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突然提到此事?他知道了多少?他这么问,又想知道些什么?
左辞总不可能以为他会和盘托出昨日发生了什么事吧?
那他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图?究竟想从他嘴里听到怎样的回答?
谢白城的脸上浮起一丝和气的微笑:“还好,只是说了会儿话,讲了讲陈三公子他们之前发生的事,还说乔盟主想见孟红菱,跟她聊一聊。”
他也没说假话,只不过隐去了交手的那一段和具体细节罢了。他就不信左辞会指望从他嘴里得知具体实情,左辞既能“耳闻”那两人昨日登门,就不能顺便“耳闻”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吗?左辞绝不可能再追问他细节,这只不过是个由头,他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左辞依然定定地望着他,果然没有追问,只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抹很是悦目的微笑:“既是如此便好。我和齐兄听说了这件事,心就一直悬着。不过齐兄也说,料想乔青望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大约就是想去探探虚实,看来果真如此。”
他这倒是落落大方地摆明了自己对孟家案子背后的隐情也俱清楚,但谢白城可没有和他讨论下去的兴趣,左辞摆出这么一副知心体己的模样,谁知道是不是想从他这里套出些话?
他便客客气气地微一颔首:“有劳左掌事记挂了。”
左辞嫣然一笑:“这是应当的。说起来,这段时间我和齐兄也常与乔陈二人接触……”他目光忽然转为深沉,眉宇间露出一点忧思之色,“咱们庄里的兄弟其实对乔青望查得很紧,但他竟一直很从容不迫的样子……倒好像一点也不心虚似的。总不能以为不管出了什么事,他爹都能护住他吧?”
这话里像藏着钩子。
就如同在他面前明晃晃地摇来摆去,要他一口咬上去问“对乔青望查到什么了吗”。
谢白城淡淡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确实做了亏心事,再怎么装模作样又有什么用呢?”
左辞脸上一直洋溢着的亲切忽然消失殆尽了。
谢白城只装作不知,神色不变地看着左辞的脸。
这种面无表情的冰冷倒要比那刻意做出的笑容更适合这张漂亮的脸孔。
但这一片冰冷渐渐地又消融了。一缕微笑重新爬上了左辞的唇角,但和方才的矫作却又不同,那是一缕很干脆很爽朗的笑,再不是刻意的讨好:“谢公子说的是!”他很爽快地点点头,“庄主也常这么说呢,有些人越是表现的若无其事,其实心里越是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
他说着把头扭向观礼楼的方向:“好在后日就是正日子了,待庄主忙完了大事,就能腾出手来处理乔青望了。”
谢白城跟着他一起也再度望向观礼楼,却望见从观礼楼背后两座山峰的夹缝间漫上一层灰蒙蒙的阴云来,竟是可能要下雨的样子。
一阵风吹来,天上云气涌动,那层乌云似乎翻滚着在加速前进。
谢白城不由一怔,耳畔却听见左辞宛如自语般喃喃道:“……只是乔青望,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就等着被清查吧?”
他的心蓦地重重一跳。
他扭头看向左辞,左辞却又恢复成那种故作亲昵的模样,对他笑了笑:“瞧我,怎么这么不晓事了?谢公子想必是有事要办的吧,被我耽搁了好半天。”
谢白城一时之间竟没能立刻接上话,他脑海中不断地翻滚着一个念头:左辞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不对劲的苗头?
“在下就不打扰谢公子了!不过谢公子倘有什么事要吩咐,只管打发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了。”左辞客客气气地说完,对他拱了拱手。
谢白城忙抬手还礼,左辞却已经转身走了。
他看着那个翠色的身影潇洒地走出了好几步,却又突然停下。随即那张姣好的面孔回转来,对他勾起了唇角,抬起左手,用大拇指往东北方向一指:“对了,齐雨峰在理事的地方,往前走上半里地,就能看到一个院子,随便问个人就能找到他。”
他抛下这么一段话,就真的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谢白城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过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迈开步子,往左辞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果然如他所言,走不到半里地,就看到几棵柳树下掩映着一个简朴的小院,看起来像是从僧人平时清修的禅寺改建而来的,院门处进进出出,颇为繁忙。
谢白城刚刚走近,门口处侍立的两个汉子便伸手拦住了他。
其中一个汉子道:“干什么的?出入令牌呢?”
谢白城停下脚步,不慌不忙道:“在下寒铁剑派谢白城,有事请见屿湖山庄的齐雨峰齐掌事,不知他在不在里面?”
闻听此言,说话那汉子的眼光倏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上下打量着他,龇着牙花道:“你就是谢白城?”
对这种反应谢白城已是见怪不怪,料想这两人要么是隶属于乔家的,要么也是跟他们亲厚的门派里的,对他自不会多么尊重。所以也不动气,只泰然自若道:“不错。”
“找齐雨峰?他在是在的,不过你找他有什么事?”那人见他神色平静,态度就越发轻慢起来,眼神更是露骨地在他脸上腰上来回的舔。
“我找他有何事,需要向你们禀告吗?”谢白城的声音蓦地冷了下来,眼睛一抬,两道目光犹如寒薄的利剑般刺向对面。
守门的汉子脸上神色登时一僵,背上竟密密地渗出一层汗来。他不由有些羞恼,手竟按上了腰畔的刀柄,还欲说些什么,旁边的同伴却一把拉住了他,对着谢白城露出讨好的笑容:“咱们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谢公子您,您多包涵。齐掌事在里边儿呢,我这就给您通传一声。”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找他。”谢白城冷声说完,抬腿就跨过了门槛。守门的两人看着他手按在浮雪的剑柄上,愣是没敢再出声阻拦,任由他大步进去了。
第105章
院门处这番吵闹早已惊动了院里的人,谢白城刚跨进院子,就见齐雨峰撩起门帘,低头从迎面的屋子里钻了出来。
齐雨峰今日穿了一身烟灰色长袍,眉目俊朗,气宇轩昂,还是那副英气十足的样子。见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笑起来,对他一抱拳:“谢公子,好久不见了。”
谢白城也对他还了礼,随即看了看左右都正关注着他们的众人,浅浅笑道:“不知你现下可忙不忙?”
齐雨峰立刻心领神会,朗声道:“不忙不忙。”随即对着外面一比手,“谢公子若不嫌弃,就由我来介绍介绍会场的安排吧?”
谢白城便顺势转身又向外走。齐雨峰走在他身后一步,出了院门,瞥了那两个守门的汉子一眼,扭头对院内叫道:“侯安,你安排两个人替下雷山派的这两位兄弟吧,让他们歇息一会儿,喝点凉茶去。”
守门两人神色尴尬,却又不敢说什么,见院子里应声走出两名穿着屿湖山庄衣服的男子,也只好讪讪地退到一旁去。
谢白城看都没再看他们一眼,只管往前走。齐雨峰快走两步赶上他,无声地示意了一下方向,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一条安静的小路上,避开了来来往往或办事或游览散步的人。
秋色渐深,小路两旁长着些楝树,叶子已经半黄,风一吹来,就飘飘飞飞纷落而下。往远处看,右边的山麓上层林尽染,色彩缤纷,很有些如诗如画的意境。
只可惜他们并非为赏景而来,这般纷呈的秋景,也只是入眼不入心。
见四下寂静,谢白城方开口道:“昨日乔青望和陈溪云去找我的,你知道么?”
齐雨峰点头,沉声道:“有所耳闻,只不知他是去做什么。”
谢白城便把昨日的事情简单对他说了,齐雨峰听着听着,眉头便渐渐蹙起,等他说完,停了一会儿才道:“这两人竟如此咄咄逼人?这段时日我多少也算跟他们共事,见他俩倒还老实,没想到一转身竟是这样。”
谢白城道:“所以我就觉得奇怪,乔青望既已知道韦澹明被抓,他竟好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你们究竟追查的如何了?难不成他当真认为自己能瞒天过海?”
齐雨峰转头看向他,认真道:“其实对他的探查从没放松过,不过他真的很机警,我们分析,他从一开始就没信任过韦澹明和殷归野,所以一直提防得很严密,恐怕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假装被韦殷二人利用,实则指望借他们的手。倘若他们失败,他也有抽身而退的准备。不过再怎么周密的人,也不可能把一切都算到。”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我们后来查到百川剑门有个初阶弟子,可能在事发当晚见过摸上山的殷归野等人。按当时的情况分析,应当是乔青望出面骗得陈寄余开门,所以这个弟子很可能成为重要的证人。可是,没成想,在我们能做出进一步调查前,这个人却失踪了,至今都未发现下落。”
谢白城奇道:“这弟子既当日见到过可疑人物,怎没有上报?”
齐雨峰笑道:“哦,他是偷溜出去会相好的姑娘的,这是违反门规的事,自不敢言。等第二日说陈寄余死了,他就更不敢说了。还是我们几个兄弟心细,一个一个慢慢排查,才掌握了些线索。只可惜,此人忽然失踪,线索目前也就断了。”
谢白城犹豫了一下道:“难道……会是乔青望下的手?”
“暂时还没有查到什么真凭实据。不过庄主曾推测过,倘若乔古道知道了这其中关节,他能调动的资源,可不是乔青望能比的。”
“如此一来,要想查清不是更困难了么?”
齐雨峰点了点头:“从这个角度入手,确实不易,毕竟对方早有提防。所以庄主的意思是,干脆我们从别处下手。”
“别处?”谢白城不禁侧目。
齐雨峰“嗯”了一声:“查乔家其他方面的问题,以及乔古道当年和宗天乙的暗中往来是否留有什么线索,或有没有人知晓。同时也从余家和许家两家下手,这一次大会,余家那对双胞胎都没有来,听说老大的腿伤得很严重,又没能得到及时治疗,落下了一点残疾。余柏年可能不想儿子再搅和进江湖浑水里,所以让他们呆在家中,但余家老大心中能没有一丝怨气么?只要有一丝怨气,他们就很有可能成为突破口。”
谢白城怔了一下才道:“可是乔青望难道没有防着一手吗?”
齐雨峰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有没有也只有试一试才知道了。倒是陈溪云挺奇怪的,怎么就对乔青望那么死心塌地,马首是瞻。听闻他和陈寄余感情深厚,怎么这亲叔叔的死,也不能动摇分毫他对乔青望的信任呢?”
谢白城脚步滞了一下,心中一阵翻腾,这原因他倒是大概知道……但实在没法说出来。
齐雨峰注意到他的反应,投过来问询的目光。谢白城赶忙挤出一丝笑容糊弄过去:“确实,真不知乔青望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看百川剑门是想培养他在将来和乔家分庭抗礼的,这算盘怕是要落空。”
齐雨峰闻言也笑了,一直以来严肃而有些压抑的气氛松脱了一些。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齐雨峰忽然道:“其实,我们虽未能查到什么他和韦澹明的来往,却发现乔家可能和京里什么人有些联系。”
“京里?”谢白城讶然,他脑海中倏地浮现出左辞的脸。
齐雨峰点点头:“乔家门下有人在前段时间颇为频繁的出入京中……明面上好像是宣称准备在京城做生意,但谁不知道他们向来是有意避开我们屿湖山庄的……总之,应该有些古怪在里面。”
谢白城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些影影绰绰的念头在他心里浮动着,七上八下,一时间,却又怎么都理不出个清楚的头绪。
“……说起来,我刚才正好遇见了左辞。”他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说出来,随即把和左辞交谈的经过告诉了齐雨峰。
齐雨峰脸上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低低地“哦”了一声。
又走出十来步,他才开口道:“左辞这个人……我这两年也留心看着,真要说起来,他和赵君虎,乃至晋王似乎也不是完全一条心。这个人很难看透……不过我想他应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乔青望会不会做些什么,我们也早有猜测,并且一直在注意提防,谢公子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他说着笑了笑,“乔青望都输给过庄主三次了,他总不能搬出他爹来吧?”
他这么一说,谢白城也不禁笑了起来,也是,屿湖山庄所能掌握的情报和体量非他个人所能比,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呢?左辞或许就是讨厌他,故意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眺望着远方的山峦,这才注意到之前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攀爬到了他们头顶。
“哟,这天气怕是要下雨。”
齐雨峰跟着他一起抬头望了一眼,也点头附和,随即又道:“这秋雨淋了可容易生病,咱们不如就此回转去。”
想问的事情也问得差不多了,谢白城对他的提议也深以为然,二人一齐转身,向着来路折返而去。
道行未及半,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从云端坠了下来。他们两人干脆提起轻功,贴着小道一路飞驰。
“我说,谢公子,”齐雨峰一边抬起衣袖遮住脑袋,一边侧头向他搭话,“你功夫这么好,头脑又聪明,真的很适合来我们山庄啊!”
谢白城在雨里眯着眼,只笑道:“我们家已经赔上了一个谭玄,还要把我也赔进去才行么?”
齐雨峰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是了是了,就开着东胜楼也挺好,弟兄们还有个好打打牙祭的地方!”
眼看理事的小院已渐渐出现在道路尽头,谢白城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们空下的那个掌事的缺,可有补上的人选了?”
齐雨峰道:“庄主去找了常喜公公,想叫他老人家推荐个人。喜公公似乎是准备引荐个江湖上的年轻人。估摸这次大会结束后,我们回京,也就该有消息了。”
谢白城点点头:“那最好,免得又让别人安插什么人手。”
齐雨峰笑了笑未再答话,身形三晃两晃间,他们已经站在了院门口。
齐雨峰本想留谢白城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等雨停了再走,谢白城却不欲打扰他们办事。毕竟他并非参与理事的人员,坐在这里,容易惹来非议。齐雨峰便命人取来一把油纸伞给他,让他好在雨中回去。
待他回到寒铁剑派暂居之地时,雨势也渐渐小了。晴云伺候着他换了衣裳,又擦干头发,刚坐下吃一口点心,秋鹤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秋鹤也淋了一身的雨,顾不得擦换,一见他面就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有点皱巴巴的信封,一边递过去,一边道:“公子,爷的信我带回来了!”
谢白城接过来,就感到这封信还带着秋鹤的体温,他衣服湿了大半,这封信却是干干爽爽,不由笑道:“难为你了,把这信护得这么周全。”
秋鹤接过晴云递过来的干手巾,胡乱擦着脸,口中道:“那可不是么!公子您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盯着爷写回信,这肯定是顶重要的东西呀,跟这宝贝比,小的淋点雨又算什么呢!”
“就你这张嘴会说!”谢白城笑着佯踢了他一脚,“快去换衣裳吧,待会儿过来领你的赏!”
秋鹤喜滋滋地答应一声,退下去了。
谢白城坐下来,小心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纸展开,上面几行隽秀峻挺的字迹确实是他熟悉的谭玄的笔体。
他匆匆扫过信上内容,谭玄只叫他不必担心,他们已经有些进展,信上不方便明说,让他想知道可以去问齐雨峰。他身边有时飞,而且带了二十个庄里的好手,且有当地官府照应,一切都很周密。他会在明日起身前往慈航寺,在慈航寺暂住一晚,后日一早,和慈航方丈净尘大师一道前往青竹谷。
看到这里,谢白城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慈航寺乃是正道巨擘,当年从龙有功,就算借乔青望八个胆子,他也不可能敢在慈航寺上动什么歪脑筋。净尘大师更是当世绝世高手之一,谭玄到了慈航寺,可以说就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又接着往下看,剩下的却是谭玄专写给他的两句话,一是说“后日便可相见”,二是叫他“务必替我照顾好你自己”。最后的落款是一个“玄”字。
谭玄的字向来写得颇为秀气,唯有这个落款,写得很有些笔走龙蛇的潇洒。
谢白城看着最后的两句话,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上那个“玄”字,来回温柔地摩挲了片刻,就好像看见了谭玄带着满满自信笑容的、神气活现的脸浮现在眼前。
一丝笑意悄悄攀上他的唇角。
是的,他是真的,有些想他了。
第106章
这场雨下到傍晚时分就停住了。风吹了一夜,吹散了阴云,到了初七中午,太阳重新挂上天空,把和煦的阳光洒遍山野,前一天的潮湿从土地上渐渐褪去,想来明日的大会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青竹谷中已是热闹非凡,来参会的各门各派都已到达,关系好的呼朋引伴,关系差的横眉立目,空气中都浮动着快活又紧张的气息。周围的村民也很有经商的脑筋,早早挑了担上山来,摆摊设点,卖起酒水茶饭,生意也俱是兴隆。
谢白城这一日从早上起就应酬了几个相熟的朋友,过了晌午后稍微清闲下来,恰好大姐和大姐夫又带着梁恒之过来,在登上新秀擂之前不放心,又来找外祖父指点指点,他这个做舅舅的自然也不能作壁上观,也亲自下场陪大外甥走了几招。
待送走大姐一家人没多一会儿,秋鹤又跑来汇报说,三小姐打发人来给他传话。谢白城见了来人,那人说华城请他过去一趟,三少爷现在正好家来了。
陈溪云回家了?既是回家,那乔青望必定不会跟着,这倒是个跟他单独接触的好机会。虽然谭玄让他照顾好自己就好,但他既然已经涉入如此之深,终究也是按捺不下,当即便换了身衣服去了陈家。
百川剑门来的人比他们要多,不过这个来传话的小厮相当机灵,带着他左绕右绕,尽量避开其他人,直接进了谢华城夫妇居住的小院。
华城见他来了,便起身相迎,陈江意则坐在一把竹椅上,低着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谢白城向他二人问过好,低头小声问华城:“陈溪云回来了?一个人?”
谢华城点点头,又往陈江意努努嘴,同样压低声音:“叫你来是他的意思。”
白城抬眼觑了觑陈江意,看来这位三姐夫还没打消让他来劝劝自家兄弟的想法呢。
……可这种事他这压根不受陈溪云待见的人怎么开口啊!三姐夫这是当真病急乱投医了?
他真想扶额叹口气,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正打算堆起些笑容,向陈江意搭话,屋外却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与此同时,一个清冽的男声响起:“二哥,你找我?”
谢白城回头,就正好和刚跨进门里来的陈溪云打了个照面。
陈溪云顿时愣在原地,脸上原本轻松的表情也在一瞬间紧绷了起来。
谢白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快就和陈溪云打上照面,也是他没想到的,只好努力笑了一下,微微颔首,叫了一声“三少爷”。
还是华城走上前来,对着陈溪云温声招呼道:“老三,进来坐吧,杵在门口干嘛呀!”
陈溪云动作僵硬地挪进了屋里,勉强笑了笑:“原来二哥二嫂这里有客人,早知道我便待会儿再来了。”
谢华城拉着他坐下,又让白城坐,口中道:“也不是什么外人,彼此都认得的,客套什么呀!”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推了陈江意一巴掌。
陈江意这才抬起头来,看了陈溪云一眼,却没说话。
屋里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谢白城决定眼观鼻鼻观心,绝不先开口。
“……二哥,你找我什么事?”还是做弟弟的先说话了。
做哥哥的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嫂说的事,都是真的?”
陈溪云脸色一僵,故作轻松道:“大嫂说了什么事?”
陈江意忽然一脸怒意道:“你还装什么样子!你忘了大嫂有个表妹嫁在乔家吗?你现在真是能得很,自己有家一年到头也不见得着一下,都跟在人家后头像个鞍前马后的跟班!你说爹和师伯师叔们花那么多心血栽培你,是干什么的?”
陈溪云脸色先是一阵铁青,有些尴尬的僵硬,但随着他哥把话说下去,他眼中的愤然之色却是愈燃愈烈,最后竟“嚯”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对着他哥叫道:“我倒是想问,你们是把我当作什么呢?花那么多心血栽培……你们又何曾问过我想要的是什么?”
陈江意神色一滞,随即也站了起来,紧绷着脸喝道:“你还有理了?打小家里什么不是最好的都紧着你?!你在外面闯祸的时候,爹都想方设法替你摆平,处处宝贝着你,你那时怎么不说你要的不是这些呢?”
陈溪云也愣了一下,然后梗着脖子喊:“谁能从小就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再说了,就算我说了,有人会听吗?有人愿听吗?爹说起来叫疼爱我,其实只不过是把我、把我当个神兵利器似的看待,不能按他心意去使用,就、就没有价值了!”
陈江意颤抖地抬起手,指着他的鼻尖,气得满脸通红:“你、你怎敢这样说!”
谢白城完完全全没料到他们兄弟俩会就这样吵起来,这是真的很不适合他在场。他眼观鼻鼻观心都快觉得坚持不住了,在脑海里默默地背东胜楼的菜单——却也背不下去,吵架太好听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谢华城,心想这兄弟俩吵架,三姐作为嫂子,怎么说也该上去劝劝吧,结果就看见谢华城低垂着眼一副仔细研究自己手指甲的样子,眼角余光却不住地往那边瞟,亮得很,都晃眼。
看来爱看热闹实在是人之通病,难以改之。
谢白城悄悄踹了华城一脚,华城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走过去拉住陈江意:“好好说话,怎么刚见面就乱吵呢!老三也是好不容易得空回来一趟,他在外头也是做的正经事情,爷们大了,出去历练不也是正理该当的,给你说的那么难听。”
陈江意却恨恨甩开她的手:“不用替他说话!他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陈溪云冷笑一声:“你这么看不上我,怎么待你那小舅子却亲切得很呢!”
陈江意却道:“乔青望待你若是如谭玄待白城一样,那我倒也罢了!”
陈溪云就犹如忽然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只死老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精彩纷呈得很。
谢白城作为一直在努力假装自己是空气的围观群众,突然被点到,还是直接点到这么一个有些敏感的话题,不禁也是一惊,心叹自己这三姐夫的笨嘴拙舌真是名不虚传,哪有这样谈话的,这样谈,什么话不能给他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