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by诗无茶

作者:诗无茶  录入:09-18

他背着手又看了看天,认为这兴许是钟离善夜的离世带来新丧的缘故。
“吴淮还没消息?”他又一次问。
“半个时辰前才问过呢。”林烟嘀咕着,跟着他一起看天,“不过以吴淮将军的能力,也该追到人回来了。”
他说到这,便好奇着阮玉山:“若他真把世子捉回来了,老爷打算怎么办?”
这话算是把阮玉山的注意分散了些,他看了林烟一眼,扭头走向自己的营房:“怎么办?阿四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红州的夏雨断断续续下了半月之久,这雨天总是上午放晴,下午又落下来,钟离四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短短几天便回了雾照山。
他把精疲力尽的马停在山脚休息,自己则带着那罗迦上山去了。
穿花洞府已空无一人。
钟离善夜在离开前遣散了洞府中所有的下人,叫他们回了阮家,又去钟离四住的绣帘台替他最后一次修理了花圃里的月季,大抵是没有料到自己最后会命丧州西,因此那两株梅花钟离善夜并没有带走。
钟离四一回来,没去看自己的花圃,而是径直去了清凉池。
屋子园子里一切的陈设都没有变,钟离善夜院子前那片菜地里的菜被他养的山鸡啄了个七零八落,但那两株梅花枝却端端正正拜在大堂的红木桌上。
钟离四在屋里找了身长衫,用长衫裹住梅花,正要往外走时,却听见门外有人喊了一声:“阿四。”
钟离四一愣,转头看去,却看见一身血迹、断了一臂的阮铃。
他蹙了蹙眉。
阮铃用仅剩的那只手扶着门框,用一种以前从没表现过的凝视眼神笑吟吟端详着钟离四,最后步履蹒跚地走进去,一步一步走到钟离四面前。
钟离四就在此时注意到,阮铃果真没有影子。
破命从门外飞来,稳稳落到他的手上。
阮铃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破命,眼中笑意不减,只道:“阿四,何至于如此?”
钟离四并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我要问你些话,你只管回答是或不是。”
阮铃作了个“请”的姿势。
“燕辞洲那一夜,饭馆的女孩是不是你杀的?”
阮铃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微翘,似乎很骄傲:“是。”
“阮玉山的部将陈维,是不是你利用妖灵杀的?”
“是。”阮铃仍旧供认不讳。
“大渝樊氏的军队,是否与你暗中勾结?”
“是。”阮铃挑了挑眉毛,“这是我做得最对的一件。”
钟离四咬了咬牙根,最后问道:“钟离善夜的梅树,是不是你推的?”
“不该吗?”阮铃忽然凑近,“阿四,所有让你不高兴的存在,都得死!”
“啪!”
钟离四毫不留情反手扇了他一个耳光。
“别这么叫我。”
阮铃被扇得别过了半边身子,他停滞在这个姿势半晌,随后用舌尖扫去嘴角被扇出来的血迹,缓缓转回身,还是那样笑着看向钟离四:“阿四,你不要生气。”
钟离四已不再同他废话,将破命在手中转了一个花枪,随后抬手提戟,用破命后半段打向阮铃的侧颈和腰部,待阮铃摔倒在地,他随之屈膝一腿,另一腿跪在阮铃身上,把破命镶金的尾端直直插向阮铃的胸口,使其不得动弹,最后才俯下身,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
“你不是最爱护族人?”阮铃在他面前毫不还手,因此表现得几乎有些不堪一击,咳出了两口血,才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钟离四,“为难过我的,难道不该死吗?”
钟离四目光冷了下去,他明白阮铃已经无药可救。
“那阮玉山呢?”他不再废话,眉头紧蹙,“他纵使对你严厉,可那都是为了你好。就算不论此心,你即便对他有所不满,也不该通敌叛军,拿上万将士的性命来填平你的愤怒!”
“……阮玉山?”阮铃忽沉下脸,长久地盯着钟离四蓝色的眼睛,半晌,再咧开嘴角,“我不是说了?所有让你不高兴的存在,都该死。”
钟离四认为他已经疯了。
就在此时,阮铃一把攥住了钟离四的手腕,急促地说道:“你真以为他对你有多好吗?你以为你们之间是坚不可摧的?他卑鄙,自负,奸滑,不可一世,只要你知道他做过的事,会比我更百倍地恨他!”
钟离四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管他做过什么事,你如今的这番话,只能让我看出你的卑劣。”
阮铃眼中划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痛楚。
钟离四的表情使他无可避免地想起当初战场上的那一眼,只要回忆起来,阮铃就陷入了无尽的恐慌和疯狂。
“阿四……阿四!”他慌乱地去摸索钟离四的双手,“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阮铃双眼通红,神态癫狂地流起泪来。
他瞪大双眼,眼中血丝遍布,与片刻前判若两人:“我知道,我是逃不过一死的。若是非要我死,我宁愿死在你的手上。你了结了我,然后一个人,去红州阮府后门六里远的石渠,渠上有一座我为你留的桥——我把影子永远留在那里了,它等你走过去,等你过桥看见河对岸的东西!那是我留给你的,算是……算是我给阮玉山,不,不止阮玉山,还有阮家无数将士,甚至整个阮府的赔礼,你一定要去,你一定要去!”
“很好。”钟离四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话,只是单腿跪在阮铃身上,举起了破命,开门见山,“杀人就要偿命,你明白的。”
“阿四。”阮铃最后笑了笑,看着眼前高高举起的三尖戟刀刃,他点头,模仿着阮玉山的神态语气,“我明白的。你一惯是如此。”
可说完了,阮铃又蹙眉,露出他以前总是在钟离四面前讨好的表情,忽抬手要去摸一摸钟离四的脸:“你说,我要是——”
他话未说完,锋利的刀剑已捅入他的心脏。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阮铃口中喷涌而出,他瞳孔骤缩,压抑着身体传来的剧痛,悬在高处的手永远也碰不到钟离四的脸。
停止呼吸前,他动了动嘴唇,双眼紧紧凝望着钟离四的脸,把没说完的话拼尽全力问出了口:“我要是……从小被你养在身边,会不会是个好人?”
钟离四没有回答。
他只是回头看了看钟离善夜最常坐的那张太师椅,随后起身,看着阮铃的尸体低声道:“就在这儿吧——也算是给他陪葬。”
说完,他拿着长衫包裹的梅花枝,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下山后钟离四在驿站换了匹马,他翻上马背,在踏上去往骑虎营的路之前,忽然想起阮铃临终前求他的话。
他在心里算了算时间,即便去一趟阮府,也还能在自己生辰前赶回去。
若是当真能拿到阮铃的赔礼,带回阮玉山面前,那也算弥补了一点阮铃身为蝣族对阮家将士的亏欠。
若阮铃只是骗他,那也没什么所谓,不过空跑一趟,浪费几天时间。总不至于有人在那里埋伏——他还会打不过不成?
钟离四理好思绪,勒马转身,向官驿的人打听了一番,便朝阮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失联数日的吴淮终于回到了骑虎营。
甫一下马,吴淮便去到阮玉山营房复命。
阮玉山让他进了房,手里正拿着钟离四的平安扣沉思,因此也没有抬头,只是语气平淡地斥责:“你还知道回来。”
吴淮自是恭谨:“属下有罪。”
“请罪就免了,军中最近乱成一锅粥了,我还没功夫罚你。”阮玉山抬手阻止他那些官话,“阮铃呢?你不是追捕去了,人在哪儿?”
吴淮一愣:“世子?”
“怎么?”
阮玉山一听,察觉不对,当即转头看向吴淮。
红州这场雨越下越绵长,天总是阴一阵晴一阵,到了五月二十那天,更是没有停过。
阮玉山奔袭的路上风雨交加,终于在五月二十三那晚,从骑虎营赶到了鬼头林。
也正巧是这晚,红州的雨停了。
他先走到石渠前,看见河上那座石桥,便感知到了那上头的妖力。
那是钟离善夜多年来埋在山顶梅树下的妖,更是阮铃后来据为己有的东西。
阮玉山在这个夜晚踏上这座凭空生出的石桥,他走过石渠,走过阮峙当初自杀的地方,也走过自己过去数十年与族人共同参与活祭时亲眼见证的一个个被插上人头的树桩,最后他走过阮璧和阮莹的尸体。
鬼头林里漆黑一片,满目死寂。
他从未觉得这里的冤魂如此鲜活,似乎每一个把命留在这里的亡灵都在他耳边狞笑和呼吸,他们的呼吸不断指引着他在偌大的林子里走向钟离四所在的位置。
终于,阮玉山停在那片最新的木桩林子外。
那片木桩还没插满人头,里面第一个蝣人头颅是阮湘前两年从饕餮谷带回来的蝣人七十五。
磅礴的月光将这片空旷的木林照得很亮。
它照透了七十五瞑目而清晰的头颅,照透了钟离四在头颅上反复抚摸的细长的五指,更照透了头颅前那个清瘦伶俜的背影。
阮玉山几度张合嘴唇,最后还是轻声唤了一句:“阿四。”
不远处的背影长久地静默着,仿佛陷入了与自己多年挂念的族人的一场叙旧,不曾听见阮玉山的呼唤。
透亮的月光从七十五的头颅渐渐轮转到钟离四的后背,他一头弯曲的长发还是和阮玉山第一次在月下看他时一样,宛若一匹波光粼粼的绸缎。
“巳元十五年,阮湘购于饕餮谷,九十六斤七两。”钟离四背对着阮玉山,在许久的寂静后凛然开口。
阮玉山的呼吸几停几颤,他双拳紧握,等候着木桩前的身影淋着月光渐渐回头。
钟离四的眼睛就像当初在饕餮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锐利,痛苦,还有数不清的恨意。
“阮玉山。”
他看见钟离四回过头的脸上反反复复干涸的泪痕,如同他清晰无比地听见钟离四喊他的名字,那话听起来就像一块碎裂的玻璃。
“你骗我。”

阮玉山凝眉和钟离四对视着。
他们之间隔着无数根尖利的木桩、一片阴冷的月光,还有木桩上尚未带来的数不清的血债。
阮玉山从小到大很少开口向人解释什么。
这么多年他做事从来雷厉风行,从来只需要别人揣摩他,不需要他开口陈述自己,即便被人误会了,他也不屑解释。
因为不管旁人误解与否,他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阮氏家主,是红州不可撼动的一根定海神针,阮玉山这个身份,注定他是好是坏都无需旁人定夺。
可钟离四于他而言似乎总是例外。
例外地有一个人明知他的身份还是对他横眉冷对;例外地让他心甘情愿像个下人一样被支使着当牛做马;例外地让他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州主去求娶饕餮谷最低贱的蝣奴。
所以他此刻出现了人生中多年以来难得的思绪凝滞,似乎无法想象过去无数个日夜的朝夕与共将在今夜为鬼头林的一个意外转瞬成空。
可事实又是如此毋庸置疑。
即便这次没有任何误会,他也还是想开口解释些什么。
解释什么呢?
他甚至没觉得自己做错了。
在这个地方看见钟离四的第一眼他脑海中确实闪过无数个想法。
阮玉山在那一瞬间不断复盘着自己过去所计划的每一步,他无声地思考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接着很快他把阮铃、阮峙、阮壁兄弟串联在一起,他找到了自己唯一走偏的那一步。
他甚至有在其中某个毫末的片刻生出了一个冷酷的想法:为什么自己不在阮峙自尽以后将他一家赶尽杀绝?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中只是一个恍惚,可再次看到钟离四那双淡蓝色的充满恨意的眼睛时,阮玉山知道,如果自己此时能回到数月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阮峙一家以绝后患。
他在和钟离四这场短暂的对视里想了太多太多,唯独没有想过后悔——关于自己隐瞒钟离四的决定。
他心中充斥着数日前放钟离四独自离开自己的懊悔和对阮铃阮壁一干人等的愤怒,他的双手不断握拳又松开,又明白自己此刻不能发泄任何的情绪。
他唯一需要做的是让钟离四可怜自己。
阮玉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挽留的机会,甚至到死前最后一刻,他也要拼命思索着翻盘——他从来是这么一个人,见了黄河也不死心,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因此对视之后,他只是颤动着眼睫,颔首低声道:“阿四,他们都不是我杀的。”
在这个蝣人头颅如星罗棋布般的鬼头林里,他只剩最后这么一点不算干净的清白可以辩驳。
“那我呢?”他听见钟离四凛冽的声音像一发冷箭传到他的耳朵里,“你买我走,当真是为了成亲?”
阮玉山眉头骤然紧蹙,双唇抿做一条薄线,一言不发。
这是他唯一对他撒过的谎。
那双蓝色的眼睛太过敏锐,几乎不需要阮玉山多说一个字,便能从他的沉默中一眼洞穿他所有的不甘与心虚。
钟离四很清楚地看透了阮玉山的悔恨,愤怒,和盘算。他简直有些憎恶自己对阮玉山的了解,因为太懂得阮玉山的骄傲自负,钟离四甚至无法自欺欺人相信阮玉山的伪装,也无法坦荡地告诉自己,眼前的人当真如此无辜和可怜。
“阮老爷,”钟离四后退一步,发出一声释然的冷笑,“五十四万金——我的脑袋可真值钱。”
说完,他语气微顿,不知想到什么,用一种好奇而嘲讽的语气问道:“你买我的时候,是不是在想,只有我这样的一颗脑袋,才配开你的杀戒,让你亲手放到这片桩子上?”
月光薄得像阮玉山为他织就的那层谎言,只要钟离四此刻上前一步,那些月下被掩藏的晦暗便无所遁形。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阮玉山低声喊他,像是在求他不要继续说下去:“阿四!”
钟离四被失望淬了个满头满脑。他对阮玉山的这声呼喝置若罔闻,偏头笑了一声,戏谑道:“血流满地,何尝不是红事一桩。”
说罢,他眼神骤变,阴恻恻地瞥了阮玉山一眼,转身脱去外衫,包裹住七十五的人头,打算从木桩上拔下来。
奈何阮府固定人头的法子太过玄奇,那脑袋在木桩上无比牢靠,仿佛同木头长在了一起。
即便钟离四双臂使尽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他嘴角微微一搐,向后抬手,用从未有过的力道大声嘶吼道:“破命!”
一道金光劈裂笼罩着这片木林的夜幕,破命自半空中旋转而来,飞入钟离四手中。
锋利冷冽的刀锋在钟离四手上划出一道带着寒光的弧线,眨眼之间便将钟离四面前的木桩从七十五头下一刀斩断。
天边闪过一抹凌厉的亮色,随后是一声暴雨前的闷雷。
钟离四用衣裳将七十五的头颅裹得严严实实,挟在腰间,拿着破命,疾步走向树林出口。
他始终记得自己走出饕餮谷要做的事——替七十五挖一座坟,立一个碑,让七十五不至于在死后做一个孤魂野鬼。
钟离四直面阮玉山,没有任何停留地经过阮玉山身边,而后者除了伫立原地,几乎做不出任何举动。
红州州主的身份,阮氏的话事人,天子重臣——这些冠冕在钟离四面前给不了阮玉山任何如往常一样睥睨天下的底气。
他心中有个清晰的声音在叫嚣:只要钟离四今夜踏出这片林子,两个人此生都不会相见了。
阮玉山再也不会有任何挽回的机会。
他不能让他走。
他蓦地抬起视线,定定盯着前方断头的木桩,眼里忽凝了一层霜似的狠绝起来。
他可以让钟离四恨他、厌恶他、甚至杀了他,但是他不能放他走。
自己跟前的人没了,一切就真的都没了。
一阵一阵的雷光闪烁在他们的眼底,不断暗示着一场暴雨的逼近。
在钟离四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阮玉山倏忽抬手,一把攥住钟离四的胳膊,冷冷道:“你不能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觉,钟离四的手一直在战栗。
他的心好像又被剜了一下。
可那也不过只是一瞬,很快阮玉山的目光再次强硬起来,死死抓着钟离四的手臂,语调中不带一丝优柔,又一次重复道:“你哪也不许去。”
他好像又恢复了那股属于州主的说一不二的威严,高高在上地拘束着钟离四,武断地决定钟离四的去留。
钟离四似乎有刹那的愣怔。
那愣怔是由听见阮玉山的话后油然而生的难以置信所生,他没有料到阮玉山在这个时刻竟如此不顾及往日半分情谊要强行将他留下。他几乎对阮玉山的无耻感到震惊。
钟离四侧过脸,用一种无比憎恶的眼神横着阮玉山,随后怒目,手臂一拧,提起破命便朝阮玉山挥去。
阮玉山松手,弯腰从破命的刀棍下躲开,顷刻间一个闪身又跨步挡在钟离四面前,硬生生用重关挡住破命几次攻击,长枪与三尖戟的刀锋之间接连迸发出因摩擦而产生的金灿灿的火花。
钟离四抱着七十五的头颅,无意缠斗,最后一狠心,拼尽全力将破命刀尖刺向阮玉山,怒吼道:“滚开!”
天边落下一声惊雷,这次阮玉山非但没躲,还将重光反手握在身后,挺身迎了破命这一击,任由三尖戟的刀尖刺入胸口。
他一身铜皮铁骨随着刀尖深入胸口发出血涌时的撕裂声,胸前墨色锦缎很快淌出大片浓稠血液,即便是在夜色之下,也足够让人辨清刀刃入身几寸。
钟离四显然有几分猝不及防,握着破命先是朝外扯了一寸,随后才又想起自己如今与阮玉山已是血海深仇,便维持着将破命刺入阮玉山的姿势不动了。
大雨骤然落了下来,冲刷着阮玉山身前的血迹。
钟离四进退维谷,阮玉山却径直抬手抓住破命刀头下方的刀柄,固定住破命,朝钟离四的方向又前进半步,硬生生将破命在自己胸前刺入更深。
钟离四恨极了他此时此刻以退为进的威胁,眼角猩红地盯着他,警告道:“阮玉山!”
“要走,就杀了我。”阮玉山面无表情,又进了半寸,“像我教你的那样。”
暴雨如注,将他们圈在了这片木林中。
钟离四咬紧牙根,想要将破命扯出,阮玉山抓住刀柄的手却直接向前一伸,覆上钟离四的手背,死死掌控着他,握住破命,再次朝自己体内捅去。
“杀了我!”阮玉山低吼。
雷声不断,一声惊似一声,如同一道道利斧,劈开了他二人之间所有的牵连。
钟离四呼吸颤了颤,手上加重力道往后扯,竟完全无法撼动阮玉山的手。
他眼尾慢慢爬上血丝,眼睑湿润,颈下软筋暴立,几个沉重的喘息过后,他平缓呼吸,语调无波地陈述道:“你没杀过蝣人,我最后信你一次。我不杀你,我族人的仇我自会去报。你放我离开,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我不会放你。”阮玉山的面目在森寒的月光下无比冷漠绝决,“要么杀了我,要么你留下。”
钟离四微微低头,恨恨地用眼珠盯住他:“你赌我不敢?”
“阿四。”阮玉山丝毫不被他的话所震慑,神态近乎几分居高临下,“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如霹雳一般,一道闪电打在林间。
狂风卷起了不少飞沙走石,恢弘的月色也变得灰暗起来。
阮玉山再次用抓住钟离四手背的掌心往自己胸前用力,只差这一次,破命就能捅穿他的心脏,还钟离四永久的自由。
谁知这回钟离四猛地朝外侧扬手,直接将破命从阮玉山胸前挑开,以极快的速度将破命甩到了一旁地上。
刀刃上鲜血淋漓,杀气未散,于阵阵雷电中闪耀着逼人的冷光。
前方二人陷入了无边的死寂。
大雨将他们浑身打湿,阮玉山没了破命,倒是又显露出几丝颓势,只能隔着下落成线的暴雨静静注视着钟离四。
无数水痕淌过那双蔚蓝的眼珠的眼角,他分不清钟离四脸上是雨还是泪。
破命一动不动躺在雨水之中,远处本为了不惊吓到旁人而待在山林间的那罗迦此时也赶了过来,围绕在他二人脚边不停打转,最后坐在钟离四身旁,对着阮玉山龇了龇牙,又耷拉下眼,呜咽了两声。
钟离四的指尖挺直了颤抖,他回头,朝那个曾经插着七十五的头颅的木桩看了一眼,又转回来,似是无奈之下终究妥协,轻声问道:“你当真不让我走?”
阮玉山不说话,用沉默表明了回答。
钟离四抱着七十五的头,低头看了半晌,在怀中紧了紧,不再挣扎和反抗,沉声道:“带我回阮府。”
大雨滂沱,阮玉山拾起破命,一声不吭带着钟离四回到自己在阮府的院子。
他带了伞,数次想要打在钟离四的头顶,却总被对方轻巧地避开。
阮府修得四四方方,阔大宏伟,光进深便有一里不止,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处处金碧辉煌。
阮玉山一进门,便有人去通传云岫和佘老太太,还没到院子,已有人捧着吃食新衣和热水候在屋内。
“全都下去。”带着钟离四回府时阮玉山对所有人一眼不看,“云岫也不必来,告诉老太太,让她继续睡着,我明日再去请安。”
众人退下后,满院子除了虫鸣和渐渐减小的雨声,再无别的动静。
阮玉山将钟离四扶到椅子上,找了新的衣裳和干净帕子,还像以前那样沉默地给钟离四擦头发,再沉默地端来热水,蹲下身替钟离四泡脚,最后沉默地陪着钟离四洗澡换衣。
坐在浴桶中沐浴时,阮玉山依旧在后方给钟离四梳洗头发,正洗着,听见钟离四沉思着问:“你们杀蝣人祭祀之前,会先给他们洗干净吗——像现在这样。还是任由他们混乱脏污地走?”
阮玉山梳洗的动作停滞一刹,知道钟离四是故意说这话刺他,便不做回复。
他二人再也不说一句话,阮玉山做完了一切,替钟离四点好灯,便关门出去,再不打扰。
他没有去别的房间,而是坐在门外廊下的栏杆上,看着暴雨过后还在星微闪烁的夜空出神。
夫妻反目,一夜之间。
真是让阮招一语成谶。
他从来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自小到大要做什么,希望什么,目标一向唾手可得,没有问题能难住他超过三天。
可是和钟离四怎么就走到这副田地?
分明数日前还如胶似漆。
鬼头林困了钟离四的族人两百年,这回他不知道三天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想出破局的办法。
如果钟离善夜还在,会怎么做?
会帮他,还是会劝他?
“老爷子。”阮玉山靠在廊柱边,看着遥远的夜空喃喃,“走得真不是时候。”
推书 20234-09-17 : 弄假成真by一盒雨》:[近代现代] 《弄假成真》作者:一盒雨【CP完结】长佩VIP2025.9.3完结2.03万字1,515人阅读20.90万人气156海星 简介:  一个关于吃过几口就欲罢不能的故事……  岛屿副cp:陈嘉映x王奕文  科创公司CEOx策展人萌新  全文免费,福利小短篇,奖励自己爽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