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归远by红蕖

作者:红蕖  录入:09-21

“毛病兮兮的。”谢白城很干脆地给他下了论断,挣扎着想起身,“我认认真真来跟你谈事情,你看你有个正经吗?”
“我哪不正经了?”谭玄敛了笑容,努力摆出一副严肃样子,“这不是你都想的好好的了吗?从乔家人下手,先回衡都,安置好孟红菱,带上齐雨峰,你说的都对,我打算就照着办。”
谢白城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搭在他胸前,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似是没想到他这么从谏如流。
谭玄就又去摩挲他的小臂,一边思索一边说下去:“去见一见韦兰若也可以,甚至可以带孟红菱去见她。我还想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把乔古道和乔青望从云阳调到衡都,或者别的地方也行。”
谢白城眼神一动:“你怕他们在云阳会撕破脸闹起来?”
“他们可是地头蛇,云阳是他们的场子,对我们不利。衡都是我们的场子,天子脚下,他们再怎样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是最优之选。不过他们也不傻,没有必要衡都是万万不会来的。所以别的地方也行,总之不能让他们占据地利。”谭玄说着,抬手替白城拢了拢外袍,“还有,咱们到了定西路之后,消息不通畅,待回过头,我还想看看陈溪云他们有消息了没有。他们总不能一直与世隔绝下去,家里出的事难道就传不进他们耳朵?”
谢白城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谭玄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拿到东西,就回衡都去?”
谭玄仰靠在榻上看他,忽然咧嘴一笑:“说到回衡都,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说,不过又不敢,因为说了你肯定会揍我。”
谢白城有些莫名其妙,看他笑得样子已经觉得很欠揍了,努力控制住了给他一拳的念头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他一定是想叫他也留在衡都,脱开此事,不禁皱眉:“觉得会被揍就不要啰嗦。我们可是说好了不再提的。”
“是了是了,咱们先好好的回衡都去。”谭玄讨好地说着,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谢白城却把胳膊一抽,站起身来:“好了,话既说完了,我就回去睡了。”
谭玄伸着一只手,呆呆地望着他:“你还要回去?”
看他那副傻样,谢白城不禁好笑,但脸上却故意忍住了,正色道:“自然,我留在你这干嘛?”
“你回去还冷榻冷被的,多没意思啊。”
“睡觉要什么意思?”谢白城边说边往门口走,“骑了这么多日马,浑身都疼,我要好好睡一觉,你不要烦我。”
他说着话,手指已经搭在了门扉上,身后却追来了谭玄的声音:“那亲一下都不行吗?亲一下再走嘛!”
谢白城回过头去,只见谭玄半坐在榻上,正对着他笑。
他脸上冷硬刚毅的线条随着笑容的绽开,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透出了几分天真烂漫的意味。
谢白城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亮若朗星的眼眸,没来由的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好像忽然回到了十六岁,回到了他们在海棠花下初见的时候。
他很想去亲吻那个少年。
但他决定今晚要故意气一气这个三十岁的大人。所以他抿唇笑了一下:“不、要!”
他说完就转过身,让乌黑的发梢在空中甩出一个悠扬的弧度,推门出去了。

翌日一早,他们就都起来洗漱吃饭,估摸着城门差不多该开了,就骑上马出发。
知罗山在舒夜城西边五十里开外,就算策马急行,也要一个多时辰。到了知罗山下,勉强骑马又走了五六里,山路越发狭窄曲折,只好下来把马匹寄存在道旁的脚店里,再继续往上走。
知罗山上有一座方圆百里颇具声名的乐净禅寺,起先是上任主持大发宏愿,开始在山壁上开凿石窟,雕刻西天诸佛。后来渐渐开始有人认捐,只要捐得香火钱,也可以请石匠为自己开窟刻像,被认为是有大功德的事。于是佛像就越捐越多,石窟开了满山。
好在孟远亭清楚地交代了他捐的佛像具体在哪,他们一路寻去,还算顺利的就找到了那尊文殊菩萨像。雕刻的刀工实在算不得高明,不过毕竟年代不久,佛像底座上的落款“优婆赛魏常简”清晰可见。
这就确信无疑了。虽说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山上人迹罕至,清冷疏落,但这些佛像好歹名义上都是归乐净禅寺管理,偶尔有小沙弥拖着大扫帚在扫地,或是奉命挨个的念经礼赞。
于是也少不得祭出官家身份来图方便,也不用请人帮忙,时飞和程俊逸抢在前头,拿着铁锹各挖了两盏茶的工夫,地上已经给他们挖出了一个洞,直通到佛像正下方,果然如信中所言,挖出一只一尺见方的、被厚油毡布包裹着的铁匣子。
把油毡布一层层打开,里面的铁匣未受过风雨侵蚀,保存得还相当完好,拿出黄铜钥匙插|入锁孔一转,“咔嚓”一声轻响就打开了。
里面的一摞书册也是用油纸包着,孟远亭生性细致周密,可见一斑。
谭玄把东西拿到手后首先打开书信一观。
信上内容不多,不过寥寥数句,笔走龙蛇,字迹很是有豪阔之气。
谭玄一眼扫过,见乔古道在信中称宗天乙为“贤弟”,又只提了一句“前日事物已收到,多谢美意”,后面是一些让他放心,督促他尽快筹备妥当之语,还有一句“贤弟勿忧,愚兄既已允诺,绝无反悔变卦之理。已为弟于庆州相看庄园一座,风物流丽,日后便为近邻,不亦美哉”。看得出来,乔古道当年也很是谨慎,并不敢在书信中写下什么露骨之语,含含糊糊,如云遮雾罩。
按理说这书信收到后应是烧掉为妥,但既能给孟远亭设法窃取到手,说明宗天乙根本没有毁去。
冒险留下的理由,应该是也想留为把柄,并不信任乔古道。
老乔这做人也不是很成功啊。谭玄心中感慨,又翻开账本大致看了看,然而这实非他所长,还不如交给旁边的谢老板过过目。
谢老板接过去翻了一会儿,给他指出几条可疑的账目,此刻在外当然不及细瞧,回头仔细查看了,再跟之前孟远亭造假的那一套比对,应该更能有收获。
这么会子工夫,时飞和程俊逸已经把挖出的坑又填好了,便先把拿到的东西收拾妥当,一齐踏上回舒夜的路。
这一路颠簸跌宕,所为就是这一匣的东西了。
谭玄把用油布裹好的铁匣系到马鞍上时,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封书信写得言辞暧昧,恐怕当不得什么铁证,虽然可以坐实乔古道和宗天乙有勾结,但很难证明他收了钱财,或是还预备瓜分一大笔钱。于他名誉当然有损,但还可以强行解释为“成大事不拘小节”。那几本账本肯定是有价值的,但乔古道来个死不承认,宗天乙和孟远亭又都死无对证,还是有些棘手。
不过他们手里还有孟远亭亲笔书信一封,详细记叙了当年往事。
这虽非铁证,不足以支持把案子稳妥的办下来,但也有些“泼脏水”的真谛——只要在江湖上流传开去,乔古道的名声就不是白璧无瑕了,那这武林盟主自然也是没法当下去的。
别看表面上花团锦簇,群雄敬服。树大了招风,背地里巴望着乔家坍台的可不会少。有人是纯粹眼热,有人可是暗中憋着股劲,巴不得能取而代之呢。
所以终归还是会有用的。
可以在入关后放出消息,着人下帖去请乔古道父子,请到某地有事一叙。只要稍微透露些是所为何事的风声,他恐怕很难在家里坐得住。
来回路上耗费时间太久,回到舒夜城,时间已然不早了。马跑了一天也乏了,都在马厩里没精打采的吃草。勉强连夜出城,那这一宿可就要睡在野地里,这自然犯不着。所以晚饭时,谭玄告诉三个年轻人,今晚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就出发。
这是他们在舒夜过的第二夜,也是最后一夜。孟红菱多少有些不舍,这里是她和孟远亭相依为命、漂泊流离的最后一站,到了笒川不久,孟远亭就续娶了慧娘。
重回故地,还是勾起了她不少儿时的回忆,但这毕竟不是游山玩水,她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也没能再去见乌日娜大婶一面,更没见到当年犹如姐姐一般关爱照料她的塔拉姑娘,让她有些遗憾。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乖乖地听从安排,回到房间,把自己不多的几件衣裳都整理好了。
五个人五间房,她还是当中居住,左边是谭玄,右边是时飞。她收拾完东西,就早早躺下歇息,长途的奔波对于她这么个武功平平的小姑娘来说,还是太劳累了。
所以她不知道,谭玄特意叫了谢白城去他房里,用的名目是,账本书信都在他那,干系重大,所以共同保管为安。也不知道快三更天,外面万籁俱寂的时候,时飞按照谭玄的吩咐,悄悄摸过来,和他们两人换了房间。
目的依然是为了证据的安全。
毕竟这里是舒夜城,是靠近倞罗、靠近离火教旧地、靠近那个传说中新崛起的神焰教地盘的地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小心些总不为过。倘若真的有暗中盯梢的人,试图半夜摸进来偷盗证据,他们半夜悄悄调换房间,就能让对方扑个空。
谭玄和谢白城都没敢真的熟睡,二人皆和衣而卧,铁匣放在榻边几案上。
这样的日子恐怕还要过一段时间,等到他们离开定西路,回到关内,应该要好一些。尤其他们已经决定不再走来时旧路,另选一路,避开接近庆州和云阳。
然而到了四更天左右的时候,谢白城还是坚持不住了,迷迷糊糊地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睡着了还做梦。
梦里还在看账本,不过这次看的是东胜楼的账本。他不在衡都几个月,东胜楼生意兴隆,利润丰厚。他还在梦里跟谭玄说呢,咱们换处大些的宅院吧,你不是还准备养孟红菱吗?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当啷”一声响,接着是杯盘打碎的声音,他蓦地睁开眼睛立刻弹起,与此同时传入耳朵的是时飞的一声断喝:“什么人?!”
还真出事了?!他急忙转头看向谭玄,只见谭玄早已握住刀柄,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但只是“待发”,他没有动。
深夜的寂静让那间屋子里的响动纤毫毕现,兵刃交击声,桌椅翻倒声,时飞怒斥声,一时齐发。不过片刻功夫,只听窗扇碎裂的“咔嚓”声骤然响起,有人“嗖”地一下从房内跃出。几乎是同时,谭玄“啪”地推开窗户,就见一道黑影似流星般直投客栈院墙,而时飞紧随其后也跃出窗户急追而去。
时飞轻功出色,那人竟也不遑多让,在前面一路几个纵跃起落,踏着周围房顶一路往东南方向而去。时飞当然跟在后面,一路尾随,紧紧咬住。
时飞会不会吃亏?对方会不会还有后手埋伏?谢白城扫了谭玄一眼,握住浮雪,他很想跟上去接应时飞,只要谭玄留下,这里应该不打紧——
隔壁的门扇猛然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紧跟而起的是孟红菱的一声尖叫。
谭玄立刻伸手在窗框上一按,整个人如腾空大鸟一般掠出窗外,半空中丢下一句:“看好东西!”随即抓住被推开的窗扇借力飞向隔壁房间,长腿一踹,紧闭的窗户应声破碎。
隔壁房间登时响起一连串的金铁交击之声。
谢白城返身回到几案旁,下意识的伸手把铁匣抱在怀里,犹豫了一瞬,还是提着浮雪掠出门外。
刚到走廊上,就见程俊逸穿着里衣、头发蓬乱地也冲出了房门,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握着他的剑,与他目光交汇,满是茫然和惊讶。
谢白城刚要张口叫他沉住气,却见眼前孟红菱的房间里倏的飞出一个人影,撞破了走廊阑干,直跌下楼去。他连忙上前一步低头观瞧,只见那人一手捂着肋下,动作却依旧敏捷,就地一滚即刻弹起,然后就往客栈大门冲去。
这一番响动当然也惊动了其他住客和店家,但刀光剑影的,谁敢管这闲事?住客推开门瞧一眼,立马缩回头搬椅子抵门,值夜的伙计刚爬起来站在店门口,见那个黑衣人影手持闪亮利刃冲过来,尖叫着就跌坐一旁。
程俊逸下意识的想追上去,谢白城急忙叫住他:“不忙!”他说着转头看向房间里面,正看到一人挟持着孟红菱,同时以手中一柄弯刀与谭玄交战。
房间终归狭小,那人又时刻拿孟红菱挡在身前,谭玄自然束手束脚,谢白城正欲提剑从后面与谭玄夹击此人,那人却突然把孟红菱往谭玄的刀锋上一推,谭玄急忙垂刀避开,一手接住孟红菱,那人趁此时机纵身扑向窗口,一跃而下。
谢白城追进房里,就见孟红菱被谭玄迎面推过来,他赶紧侧转剑锋,扶住小姑娘,只听谭玄丢下一句“交给你了”,然后跟着之前那人跳出窗外。
一股血腥味飘进鼻腔。谢白城心里猛地一跳,低头就见孟红菱靠在他怀里,表情痛苦,左边衣袖和前襟都染满了鲜血。
“你怎么样?”谢白城连忙放下手中东西,扶住孟红菱双肩,孟红菱咬紧牙关,摇了摇头:“我没事!一点小伤!”
程俊逸也跟着进了屋,一眼看见鲜血淋漓,赶紧上前蹲下,打开药箱。
谢白城掀开了孟红菱的衣袖,她伤在左手小臂上,大概是惊慌之中下意识的格挡,深可见骨,此刻血还没有止住,汩汩往外流着。
白城便出手点了她伤口周围几处穴位,尽量止住出血,随后便交给程俊逸,自己起身走到窗前,只见窗外一片黑沉沉的天,附近民居有几间窗内亮起了灯火,但无论谭玄、时飞还是他们追踪的人,都无踪无迹。
如果两拨人是一伙的,他们很可能会往一处逃窜。以刚才那人一直挟持着孟红菱来看,他应该自知不是谭玄对手。只要对方没有故意设下埋伏,谭玄擒获那人不会花太久时间。
但倘若对方是故意诱他追出,有人暗中接应,那就……
谢白城强自按下这个念头。应该不会。来人或许还是想对孟红菱下手的。或许是先探明了他们各自住哪个房间,第一个人的目的是诱走谭玄,然后趁乱再来两个人掠走孟红菱。只是没想到他们换了房间,住在原本属于谭玄房间里的是时飞。导致第二拨人和谭玄交手,没能达成目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首先要处理好眼前的事。谭玄说了交给他了,他就得把一切安排好。
现下他们所住的房间已然暴露,不能保证后续就没有人来,不如暂且换个地方安身。
想到此处,谢白城转身回到程俊逸和孟红菱身边,孟红菱坐在地上,手臂伤处已经整整齐齐地包上了白色软布。小姑娘非常坚强,一滴眼泪都没流,咬着嘴唇把袖子重新放下,程俊逸则忙着把药箱整理收拾好。
谢白城正欲伸手拉孟红菱起来,动作忽然一怔。他猛地转过头,瞪向窗外。
破开的窗外涌进来一阵寒风,风里带着明显的焦糊味道。

“走水了!走水了!”一声苍老而凄厉地喊叫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伴着这声嘶喊,谢白城已经看见一楼东南角燃起了熊熊烈火。西北边陲,春天里风大,风助火势,火势如狂。炽红的火舌沿着墙壁肆意舔舐着木质的窗框,吞咬着帘幕帷幔,然后燃得更旺,蔓延地更快。
比火舌速度更快的是浓烟。滚滚黑烟飞快升腾,不放过任何一条细小的缝隙,转瞬间就钻入各个房间。顿时整座客栈惊叫声响成一片。
这不是一般的起火!
谢白城在瞬间就捕捉到了夹杂在焦糊味中的那一缕油烟气。
有人故意纵火。火势才会一眨眼就蔓延开,才会骤然火起就铺天盖地来势汹汹。
“谢哥哥,咱们快走吧!”程俊逸在他身后担忧又焦急地喊,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孟红菱的一阵激烈地咳嗽。
谢白城转过身来,拿起浮雪飞快地从被褥上割了三块布,此刻也顾不了许多,就用屋里的茶水浇上去,全部打湿了,再分给孟红菱和程俊逸一人一块。
“捂住口鼻!”谢白城一边吩咐,一边和程俊逸一左一右搀扶起孟红菱,一齐急趋门外。
房门甫一打开,外面已是乱成一锅粥,住宿的其他客人大都衣衫不整,哭爹喊娘地在走廊上奔跑。走廊狭窄,人挤在一处,反而彼此推搡行走缓慢。他们门前阑干之前被那黑衣人撞坏,此刻一个瘦小的汉子被人推挤着,脚下不稳,身子一歪,竟从这坏掉的阑干处惨叫着摔了下去,坠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旁边的女人搞不清状况,只吓得大叫:“楼要烧塌了!楼要烧塌了!”如此一来,人群更加混乱,哭声叫声骂声喊救命声混做一团。
这样下去怕是不用火烧烟熏,人挤人都要挤出事来。虽然担心会有敌人混在人群中图谋不轨,但看看那些被挤得鬓歪帽斜的妇孺老人,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谢白城把孟红菱和程俊逸稍稍往后推了一下,示意他们稍等,自己一脚跨出门去大喝道:“不要推挤!大家贴着墙壁,弯下腰走!用衣袖手帕捂住口鼻!让老弱妇孺先行!他们更受不住!”
两个强壮的男人正从房里出来,一巴掌推开一个老者欲要抢道,听他这么说,其中一人一边抬脚踹着旁边的人,一边回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直娘贼!老子凭什么让!”
话音未落,一道寒芒却已经直指他的鼻尖,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脖子,刚想嘴硬再叫“你动老子试试”,目光却触到长剑后面那双冰冷如霜的眸子。
那双眼眸中的寒意让他在楼下扑来的热浪里都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狂言便冰结在口中,再说不出来了。
谢白城一手扶起老人,把他往前送去。在浮雪的熠熠寒光之下,之前挤作一团的人群很快就有了条理,人们依照他的吩咐,弯下腰背,捂着口鼻,快速地跑下楼梯。
这时程俊逸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扶着孟红菱也快步走了过来,谢白城刚准备跟他们一起下去,蓦地一惊,转头望向身后的房间门口:“糟了,匣子!”
他立时抽身往回跑,程俊逸急的大叫:“谢哥哥,火势大了!不要管了!”
“你们先出去!”谢白城丢下这么一句话,身影已投入房门里去。
程俊逸没有办法,虽然孟红菱在旁边轻声的说:“我没事,你去帮谢公子!”但她明明失了那么多血,他怎么能真的丢下她不管呢?!火势已经越来越大,不但有从一楼往上烧的,还有从楼顶往下烧的。这把火是故意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程俊逸用力跺了一下地,扶着孟红菱,佝偻着腰就往楼下跑。他已打定主意,把孟红菱送到门外相对安全的地方,倘若谢白城还没出来,他再返身回去找他!谭庄主不在的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让谢哥哥出任何事!
谢白城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火势已经通过窗户蔓延进了房内。焰光在床榻上跳跃,浓烟在房顶下聚集。呛人的气温伴着热浪扑面而来,他顿时咳嗽起来,赶忙拿布条捂住口鼻,一眼便看见那只铁匣还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
白城一把抓起匣子,匣子表面的铁皮被附近的火焰已经烤得几乎烫手,但现在也顾不得了,他把匣子抱在怀里,转身再度冲出房门。
外面已是一片火海。
烛台上插得无数只牛油大蜡在此刻一齐熊熊燃烧起来,整个大厅甚至比白天还要明亮,犹如烈日当空。
谢白城把外袍后摆掀起来盖在头上,飞快地避开燃烧着的阑干和门板,以最快的速度掠下楼梯。
“谢哥哥!”他刚落足在一楼,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大吼,随即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披着不知从哪来的、淋湿的外衣冲了进来。
这孩子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啊!谢白城不禁急了,这么大火还跑回来干嘛?更何况他怎么能丢下孟红菱一个人?
谢白城提气纵身,掠向门口,程俊逸一张俊脸已经被熏得发黑,见到他却蓦地眼睛一亮,露出笑容:“谢哥哥,你没事就好!”
谢白城顾不得跟他搭话,挥手示意他一起往外冲,程俊逸试图拿下身上披着的湿衣裳给他,这时“哗啦”几声,几桶水泼在了大门前,门口火势顿减,想来是周围民众被惊动,自发的来救火了。
趁着这个机会,谢白城和程俊逸立刻一前一后跃出了门去。
饶是如此,身上衣袍也被燎出了几个大洞,连头发都被烧焦了几缕,发出难闻的气味。
但好在人没事。人没事是最重要的。
谢白城稍稍松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人群,开始寻找孟红菱的身影。
他现在所在的,是客栈门外的一块青石空地,此刻空地上或坐或站,满是劫后余生的男女老少。有人衣着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有人望着熊熊烈焰,嘴里喃喃咒骂着灾难;有人拍着膝盖,大声嚎哭着自己的损失;有人相互搀扶,庆幸彼此都还活着。谢白城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心中愈加感到沉重。
这明显是人为的大火究竟是谁放的?是冲他们而来的?冲他们而来何必搞这么大的动静?
倘若真是冲他们来的,能放这样大一场火,等待谭玄和时飞的又会是什么?
他强压心中不安,张口问旁边拍打着衣裳的程俊逸:“红菱呢?”
程俊逸道:“嗯?我叫她在外面等着,我去找你。”顿了顿又道,“她不会乱跑的,她很懂事的。”
谢白城心道我自然知道她很明事理,但现在局势不明,诡谲难测,孟红菱最为危险,怎可放她一人呢?然而俊逸毕竟也是担心他,何况如果不是他情急下忘了铁匣又回去拿,他们也不会分开。
便也不忍说什么,只继续在人群中寻找孟红菱的身影。
“救命啊!救救我爹吧!行行好,谁能救救我爹啊!”一声悲怆地哭喊蓦地响起,程俊逸和谢白城都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只见附近一排灌木旁的地上,躺着一个老者,那老者衣衫褴褛,露出来的手臂上呈现大片烧伤的痕迹,见之触目,此刻整个人似乎陷入了昏迷,一动不动。旁边有个中年男子正在仓皇哭叫。
周围的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瞧着,却无一人上前。看那父子二人的服饰,当是某位住宿者的家仆随从,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管这些下人的死活。
程俊逸却握紧了拳头,面露不忍之色。谢白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对他道:“去吧,我去找红菱。”
程俊逸对他点点头,连忙向那对父子跑去。
谢白城转头再度看向空地上的人群,是不是因为有人来救火了,孟红菱觉得站在门口挡住了人家,所以走到偏僻些的地方去了?
可是她应该不会走得太远,她应该在能一眼看到客栈门口的地方,才能及时看到他们俩出来没有,跟他们汇合。
她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到处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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