌摇头:“她是个好女孩,积极向上、善良正直,她值得更好的……她不该因为同情,变成我恢复情绪的跳板,我不能耽误她。”
林医生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你似乎总把别人的利益至于自己之前,你自己去哪了?”
楚凌微愣。
林医生:“你应该对自己好些,问问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楚凌没说话,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他等得太久了。
林医生放下笔,有些心力交瘁,他换了个话题:“最近有写日记吗?”
表达欲对于精神而言极其重要,抑郁的症状之一就是丧失兴趣、失去言说的欲|望,终日恹恹,外表平静无波,可人却一点点憔悴下去,身体和精神都忍受着严重摧残。
能来找心理医生的病患,说明他们还有自救意识。人很奇怪,身体生病了知道看医生,可精神病了却讳疾忌医。很多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病人,仍旧发光发热去照顾别人。最后变成众人口中茶余饭后的一句叹息:
——那谁谁一直好端端的,忽然就没了。
林医生望着楚凌,今天是第三次诊疗,可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次会面,他就能确定对方是个低配得感的奉献型人格,将自我价值建立于满足甚至取悦他人的沙土之上。
他很痛苦。
“写了一些。”
林医生眼睛微亮:“我能看看吗?”
楚凌:“……”
没有立刻拒绝就是还有机会,林医生退了一步:“不当面看,可以吗?”
楚凌点头,拿出日记本递了过去,指尖按着扉页,犹豫一瞬后解释道:“是一首诗。”
林医生很高兴,接过日记本,他觉得自己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你喜欢小狗吗?”
“……喜欢。”
“可以养一条小狗。”
“不是觉得家里冷清吗?有只小狗会好些,热热闹闹,奶奶说不定也会喜欢。”
楚凌一顿,总算说了个好。
林医生拿着日记本,心中又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楚凌是听见奶奶会喜欢才松的口,他依旧没有将自己的感受放在本位。视线轻移,落在在楚凌脚边的雨伞上。
“外头下雨了吗?”
今天是第三次问诊,他注意到每一次楚凌来看诊都带着一把雨伞。第一天是雨天,需要雨伞挡雨,第二天是艳阳天,可能需要雨伞遮阳。
今天是多云,雨伞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整整齐齐塞在袋子里。
楚凌瞥了眼身侧的雨伞:“可能会下雨。”
林医生敏锐地捕捉到楚凌闪躲的视线:“你喜欢下雨吗?”
楚凌:“不喜欢。”
毫不犹豫的回答,林医生笔尖一顿:“为什么,下雨天会让你感到烦躁吗?”
楚凌:“对。”
林医生还想再说些什么,视线落在楚凌紧绷的嘴唇上,闭上了嘴巴。
“滴滴滴——”
诊断的时间到了。
楚凌站起身,朝林医生微微颔首:“今天辛苦了。”
林医生呼出一口气,笑着道:“下次也要准时哦。”
门轻轻闭合。
确认楚凌离开后,林医生打开了日记本,他看见了楚凌写的诗。
我爱人的眼眸是一片蓝海,
留我在呼出的水汽中渐渐淹没,
凝成一片死海,
窒息 。
这里是一座孤岛,我的灵魂没有出口。
死在三月,
我的爱已经悄悄腐烂,
蝉叫的越响离死亡越近,
那永远无法度过的夏天。
成长的代价,
至亲的骨骸,
与背叛的蜜糖浇筑而成,
亲手扼杀曾经的样子。
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
碎成尘埃,
被引力撕碎的命运。
卑微爱恋,
高高在上的——上位者,
痴人把梦做成棺。
不过是把生命掰碎,
蘸着时间,慢慢咽下去。
“雄主!”
撕心裂肺的喊声炸开, 刺破黄沙漫天的苍穹。骨翅骤然展开,泛着冷光的鳞片在残阳下簌簌作响,几乎是凭着本能, 兰特斯朝那道正在闭合的空间裂口扑去。
电光火石之间, 一股巨大的精神力忽然自兰特斯背后袭来, 猛地咬上他心口, 带着毁天灭地的压迫感将他狠狠摁倒在地。黄沙被砸得飞溅,他招架不及, 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虚无之中。
“雄主——!!”
高举的手臂无望地朝前抓去, 却被猛地压下,深深嵌入黄沙之中, 挣扎的指骨在极其恐怖的精神力碾压下寸寸粉碎。
目眦欲裂中,兰特斯看见了朝他而来的轮椅,金属轮碾过黄沙,停在他身前三米处, 轮椅上坐着的赫然偷袭他的布朗尼。
“你的精神力怎么会……!”
兰特斯脸色骤然一变:“你装的!”
布朗尼没有说话,浩瀚如星海的精神力便如滔天巨浪般劈头盖脸压下, 力量之强,远超兰特斯的想象,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血珠溅在黄沙上, 瞬间被吸干。
“呕——”
胸腔里的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 兰特斯神情阴鸷,死死瞪着布朗尼,眼神里翻涌着疯狂的不甘。
“雄主去哪里了?!”
“告诉我,雄主去哪里了!”
对兰特斯的歇斯底里充耳不闻,布朗尼操控着精神力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兰特斯,你再也找不到他了。”
“你做了什么!”
“他走了。”
“不可能,不可能,雄主不可以离我而去,一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是你,是你!”
被死死压制无法动弹,面颊在粗糙的沙地上摩擦,很快便血肉模糊,兰特斯双目狰狞,瞪着布朗尼的神情好似要生生咬断他的咽喉,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被彻底击垮,狼狈地匍匐在地,宛如蛆虫般扭曲挣扎。
布朗尼静静地注视着兰特斯,将他的不甘、偏执和疯狂尽收眼底,面上无甚波动,缓缓抬手。
巨大的精神力宛如毒蛇,猛地钻入兰特斯的头颅后骤然炸开,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兰特斯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昏死过去。
垂眸看着地上人事不省的兰特斯,布朗尼脸上闪过一丝冰冷、浅淡的嘲讽。
他们都有病,他们不懂爱也学不会爱,等到后知后觉、追悔莫及时,他们早就没了说爱的资格。
家族荣光、责任、利益、谋算、阴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布朗尼缓缓抬起手,扭曲的指骨像是僵死的蛇,丑陋又恶心。
谁都不知道十二年前让虫闻风丧胆的反叛军首领是个雄虫。
裴……燃……
布朗尼望着天边,唇畔轻启,像是呼唤即将远行的客。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那天也是一个黄沙漫天的黄昏。
生死决战之际,裴燃收了手。
噗呲——
鲜血浸透他的掌心,温热的躯体倒在他的怀中,耳畔是忍痛的笑,粗重不稳的呼吸声,裹着控制不住涌出的血。
耳后的伤痕大刺刺撞入他眼底,一道狭长恐怖的伤疤横贯大动脉,几乎要将脆弱的头颅齐根割下,是他利爪留下的痕迹。
一贯张扬桀骜的笑渐弱,血水顺着脖颈滑落,浸透衣服,蜿蜒黏上心脏,烫得他生疼。
肆意嚣张的黑一点点黯淡了。
他看着那逐渐黯淡的光,
噗嗤——
眼前血色弥漫,指尖传来心脏跳动的微弱触感,
下意识收拢。
那光灭了。
他亲手挖出了裴燃的心脏。
太阳落了。
漫天的红霞映照连绵不绝的黄沙,经年恍若昨日。
布朗尼举着手,天光照耀下,一道极细的红线忽然凭空出现,松松地圈在他的无名指上,朝着远方无尽的黄沙蔓延而去。
布朗尼的眼瞳震颤一瞬,死寂许久的眼底猛地生出两簇幽光,像是闷烧的火,风一吹,冒出燎原野火,他朝着红线尽头望去,企图找寻记忆中张狂的身影。
大睁的眼眸中映出空茫的虚无,惴惴怀揣的希翼陡然落空。
“布朗尼!”
一声怒吼宛若狮吼,布朗尼扭头,黢黑的骨翅划破天际,他看见朝他俯冲而来的希博雅塔,急躁迅猛宛如鹰隼,和十数年前一般无二。
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是生死之交,他们曾无数次奔向对方,他们是挚友。
希博雅塔重重砸在黄沙里,激起漫天尘土。他从沙坑中一跃而起,一双金眸炯炯,燃着熊熊怒火,冲到布朗尼面前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缕精神力不由分说地探入他的精神海。
沉寂多年的精神海无端汹涌,却后劲不足,隐隐显出干涸之势,宛如竭泽。
希博雅塔眼瞳骤缩,心底恐慌弥漫,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攥住布朗尼的领口:“你做了什么,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布朗尼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几乎面目狰狞的希博雅塔。
“疯子,疯子!你他虫的就是个疯子!”
希博雅塔猛地举起手,沙包大的拳头捏得嘎巴作响,高高举起却颓然落下,眼眶渐渐红了。他已经猜到了,布朗尼引爆精神海,为了击垮兰特斯。
“你会死的,你会死的啊!”
豆大的泪珠猛地掉落,希博雅塔双目通红,抓着布朗尼领口的双手青筋暴起,止不住地颤抖。
布朗尼轻轻握住了希博雅塔的手。
他眼中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是一种坦然的平静,仿佛在迎接一场迟来的解脱,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希博雅塔嘶吼着,他早已泪流满面:“你已经抛弃了我们的理想一次,为什么又要抛弃第二次!你回答我,你回答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这是我们的理想,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抛弃它,你为什么要抛弃……”
希博雅塔猛地咬住牙,看着面容平静的布朗尼,胸腔之中控制不住地气血上涌,满口血腥。曾几何时,叱咤风云的双子星已经衰弱到了这种地步,苍白枯槁,连枪都握不住了。
布朗尼比他们都厉害,无数次力挽狂澜,无数次死里逃生,他们许诺过要改变这个狗屁不如的世界,可布朗尼抛弃了他们的理想,他抛弃了他!
他抛弃了他!!
布朗尼别开眼,视线掠过不远处吐血昏迷的兰特斯,缓缓开了口:“希博,你是个好领主,我好高兴,你一直做的都很好,剩下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汹涌的精神海逐渐干涸,像是捧住一把沙子,清醒地看着沙子在手中一点点流逝,末了,风一吹,一干二净。
“希博,这种感觉很好,”布朗尼垂眸,扭曲的指骨微微动了动,嘴角勾起一抹极其极浅的弧度:“我想这样做很久了。”
死亡于他而言并不可怕。
死亡于他而言,不是恐惧而是救赎。身为SS级雌虫,他这一生都像个承载着滔天巨浪的容器,时刻紧绷着神经,不能失控,不能放松,更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肩上的责任、家族的荣光、虫族的使命……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从来都不是布朗尼,只是一架冰冷的战争机器。
“现在,我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希博雅塔死死抓着布朗尼领口的手颓然垂落,胸口剧烈起伏,所有的质问都被堵在口中,最终化为满腹委屈:“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改变这一切吗?你让我发动变革,我做了,你让我推行联邦共和,我也去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自爆精神海,兰特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都瞒了我什么!”
布朗尼没说话。
楚门莫名再次昏迷后苏醒的那天,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裴燃也好,他也好,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都是攻略者,意外来到这里,为了回家被迫完成任务。
裴燃的任务是杀了他。
七年前卡门荒原的生死之战,裴燃违背了系统命令,对他放了水,死在了他的手里。
裴燃受到了惩罚,他回不了家,灵魂无法回归原来的地方,只能像孤魂野鬼般游荡。
布朗尼低头,视线落在无名指的红线之上,这一条红线,是羁绊也是束缚。
他不死,裴燃回不去。
能再见一面,死亡又有何惧。
说到底,他欠他一命。
布朗尼抬起头,红线的颜色寡淡了很多,可裴燃依旧没有出现。
“咳咳咳——”
布朗尼咽下胸腔中上涌的鲜血,可血实在太多,依旧止不住地涌出。
“我不问了,”希博雅塔的声音控制不住哽咽:“你别死,你别死好不好,我求你了。”
高大的雌虫软倒在地,他跪在布朗尼的轮椅前,像是个虫崽般痛哭流涕。看着膝前颤抖的头颅,布朗尼缓缓伸出手,染血的指尖在触碰前的一瞬间收回,他别开了眼。
七年前,他就该死了。
天边红霞好似泼血,无名指上的红线越发黯淡了,如同布朗尼眼中的魂火,逐渐黯淡,他望着漫天黄沙,七年间让他夜夜难安的疑问又一次占据脑海。
为什么要收手?
是不是很疼吧?
你恨我吗?
“不许死,布朗尼,你不许死!”
希博雅塔的吼声中是藏不住的恐慌,伸手托住布朗尼脱力的身体,口不择言:“你要是敢死,我就杀光所有虫,什么狗屁贵族什么狗屁共和,我会毁了一切,我说到做到!”
布朗尼笑了,清浅的弧度寡淡如白水,费力吐出一句极为笃定的话语——
“你不会。”
天光暗淡。
布朗尼固执地睁眼望着,他的视线透过希博雅塔望向他身后越发透明的红线,在死亡到来的最后一刻,他终于看见了七年前于染血风沙中消失的身影。
裴燃……
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布朗尼定定望着虚空中的幻影,眼底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贪恋。
手腕上的红线摇摇欲断,裴燃飘在虚空之中,神情复杂,布朗尼看不见他,他却目睹了布朗尼濒死的全部过程,一如过去的七年,他望着布朗尼一点点走向必死的结局。
一命偿一命。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一时兴起的招惹,七天的意乱情迷,生死之战后的七年困囿,他和布朗尼纠纠缠缠十二年了。
一阵风起。
裴燃伸出双手,一如七年前那个染血的拥抱,他抱住了一阵风。
“对不起……”
日日萦绕心头的问题只字未提,化为一声叹息,散在风沙里。
红线倏忽断裂,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裴燃伸出去的手在触碰的一瞬间落了空。
“布朗尼——!!”
希博雅塔的嘶吼声炸响在黄沙之上,通红的双眼映出布朗尼无力垂落的手,扭曲的指骨砸在轮椅上,彻底不动了。
黄沙骤起,裴燃的头顶裂开一道缝。
他可以回家了。
学校附近的咖啡店, 虽小却五脏俱全。
浅木色的桌椅整齐摆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奶油香,混着微苦的咖啡, 零星的几桌顾客低声交谈着, 背景的钢琴曲轻柔舒缓。
楚凌和林小甜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阳光懒洋洋地落在桌面上。
“楚老师, 这家店的提拉米苏很好吃,我每次路过都会来这打包一盒带回家。”
林小甜抿唇露出羞涩的笑容, 脸颊之上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发尾的珍珠发夹。
她今天穿了条淡蓝色连衣裙,乌黑油亮的头发扎成低马尾, 发梢别着的珍珠发夹,是上次帮楚凌奶奶整理旧物时,奶奶硬塞给她的。
望着笑语嫣然的林小甜,楚凌抿唇, 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他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信封。
“林老师, 这段时间谢谢你帮我照顾奶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信封里是两万块钱。
楚凌知道这种行为很伤人,但他不想伤害对方, 更不能占对方的便宜。即使是提倡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 女性依旧被条条框框束缚着,偏见的大山仍然压在女性的背脊之上。
男女之间纠缠不清的暧昧,大多成为男人口中炫耀的资|本,却会让一个清清白白的女生卷入漩涡之中,沦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这不公平。
他既然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该耽误别人。
林小甜愣住了,手里的叉子还停在提拉米苏上方,叉尖上的奶油都快要滴下来。
意识到信封中装着什么,林小甜赶紧放下叉子,摇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收你的钱,我没出什么力,就是顺手帮忙,你以前也帮了我很多。”
“楚老师,你真的帮了我很多,三年前,新生报到,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教材撒了一地,你扶我去了医务室,替我将教材搬到办公室……”
那天她搬着一堆书走了好久,天气热得要命,没走几步身上的衣服就湿透了,一堆蚊子围着她咬。她刚来学校,人生地不熟,她问过门卫和保安办公室在哪,可还是走错了路,她生自己的气,着急忙慌往回走,却没看清楚路,脚一崴把自己摔了。教材撒了一地,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疼得眼泪直冒,情绪忽然就崩溃了。
她觉得自己好蠢,竟然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她骂自己为什么要穿裙子,行动受限不说还招蚊子,还把教材弄脏了,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
楚凌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窘迫地别开眼擦泪,害怕被看笑话,撑着伤腿想要站起来,身形不稳间是楚凌扶住了她。他知道她尴尬,假装没看见她的眼泪,一言不发地将教材捡起来,扶着她去了医务室。
他一边安慰她没关系,一边有条不紊地处理好一切。他帮她把教材送到了教室,又替她请了伤假,细心地替她记下了下午大会的要点。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们毕业于同一所学校,楚凌和她一样都是新老师,可他比她厉害多了,游刃有余地应对所有事情。
她还记得得知他们一起搭班的那个夜晚,她有多兴奋。她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控制不住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妈妈听见她房间的动静,来敲她的房门,打趣她是不是谈恋爱了。她被闹得红了脸,推走了妈妈锁上门,卷着被子一晚上没睡。
这些在楚凌看来或许只是顺手之劳的小事,却像一颗颗糖,甜了她整整三年,让她这份腼腆的喜欢悄悄发了芽。
“……对你来说,这些可能只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可对当时的我来说,却是救命稻草,我真的很感谢你。”
林小甜满脸认真,夹着珍珠夹的发尾微微甩动,在空中闪过一道莹润的弧度。
楚凌已经不记得这些事情了,任谁都无法残忍伤害这样热诚真挚的姑娘:“林老师,我……”
楚凌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林小甜羞涩却坚定的声音已经响起:“楚老师,我喜欢你。”
空气忽然安静。
林小甜望着楚凌,胸腔中的一颗心跳得跳得快要爆炸了。她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这次告白是她做过最出格的事。喊出这句话后,她甚至不敢看楚凌的脸,她怕楚凌觉得她不矜持,可她实在忍不住了,她总得勇敢一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被拉长的沉默中,林小甜激动的心逐渐冷静,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些许异常。
“楚老师,你……”
林小甜望着楚凌,羞涩的笑容僵在脸上,嘴唇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楚凌藏在桌下的双手捏得发青,闭了闭眼,开了口:“林老师,你非常温柔善良,积极阳光,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非常认真,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学校的各位老师很喜欢你,奶奶也很喜欢你,是我……是我的问题。”
林小甜天真单纯,和她待在一起很轻松,如没有异世一遭,也许他们……会有未来,可现在的他……他不敢相信现在的自己。
看着桌子上的信封,林小甜眨了眨眼,后知后觉意识到楚凌约她出来的真正目的,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水雾弥漫中,慢慢泛起一圈淡红。
“林老师,”楚凌递上一包手帕纸:“对不起。”
“没…没事。”
林小甜摇头,她想像个成年人一样成熟又体面地解决这件事,可她才开口就哽咽了,眼泪滚落脸颊,她捂住嘴巴,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呜呜…楚老师…对不起,我……我没事的,你先走吧。”
楚凌没说话,默默拆开手帕纸递上,林小甜低着头,接过餐巾纸胡乱擦了擦脸,压抑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
一时间咖啡店内所有视线都集中在楚凌这边。林小甜抽泣一声,吸了吸鼻涕,楚凌抽出一张纸巾递上。
压抑的擤鼻涕声响起,林小甜缓过劲来,满脸臊红地抬起脸,声音沙哑:“楚老师,实在不好意思,我……”
楚凌打断了她的道歉:“是我让你伤心了,你现在好些了吗?”
“我没事,楚老师,”林小甜擦了擦眼泪,圆圆的杏眼已经红肿,她摇了摇头:“谢谢你。”
林小甜扬起一个笑容,望着楚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谢谢你的坦白,你没有含糊其辞,也没有假装不知道拖着我,你很尊重我,喜欢上你我不后悔。”
望着破涕而笑的林小甜,楚凌怔愣,他没想到印象中的腼腆羞涩的女孩竟然如此勇敢,敢爱敢恨。
楚凌垂眸,眼睫打落一片阴影,他明明坐在光里却莫名显得寂寞:“你值得更好的人,是我配不上你。”
“怎么可能!”
林小甜声音下意识拔高,被拒绝时她都没有如此激动,听见楚凌贬低自己却毫不犹豫地反驳:“你很好,你非常好!”
楚凌没回答。
见状,林小甜急了,她一把抓住楚凌的手:“楚老师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最近不高兴,但你要相信自己,你一直很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