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幽微中,谭玄的眼睛却看起来很亮。
这让他想起他们年少初识的时候,他第一眼便记得的,就是那个黑瘦的高个少年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
他喜欢眼睛明亮的人。
那双眼睛里藏着勃勃的生机,藏着他不知道的、却很向往的一个世界。
“还是家里最好。”谭玄低声轻笑,揽住他腰的力量稍稍加重了几分,“有你在的家最好。”
他低头吻住了那双还在说话的唇瓣。
比看起来要柔软得多的触感,略微的干燥,令人迷恋的温暖。
他的手在谭玄的发丝间穿行。谭玄的手则反复描摹着他腰背的线条。
唇瓣分开的时候,谭玄在极近的地方看着他,声音变得更加低哑:“我可是个伤员,今天要劳你大驾了。”
他撑在他肩头侧过头笑:“刚才谁说一点小伤,早没事了,肯定能赢我?”
“哎呀,刚才我喝醉了,皮痒欠收拾。”谭玄也笑,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子,“给你个收拾我的机会。”
谢白城稍稍拉开了一点和他的距离,垂目看他,过了一会儿忽然靠过去,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低声道:“看在你伤还未愈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他说着探臂从床头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罐来。
从在舒夜受伤时算起到现在有足月余,身体多少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他打开瓷罐盖子,然后回手到身后牵起谭玄的手,引着他到瓷罐边,又握住他两指,伸进去挖出一块淡黄色的透明脂膏,再引着他的手重又绕回身后。
然后他微微起身,用手握住谭玄的手,让那团脂膏落在它该落的地方。
他脸上渐渐热起来,睫羽轻垂,牙齿轻轻咬住嘴唇。
脂膏慢慢融化的感觉总是有些难言的奇妙。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却带出来一声有些喑哑的呻|吟。
“白城,看着我。”谭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像是在火里烤过。
他应声抬起眼睛,就望进一双浓黑的眸子里。
那里有情|潮汹涌。
他想自己大概也不遑多让。
谭玄抬起头,他立刻把嘴唇再度覆上。
急切而充满渴望的吻。
贪婪地掠夺着属于对方的每一缕气息。
长吻结束,覆着薄茧的有些粗糙的指尖还在和灼热难缠的对手交战。
白城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气息破碎而凌乱。
他向后仰起脖子,谭玄便渐次啜吻着他的下颌,再滑落到白皙修长的脖颈,直到最后将那凸起的、微微颤抖着的喉结噙至唇间。
白城低低地呜咽了一声。谭玄用手掌轻轻向上抬了抬,贴在他耳边低声道:“起来些。”
他撑在他肩上,照办了。
谭玄仰头望着他的眼睛,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已经变得湿润又迷离,漾着水色的唇瓣微微分开着,在和他目光交接的时候,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带着一点点渴盼和祈求的意味。
谭玄想,这可真是要耗尽人最后一点理性啊!
耗尽最后一点理性的结果,就是淋漓尽致的精疲力竭。
谭玄一边替白城整理被汗水濡湿的凌乱发丝,一边又忍不住轻轻啄吻在那白皙的肌肤上。
比及半个时辰前,玉般的肌肤上添了些许星星点点的红痕,倒好像被是一阵风吹落了的海棠花瓣。
虽错过了花时,竟还是可以赏一赏落花之姿,这落花之姿,竟更绮艳旖旎。
谢白城能感觉到他手或是唇,但他却实在没力气睁开眼睛了。
呼拥而上的倦意如同潮水,挟裹着要把他拉进水底似的。
他还没问今儿早上审问韦澹明是什么情况呢!
但此刻实在是再分不出余力了。
他只能勉强的抬起胳膊揽住了谭玄的腰,就像一个漂浮在水中的人找到了他的船。
他把头埋在谭玄的颈窝,在他的气息包裹之下,沉沉睡去了。
前一晚喝了酒,虽然不多,但也容易让人更想喝水。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朦胧的天光透过幔帐照进来。
“几时了?有五更了吗?”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下意识的转了下身子,感到有条胳膊正垫在他脖颈下面,而脸旁正是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
“五更?”谭玄从鼻子里笑了一声,“都快巳时了。”
“巳时!”谢白城顿时吃了一惊,翻身坐起,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然而裸|露的肌肤和凌乱的衣物都在提醒着他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
他捡起一件里衣看了看,确认是谭玄的,就往他扔过去。
白色的衣物落在谭玄胸口,沿着他麦色的肌肤轻盈滑落。
“急什么,你有事要去办?”谭玄笑着问他。
“事倒没有什么,不过这也不早了……”谢白城咕哝着,在丝被下翻找着自己的衣服。
“有什么关系,咱们在自己家里,起晚些又怎么了?”谭玄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向自己。
嗯?的确,他们这是在家里。
再不用担心在别人那里露不露马脚的问题。
果然,还是自己家最好。
谢白城就任由谭玄把自己拉过去,又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
待细碎的吻从唇一路滑到了肩头时,谢白城的心头猛地闪过一丝清明。
他一把按住了谭玄的左肩。
“我从昨天就想问你了,审韦澹明的事怎么说?”
谭玄起身,凑到他脸侧又亲了一下,才含混道:“这时候提他干嘛呀,多煞风景。”
谢白城没好气地道:“我腿上还留着他划伤的疤呢,当然要问问。”
谭玄闻言低头去看他的腿,白皙修长的腿正好从雪青色的丝被下露出半截来,上面一道四寸余长的伤疤很是醒目。
他有些心疼地探身去摸了摸,随后把昨天上午审问韦澹明的经过给概括着说了。
谢白城坐在床上听完了,凝神想了片刻,忽而道:“他百般推脱不肯诱出乔青望,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
谭玄侧目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古怪?”
谢白城道:“他把罪责极力推脱到殷归野身上,说明他并不是不畏刑罚的,但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且同时又能毁去乔家,他却不愿意,这不是有些不合情理?”
“他说他怕招致乔家的报复,这也算能说得过去。而且或许他就是不想遂我们的愿,非要为难我们,让他心里快活些。当然,也不排除他和乔青望之间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知道的。”
谢白城皱着眉,低头思忖了片刻,抬眼看向谭玄,目光中蕴着一丝忧虑:“你还是该小心些,乔青望肯定很快就会发现事情已经败露……到那时,也不知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谭玄洒然一笑:“他能干出什么?只要我们还没找到他头上,他不该缩起脖子尽量藏好才是吗?还敢出来招摇不成?我要是他,得天天想怎么毁去证据、怎么洗脱干洗,想到发疯,再做什么,岂不是自己跳出来认罪?”
“你别不当一回事!”谢白城嗔怪地瞪他一眼,“狗急还要跳墙的,何况乔青望?”
谭玄噗地笑起来:“乔大少爷要是知道你把他比作狗,那才是要跳起来。”
谢白城不以为然道:“狗怎么了?狗最忠心又可靠,温顺又可爱,把他比作狗,我还觉得对不住狗呢。”
谭玄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好了好了,知道你最喜欢狗!”
谢白城往后躲了一下,然而空间有限,没能躲开他的魔爪,便晃了一下脑袋,微笑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最喜欢的明明是你呀!”
谭玄愣了一下,见他微微歪着头,嘴角露出一抹狡黠又得意的笑,就像是又见到了当年那个神气十足的谢家小郎君,不由失笑,随即又凑上去贴近了道:“哦?那我还真是该好好感激一下啰?”
谢白城被他鼻息喷在脸上,微有些痒,便笑着往旁边躲:“感不感激的就算了,都……都老夫老夫的……不说这个!”
话音未落谭玄已经扑上来伸手咯吱他,白城边笑边躲,极力挣扎,却还是被压倒在床褥上。
两人趁势又缠绵亲热了一会儿,谭玄才道:“放心吧,我已经让人着手去清查乔青望周围的一切了。他不可能一点马脚不露。只是这还需要一段时间。我手上还有别的事要做,还需要几天时间。之后就能空下来,你看,咱们是不是把回越州的事好好安排一下?”
谢白城睁大了眼睛看他:“真的要去越州?”
谭玄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你爹今年六十大寿……虽然错过了,但也该去问候一声。这么些年了……总不能再拖下去。”
谢白城含笑望着他,只眨着眼睛却不说话。
谭玄给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有些不大自在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白城笑着抬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一切有我在呢,你不要担心!”
把事情都聊完了,总不能再继续磨蹭下去。
两人各自把衣服捡出来往身上穿穿,挑起帐幔起了床。
晴云和秋鹤很快来伺候了洗漱,又传了早饭上来。两人就如同以往在家里一样,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用了早饭。
饭后秋鹤才来架起镜子让谢白城梳头。谭玄亲自站在他身后,拿着一柄牛角梳帮他把漆黑的长发慢慢梳理通顺整齐,再用一顶玉冠束起,镜中之人又变得俊雅超逸,仙姿卓然了。
待一切打点好,时间都快迫近中午了,谢白城总要去东胜楼转一圈看看,谭玄说他就在家里待着,还有些事,另外他会想着列一列去越州要买哪些礼品。
白城便笑着出门去了。
就这样又过了六天,总算事情一一归置齐备,他们打点好行李,预备踏上南下越州的路。
这六天里,程俊逸收到了一封家里辗转寄来的信,信中说他祖母身体有些不好,嘱他见信后速归。他自幼与祖母感情深厚,立刻心急火燎地先行告辞,日夜兼程直奔家乡而去了。
时飞自然也有庄里的事要做,不能天天闲逛,于是孟红菱便被剩下了。
她在衡都举目无亲,除了他们之外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李三娘要忙着照料东胜楼的生意,有时孟红菱便和紫苏一起也在东胜楼发呆。
见她那形单影只的模样,谢白城于心不忍,便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越州玩一趟,散散心。
孟红菱一开始还有些犹豫,觉得去越州毕竟是谢白城和谭玄的私人旅程,自己夹杂进去算什么。但小紫苏不明就里,却是一脸兴奋期待,白城也笑着说没关系,还说若得空,可以去程俊逸家找他,横竖离得不远,见到他们去,他肯定会很高兴。
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孟红菱心里其实也是想去见见那传说中人间仙境般的江南风光的,便答应了下来。
这一趟出行的,除了谭玄谢白城和她们俩以外,还有谢白城的两个小厮也跟着。另有车夫和做杂活的长随。
这一路也是山高水长,有时走陆路,有时走水路。不过没有要紧的事等着他们去办,心情就都很轻松愉悦,也不必赶得太急。途经风景宜人之处,还常常会停下游玩一番。
就这么行了二十余日,道边所见之景越发清越秀丽,纵横河道越发密如蛛网,终于是进入了越州地界。
越州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繁华大城,山川秀美,风物清丽,城中琴湖天下闻名,湖畔散霞楼最为文人名士所爱,题诗作文无数。又兼交通便利,离海不远,也是商贸发达之地,街面上极其热闹,尤以各色绫罗绸缎最为丰富,甚至专门有一条绸缎街,一家挨着一家,全是绸缎庄布料店,经过的时候满眼五光十色,花团锦簇,真是如云霞落地散成绮了。
他们进入越州城时,已近晌午,便先找了个地方落脚吃饭。
这一路上,孟红菱既已知道了谭玄和谢白城是什么关系,看很多事情便觉不一样了。同时也解开了她以前很多的疑惑。
她之前也常觉得这两人关系真是要好,甚至偶尔也觉得他们的亲厚跟自己所知道的朋友间的亲厚好像不太一样。但她总是归结于自己见识浅陋,识人太少,就再没多想过一步。
然而经历了大泷山洞窟里那一段之后……唉,怎么说呢,其实归根结底,说她见识浅陋,识人太少也没错……
一开始当然多少是会有些震惊的,尤其在洞窟里听到的那些话,有那么几句还是相当直白露骨的,这导致每当她面对那两人时,思绪常如脱缰野马往奇怪的方向不受控制地狂奔而去。
同时她又深觉自己有保守秘密的义务,不得不在其他人面前都做出冷静镇定的样子,一个字也不能吐露。对于一个十六岁少女来说,这真是太难了!
好在时间总是宽容而大度。她以比自己预料的更快的速度接受了这一事实,并且不知为何,心态上竟渐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竟觉得作为一个知查一切内情的旁观者,还颇有些……颇有些趣处。
那二人似乎也因为她是知情者,在她面前也不再如以前那样有时候还要刻意保持些距离,相处更加自然随性。孟红菱便渐渐察觉,之前谢白城所展露出来的还并不是完全真实的他,在去越州的这一路上,她看到一个更放松的、更爱说笑的、甚至更容易撒娇的谢白城。他顾盼之间神采更加风流,谈笑之间容色更为可亲。
他更鲜活了。
真正的他原来是这样子的啊。
孟红菱不禁在心中暗暗喟叹,为自己的新发现不知为何的感到一丝欣慰。当小紫苏一脸单纯地向她感慨“谭五爷和谢公子的关系真是好呀”的时候,她又在心中暗暗发笑,怜爱地看看小紫苏,就像看到以前傻乎乎的自己。
她现在可不一样了,她成长了。
到了越州的谢白城心情似乎更加好了。
他对这里自然是极为熟悉的,带着他们轻车熟路地就找了一家酒楼,名曰玲珑轩。
甫一进门,招呼客人的茶博士上前一打眼,便满脸堆起了笑:“谢公子,您回来了?”
谢白城微笑着点点头,眼睛往店堂里一扫,正是饭点儿,一楼大堂里坐得是满满当当。
“还有地方吗?”谢白城转头问。
茶博士笑嘻嘻地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谁没地方也不能让您没地方呀!您几位二楼雅座请!”
谢白城和谭玄便当先往楼上走。孟红菱跟在后头不禁暗自咋舌:谢白城名气这么大的吗?!
待到落座后,茶博士又殷勤的问他们要吃点什么,说着便送上一本缎面的册子,上面写着一道道菜名。
谢白城接过来只略翻了翻,便合上放在一边,偏过头去问茶博士话。
他们方才在楼下还说的官话,这时话说多了几句,便不知不觉转成了用方言。
孟红菱从小辗转于西北各地,哪里听得懂越州话。只觉得声调轻柔,语气软糯,结尾常拖出一个轻而滑的上翘的尾音,像花瓣被风吹落在湖面上,点出一圈圈涟漪似的。听在耳里,倒像是在喝一杯凉沁沁的甜熟水,一口一口都那么舒爽熨帖。
再看谢白城的侧脸,肤白如玉,乌发似墨,眉目舒展,鼻梁高挺,嘴角带着一缕淡淡笑意,就像……就像……
像什么呢?
孟红菱暗自在心中凝眉苦思。忽然心头一亮,对了,像芍药。像一朵在碧水清溪之畔安然盛放的白芍药!
她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对自己的譬喻很是满意,便又悄然移动视线去看谭玄,发现他果然也在看着谢白城。
以手支颐,侧目凝望,唇角漾着一抹浅笑。
孟红菱从来没见过他的脸有这么柔和,更没见过他的眼神似这般深情。
唉!说实在的,她真想一巴掌拍在谭玄肩上,对他说一句“我懂”啊!
这一次是向着谢家去了。
寒铁剑派谢氏在越州的确名气很大,谢家的宅院在城东南,离琴湖不远。秋鹤得了谢白城的令先行一步跑去报信,他们带着车马行李沿着琴湖一路慢慢过去。
但见琴湖水色天光,澄碧如玉,长堤烟柳,柔婉披离,莲叶田田,菡萏凝香,画船徐行,沙鸥轻掠。风光与衡都、邺都都不相同,真是随便裁下一块便可入画,让人心旌摇荡,几欲忘我,恨不能融入这片青山秀水中。
孟红菱和小紫苏恋恋不舍地望着琴湖渐渐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中,马车辚辚前行,又驶过了好几条白墙青瓦的街道,眼前忽而开阔起来,只见一条宽阔的青石街上,白墙绵延,当中只有一座高大宅门,分为三个门洞,当中最高的门洞上方悬着块宝蓝底的匾额,上书两个苍劲大字:止园。
谢家到了。
秋鹤先行已经通报过了,从衡都动身前,谢白城也早写过一封信寄回来。此刻便早有家里下人在门上侯着,见他们来了,赶紧迎了出来,帮他们从车上卸下各色行李。
孟红菱由小紫苏陪着站在一旁,眺望着绵延无尽的白墙,再看看白墙里探出的葱郁绿枝,心中不禁感叹,这寒铁剑派的气派,比起宣安的百川剑门也不遑多让啊。百川剑门还是在城外山头上,寒铁剑派却是在越州城里,占着这么一大片地的宅邸,得值多少钱呀!这些江湖名门正派真是不容小觑,简直堪与高官富商媲美了。
她正在心里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大门里却忽然哗啦啦走出一队人来,为首的是一对三十多岁、看似夫妇的男女,后面跟着两个半大少年,还有些家仆打扮的人。
那女子当先走过来,她身材挺拔颀长,上身着一件朱红交领衫子,下配一条浅赭白花长裙,发绾成髻,插着一支镶红玛瑙的梅花金簪,耳边坠着几颗圆润的珍珠轻轻摇曳,极衬她皎白的肤色。
她容貌秀美,神色清冷,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目光间似有冰雪,往人身上一扫,即使是这样七月流火的天气,都让人不禁要挺直腰背,正襟危坐起来。
孟红菱正在心里嘀咕着这人是谁,就见谢白城笑着迎了上去,对着那女子很亲热地叫了一声:“二姐。”
噫!她竟然是谢白城的姐姐!孟红菱不禁瞪大双眼,他们长得也不怎么像啊!不过……不过再仔细瞧瞧,似乎眉眼间又还是有几分肖似。只是他们俩气质全然不同,光看着谢白城,绝难想出他竟会有这么一个一身杀伐决断气的姐姐。
不过江湖侠女好像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孟红菱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腰上悬的那柄长剑上。剑鞘狭长,饰着繁复华美的金色花纹,看起来古意盎然,价值不凡。她既是谢白城的姐姐,那剑法一定也是很好的。
啧,行走江湖的侠女就该有一身冷冽侠气!跟那些官家小姐或富户千金似的娇娇弱弱的,那成什么话!
如此一想,孟红菱再看向谢家姐姐的目光就变得分外热忱起来。
这时谭玄也走上前去招呼。他极其难得的显出了些手足无措的拘谨模样,走到谢二小姐面前抱拳行了一礼,竟也叫了一声“二姐”。
谢二小姐神色却分毫未变,两道薄剑似的目光看向谭玄,嘴角微微勾起:“谭庄主,难得你大驾光临。粗略一算,上次你来我家,得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谭玄低垂着头,一脸讷讷的样子,语气也有些虚:“是……的确以前也是该来的……”
他话未说完就被谢白城干脆地打断了:“这又怪不到他,是爹说永远都不许他登门的。”
谢二小姐侧目看向弟弟,微笑道:“那怎么现在又来了?”
谢白城道:“十年磨一剑,十年过去了,也该把这老头的性子磨了磨吧。”
谢二小姐抿唇笑了笑,这时走在她身后的男子带着两个少年也过来了,谢白城抬头,对那男子抱拳行了一礼,唤了一声大师兄,两个少年倒是亲亲热热地凑上来叫他“舅舅”。
他们一家人厮见完毕,谢白城便替孟红菱做了介绍,孟红菱这才知道,谢二小姐名叫谢锦城,旁边的男子既是他们的大师兄,也是谢锦城的丈夫,名叫冯若谷,那两个少年是他们的儿子,大些的看起来十三四岁,叫作谢藏冰,小的那个顶多十岁,却是叫冯南秋。
这两个孩子都好奇地打量着孟红菱,孟红菱一开始还担心他们会不会知道自己是和离火教有关系的小余孽,对自己心怀芥蒂,但看谢锦城夫妇对她态度都很温和可亲,两个孩子也毫无异色,似乎她的担心是多余了。
行李已经拿取得差不多了,谢锦城便当先引着他们往门里去。
进门先是一处颇为宽敞的院子,都是整整齐齐的方砖铺地,院子东北角上有两棵苍翠柏树,旁边立着块高大石碑,上面刻着“寒铁剑派”四个大字。
过了跨院门,右手边有一座三间的高大房舍,左边是一条小路。
谢锦城引着他们走上小路,谢白城看了一眼右边房子紧闭的大门,转头问谢锦城:“爹呢?”
谢锦城道:“在后院歇着呢。”
谢白城又问:“娘呢?”
“娘惦记你,本来是想跟我一起来接你的,可爹不让,就也在后院呢。”
谢白城弯唇一笑:“爹生气呢?”
谢锦城看了他一眼:“他当然生气了,六十大寿,三个女儿都在跟前,唯一的儿子却影子都不见,在一堆亲朋好友面前,他脸上很有光吗?”
谢白城无奈地撇撇嘴:“这也不能怪我啊,我倒是想来的,可那会儿不是正好有事吗?我之前信里也说了,或许会有意外回不来……”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一会儿自己跟他说呗。”
谢白城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快步追上谢锦城问:“华城也来了?她还好么?肚里孩子该有五六个月了吧?”
谢锦城扭头看他一眼,语气平淡地道:“她小产了。”
谢白城惊讶地几乎顿住,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又追上去:“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二月里不是去百川剑门见过她吗?她这一胎本就不是很稳,你们走后她对陈江意很是不满,跟他大吵一架,后来就不行了,一直喝药也没保住。”
谢白城不禁眉头紧锁,语气一下子低落下来:“……这岂不是我们不好,害得她……”
“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吧,百川剑门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天天争来斗去的。陈江意人虽不坏,但就是个木头疙瘩,也不知道她看上他哪一点,除了脸还不错吧。”谢锦城声音清冽,语速又快,直如砍瓜切菜一般说下去,“闹了这么一场,木头疙瘩倒开了些窍,觉得对不起华城得很,给她赔了好大的不是。又送她回来养身子,又给爹娘赔罪。给爹做完寿后,两个人才又一起回岚霞山了。”
谢白城低着头没有接话。谢锦城侧目见他一脸郁郁,便笑道:“她又没有怪你。你挂念她,便写封信去就是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又过了一个院子。这个院子比进门那个还要宽敞,周围装饰着些假山树木,当中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洒水清洁的痕迹还未完全干透,看起来像是练功习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