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情况?会不会也有人受伤求助,她手里拿着程俊逸的药箱,试图去帮别人?
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谢白城开始把目光往街边、往角落里扫。
可还是一无所获。
他边寻找边往前走,没有注意到旁边渐渐有人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甚至渐渐开始交头接耳。
“就是他!”一个男声突然高喝,“就是他们一伙人害的!之前有人来袭击,也是找的他们!这火跟他们分不开干系!”
“灾星!”又一个女声叫道。
“扫把星!”一个苍老的男声叫道。
谢白城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他能说什么呢?他能去出言辩驳吗?他们其实说得也没错,有很大可能,就是因为他们住在这家客栈,才招致了这场铺天盖地的大火。
“嘭!”斜刺里忽然砸过一只鞋子。
他当然可以避开的,但他没有,任由那只鞋砸在他的肩头,然后滚落到地上。
“灾星!”
“都怪你们!”
“害我们跟着倒了大霉!”
咒骂声此起彼伏,飞过来的除了鞋子,还多了就地取材的石子。
一块带有尖锐棱角的石子蓦地砸到他的额角,一阵刺痛,随后就感到有一股热流顺着肌肤缓缓淌下。
谢白城蓦然抬起头,一旁咒骂他的那些人倏的一下全闭了嘴,充满戒备和恐惧地望着他。
他手里还提着银亮的浮雪。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对那些人露出了一抹抱歉的苦笑。随后就转头,匆匆用衣袖摁了一下额角的伤口,然后加快了脚步。
他可以理解这些人无处发泄的愤怒,他愿意给他们好好地赔罪,但目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找到孟红菱。
他已经走到了客栈前空地的边缘,再往前就是道路,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没看到孟红菱的身影,心中不好的感觉越发鲜明,口唇间甚至泛起了一缕铁锈的味道。
不会真的就这么巧?就这么短短一瞬,就出事了?
道路往前走十几步,就是一处十字路口,此刻正不断的有人端着水盆、提着水桶赶过来救火。
谢白城却逆他们而行。他刚刚走到路口,蓦然看到路边一座房舍的台阶前,扔着一只长条木箱。
那正是程俊逸的药箱!
他的药箱怎么会在这里?!那孟红菱呢?孟红菱会在哪里?
还未容他想完,只听见头顶倏地落下一道优雅悦耳的男声:“谢公子。”
声音夹在猎猎风中扑面而来,谢白城不禁骤然握紧了浮雪的剑柄,缓缓抬起了头。
谢白城刚一抬起头,就看到了孟红菱。
她双臂反剪,被人用绳索拦腰捆住,嘴里绑着一根布条,让她只能发出吚吚呜呜地闷响。
而抓着她的,是站在她身后的一个男人。这男人穿带兜帽的黑色斗篷,整张脸笼在阴影里,只能看到轮廓分明的下颌,和微微勾起弧度的薄唇。
另有两人,分立于他们身后侧,一个手持长剑,一个按在腰间一对小斧上。皆是黑布蒙面,看不清脸孔。
“谢公子这般行色匆匆,所为何事?”刚才说话的就是兜帽男子,此刻开口的也还是他。声音醇和悦耳,语气中透着明显的傲慢和戏谑。
谢白城看着他,脑海中拼命回想着是否曾听过这个声音,却一无所获。从隐约可见的下半张脸看来,此人似乎带有着明显的胡人血统。
——胡汉混血?!
“你们想要什么?”谢白城非常冷静地问。夜风从他面前飕飕而过,充溢着焦糊味道。事已至此,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布局周密。别看明处只有三个人,暗地里,深巷中,未必没有别的埋伏。为今之计,唯有尽量拖延,程俊逸给那人治疗完毕,还不见他们身影,必然会来寻找,亦或谭玄和时飞会发现情况不对,回到此地,到那时——
“那只铁匣,还请谢公子放下吧。”兜帽男子又道。他身后持剑之人稍稍上前半步,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兜帽男子呵呵笑着点了点头,答了一句“我自知道”。
谢白城故意动作缓慢地把怀中铁匣放在地上,再慢慢起身后退一步。
“剑。”那男子下颌微抬,示意道,“踢远些。”
谢白城看他一眼,没有立刻照办。那男子空着的一只手顿时一翻,一把银亮的匕首蓦地抵在孟红菱腰间,他带着笑意道:“少女腰肢,韧如杨柳,不知刺上几刺,是什么滋味?”
孟红菱用力挣扎,发出“呜呜”低吼,怎奈绳索结实非常,丝毫撼动不得。
谢白城抬起左手示意那人不要动,缓缓把浮雪放在地上,站起身后再看那人一眼,那人懒洋洋地又重复一遍:“踢远些。”
谢白城无法,只得踢了一脚,浮雪当啷作响地滚了几滚,跌出两尺开外。
“唰”地一声响,谢白城只觉头顶上一暗,那三人挟着孟红菱,如大鸟般从房上直掠而下。
“谢公子,久别重逢,甚是可喜啊!”那兜帽男子声中带笑,却又阴冷入骨,仿佛那披风罩着的,是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的毒蛇。
谢白城悚然一惊,双眉紧锁望向那人。
那男子意态从容地把兜帽往下一掀,露出一张轮廓鲜明的英俊面庞,肤白眉浓,鼻高目深,薄唇嫣红,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模样。
谢白城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是你?!”
那男子淡然一笑,颔首道:“不错,不过我不叫苏罗支,我叫韦澹明。”
谢白城的确曾见过他。不过那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正是初春,他回越州过完年刚匆匆赶回衡都,一场倒春寒的大雪让京城内外又变得银装素裹。富贵人家踏雪寻梅,风雅优游。贫寒百姓却就受了苦,精打细算勉强支撑着过完寒冬,再无余钱多买柴炭,只能咬牙苦捱。
东胜楼惯例拿出钱财买了一批木炭赈济百姓,有人来领炭时求告说大雪压塌了城西边墙根下一排棚户,那里住的都是些苟延残喘的老弱,倘若不能有个安身处,只怕没两天都要冻饿而死。他就亲自带人去查看,雇了人把棚屋重新修缮起来。不料回来途中忽而遇到一个晕倒在雪地里的少年。
他命人把这少年带回东胜楼,给他衣物饮食,这少年才渐渐清醒过来。他明显是个胡汉混血儿,这在衡都虽不罕见,但这少年容貌俊美非常,举止也颇文雅,倒不像寻常出身,众人便询问他是何缘故,衣衫单薄地倒在雪地里,差点送了小命。
这少年自称叫苏罗支,父亲是一位倞罗富商。他是父亲宠爱的汉人小妾所生,只是母亲早逝,他不受嫡出的兄长的待见。后来父亲也去世了,兄长却违背父亲的遗愿,一分钱家产也不分给他,还派人毒打他,陷害他,把他赶出门去,企图逼死他。
听他哭哭啼啼说得可怜,众人都不禁心生怜悯。谢白城也出言安慰他,可以暂且栖身于东胜楼,他认识些朋友,或许可以帮他讨回公道。
少年自是千恩万谢,尤其对白城表现得非常亲近,似乎非常仰慕他。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在东胜楼住了几日将养身体,少年也十分勤快,嘴巴又甜,很得其他人欢心,因他容貌俊美,来光顾的年轻女客都忽然增多了。谢白城却觉得这少年年纪不大,却实在很精明,很会察言观色。这样精明的人,怎么会如他描述一般被兄长算计得束手无策?
少年十分亲近他,甚至提出想要住到他家里去,充做小厮听他差遣,以为报恩。被他谢绝了。彼时温容直还在刑部供职,谢白城便说可以帮他引荐,把家中事务说清楚,可以讨回公道。少年千恩万谢地答应,到了约定那日之前,他说要去相熟的同族长辈那里取信物,有人说陪他同去,他又拒绝,说怕被人发现他有了靠山,传到他哥哥耳里。
但这一去他却再没回来。有人还担心他出了意外,问白城要不要去找寻,谢白城却说不必。他早看出这少年心思复杂,虽然嘴上说着被兄长迫害夺去应得家产,平时别人不提他自己也绝口不提,甚至还笑容灿烂,忙前忙后,哪里像忧心忡忡的模样?倘若他真心求助,那倒是可以帮上一帮,但他既自己逃走,必是有自己打算。横竖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只不理会就算了。
这件事他只当是一桩小事。衡都里离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细究下去,盘根错节,牵扯到什么豪门权贵都是有的。他也在衡都待了好几年了,见怪不怪,所以甚至都没跟谭玄提过,日子一长更是忘得一干二净。但此时一打照面,尽管时过境迁,昔日少年已然变为青年,昔日精致俊美的长相变得棱角分明,英俊硬朗,但五官整体是没有什么变化的,所以他一眼就认出,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混血少年苏罗支。
哦,不对。他说了,他叫韦澹明。
韦长天,韦兰若,韦澹明。
韦澹明侧转头,用倞罗语对身后腰插小斧那人低声吩咐了一句。那人便大步走上前来,猛然挥拳重重击在谢白城腹部。饶是他已有所防备,这灌满内劲的一拳还是让他喉头一热,几欲呕吐,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蜷起。
出拳打他那人身形高大,宛如铁塔,蒲扇般的大手一抓,把他薅了过去,另有一人立刻上来,同样用绳索把他捆住。
韦澹明英俊的面容上浮现着刻毒的笑意,抬手拍了两下。一旁的小巷中传来得得蹄声,一辆随处可见的单架马车驶了出来。
在衡都时,他就是故意设计来接近他的吗?
谢白城努力克服着晕眩和腹部沉重的疼痛,睁大眼睛看着第四个黑衣人从车上下来对韦澹明行了一礼,韦澹明潇洒地挥了挥手。
他想干什么?他是想用他来诱捕谭玄吗?
当初他故意接近,又是想做什么?为何最终什么都没做就逃走了?
他该怎么做,到了如今他该做什么才能破开这个困局?
他当然不能不管孟红菱,但他不能、他不能让他们用他来对付谭玄……
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把绳结系好,随即从腰间抽出了什么,往他面前一扬。
一股兰花般的甜香扑面而来。
虚无自花香中绽开,不由分说地禁锢了他的意识。
孟红菱目眦欲裂,拼命挣扎,却只让绳索越发勒进肌肤,没有丝毫积极的作用。
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般痛恨过自己的武艺低微,她甚至在一瞬间理解了父亲为什么绞尽脑汁、拼上性命也要偷来焚玉神功。
没有力量,就是会让人面临如此的绝望。
那个自称叫韦澹明的男人很轻蔑地“呵”了一声,随即在她脑后恶毒地低语:“贱种!”
一个黑衣男人走到她近旁,并指如刀,挥臂一击,正击在她后脖颈上。
她眼前蓦地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程俊逸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药箱不在手边,他也只能做一些基本地处理。他的药箱呢?孟红菱带着他的药箱上哪去了?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身上顿时冷汗淋漓。
谢哥哥呢?谢哥哥去找孟红菱,怎么会到现在两人都没出现?!孟红菱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跑远,她也没有任何理由跑远,难道他们……
他不敢想下去,急匆匆地四下张望,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他们的身影。
他们俩会不会是汇合了以后,去帮助其他人了?或是参加救火了?
自发赶来救火的百姓已越来越多,这样的大火,不及时控制的话,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搞不好周围一片都会被烧为白地。
然而目光扫过,那些匆匆泼水救火的人中并没有谢哥哥的身影,更没有任何年轻女子。周围人群中也没看到他们俩。
程俊逸呆不住了,他感到心口怦怦直跳,灼热的火光几乎要烤焦他的肺腑……该往哪里去找?从哪里找起?问一问人呢?谢哥哥那样的人,见过他的人不会忘的,孟红菱这样一个美貌少女,也很显眼。
他抬起头,便看见一个人跑过来,他张了张口,正打算从这个人开始询问,那人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大夫?救救我兄弟吧,他刚才从二楼跌下来了……”
程俊逸慌忙去推他的手,他想说现在不是时候,他很忙,他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去做。
他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眼前蓦地一花,一道锐利的寒风从他鼻尖前一掠而过。
抓着他的那人下意识的一松手,“啊”地叫了一声。程俊逸扭头追看过去,只见一支羽箭正扎在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箭杆和尾羽犹自不住颤动。
有人射了一箭。
这支箭上,还绑着一张布条。
程俊逸只觉得口中一阵苦涩,喉咙干得令他恶心。
他下意识地扭头,只模糊地看到对面房顶上一个黑色的身影倏的纵向远处。
他再度看向那支箭。
“怎么会有人射箭啊?怎么回事啊?”周围的人惊叫起来,都慌乱地往远处撤开。来找他帮忙那人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跑开了。
转眼间,这一小片地方就变得空旷起来,只有他一个人还立在当地。
程俊逸抬起了右手。
他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错了他错了他犯大错了!他不该丢下孟红菱一个人,他更不该在发现孟红菱不见踪迹时还让谢白城一个人去找她。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能逃。他想。
不能逃。
他要尽一切努力去弥补!一切!哪怕是他的命!
他的手终于捏住了那张布条的一端。
解开布条,拿在手中。他刚要把布条展开,倏然间,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牢牢箍住了他的肩膀。
谭玄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俊逸,白城和红菱呢?”
他转过头,看到谭玄正紧锁着眉头盯住他。
他的神情依然是坚毅而冷峻的,就像他的刀。但客栈燃烧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里,看起来却像他的内里也在一并燃烧。
程俊逸翕动着嘴唇,结结巴巴地道:“谢哥哥去找孟红菱了……孟红菱她带着我的药箱不见了……不对……是我不好,我丢下她一个人,后来就不见了……”
谭玄不等他再颠三倒四地说下去,劈手便夺过那张布条,打开后迅速扫了一遍。
程俊逸在一旁模模糊糊看见字数似乎并不多,寥寥数语而已。但具体写了些什么,过度紧张的他一个字也没看清楚。
但他看清楚了谭玄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
自从认识以来,不管是在岚霞山上被人包围攻讦,还是在白水镇面对三个高手的联手围攻,谭玄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神色自若。但这一刻,他的脸色看起来,真的是糟糕透顶,就像毫无防备地被人在软肋上狠狠揍了一拳。
“怎么回事?白城哥和小红菱呢?”时飞忽然也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身形晃了几晃,就立在了他们身旁。
程俊逸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谭玄却蓦地把布条递了过去。时飞接过去看了一眼,顿时也是脸色大变:“这……这是怎么回事?”
谭玄忽然身形一动,纵身跃起,飞身上了对面房顶,只一错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啊?发生了什么?”时飞扭头看向他,再度问了一遍。
程俊逸还是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先从时飞手里拿过布条,这才看清楚了上面写的字:“大泷山古松岭。谭玄一人前来。否则孟谢二人必死。”落款是一朵由火焰构成花瓣的莲花。
他的呼吸猛地一窒,眼前一阵晕眩。怎么会这样?!不过那么一会会儿功夫……
见他不说话,时飞不禁着急地拍拍他的背:“程俊逸,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起火的?白城哥和小红菱又发生了什么?”
程俊逸恍恍惚惚地把刚才的经过简单说了,从时飞追出去后,又有两个人袭击了孟红菱,然后谭玄追踪这两人而去。随后就突然起火,一直说到刚才这支箭射来。
“这是调虎离山啊!”时飞眉头紧锁,咬着后槽牙,“不过我们一直以为这些人是冲着屿湖山庄、冲着我师哥来的……怎么会是先对白城哥下手……”
程俊逸脸色苍白,僵立原地,说不出话来。心中一遍遍懊悔,一遍遍回放着他和孟红菱以及和谢白城分开时的场景。
提着他的药箱,还高叫着要他“小心些”的孟红菱;推了他一把,让他去救人,自己转身离开的谢白城……
他们俩遭遇了什么?他们现在又在何处?
时飞却已经去向周围人询问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事,有没有什么人带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可是众人都是劫后余生,惊魂未定,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根本无暇去注意旁人,没人留意到孟红菱。再多问了问,甚至还有人一口啐在地上,说都是怪他们惹来是非,差点害死大伙儿。江湖恩怨就去江湖解决,为什么要祸害普通百姓?
时飞不但没能问来有价值的信息,反而还讨了个没趣,悻悻回来。程俊逸这才想起问他:“你……你们怎么突然回转来了?追的人呢?”
时飞摸摸鼻子道:“别提了,人倒是追上了,也交上手了,突然间就听到街上兵荒马乱的,有人一边敲锣一边喊四海楼走水了。我一听,这不是咱们住的地儿吗?怎么会突然走水?再回头一看,隔老远都看见火光冲天。这还得了!就顾不得别的,先回来看你们安危。估计我师哥应该差不多也是这样。”
他话音刚落,程俊逸眼前一花,谭玄竟又回来了,立在他二人身前。
“没找到射箭之人的踪迹。”谭玄言简意赅的说。
这也不意外。那人肯定只是奉命来传信,传到了必是全力撤退,甚至可能早就安排好了接应。对方弄出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是突发奇想,必有相应的一套准备。舒夜城太靠近所谓神焰教活动的地方了,看来他们实在低估了这个神焰教的实力。
“现在怎么办?”时飞问得很直接,“我刚问了一圈,没人注意到有什么异常。但我想绑走两个人不可能没有点动静,如果扩大范围仔细问问,一定能有线索。”
“现在问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谭玄打断了他的话,“布条上那个标志很明白了,下手的是离火教……或者说是神焰教的人。”
时飞没有吭声,他知道谭玄说得对,甚至去向也不用问,他们都写明白了。只是限制了只能由谭玄一人前往。那岂不是闯龙潭,入虎穴?等待他的何异于刀山火海?
但刀山火海他也一定会去的。时飞知道。
甚至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我们即刻出发!”谭玄眸色幽深地往四周望了一眼,声音低沉地说。
客栈起火,自然也殃及了马棚。还好有马僮颇为机灵,及时打开了栅栏。寄存的马儿纷纷夺路而逃,有些跑得快的不知去向了,有些沉着些的,还在附近街道徘徊,被周围居民及时拢住,否则惊马也容易伤人。
谭玄一路骑的那匹青鬃马有些年齿了,性情稳重,此刻还停留在附近街道上。时飞和程俊逸一时找不到自己的马,也顾不得了,随手抢到一匹就翻身骑上去,在其他人的大呼小叫中,策马飞驰而去。
大泷山在舒夜城北边,要想前去必须先出城。但此刻天还未亮,城门哪里会开。谭玄不得不又一次动用天狼卫的身份,强行要求守门官兵开城放他们出去。舒夜城是边关要地,把守自然要比笒川那种小县城严密,如此便不得不好好费了一番功夫。
谭玄特意问了城防军官在他们之前可曾有人出城去,军官答曰没有,他们绝不会半夜轻易放人进出。但劫持了谢白城和孟红菱的那些人必然是要出城去的,所以在谭玄的一再追问之下,城防军官才吞吞吐吐告知舒夜城北面只有一座主要的城门,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座迎煊门,除此之外,左右还各有两座小门,方便平日百姓和商队进出,把守没有迎煊门严密。
谭玄提醒他速派人去清查这两座门有没有暗中放人出去,或是别的城门也不是没有可能。放了什么人出去现在不是最重要的,他们现在会去追捕。最要紧的是现在边关形势严峻,绝不可疏忽大意。
听他说得如此笃定,城防军官不禁有些心虚,又听他说现在要去追捕偷出城门之人,也不太敢再度拒绝,便半推半就的允许他们出城而去。
出得城外,天地间依然是一片昏黑,只有一弯残月挂在西天,铺下冷素银霜。
三匹马在浩荡而寂静的天地间奔驰,像是三道一往无前的箭影,要一径破开残夜的浓黑。
待到东方的天空终于隐隐泛起一线白色时,前方的地平线处,终于升起了一道蜿蜒逶迤的山影。
谭玄忽然“吁”地一声勒住了马,时飞和程俊逸见状,也赶紧让马停下。
“再往前去很快就到大泷山脚下,往左行个五六里,就是古松岭。”谭玄说。
他们在出城时曾打听过路,知道了个大概。进了山的话,反而会有石刻的地名,会更加清楚。
时飞和程俊逸没有说话。
谭玄便又往右方的一条岔路一指:“从这边一路走下去,会到达朝廷大军的驻地。我打听过了,此番带兵的主帅是温容直的堂兄温容楷,你们报温大人的名号,应该可以见到他。”
时飞和程俊逸都愣住了,要他们去找大军?去找温大人的堂兄?这是做什么?动用军队封锁大泷山?这或许能有用,但时间上,能来得及吗?
谭玄看着他们,声音很沉着:“时飞,你记着,虽然布条上留的地方是古松岭,但白城他们就在古松岭的可能性很小。古松岭很可能只是他们设下的一个圈套,为了擒住我。而我必须被他们擒住,否则白城和红菱会有危险。你们去找到温容楷,大军中一定会有熟悉本地情况的向导,会知道大泷山中何处最适合藏匿。这样一来,里应外合,我们才最有希望脱困。明白了吗?”
时飞怔怔地听他说完,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坚定地点了点头:“明白!”
谭玄提起缰绳,微微笑了一下,拨转了马头:“那就不要耽搁了!”
“师哥!”
“谭庄主!”
两道声音重合在了一处。
谭玄刚刚要催马前行,不得不又勒住缰绳,回头望向他们。
时飞看着他,努力挤出一丝明亮的笑容:“当心些!”
程俊逸却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耷拉着眉眼道:“谭庄主……都怪我……我……”
“回来再说吧!”谭玄打断了他的话,在程俊逸抬头望向他时,又温和地一笑,“回来再慢慢说。”
说完便“驾”地吆喝了一声,青鬃马四蹄腾空,如踏风而行般,卷向远处的山峰。
程俊逸有些失神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他方才的嘱托,连忙转头和时飞对视了一眼,两人一齐策马,向右边的岔路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