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一口气,埋头吮吸着九十四的颈窝:“……不着急。”
九十四快记住了他每一根青筋的位置。
阮玉山的气息愈发沉重,他绷紧了脊背,弓起腰,一滴汗珠从紧实的深古铜色腰腹滴落到九十四的手腕。
一阵疾风闯入窗格,冲破帷幔,拂过九十四的耳侧。
阮玉山抱住他,一下又一下地在他颈侧和双颊落下亲吻。
九十四静默着,无声无息等待阮玉山停下来。
最后阮玉山不再亲他了,他忽然喊:“阮玉山?”
“嗯?”
“还有额头。”
阮玉山正从枕下拿了小厮们傍晚进来换过的锦帕,抓着九十四脏了的手仔细擦拭,听到这话哼着气一笑,用锦帕裹住九十四的手,俯身向前,在九十四额头上亲了个够。
亲完了,他抵着九十四的脑袋低声问:“这下如何?”
九十四不说话,抿了抿嘴,想不出还能让阮玉山亲哪儿了。
他正思考说眼皮子没亲这要求合不合理,就听见阮玉山又倒吸了一口气。
吸到一半还停下了。
九十四下意识跟着阮玉山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摸,心里一沉。
——原来他的腰带也被弄脏了!
虽然刚刚才经历过一顿干柴烈火翻云覆雨,但阮玉山敢肯定,就目前而言,九十四对这身新衣裳的感情比对他要来得深厚许多。
果不其然,九十四的脸骤然冷了下来。
他一双恨恨的眼珠子看完左边看右边,还没想好怎么发作,突然便被阮玉山箍紧了抱住,一下一下摸着后背安抚:“今早便打发人去外头加急给你做了身两身新衣裳,估摸着明晚就能做好送来。”
阮玉山说完,刻意顿了半刻,等着九十四的反应。
见九十四乖乖窝在怀里,便知自己这是急中生智把人哄好了,又接着叙叙低语:“我这就去找根新腰带来——亮色的,管漂亮。”
谁知正要撒了手起身,又被九十四一把逮住袖子,压根起不来。
阮玉山没来得及开口问怎么了,便听九十四靠在他胸口,拽着他的腰往自己身上压了压:“再抱会儿。”
这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阮玉山俯身回去,严丝合缝圈住九十四。
九十四逮住他的胳膊,又往里圈扯了扯:“抱紧点。”
阮玉山是真怕把人抱碎了。
统共那么些日子,他还没把人养出二两肉,行动都不敢用力,只觉得此人单薄得骨头都是脆的。
“阮玉山。”九十四又喊,“抱紧。”
阮玉山苦笑:“你这是什么毛病?当心骨头给抱断了。”
九十四似是对这句话认真斟酌了少倾:“应该不会。”
阮玉山只能再度圈紧。
九十四在他怀里变成了窄窄的一个人,当真身体软得像没长骨头,不管阮玉山圈多紧,九十四顶多合一合胳膊耸一耸肩,像巴不得两个人中间不留一点空隙才好。
没过多久,阮玉山便知道,九十四这么要求当真是有自己的道理。
就这么一小会儿,被他抱得紧紧的,九十四一闭眼睛就睡着了。
原来越逼仄,才能越安心。
阮玉山见人睡了,便试着松手,想去打水给九十四擦洗擦洗,顺便换身衣裳。
哪晓得胳膊一松开——哪怕是还抱着,九十四人没醒,眉头先皱起来,鼻子也半是威胁半是茫然地发出一声:“嗯?”
阮玉山又得紧密地抱回去。
他一动不动地抱着九十四,瞅着怀里这人。
九十四不仅抱在身上是轻的,走路是轻的,连睡着的呼吸也是轻飘飘的。像野外那些小猫小狗儿、小狐狸小狼似的,闭目起个养神的作用,只要感觉到危险,随时准备一睁眼睛撒丫子逃跑,永远睡不了一个好觉。
此时把人在双臂间圈得细条条的一个,阮玉山又觉着这人像条小蛇,冰凉凉滑溜溜的,喂多少饭都是瘦长的身子,稍一松手就趁人不防跑了——兴许跑的时候还要悄么声儿咬你一口,待你回过神来发现手上两个圆咕隆咚的牙印时,又瞧见这人出去闯了一身伤回来——你刚要开口责怪,他又从自己身上叼两样宝贝出来,一脸神气地告诉你这是他亲手打到的猎物,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
若当真生了嫌隙,又要像现在这样缠着不让走,分明是在讨巧,却非要让你觉得是赏了恩赐。
心口不一的人总是低头时也非要抬着头。
随后昨夜的事在脑子里席卷而至。
他从被子里抬起手,先盯着手发了会儿呆,鬼使神差地,慢慢将指尖放到自己鼻下。
……只有皂角的香气。
头顶忽地响起一声轻笑:“闻什么?”
九十四这才察觉自己后背还靠着堵墙。
一扭头,原来靠的是阮玉山的胸口。
他顺着阮玉山松垮的领口往上瞧,发现这人就侧卧着躺在他身后,一只手支着脑袋,眼里神采奕奕——阮玉山只要醒着,似乎永远都这么精神,天塌下来也就是一阵风,落到肩上扛着就能走,再大的祸事也吹不皱他阮玉山的眉头。
九十四问:“你不练枪?”
阮玉山说:“昨晚练过了。”
九十四不记得:“什么?”
阮玉山笑了一下,正经道:“你自己瞧瞧这是什么时辰——我早练完了。”
九十四这才朝窗外看。
蝣人对时间的认知很模糊,关押他们的地牢里没有滴壶,没有香漏,更没有日晷。
以前教九十四认字的老头子倒是也同他讲过天干地支,不过那老头也是自个儿从书上看下来,一知半解地记在脑子里,再模模糊糊地传授给九十四,这个过程中真正能让九十四学到的东西,就得再打个对半。
好在九十四本就不奢求太多,他请老头子教书的原本目的,只是能听懂中原话,看懂中原字就够了。
老头子照本宣科教给他天干地支和时间年月的概念,九十四死板地记在心里,在去蝣人斗场时便抓紧机会琢磨场上那个巨大的日晷,别的时候便琢磨太阳照射的方向。
日子久了,渐渐地也就摸透时辰怎么算了。
这会子看太阳朝向,该是辰时三刻左右。
他原以为是自己醒得很早,原来只是这一夜过得太快。
九十四甚至记不得自己是否来得及做梦了。
他瞅瞅阮玉山衣冠不整的身体,满不相信对方的话:“衣裳也没穿,怕不是没练?”
“荒唐!”阮玉山反驳他,“外衫怎可上床?”
“你昨儿不就穿着坐上床来了?”
“我昨儿是为了什么匆匆忙忙坐上床来?”
九十四不吭声了。
阮玉山忽然攥住他的右手,问道:“几时变的?”
九十四先没明白这话指的什么,顺着阮玉山的动作看向自己手背,才知道阮玉山是问那块先前在目连村被肉藤蛰过随后泥质化的皮肤。
九十四手上这块皮肤阮玉山之前一直没发现,一来是因他二人这几天遇到的都是事儿赶事儿的情况,几乎没多少闲工夫歇下来仔仔细细检查身体;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九十四太白净了,受伤的地方又小,不仔仔细细地摸过检查过,压根瞧不出手上皮肤有明显变化。
阮玉山则不同。
他身体受伤的范围比九十四大得多,并且由于体内没有那罗迦血液压制的缘故,皮肤泥化的范围呈现隐隐扩散的趋势。
昨夜沐浴时,九十四被他拎着坐在他身前,他腰间的伤口又绑了绑带,洗完澡阮玉山先九十四一步穿好衣裳,倒是把九十四瞒得滴水不漏。
“不记得了。”九十四说,“是离开那天发现的。”
阮玉山一想,时间上跟自己的伤差不多。
原本他连夜带着九十四回到燕辞洲只是为了休息,喘口气休息好了,还要离开此处去找另一个人寻求医治身体的法子。
目连村的疫灵非同等闲,至今他们也无法确定是否将其治死在原地。
而这身上的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了说,二人身体出现异化那么多天,只要不去注意,便感受不到任何异常;往大了说,这伤口毕竟由一个为祸一方的疫灵造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悄悄扩散,如果忽视,时间久了,阮玉山也就从里到外彻底变作个傀儡泥人了。
至于能医治这些诡怪杂症的人,在阮玉山这里,自然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一位——钟离善夜。
奈何昨日九十四遇伏,若是为了先治病忍这一口气,等病好了回来再收拾那个什么齐且柔便罢了,偏偏昨夜九十四跟他两个人一对账,发觉这齐且柔还揣着点关于盂兰古卷的大东西,还真不能让人跑了。
否则在这偌大的燕辞洲,明里暗里的交易成天流水席似的在地界上过,齐且柔的身份阮玉山目前也只能在心里猜个大概,尚不能完全确定,那点宝贝,一旦流入黑市,今天姓齐,明天就保不准在谁家里了。
事情便变得迫在眉睫起来。
他一把揪住九十四的手掌:“欸。”
九十四正盯着阮玉山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出神,听阮玉山叫他,刚想开口问“怎么了”,眼珠子一定,再一转,便木然地仰起脸道:“嗯?”
阮玉山抿着嘴,装看不懂,只盯着九十四笑。
九十四半张脸仰起来片刻,见阮玉山是真给脸不要脸,遂一挑眉,准备在心里没收阮玉山这辈子拿嘴挨他脸的资格。
哪晓得还没来得及把脸低下去,阮玉山那张刚才还在半臂远的高鼻剑眉的脸,就这么黑压压地逼近下来。
九十四猝不及防,被捧着下颌亲得头昏脑胀。
两个人再分开时,他脸上被莫名其妙地扎红了一圈。
九十四后知后觉感到火辣辣的一阵轻微痛感,皱着眉头看向头顶的阮玉山,蓦地伸出两只手,一只捧着阮玉山的脑袋,另一只在阮玉山脸上雷厉风行地摸索着。
阮玉山的脑袋被他像个核桃似的盘来盘去,不禁一头雾水:“做什么?”
九十四肉眼看不清怎么回事儿,又把头抬起来凑到阮玉山下巴去看,这才看到方才用手摸着的那些细小的胡茬。
阮玉山探着个脖子任他又捧又摸,瞧九十四煞有介事的神色,一时间还有点不敢多嘴,见九十四摸完了只是盯着他蹙眉研究,便试探着开口:“到底怎么了?”
九十四瞅阮玉山一眼,又瞅阮玉山的下巴一眼,神情凝重,突然问道:“你脸上长刺了?”
“……”
阮玉山一下子就懂了。
——九十四是不长胡子的。
非但不长胡子,除了那一头波段打绺似的卷发外,九十四浑身其他地方都不长毛,这是阮玉山跟他认识没两天就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至于胡子这东西,就算九十四不长,饕餮谷其他人也会长,远了不说,光是谷主就留着一把秀气的长髯。
可九十四没见过胡茬。
他还不知道蝣族以外许多男人一天不刮下巴便会长出短短的胡茬。
阮玉山问:“扎疼你了?”
九十四刚想摇头——毕竟这点痛算不上什么,跟他以往在饕餮谷挨的鞭子甚至是镣铐挂在手上磨出的痛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问题在,这脸上的痛有点绵长,竟有些短时间内不会消散的意思。
这就跟他以前的经验相悖了。
过去在饕餮谷,甭管受了什么伤,哪怕是挨鞭子挨拳头,以蝣人的体力,当下痛过便通过了,可阮玉山脸上一片连头都没怎么冒的刺竟然会把他扎得久痛不消。
“奇了怪了。”他低声嘀咕。
阮玉山捏住他的下巴:“我看看。”
九十四又是一个抬手的动作,要他别管:“我没事。”
“没事个屁!”阮玉山摸住他后颈把人摁到自己眼下,细细检查过后起身翻箱倒柜去找龙脑白凤膏,找到了又坐回来,打开盖子,用指腹慢慢化开。
九十四撑着上半身凑到阮玉山手边,拿鼻子嗅嗅,一股清凉的香气直冲脑门。
他一闭眼,先肩膀抖擞了两下,再睁开,醺醺然道:“这是什么?”
“膏药。”阮玉山说。
九十四倒是知道膏药。
这东西以前教他认字的老头子也说过,不过老头手上没现成的,就抓了把湿泥巴给他看,说:“膏药跟这玩意儿样子差不多。”
如今看了,九十四心想,那还是差挺多。
光颜色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个透亮如玉,一个乌漆嘛黑。
一个像自己,一个像阮玉山。
“怎么用?”他又问。
阮玉山嗤笑:“早前不是给你用过?”
九十四先愣了愣,回想起之前在村子里自己的手被竹子扎伤那次,严肃道:“我知道那个,那是金疮药。”
“哟,”阮玉山挑眉,“可以啊,还晓得金疮药。”
九十四认为他有些狗眼看人低了,便道:“我以前在谷里,也给百十八用过清创药。难不成你以为蝣人就不受伤?”
“蝣人这不正受着?”
阮玉山化着药,跟他拌嘴的同时抽空瞧他一眼,果然这人一张脸虽板得死死的,眼神却很尖锐,一副时刻训诫阮大老爷,督促低劣的阮大老爷对待他高贵的蝣人同族持谨言慎行的态度。
他便接着问:“你既用过,又何必问我?”
“那些都不是膏药。”九十四指着他手里的羊脂玉罐子说,“你方才说了,这才是膏药。”
阮玉山知道他的书又念到死胡同里去了:“不管是金疮药,还是清创药,只要是这模样,非水非粉的凝在一起,都叫膏药。”
九十四说:“当真?”
“骗你做什么。”阮玉山从握着罐子的那只手里伸出食指,将就着九十四这会儿正凑在自己手边,直接把人下巴挑起来,“别动,我给你擦药。”
九十四仰着头,虽然脑子里相信了阮玉山的说辞,但心里仍旧把膏药同以往用过的区分开来,无可避免地保持着以前的想法,总认为膏药是自己难能一见的稀罕物。
因此当冰凉幽香的龙脑白凤膏涂到他脸上时,九十四慎重得脖子连同身体僵成一块铁板,是动也不敢动,只能使劲皱皱鼻尖,企图把这从未见识过的香气统统吸进鼻子里,继续醺醺然。
阮玉山倒是没工夫去探索他心肠里那些小疙瘩,只一边涂着九十四被扎红的地方,一边考虑九十四身体另一个地方。
半晌,他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决定开口。
“我说,”阮玉山装作漫不经心,“昨天我指上力道不小,你如今可有不舒服?”
九十四正沉迷于龙脑之香,整个人微醺着,听到阮玉山这话,睫毛骤然一颤。
阮玉山一看他这神情,心里就门儿清了。
不吭声是因为没有不舒服,迟疑了是因为确实身体还有感觉。
那既然有感觉,又不是不舒服——阮玉山垂眼低笑,自己先前的推断果真没错。
那道刺青是在方方面面加重他对九十四的作用。
不过他很懂得点到为止,毕竟更多的事情得九十四自己琢磨。
否则以九十四的倔性,他要是把道理一股脑全送进此人耳朵里,九十四是既不会听,也不会信。
非但不听不信,还会甩甩脑袋把他的话全从耳朵里抖出来,不屑一顾,扭头就走。
于是阮玉山当即掉转了话头:“你可知为何昨日在大街上,齐且柔能一眼认出你是蝣人?”
九十四正被阮玉山上一句话带得出神,这会子思绪又一榔头跑到另一个问题上,便下意识道:“刺青?”
阮玉山不高兴:“别什么都怪刺青。”
九十四一听,这人还给刺青申上冤了,也挑着眉毛跟阮玉山抬杠:“怪就怪了。”
阮玉山能怎么样?
阮玉山咽下一口窝囊气,当作先前的对话没发生,接着道:“那你再想想?”
其实刚才说完话的当儿,九十四脑子已经回过弯来,明白齐且柔能在大街上一眼认定他是蝣人绝对仅非刺青的原因。
毕竟阮玉山将他从饕餮谷买走那日,他在衣棚里换衣裳,棚子里许多围观者中也不乏有行走江湖的玄者,可他们基本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是个蝣人,而是在阮玉山故意将他后肩处的刺青露出来后,才意识到他的身份。
可见九十四身后这个刺青,是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一出现就被玄者感知到的。
九十四思索着,不知不觉从被子里探出一只脚来:“玄气?”
阮玉山瞥见他那只脚,忽想起了什么,转身换了个朝向,背对着九十四,手朝被子里伸进去:“很接近了。”
他先无声无息拍了拍九十四的膝盖,再顺着小腿一路往下摸,摸到脚腕,一把抓住。
果不其然,九十四条件反射就要把脚缩回去。
“别动。”阮玉山低头,用另一只手量着九十四的脚掌,“早前说给你做双鞋,老忘了量尺寸。”
九十四说:“昨天那双很好。”
阮玉山摇头:“不配你的新衣裳。”
九十四一听,把脚朝阮玉山伸过去了些。
又听阮玉山道:“是玄场。”
九十四:“玄场?”
阮玉山放慢了语速,用九十四听得懂的话耐心解释:“通俗来说,便是每个人修炼的境界。修炼得越好,境界便越高。千百年间一直有传闻,说玄者玄境修行破了第五阶‘突天’,便能飞升成神。可那么多年,整个娑婆也就出过一个神,还是个半神。”
九十四鲜少听到这些东西,什么修行,什么飞升,那是连饕餮谷教他认字的老头都一窍不通的玩意儿,如今乍然听阮玉山说了,便不由得聚精会神:“谁?”
“叫白断雨,是个大夫。”阮玉山原本无意在玄境之事上同九十四延展出这许多,这些话同他们在交谈的内容并无太大关系,但见九十四很感兴趣,他便也乐得多说几句。
“白断雨虽说是娑婆唯一的半神,可我看也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半壶水。这许多年没人见他飞升上过天,而是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吃五谷杂粮。唯一不同的是活得久些,有个两三百岁。”阮玉山说到这儿,心思活络起来,有意引导道,“然而论长寿,行医者自来是比普通人更懂如何延年益岁,光论活岁数的话,这世上有人活得比他更久。”
九十四果真问:“有人能活得比两三百年更长?”
阮玉山便笑:“你想知道?”
九十四自然想知道。
这世间贫穷者渴望财富,残缺者奢求健全,孤独者贪恋热闹,一生短命的蝣人,怎么会不好奇如何苟活。
“叫钟离善夜。”阮玉山量完了九十四的脚,又转回来,将此人说得玄乎其神,似乎很是希望九十四能对其有个美好的印象,“也是个医者。他在这世上少说也活了有三四百年,容貌却停留在而立之岁,我恰巧同他有些交情,你若感兴趣,不日我便带你去拜访拜访,若有机会,让他教教你怎么活得久些?”
这可不是阮玉山一时兴起。
他昨儿思前想后一整夜,越想越觉得带九十四去找钟离善夜是一件十分紧迫的事。
不单单是为了两个人身上的伤,此外还有两个更重要的打算。
想到这儿,他便问:“你跟齐且柔过过招,认为他功夫如何?”
“不好。”九十四摇头,“弱柳扶风,细皮嫩肉。”
“这词儿不是这么用。”阮玉山认为九十四有些多少夸赞齐且柔外貌的意思,很快便把此人想象成了第二个席莲生,顿时感觉自己立马就能上街去把人认出来,“越是高阶的玄者,越不可貌相。按常理来说,高阶玄者完全可以在低阶玄者面前掩藏自己的玄场,使周围所有比自己境界低的玄者察觉不出他的功力。”
好比阮玉山,如今修为突破四阶,只要他愿意收敛玄息,走在大街上,整个娑婆都不会有几个人能分辨出他是一个玄者。
“你的意思是,我是玄境不够,在街上被齐且柔察觉出来了?”九十四一点就透,“高阶隐藏玄气,低阶便察觉不出;但无论低阶玄者如何隐藏,在高阶眼中,都是洞若观火?你认为齐且柔的境界很高?”
“不一定是他。”阮玉山看九十四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接着道,“你同他交过手,他不敌你,甚至为了从你手上活命还愿意把古卷交出来,足以证明你半点没有看走眼。”
九十四莫名其妙被顺了一下毛,不知不觉心中生出些得意,只是面无表情地低下眼珠,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哦?”
“你的眼光不会出错。”阮玉山又给他顺了一下,看自己把他夸高兴了,便换着花样地明里暗里地哄道,“他没什么功力,但能认出你,这说明他身边一定有境界不低的高手——你以为你是什么小角色?堂堂蝣人,天赋异禀,玄力强大,万里挑一。岂是随随便便一个低阶玄者就能在大街上把你看透的?所以,比起齐且柔,我们到时候更应该提防的是他身边的人。”
阮玉山顺毛的功夫了得,让九十四浑身除了头发以外压根不存在的毛被他顺得油光水滑。
于是九十四一本正经地问:“那我是什么玄境?”
阮玉山微微一笑:“你没有玄境。”
九十四本就摆不出好颜色的脸一下子拉下来。
阮玉山不动声色按住他的手:“可这并不能说明你不厉害。”
“阿四,你是先天的好苗子,只是后天条件不足,无法规行矩步地学习修炼,来不及打下根基。只要有机会,随便学学练练,便是人中龙凤。”阮玉山抛砖引玉,“因此,你更需要一个好师父,以免浪费你一身的天赋。”
九十四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
以前在饕餮谷,驯监们缺钱花了,要打他钱袋子的主意时,也是这个语气。
区别在于,驯监面前的九十四看破不能说破,还得乖乖地奉上自己的钱袋子,而在阮玉山面前,他开口就问:“你想做我师父?”
阮玉山抬手,一个打住:“非也。”
他想做的可不是师父。
昨夜阮玉山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了。
齐且柔的身份未知,但一个文弱公子,身边能有厉害的高阶玄者,足以证明此人背景不简单。
燕辞洲鱼龙混杂,来这里的各个顶着各式各样的名号,出去了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是江湖大能。
阮玉山就算要杀齐且柔,也得杀得明明白白,知道齐且柔究竟睡在哪家的坟,他日会化作哪家的鬼,又被哪处府邸立了牌位。
他需要知晓齐且柔的身份,齐且柔却不需要知晓他的身份。
暗中杀人这种事,阮玉山便不图留名立威了,最好悄无声息杀了就走,免得有人上门寻仇。
既然如此,那他一身的看家本领便教不得九十四。
否则等九十四把阮家枪法学了,再去把齐且柔杀了,验尸的上门一看,齐且柔道道伤口都写着“红州城阮玉山独门绝学”,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