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城身为主人,总不好抛下客人自己先行,就耐心等着陈江意先挪出屋子,他正欲跟着跨出门去的时候,陈江意却忽然回过头来,一脸欲言又止地望向他。
三姐夫这是怎么了?谢白城是一脑袋的迷惑不解,他平时虽有些不善言辞,但也不至于这般吞吞吐吐,扭捏作态。
陈江意犹豫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唉”了一声,又把头转回去了。
“你这个人啊!”忍不住开口的是谢华城,“想说就说出来,有什么了不得的!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爽利,亏你们还是大老爷们儿!”
被老婆抢白这一通,老实人陈江意的脸都涨红了,他像是因此下定了某种决心,狠狠抿了下嘴唇,抬目对上谢白城的注视:“其、其实,对于溪云和乔公子走得近的这件事,家父、家父是不大赞同的……”
谢白城看着一脸别扭的陈江意,还是感到很迷惘,他说的内容并不令人惊讶,但这话为什么要对他说,却实在让人不明白了。
难道陈家嗅到了什么不对的苗头,想通过他间接的向谭玄表明他们的立场?他们和乔家并非一道,不可视为一气?
陈江意咽了口唾沫,握了握拳,又继续说下去:“……溪云他,终归是年轻,不很懂事……唉……外人可能是还一点不知道,但万一……真是……家父的意思是不可外传,但他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无论如何,我不愿看着他……唉,虽说不干你的事,但还是希望……希望有机会你能开导他几句……”
谢白城耐心听着,却依然越发糊涂了,陈江意这颠三倒四的到底在讲什么?他开导陈溪云?他能开导陈溪云什么?把当初孟家事情的始末经过说清楚,争取坦白从宽?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谢华城的一点动静,下意识地瞩目去看,却见华城举起双拳,靠在一处,然后抬起两个大拇指,弯曲着往一处怼。
谢白城盯着看她怼了好几次,突然脑子里火花一闪,迷雾瞬间消散,与此同时,他“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见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谢华城面无表情地撇了撇嘴,陈江意则非常心虚地低下头去。
谢白城僵立在门口,为他刚才顿悟的事情震惊不已:
陈溪云和乔青望原来是那种关系吗?!
乔青望那厮不是早就娶妻生子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是这样,很多事情也就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释,比如陈溪云怎么会如此听从乔青望的话,怎么会那样相信乔青望。
……但是陈江意怎么想得起来叫他来开导?难道他算什么奇怪方面的前辈吗?!
这个三姐夫看来真是走投无路了。
不过想想陈宗念最心爱的小儿子给他添上这种烦恼,再想想他们百川剑门上下当初对他的那个刻薄劲儿,恐怕陈大掌门那张苦瓜脸上少说又要添七八条皱纹,这倒是挺可喜可贺的。
第100章
谢白城沉默是金地吃完了一顿饭。饭后华城夫妇轻飘飘地告辞跑了,他捂着胃回到房里,要好好消化一下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倘若陈溪云和乔青望有这一层关系,那之前孟家的案子就更显可疑了,还有那封往屿湖山庄泼脏水的信……当然真要论起来,他肯定会推说是受人蒙蔽,然后撇清干系。
可是就像谭玄说过的,“只要是切实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不留一丝痕迹”,更何况这件事里头,也不止只有乔青望和他,还有另外三个人,那三人总不可能也跟乔青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可能露出破绽的突破口。
话说回来,谭玄知不知道陈溪云和乔青望之间的这个秘密?听陈江意话里的意思,这事应该只有他们家里人才知底细,但谭玄之前信里一副已经很有把握的口气,说不定他已经调查出来了?他们屿湖山庄的确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不对!倘若他之前已经知道了这么令人震惊的消息,怎么能不分享给他知道?!这太不厚道了!
想到这里谢白城差点要拍案而起,不过等他站起身,念头一转,又觉得或许谭玄还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这是极隐私的事情,再说乔青望早有家室,一般人谁会往那上头去想?
他顿时觉得自己应该修书一封,让秋鹤明天一早就送去给谭玄,或许能对他有所助益。
说写就写。他叫来晴云铺纸研墨,提笔唰唰,不一会儿便写满了一张纸。待到晾干,就装进信封里仔细封好了,预备明天一早送出去。
他的确也想过自己亲自跑一趟,虽谭玄有寄书来,但毕竟已有二月余未见,说没有牵挂惦念,那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倘若他亲自去了,谭玄那边官场江湖的,什么人都有,必定会惹来别人背后的议论,那也没趣得紧,所以他最后还是决定让秋鹤跑这一趟,反正秋鹤把信送到了,谭玄无论多忙,总会设法抽空写上点什么让他再带回来。
这种时候,哪怕只字片语,也能让他感到安慰。
再说了,到了武林大会正式召开的时候,他们也就能见上面了。
思虑已定,他就收拾收拾,安心上床睡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这封信还没来及送出去,信里提到的那两个人就出现了。
那两个人是在他们一家人吃完早饭后不久登门的。
当时他正在房里叮嘱秋鹤要注意些什么,晴云忽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来了贵客,老爷子让他下楼去。
谢白城的确有听到楼下隐约的喧哗,但这几日登门的客人很多,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也就未加在意,准备跟秋鹤说完话后再理会。
可父亲却特意命人来叫他下去,还说是“贵客”,那一定不是一般人物了,他不敢耽搁,只好先把送信的事放下,起身下楼。
等他一脚踏入堂中,动作就蓦地一滞,只见父亲和母亲在当中主位上坐着,锦城和大师兄坐在他们右下手,左下手,赫然端坐着两个他都不陌生的人:乔青望和陈溪云。
这两人见他来了,首先做出反应的是乔青望。只见他满脸是笑地抬手一拱,朗声道:“谢公子,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乎?”
乔青望比谭玄年长一岁,身材高大,相貌俊朗,是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他又喜穿锦衣,一身簇新华服文彩辉煌,再配上腰畔悬着的镶金嵌玉的凤羽宝刀,注定走到哪里都是引人瞩目的焦点。
听闻他言,谢白城也把手一抬,抱拳行了一礼,带上微微笑意:“多谢少盟主惦念,托福,一切都挺好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飘向了坐在乔青望边上的陈溪云。
陈溪云也正盯着他。
这位陈家的三公子刚刚二十出头,是个身材瘦削颀长的青年人。他肤色冷白,头发很黑,顶戴银冠,身披白袍,外面罩着一件银线刺绣的半臂。剑眉上挑,目若寒星,薄唇紧抿,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毫不掩饰地闪耀着锋锐的寒芒。
谢白城先开了口,他对着陈溪云也一拱手,叫了一声:“三少爷。”
陈溪云立刻站起了身,对他还了一礼,硬邦邦地回了声“谢兄”。
行吧,虽然态度不是那么热情,礼数还算是周到的。
谢白城在锦城夫妇下首坐了,便听乔青望笑着道:“我正跟谢掌门说着呢,邶阳山上临时修建的房舍已经全都准备妥当了,虽然条件不能跟大客栈相比,但胜在不必每日往返,省下许多心力。我和溪云,就是来请咱们寒铁剑派的诸位移驾到山上去住。”
坐在上首的谢祁笑道:“这么点小事,随便打发个人来说一声也就是了,怎好劳驾少盟主还特意跑一趟。少盟主现在恐怕正是忙的时候吧?”
乔青望很亲切似的一摆手:“谢掌门说的哪里话!寒铁剑派是有百年传承的武林名门,谢掌门也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怎么能随便打发人来呢?说实在的,青望也是有私心的,趁此机会多亲近亲近老前辈,若能得前辈指点一二,更是心满意足了。”
谢祁连忙低头表示不敢当:“哪里哪里,少盟主真是说笑了。少盟主家学渊源,是乔盟主亲自教导出来的,小老哪里敢说指点。”
他们一来一去场面话说得异常热络,整得就像谢家和乔家是有多深厚的交情似的。
谢白城一边打量着对面二人,一边悄悄和谢锦城交换了一下眼色。
果不其然,谢锦城跟他一样,对这两个人充满了戒备。
他们家和乔家交情平平,当然确实因为寒铁剑派颇具历史和声望,乔古道对他们家也算是挺客气,可以往实在没什么特别的来往。再加上他和谭玄的关系,说乔家对他们家格外戒备些,他是信的,对他们家格外关照些,那是不可能的。
在他思忖间,那边的寒暄已经告一段落,话题不知何时转向了他。
“……听闻前些日子,谢公子和谭庄主一道,挫败了殷归野和那个叫什么来着?韦长天的私生子……总之是他二人想要复兴离火教的阴谋。千里追缉,一路到了云州,真是让人佩服得紧啊!”
乔青望一脸轻松地侃侃而谈,面上带着仿佛情真意切的赞许神色看向谢白城。
谢白城心里蓦地一紧,他这又是卖的什么药?别人没提起,他竟然自己提起来了。还装作根本不了解,连韦澹明的名字都不记得的样子。
韦澹明可是清清楚楚地交代了他们是和乔青望合作的。
莫非他笃定屿湖山庄手里没有真凭实据,即使怀疑,也难奈他何?
还是他想从自己身上刺探些什么,辨查下风头?
不过也不是只有他会装模作样,谢白城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一缕淡笑:“少盟主谬赞了,那是屿湖山庄的事情,我也没能帮上什么忙。”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人,“说起来,追查这件案子的起因,还跟陈三少爷有些关系呢。”
陈溪云神色一冷,未作回答,乔青望却接口道:“哦?谢公子指的是孟远亭的事么?呵……溪云之前回家去的时候,家里人把你们去岚霞山时的事都告诉他了,我也从他那听说了。唉,只能说,这之间实在是有些隐情,就造成了误会。”
谢白城眉毛微微一动,盯着乔青望,等他说一说究竟是有什么“隐情”。
乔青望侧头望了陈溪云一眼,陈溪云则垂下眼睫,一副听凭他做主的架势。
乔青望便稍微笑了笑,转头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不缓不急地道:“其实,孟远亭的确是被溪云,还有另外三位武林正派的少侠所诛杀,只不过,他们只是针对孟远亭这个魔教余孽罢了,他的家人,他们可没动一个指头。”
谢祁、锦城等人也不便表露出已经了解过始末经过的样子,便都保持沉默不语,只有谢白城“哦”了一声,旋即笑道:“那陈掌门怎么会收到了三少爷的一封亲笔信,说他们在孟远亭被杀前一日遭到了屿湖山庄的伏击,有一人负伤,他们离开去寻医生了呢?再说,能追查并诛杀一个曾经的魔教长老,可是一件极荣耀的事,怎么大半年过去了,江湖上还无人知道孟远亭是栽在什么人手里的?”
乔青望往后一仰身,摆了摆手,一副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的样子:“这就是我说的隐情了嘛!”
他一手扶着凤羽刀的刀柄,一边目光炯炯地看向白城:“所谓被屿湖山庄伏击,现在看,当是一件歹人伪装假充之事。不过不声张孟远亭是栽在他们几个年轻人手里,却是我的主张。”
谢白城没有料到他竟主动表现出自己与此事有所牵连,不由侧目。乔青望一双轩昂浓眉下的眼睛,却老神在在地同样望着他。
他究竟是自大到丧心病狂,还是当真认为自己有什么万无一失的手段?
乔青望貌似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年轻人,做成这样一桩大事,当然是想名扬江湖的。可谁也没料到,一夜过去,孟家居然变成了灭门。这几个年轻人也慌了。哦,对了对了,余家老大的腿啊,其实是给孟远亭伤的,他们当晚忙着给余家老大治伤,稀里糊涂过了一夜,事情就变样了。当时我恰好就在左近,手下有人打探到了他们的消息,我就急忙让人把他们找了来,叮嘱他们切不可声张孟远亭之事,以免反被人诬赖上他们滥杀无辜。待到事情水落石出,查出真凶,再说此事不迟。”
他说着,又看向陈溪云的方向,对他笑了笑:“溪云,是这么回事吧?”
陈溪云立刻点了点头,板着一张脸道:“确实,就是像乔大哥说的这样。说来惭愧,我们到底还是年轻,江湖经验太浅。一则孟远亭的功夫之强,超乎了我们预料,余家老大伤势颇重;二则……我们明明只杀了孟远亭,不知怎么他家里人也死了。突然出现这些变故,我们都慌了神,幸好乔大哥找到我们,才让我们定了心。”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一开始确实是有点争荣夸耀之心……但是说实在的,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只要能确实为武林除害,扬不扬名也不那么要紧。”他感激地看了乔青望一眼,“这还是乔大哥教诲我们的,所谓行侠仗义,应重行而不该重名,想来确该如此。”
谢白城在心里都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这两人一唱一和编的这套话听起来跟真的似的,要不是他全程亲历,真是要被他们唬住了。
看来他们来下邀请是虚,来展现这套说辞才是实。不过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看他的反应?以此来估计他们掌握到什么程度了?还是一种挑衅?因为基本可以肯定谭玄会从他这里听到风声?
但这么一来,谭玄不是可以针对他们的这套说辞提前做好预备么?留待当真正面对峙时再抛出来岂不更好?
他们对自己就这么有信心吗?一定不会被抓到马脚?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真凶已经落网,孟远亭究竟死于谁手这件事,还是应该公布出来让整个武林同道知道,否则余家老大的伤不就白受了吗?年轻人这种嫉恶如仇的精神还是值得赞许的,我和我爹商量后,预备就在这次武林大会上宣布……”
乔青望这番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女子的焦急的叫声:“孟姑娘,不行,你不能进去呀!”
难怪他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他是忘了孟红菱啊!
面前这两人中,有一人赫然就是她的杀父仇人!而且刚刚还亲口承认了确实是他所为……
这下子可热闹了,虽然孟远亭确实是魔教长老,确实……当被问罪,被正道人士诛杀,也不是什么没理的事,可孟红菱毕竟是他女儿,而且他们父女感情应该是很深的,她怎么可能平静面对杀父仇人?!
是他疏忽了,无论如何应该先安排好人看好孟红菱……不对,听起来,已经有人在看着她了,但不知怎么回事,还是让她知道了消息。
他急忙起身,孟红菱却已经闯了进来。
她双目圆睁,面色惨白,身体还保持着挣脱的姿态,双拳紧紧握起。
她的目光从堂上诸人面上飞快滑过,很快就锁定在陈溪云的身上。
谢白城清楚地看见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她毫无血色的双唇在明显的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追在她身后进来的是谢锦城的贴身婢女,也是会些功夫的,此刻鬓发散乱,显然刚才曾跟孟红菱有过一番撕扯。
“孟姑娘!”谢锦城急忙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向孟红菱的方向走去。
“这位就是,那个孟姑娘?”乔青望的声音骤然响起,脸上甚至还带着一缕好整以暇的闲适微笑。
“就是你!你杀了我爹吗?!”孟红菱谁都没有理会,眼睛死死地盯着陈溪云,咬着牙根,从胸腔深处吐出这句问话。
陈溪云已然站起身,面色依然如覆冰雪,一手按在腰侧剑柄上,傲岸应道:“不错!”
谢白城瞥见他那似乎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下意识地也向腰畔伸手,然而却摸了个空,他之前匆匆下楼,压根就没有想起来带上浮雪。
……不过他们也不可能当真拔出剑吧!怎么说这也是他们谢家的场子。
“你!”孟红菱眉毛倒竖,目眦欲裂,幸而谢锦城和她的婢女二人,一人捉住了她一条胳膊,紧紧拉住她,任她怎么挣扎也没让她再往前冲一步。
“你却知道心疼你父亲?你可知离火教害了多少人?多少人因为这魔教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陈溪云倒一本正经地教训起她来了,又冷笑道,“你住着华屋美宅,使奴唤婢的,有没有想过你家这些钱财哪里来的?不都是你爹偷来的,离火教搜刮的民脂民膏吗?怎地,你还不服气么?”
孟红菱的胸脯激烈的起伏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瞪圆了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她却死命咬着嘴唇,不让它们落下。
谢白城也赶紧走了过去,挡住孟红菱的视线,低头对她小声道:“红菱,回去,回屋去!不论什么事都待会再说!”
在目前的情况下,只要陈溪云他们占着大义,孟红菱就没有可能做出反击。
谢白城看着面前少女眼中炽烈的火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头也慢慢垂下,他知道孟红菱其实也明白这些道理,但孟远亭毕竟是她父亲,他们父女有过很长一段四处漂泊、相依为命的日子,这种感情又如何能轻易释怀呢?
再说了,孟远亭固有罪愆,但想到他的身世遭遇,他也曾是受害者。个中是非曲直,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可以说清的?
相较之下,陈溪云这番话语听起来义正辞严,却终归透着些高高在上的空洞,更何况,他自己做的又如何?教训起人来,倒牙尖嘴利的,仿佛十二年前,他亲自参加了围攻绛伽山的大战似的。
看着孟红菱咬着嘴唇拼命忍耐不语的样子,谢白城蓦地回过头来,看向陈溪云微微一笑:“三少爷确是高风亮节,侠义心肠。想来平素一定是惜老怜贫,锄强扶弱的,绝不会做出把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踹下楼去,或是在比武较量时占尽优势还不够想要把别人手筋挑断这类事的。”
他这番话说出来,陈溪云原本满是高傲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面色铁青,眼睛死死瞪着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最终只能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堂内氛围也随着他这一番话而变得冰冷紧张起来。
谢白城好整以暇地回过头来,还有闲心冲着眨巴着眼睛的孟红菱浅笑了一下。
只恨谭玄不在这里,他掌握的关于陈溪云的情报实在太少,倘若谭玄在,少不得能一气报个五六条的。
“唉,溪云,你坐下来!”乔青望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时的沉默,“来之前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么?冤有头,债有主,有罪的是孟远亭,但孟姑娘彼时年纪尚幼,罪不及家人,跟她是没有关系的。毕竟父母是没法选的嘛!”
陈溪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孟红菱的方向,半晌嘴角才扬起一丝讥讽的笑:“也不能说跟孟姑娘毫无关系吧,毕竟孟远亭这一死,他当初藏下的钱财,现在又能落到谁的手中?孟姑娘现在年纪可不小了,不会说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吧?”
孟红菱蓦地一把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谢白城,两眼几欲喷火地瞪着陈溪云:“姓陈的,你犯不着跟我阴阳怪气的!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爹留下的所有家产都在我手里!我原先是不知道……不知道这些钱怎么来的,现在既知道了,你放一百个心,我一文钱都不会要!该交去哪里,便交去哪里!”
“啪啪啪”,堂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拍掌声。
乔青望笑吟吟地放下手掌,歪头道:“溪云哪,瞧瞧,我说的吧,歹竹也未必出不了好笋!这位孟姑娘就很有侠气嘛,看来还是近朱者赤,跟谭庄主、谢公子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也非寻常女子可比啦!”
孟红菱却冷冷地看向他,声音森寒:“你就是乔青望吗?”
乔青望眉梢一挑,显然对她这般直呼其名甚是不悦,但他很快掩饰过去,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一副悠哉从容的样子:“正是,孟姑娘有何见教?”
孟红菱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说的不错,我爹确实做了……不好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他……他身上也有好的地方。就好比,有的人看起来是好的,好出身,好名望,却也不代表这个人就十全十美,保不齐在什么地方就藏着坏得很的一面呢!”
一丝阴翳在乔青望的眼中一闪而过,他的脸色骤然变了几变,末了紧紧盯着孟红菱的脸,慢慢笑起来:“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孟姑娘小小年纪,便有这样不凡的见地,乔某实在佩服得紧,佩服得紧!”
孟红菱神色丝毫不变,看着乔青望的脸也只是略略勾了勾唇角,抛下一丝冷笑,便洒然转身,欲要退出堂去。
乔青望却忽然出声:“孟姑娘,请留步!”
孟红菱刚跨出去的脚步顿在原地,微微侧转脸,谢白城站在她身畔,和锦城一起,也把目光投向乔青望。
乔青望依然大剌剌地在椅上端坐着,胳膊肘撑在扶手上,双手抬起交叉,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道:“其实我们今天来,还有一件事,便是想请孟姑娘先行一步,跟我们上邶阳山去,我父亲想见一见你,当面问你一些事情,也好在武林大会上把你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确保以后江湖上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
堂上刚才随着孟红菱转身欲走而略微松弛下来的气氛瞬间又再度紧张起来。
谢白城简直想把这两个人直接轰出去。
他们当寒铁剑派是什么?随随便便走来,讲上几句话,就能从他们家手里像提犯人似的提走一个人?!
他们又怎么可能把孟红菱交给这两个人?美其名曰带去见乔古道,落到他们手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转过身正要开口,谢祁却抢在他之前说话了。
“少盟主何必这么着急?孟姑娘跟我们家人在一处,莫非有什么让少盟主不放心的地方?”
他面色淡然,声音沉着,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只一下子就展现出一个百年名门正派掌门人的气势。
乔青望转头望向谢祁,笑道:“谢掌门哪里的话,怎么就说到放不放心上?只是我父亲想跟孟姑娘聊聊天罢了。毕竟孟姑娘身份特殊,这件事情不在武林大会上说清楚,说不定有那好事的,会借题发挥些什么。”
谢祁也淡淡一笑:“既只是聊聊天,那也不是什么很着急的事,再说我看这件事本身也不算很复杂,孟姑娘刚刚也亲口承诺了孟远亭留下的家产她分文不会取。少盟主既是来请我们寒铁剑派上邶阳山去的,那我们自然也恭敬不如从命,一会儿收拾收拾就会动身,孟姑娘跟我们一起,又能耽误多少时间?”